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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文學转载】花橋榮記# LeisureTime - 读书听歌看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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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加活动,吃个包子。
花橋榮記刊登在台湾现代文学第四十二期,一九七○年,后来收錄於《台北人》。
《台北人》里的十四个短篇叙述了49年以后跟着国军撤退到台湾的一群人,浓浓的思乡
情怀。里面好几篇被拍成电影,包括这篇花橋榮記,周迅和郑裕玲主演。
我其实最想转载的是他的游园惊梦,可惜那篇实在是太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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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起我們花橋榮記,那塊招牌是響噹噹的。當然,我是指從前桂林水東門外花橋頭,我
們爺爺開的那家米粉店。黃天榮的米粉,桂林城裏,誰人不知?哪個不曉?爺爺是靠賣
馬肉米粉起家的,兩個小錢一碟,一天總要賣百把碟,晚來一點,還吃不著呢。我還記
得奶奶用紅絨線將那些小銅板一串串穿起來,笑得嘴巴都合不攏,指著我說:妹仔,你
日後的嫁妝不必愁了。連桂林城裏那些大公館請客,也常來訂我們的米粉,我跟了奶奶
去送貨,大公館那些闊太太看見我長的俏,說話知趣,一把把的賞錢塞到我袋子裏,管
我叫“米粉丫頭”。
我自己開的這家花橋榮記可沒有那些風光了。我是做夢也沒想到,跑到臺北又開起飯館
來。我先生並不是生意人,他在大陸上是行伍出身的,我還做過幾年營長太太呢。哪曉
得蘇北那一仗,把我先生打得下落不明,慌慌張張我們眷屬便撤到了臺灣。頭幾年,我
還四處打聽,後來夜裏常常夢見我先生,總是一身血淋淋的,我就知道,他已經先走了
。我一個女人家,流落在臺北,總得有點打算,七拼八湊,終究在長春路底開起了這家
小食店來。老闆娘一當,便當了十來年,長春路這一帶的住戶,我閉起眼睛都叫得出他
們的名字來了。
來我們店裏吃飯的,多半是些寅吃卯糧的小公務員——市政府的職員嘍、學校裏的教書
先生嘍、區公所的辦事員嘍——個個的荷包都是乾癟癟的,點來點去,不過是些家常菜
,想多榨他們幾滴油水,竟比老牛推磨還要吃力。不過這些年來,也全靠這批窮顧客的
幫襯,才把這片店面撐了起來。
顧客裏,許多卻是我們廣西同鄉,為著要吃點家鄉味,才常年來我們這裏光顧,尤其是
在我們店裏包飯的,都是清一色的廣西佬。大家聊起來,總難免攀得上三五門子親戚。
這批老光杆子,在我家裏包飯,有的一包三年五載,有的竟至七年八年,吃到最後一口
飯為止。像那個李老頭,從前在柳州做大木材生意,人都叫他“李半城”,說是城裏的
房子,他占了一半。兒子在台中開雜貨鋪,把老頭子一個人摔在臺北,半年匯一張支票
來。他在我們店裏包了八年飯,砸破了我兩打飯碗,因為他的手扯雞爪瘋,捧起碗來便
打顫。老傢伙愛唱《天雷報》,一唱便是一把鼻涕,兩行眼淚。那晚他一個人點了一桌
子菜,吃得精光,說是他七十大壽,那曉得第二天便上了吊。我們都跑去看,就在我們
巷子口那個小公園裏一棵大枯樹上,老頭子吊在上頭,一雙破棉鞋落在地上,一頂黑氊
帽滾跌在旁邊。他欠的飯錢,我向他兒子討,還遭那個挨刀的狠狠搶白了一頓。
我們開飯館,是做生意,又不是開救濟院,哪里經得起這批食客七拖八欠的,也算我倒
媚,竟讓秦癩子在我店裏白吃了大半年。他原在市政府做得好好的,跑去調戲人家女職
員,給開除了,就這樣瘋了起來,我看八成是花癡!他說他在廣西榕縣當縣長時,還討
過兩個小老婆呢。有一次他居然對我們店裏的女顧客也毛手毛腳起來,我才把他攆了出
去。他走在街上,歪著頭,斜著眼,右手伸在空中,亂抓亂撈,滿嘴冒著白泡子,吆喝
道:“滾開!滾開!縣太爺來了。”有一天他跑到菜場裏,去摸一個賣菜婆的奶,那個
賣菜婆拿起根扁擔,罩頭一棍,當場打得他額頭開了花。去年八月裏刮颱風,長春路一
帶淹大水,我們店裏的桌椅都漂走了。水退的時候,長春路那條大水溝冒出一窩窩的死
雞死貓來,有的爛得生了蛆,太陽一曬,一條街臭烘烘。衛生局來消毒、打撈的時候,
從溝底把秦癩子鉤了起來,他裹得一身的污泥,硬邦邦的,像個四腳朝天的大烏龜,誰
也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掉到溝裏去的。
講句老實話,不是我衛護我們桂林人,我們桂林那個地方山明水秀,出的人物也到底不
同些。榕縣、武寧,那些角落頭跑出來的,一個個齜牙咧嘴。滿口夾七夾八的土話,我
看總帶著些苗子種。哪里拼得上我們桂林人?一站出來,男男女女,誰個不沾著幾分山
水的靈氣?我對那批老光杆子說:你們莫錯看了我這個春夢婆,當年在桂林,我還是水
東門外有名的美人呢!我替我們爺爺掌櫃,桂林行營的軍爺們,成群結隊,圍在我們米
粉店門口,像是蒼蠅見了血,趕也趕不走,我先生就是那樣把我搭上的。也難怪,我們
那裏,到處青的山,綠的水,人的眼睛也看亮了,皮膚也洗得細白了。幾時見過臺北這
種地方?今年颱風,明年地震,任你是個大美人胎子,也經不起這些風雨的折磨哪!
包飯的客人裏頭,只有盧先生一個人是我們桂林小同鄉,你一看不必問,就知道了。人
家知禮識數,是個很規矩的讀書人,在長春國校已經當了多年的國文先生了。他剛到我
們店來搭飯,我記得也不過是三十五六的光景,一徑斯斯文文的,眼也不抬,口也不開
,坐下去便悶頭扒飯,只有我替他端菜添飯的當兒,他才欠身笑著說一句:不該你,老
闆娘。盧先生是個瘦條個子,高高的,背有點佝,一杆蔥的鼻子,青白的臉皮,輪廓都
還在那裏,原該是副很體面的長相;可是不知怎的,卻把一頭頭髮先花白了,笑起來,
眼角子兩撮深深的皺紋,看著很老,有點血氣不足似的。我常常在街上撞見他,身後領
著一大隊蹦蹦跳跳的小學生,對街的時候,他便站到十字路口,張東西跑過街去。不知
怎的,看見他那副極有耐心的樣子,總使我想起我從前養的那只性情溫馴的大公雞來,
那只公雞竟會帶小雞的,它常常張著雙翅,把一群雞仔孵到翅膀下面去。
聊起來我才知道,盧先生的爺爺原來是盧興昌盧老太爺。盧老大爺從前在湖南做過道台
,是我們桂林有名的大善人,水東門外那問培道中學就是他辦的。盧老奶奶最愛吃我們
榮記的原湯米粉,我還跟著我們奶奶到過盧公館去過呢。
“盧先生,”我對他說道,“我從前到過你們府上的,好體面的一間公館!”
他笑了一笑,半晌,說道:
“大陸撤退,我們自己軍隊一把火,都燒光嘍。”
“哦,糟蹋了。”我歎道。我還記得,他們園子裏種滿了有紅有白的芍藥花。
所以說,能怨我偏向人家盧先生嗎?人家從前還不是好家好屋的,一樣也落了難。
人家可是有涵養,安安分分,一句閒話也沒得。哪里像其他幾個廣西苗子?摔碗砸筷,
雞貓鬼叫。一肚子發不完的牢騷,挑我們飯裏有砂子,菜裏又有蒼蠅。我就不由得光火
,這個年頭,保得住命就是造化,不將將就就的,還要刁嘴呢!我也不管他們眼紅,盧
先生的菜裏,我總要加些料,牛肉是腥子肉,豬肉都是瘦的。一個禮拜我總要親自下廚
一次,做碗冒熱米粉:鹵牛肝、百葉肚:香菜麻油一澆,灑一把油炸花生米,熱騰騰的
端出來,我敢說,臺北還找不出第二家呢,什麼雲南過橋米線!這碗米粉,是我送給盧
先生打牙祭的,我這麼巴結他,其實還不是為了秀華。
秀華是我先生的侄女兒,男人也是軍人,當排長的,在大陸上一樣的也沒了消息。秀華
總也不肯死心,左等右等,在間麻包工廠裏替人織麻線,一雙手都織出了老繭來,可是
她到底是我們桂林姑娘,淨淨扮扮,端端正正的。我把她抓了來,點破她。
“乖女,”我說,“你和阿衛有感情,為他守一輩子,你這分心,是好的。可是你
看著你嬸娘,就是你一個好榜樣。難道我和你叔叔還沒有感情嗎?等到今天,你嬸娘等
成了這副樣子——不是我說句後悔的話,早知如此,十幾年前我就另打主意了,就算阿
衛還在,你未必見得著他,要是他已經走了呢?你這番苦心,乖女,也只怕白用了。”
秀華終於動了心,掩面痛哭起來。是別人,我也懶得多事了,可是秀華和盧先生都是桂
林人,要是兩人配成了對,倒是一段極好的姻緣。至於盧先生那邊,連他的家當我都打
聽清楚了。他房東顧太太是我的麻將搭子,那個湖北婆娘,一把刀嘴,世人落在她口裏
,都別想超生,可是她對盧先生卻是百般衛護。她說她從來也沒見過這麼規矩的男人,
省吃省用,除了拉拉弦子,哼幾板戲,什麼嗜好也沒得。天天晚上,總有五六個小學生
來補習。補得的錢便拿去養雞。
“那些雞呀,就是盧先生的祖爺爺祖奶奶!”顧太太笑道,“您家還沒見過他侍候
那些雞呢,那份耐性!”
每逢過年,盧先生便提著兩大惶J花雞到菜市場去賣,一隻只鮮紅的冠子,光光亮的羽
毛——總有五六斤重,我也買過兩隻,屁股上割下一大碗肥油來。據顧太太估計,這麼
些年來,做會放息,利上裹利,盧先生的積蓄,起碼有四五萬,老婆是討得起的了。
於是一個大年夜,我便把盧先生和秀華都拘了來,做了一桌子的桂林菜,燙了一壺熱熱
的紹興酒。我把他們兩個,拉了又拉,扯了又扯,合在一起。秀華倒有點意思,儘管抿
著嘴巴笑,可是盧先生這麼個大男人,反而害起臊來,我慫著他去跟秀華喝雙杯,他竟
臉紅了。
“盧先生,你看我們秀華這個人怎麼樣?”第二天我攔住他問道。他忸怩了半天也
答不上話來。
“我們秀華直贊你呢!”我瞅著他笑。
“不要開玩笑了——”他結結巴巴的說。
“什麼開玩笑?”我截斷他的話,“你快請請我,我替你做媒去,這杯喜酒我吃定
了——”
“老闆娘,”是盧先生突然放下臉來,一板正經的說道,“請你不要胡鬧,我在大
陸上,早訂過婚了的。”
說完,頭一扭,便走了。氣得我渾身打顫,半天說不出話來,天下也有這種沒造化
的男人!他還想吃我做的冒熱米粉呢!誰不是三百五一個月的飯錢?一律是肥豬肉!後
來好幾次他跑來跟我搭訕,我都愛理不理的,直到秀華出了嫁,而且嫁得一個很富厚的
生意人,我才慢慢的消了心頭那口氣,到底算他是我們桂林人,如果是外鄉佬!
一個九月中,秋老虎的大熱天,我在店裏流了一天的汗,到了下午五六點,實在熬不住
了,我把店交給我們大師傅,拿把蒲扇,便走到巷口那個小公園裏,去吹口風,透口氣
。公園裏那棵榆樹下,有幾張石凳子,給人歇涼的。我一眼瞥見,盧先生一個人坐在那
裏。他穿著件汗衫,拖著雙木板鞋,低著頭,聚精會神的在拉弦子。我一聽,他竟在拉
我們桂林戲呢,我不由的便心癢了起來。從前在桂林,我是個大戲迷,小金鳳、七歲紅
他們唱戲,我天天都去看的。
“盧先生,你也會桂林戲呀!”我走到他跟前說道。
他趕忙立起來招呼我,一面答道:
“並不會什麼,自己亂拉亂唱的。”
我在他身旁坐下來,歎了一口氣。
“幾時再能聽小金風唱出戲就好了。”
“我也最愛聽她的戲了。”盧先生笑著答道。
“就是呀,她那出《回窯》把人的心都給唱了出來!”
我說好說歹求了盧先生半天,他才調起弦子,唱了段《薛平貴回窯》。我沒料到,
他還會唱旦角呢,挺清潤的嗓子,很有幾分小金鳳的味道:十八年老了王寶釧——聽得
我不禁有點刺心起來。
“人家王三姐等了十八年,到底把薛平貴等著了——”盧先生歇了弦子,我籲了一
口氣對他說,盧先生笑了一笑,沒有做聲。
“盧先生,你的未婚妻是誰家的小姐呀?”我問他。
“是羅迳屏_家的。”
“哦,原來是他們家的姑娘——”我告訴盧先生聽,從前在桂林,我常到羅家綴玉
軒去買他們的織寰劊菚r他們家的生意做得很轟烈的。盧先生默默的聽著,也沒有答
話,半晌,他才若有所思的低聲說道:
“我和她從小一起長大的,她是我培道的同學。”盧先生笑了一下,眼角子浮起兩
撮皺紋來,說著他低下頭去,又調起弦子,隨便的拉了起來。太陽偏下去了,天色暗得
昏紅,起了一陣風,吹在身上,溫濕溫濕的,吹得盧先生那一頭花白的頭髮也顫動起來
。我倚在石凳靠背上,閉起眼睛,聽著盧先生那喉咿呀呀帶著點悲酸的弦音,朦朦朧朧
,竟睡了過去。忽兒我看見小金鳳和七歲紅在臺上扮著《回窯》,忽兒那薛平貴又變成
了我先生,騎著馬跑了過來。
“老闆娘——”
我睜開眼,卻看見盧先生已經收了弦子立起身來,原來早已滿天星斗了。
有一陣子,盧先生突然顯得喜氣洋洋,青白的臉上都泛起一層紅光來。顧太太告訴我,
盧先生竟在佈置房間了,還添了一床大紅絲面的被窩。
“是不是有喜訊了,盧先生?”有一天我看見他一個人坐著,抿笑抿笑的,我便問
他道。盧先生臉上一紅,往懷裏掏了半天,掏出了一封信來,信封又粗又黃,卻是折得
端端正正的。
“是她的信——”盧先生咽了一下口水,低聲說道,他的喉嚨都哽住了。
他告訴我,他在香港的表哥終於和他的未婚妻連絡上,她本人已經到了廣州。
“要十根條子,正好五萬五千塊,早一點我也湊不出來——”盧先生結結巴巴的對
我說。說了半天我才解過來他在講香港偷渡的黃牛,帶一個人入境要十根金條。盧先生
一面說著,兩手卻緊緊的捏住那封信不肯放,好像在揪住他的命根子似的。
盧先生等了一個月,我看他簡直等得魂不守舍了,跟他說話,他也恍恍惚惚的,有時一
個人坐在那裏,突地低下頭去,自己發笑。有一天,他來吃飯,坐下扒了一口,立起身
便往外走,我發覺他臉色灰敗,兩眼通紅。我趕忙追出去攔住他。
“怎麼啦,盧先生?”
他停了下來,嘴巴一張一張,咿咿嗚嗚,半天也迸不出一句話來。
“他不是人!”突然他帶著哭聲的喊了出來,然後比手劃腳,愈講愈急,嘴裏含著
一枚橄欖似的,講了一大堆不清不楚的話:他表哥把他的錢吞掉了,他托人去問,他表
哥竟說不知道有這麼一回事。
“我攢了十五年——”他歇了半晌,嘿嘿冷笑了一聲,喃喃自語的說道。他的頭一
點一點,一頭花白的頭髮亂蓬蓬,不知怎的,我突然想起盧先生養的那些蘆花雞來,每
年過年,他總站在菜市裏,手裏捧著一隻鮮紅冠子黑白點子的大公雞,他把那些雞一隻
只喂得那麼肥。
大概有半年光景,盧先生一直茶飯無思,他本來就是個安靜人,現在一句話也沒得了,
我看他一張臉瘦得還有巴掌大,便又恢復了我送給他打牙祭的那碗冒熱米粉,哪曉得他
連我的米粉也沒胃口了,一碗總要剩下半碗來。有一個時期,一連兩個禮拜,他都沒來
我們店裏吃飯,我以為他生病,正要去看他,卻在菜場裏碰見了他的房東顧太太,那個
湖北婆娘一看見我,一把揪住我的膀子,一行走,一行咯咯的笑,啐兩聲,罵一句:
“這些男人家!”
“又有什麼新聞了,我的顧大奶奶?”我讓她揪的膀子直發疼,這個包打聽,誰家
媳婦偷漢子,她都好像守在人家床底下似的。
“這是怎麼說?”她又狠狠的啐了一口,“盧先生那麼一個人,也這麼胡搞起來。
您家再也猜不著,他跟什麼人姘上了?阿春!那個洗衣婆。”
“我的娘!”我不由得喊了起來。
那個女人,人還沒見,一雙奶子先便擂到你臉上來了,也不過二十零點,一張屁股
老早發得圓鼓隆咚。搓起衣裳來,肉彈彈的一身。兩隻冬瓜奶,七上八下,鼓槌一般,
見了男人,又歪嘴,又斜眼。我頂記得,那次在菜場裏,一個賣菜的小夥子,不知怎麼
犯著了她,她一雙大奶先欺到人家身上,擂得那個小夥子直往後打了幾個踉蹌,劈劈叭
叭,幾泡口水,吐得人家一頭一臉,破起嗓門便罵,幹你老母雞歪!那副潑辣勁,那一
種浪樣兒。
“阿春替盧先生送衣服,一來便鑽進他房裏,我就知道,這個臺灣婆不妥得很。有
一天下午,我走過盧先生窗戶底,聽見又是哼又是叫,還當出了什麼事呢。我墊起腳往
窗簾縫裏一瞧,呸——”顧太大趕忙朝地下死勁吐了一泡口水,“光天化日,兩個人在
房裏也那麼赤精大條的,那個死婆娘騎在盧先生身上,蓬頭散髮活像頭母獅子!撞見這
種東西,老闆娘,您家說說,晦氣不晦氣?”
“難怪,你最近打牌老和十三么,原來瞧見寶貝了。”我不由得好笑,這個湖北九
頭鳥,專愛探人陰私。
“嚼蛆!”
“盧先生倒好,”我歎了一口氣說,“找了一個洗衣婆來服侍他,日後他的衣裳被
單倒是不愁沒有人洗了。”
“天下的事就怪在這裏了,”顧太太拍了一個響巴掌,“她服侍盧先生?盧先生才
把她捧在手上當活寶貝似的呢,人家現在衣服也不洗了,指甲擦得紅通通的,大模大樣
坐在那裏聽收音機的歌仔戲,盧先生反而累得像頭老牛馬,買了個火爐來,天天在房中
炒菜弄飯給她吃。最氣人的是,盧先生連床單也自己洗,他哪里洗得乾淨?晾在天井裏
,紅一塊,黃一塊,看著不知道多噁心。”
第二天,我便在街上碰見了盧先生和阿春,兩個人迎面走來。阿春走在前頭,揚起頭,
聳起她那個大胸脯,穿得一身花紅柳綠的,臉上鮮紅的兩團胭脂。果然,連腳趾甲都塗
上了蔻丹,一雙木展,劈劈啪啪踏得混響,很標勁,很囂張。盧先生卻提著個菜籃子跟
在她身後,他走近來的時候,我猛一看,嚇了一大跳。我原以為他戴著頂黑帽子呢,那
曉得他竟把一頭花白的頭髮染得漆黑,染得又不好,硬邦邦的張著;臉上大概還塗了雪
花膏,那麼粉白粉白的,他那一雙眼睛卻坑了下去,眼塘子發烏,一張慘白的臉上就剩
下兩個大黑洞,不知怎的,我突然想起從前在桂林看戲,一個叫白玉堂的老戲子來,五
十大幾了,還唱扇子生。有一次我看他的《寶玉哭靈》,坐在前排,他一唱哭頭,那張
敷滿了白粉的老臉上,皺紋陡地統統現了出來,一張嘴,便露出了一口焦黑的煙屎牙,
看得我心裏直難過,把個賈寶玉竟唱成了那副模樣。盧先生和我擦肩而過,把頭一扭,
裝著不認識,跟在那個臺灣婆的屁股後頭便走了。
盧先生和阿春的事情,我們長春路的人都傳反了,我是說盧先生遭阿春打傷了那樁公案
。阿春在盧先生房裏偷人,偷那個擦皮鞋的馬仔,盧先生跑回去捉好,馬仔一腳把他踢
倒地上,逃跑了,盧先生爬起來,打了阿春兩個耳光子。
“就是那樣闖下了大禍!”顧太太那天告訴我,“天下也有那樣兇狠的女人?您家
見過嗎?三腳兩跳她便騎到了盧先生身上,連撕帶扯,一口過去,把盧先生的耳朵咬掉
了大半個。要不是我跑到街上叫救命,盧先生一定死在那個婆娘的手裏!”
顧太太一直喊倒楣,家裏出了那種醜事。她說依她的性子,當天就要把盧先生攆出去,
可是盧先生實在給打狠了,躺在床上動都動不得。盧先生傷好以後,又回到了我們店裏
包飯了。他身上耗剩了一把骨頭,脖子上的幾條青疤還沒有褪;左邊耳朵的耳垂不見了
,上面貼著一塊白膠布,他那一頭染過的頭髮還沒洗乾淨,兩邊太陽穴新冒出的發腳子
仍舊是花白的,頭頂上卻罩著一個黑蓋子,看著不知道有多滑稽,我們店裏那些包飯的
廣西老,一個個都擠眉眨眼瞅著他笑。
有二天,我在長春國校附近的公共汽車站那邊,撞見盧先生。他正領著一群放學的小學
生,在街上走著。那群小學生噰喳喳,打打鬧鬧的,盧先生走在前面,突然他站住回過
頭去,大喊一聲:
“不許鬧!”
他的臉紫漲,脖子粗紅,額上的青筋都疊暴起來,好像氣得什麼似的。那些小學生
都嚇了一跳,停了下來,可是其中有一個小毛丫頭卻骨碌骨碌的笑了起來。盧先生跨到
她跟前,指到她臉上喝道:
“你敢笑?你敢笑我?”
那個小毛丫頭甩動著一雙小辮子,搖搖擺擺笑得更厲害了。盧先生啪的一巴掌便打到了
那個小毛丫頭的臉上,把她打得跌坐到地上去,“哇——”的一聲大哭了起來。盧先生
又叫又跳,指著坐在地上的那個小毛丫頭,罵道:
“你這個小鬼,你也敢來欺負老子?我打你,我就是要打你!”
說著他又伸手去揪那個小毛丫頭的辮子。那些小學生嚇得哭的哭,叫的叫。路上的
行人都圍了過去,有的哄著那些小孩子,有兩個長春國校的男老師卻把盧先生架著拖走
了。盧先生一邊走,兩隻手臂猶自在空中亂舞,滿嘴冒著白泡子,喊道:
“我要打死她!我要打死她!”
那是我最後一次看見盧先生,第二天,他便死了。顧太太進到他房間時,還以為他
伏在書桌上睡覺,他的頭靠在書桌上,手裏捏著一管毛筆,頭邊堆著一疊學生的作文簿
。顧太太說驗屍官驗了半天,也找不出毛病來,便在死因欄上填了“心臟麻痹”。
顧太太囑咐我,以後有生人來找房子,千萬不要告訴別人,盧先生是死在她家裏的。她
請了和尚道士到她家去念經超度,我也去買了錢紙蠟燭來,在我們店門口燒化了一番。
盧先生在我們店裏進進出出,總也有五六年了。李老頭子、秦癲子,我也為他們燒了不
少錢紙呢。
我把盧先生的賬拿來一算,還欠我兩百五十塊。我到派出所去拿了許可證,便到顧太太
那兒,去拿點盧先生的東西來做抵押。我們做小生意的,哪里賠得起這些閒錢。顧太太
滿面笑容過來招呼我,她一定以為我去找她打牌呢。等她探明了我的來意,卻冷笑了一
聲說道:
“還有你的份?他欠我的房錢,我向誰討?”
她把房門鑰匙往我手裏一塞,便逕自往廚房裏去了。我走到盧先生房中,裏面果然是空
空的。書桌上堆著幾本舊書,一個筆筒裏插著一把破毛筆。那個湖北婆不知私下昧下了
多少東西!我打開衣櫃,裏面掛著幾件白襯衫,領子都翻毛了,櫃子角落頭卻塞著幾條
發了黃的女人的三角褲。我四處打量了一下卻發現盧先生那把弦子還掛在牆壁上,落滿
了灰塵。弦子旁邊,懸著幾幅照片,我走近一瞧,中間那幅最大的,可不是我們桂林水
東門外的花橋嗎?我趕忙爬上去,把那幅照片拿了下來,走到窗戶邊,用衣角把玻璃框
擦了一下,借著亮光,覷起眼睛,仔細的瞧了一番。果然是我們花橋,橋底下是灕江,
橋頭那兩根石頭龍柱還在那裏,柱子旁邊站著兩個後生,一男一女,男孩子是盧先生,
女孩子一定是那位羅家姑娘了。盧先生還穿著一身學生裝,清清秀秀,乾乾淨淨的,戴
著一頂學生鴨嘴帽。我再一看那位羅家姑娘,就不由的暗暗喝起彩來。果然是我們桂林
小姐!那一身的水秀,一雙靈透靈透的風眼,看著實在叫人疼憐。兩個人,肩靠肩,緊
緊的依著,笑眯眯的,兩個人都不過是十八九歲的模樣。
盧先生房裏,什麼值錢的東西也搜不出,我便把那幅照片帶走了,我要掛在我們店裏,
日後有廣西同鄉來,我好指給他們看,從前我爺爺開的那間花橋榮記,就在灕江邊,花
橋橋頭,那個路口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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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d
2
沙发

【在 x*****7 的大作中提到】
: 参加活动,吃个包子。
: 花橋榮記刊登在台湾现代文学第四十二期,一九七○年,后来收錄於《台北人》。
: 《台北人》里的十四个短篇叙述了49年以后跟着国军撤退到台湾的一群人,浓浓的思乡
: 情怀。里面好几篇被拍成电影,包括这篇花橋榮記,周迅和郑裕玲主演。
: 我其实最想转载的是他的游园惊梦,可惜那篇实在是太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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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提起我們花橋榮記,那塊招牌是響噹噹的。當然,我是指從前桂林水東門外花橋頭,我
: 們爺爺開的那家米粉店。黃天榮的米粉,桂林城裏,誰人不知?哪個不曉?爺爺是靠賣
: 馬肉米粉起家的,兩個小錢一碟,一天總要賣百把碟,晚來一點,還吃不著呢。我還記
: 得奶奶用紅絨線將那些小銅板一串串穿起來,笑得嘴巴都合不攏,指著我說:妹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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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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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不知道花桥荣记还拍过电影…我比较喜欢白先勇不那么惨烈的小说…不过他的小说不
惨烈的很少…永远的尹雪艳不错…

【在 x*****7 的大作中提到】
: 参加活动,吃个包子。
: 花橋榮記刊登在台湾现代文学第四十二期,一九七○年,后来收錄於《台北人》。
: 《台北人》里的十四个短篇叙述了49年以后跟着国军撤退到台湾的一群人,浓浓的思乡
: 情怀。里面好几篇被拍成电影,包括这篇花橋榮記,周迅和郑裕玲主演。
: 我其实最想转载的是他的游园惊梦,可惜那篇实在是太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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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提起我們花橋榮記,那塊招牌是響噹噹的。當然,我是指從前桂林水東門外花橋頭,我
: 們爺爺開的那家米粉店。黃天榮的米粉,桂林城裏,誰人不知?哪個不曉?爺爺是靠賣
: 馬肉米粉起家的,兩個小錢一碟,一天總要賣百把碟,晚來一點,還吃不著呢。我還記
: 得奶奶用紅絨線將那些小銅板一串串穿起來,笑得嘴巴都合不攏,指著我說:妹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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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永远的尹雪艳不错。
你这么一说,还真是,他的小说都挺惨烈的。你还喜欢他的哪些小说?我应该都看全了
。。。。

【在 x***n 的大作中提到】
: 真不知道花桥荣记还拍过电影…我比较喜欢白先勇不那么惨烈的小说…不过他的小说不
: 惨烈的很少…永远的尹雪艳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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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看完了。好伤心~~~~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

【在 x*****7 的大作中提到】
: 参加活动,吃个包子。
: 花橋榮記刊登在台湾现代文学第四十二期,一九七○年,后来收錄於《台北人》。
: 《台北人》里的十四个短篇叙述了49年以后跟着国军撤退到台湾的一群人,浓浓的思乡
: 情怀。里面好几篇被拍成电影,包括这篇花橋榮記,周迅和郑裕玲主演。
: 我其实最想转载的是他的游园惊梦,可惜那篇实在是太长了。
: ~~~~~~~~~~~~~~~~~~~~~~~~~~~~~~~~~~~~~~~~~~~~~~~~~~~~~~~~~~~~~~~~~~~~~~
: 提起我們花橋榮記,那塊招牌是響噹噹的。當然,我是指從前桂林水東門外花橋頭,我
: 們爺爺開的那家米粉店。黃天榮的米粉,桂林城裏,誰人不知?哪個不曉?爺爺是靠賣
: 馬肉米粉起家的,兩個小錢一碟,一天總要賣百把碟,晚來一點,還吃不著呢。我還記
: 得奶奶用紅絨線將那些小銅板一串串穿起來,笑得嘴巴都合不攏,指著我說:妹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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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n
6
我出国的时候箱子里有一本白先勇小说集,那时候还没学会在网上看小说,翻来翻去看
过很多很多遍,花桥荣记就是其中一篇。。。永远的玉卿嫂印象很深,好像是他第一部
发表的小说吧,才二十岁出头,小年轻能写那么细腻很不容易啊,让我想起柔石,这个
联想有点莫名其妙哦。《游园惊梦》算我最喜欢的他的小说之一吧,细节处理得比较含
蓄,不像其他作品那么血淋林的。《金大班的最后一夜》我也挺喜欢的。
后来在网上看过一篇他比较新的,大概是出柜以后写的?好像叫鸳鸯茶,也很惨。。。
我kindle里现在有本他的散文集,树犹如此,虽然也很伤感,但是比小说温和一些。
记得你喜欢张爱玲,我那本白先勇小说集的前言写得非常好(可惜书在几年前搬家送朋
友了,现在非常后悔,发誓以后扔下什么都不能扔下我那些中文书),其中也提到张爱
玲,说这两位是站在华语文化边缘的杰出作家,很有意思。
细细比较起来,这两位还是不同的。白先勇的作品有很强的“怀旧”感,他的主人公无
一例外都有流离的经历,他对过去的时代有很深的怀恋,虽然也不是没有批评和审视。
张爱玲没有这种时刻回头瞻望的姿态,所以相对来说她是比较清冷的,她对昨天没有美
化,对今天也没有,她对时间打磨的故事有一种和她的年龄不相称的冷静和抽离。
谢晋拍过最后的贵族,是《谪仙记》改的,主角据说原本是林青霞,后来因为两岸关系
改的潘虹,总之拍出来味道不对。不过这本小说我本来也不喜欢,我是小农出身,所以
不喜欢他那种落难公子的视角,但是这种视角在他的作品里无处不在,就这一点而论,
我觉得他不如张爱玲。

【在 x*****7 的大作中提到】
: 嗯,永远的尹雪艳不错。
: 你这么一说,还真是,他的小说都挺惨烈的。你还喜欢他的哪些小说?我应该都看全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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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嗯,游园惊梦可能是我最喜欢的他的小说了。那一大段心理活动,记得第一次读的时候
让我非常的惊叹。
张爱玲和白先勇是我最喜欢的中文作家了。你比较他们俩写得真好,他们俩都是二十出
头就成名了(出名要趁早啊),可是张爱玲的风格还是无人能及的,那种孤傲,清冷,
深刻,犀利,让人实在着迷,我也不觉得白先勇能超越她。白先勇一篇散文里提到过张
有一次到台湾,那时他还没出国,得以见张一面,记得他当时描写他和他的一群朋友是
以晋见偶像大师那样的心情去见的张,当然本来也是晚辈见前辈了。
《谪仙记》和《谪仙怨》这几篇没有台北人这几篇来得好。树犹如此他的文笔变得很醇
厚了,我也喜欢。你读过他的《第六只手指》吗?写他六姐的。他那么多小说那么惨烈
,不过只有《第六只手指》看了真的想哭。
多谢你的分享,我也一直很喜欢你的文章。

【在 x***n 的大作中提到】
: 我出国的时候箱子里有一本白先勇小说集,那时候还没学会在网上看小说,翻来翻去看
: 过很多很多遍,花桥荣记就是其中一篇。。。永远的玉卿嫂印象很深,好像是他第一部
: 发表的小说吧,才二十岁出头,小年轻能写那么细腻很不容易啊,让我想起柔石,这个
: 联想有点莫名其妙哦。《游园惊梦》算我最喜欢的他的小说之一吧,细节处理得比较含
: 蓄,不像其他作品那么血淋林的。《金大班的最后一夜》我也挺喜欢的。
: 后来在网上看过一篇他比较新的,大概是出柜以后写的?好像叫鸳鸯茶,也很惨。。。
: 我kindle里现在有本他的散文集,树犹如此,虽然也很伤感,但是比小说温和一些。
: 记得你喜欢张爱玲,我那本白先勇小说集的前言写得非常好(可惜书在几年前搬家送朋
: 友了,现在非常后悔,发誓以后扔下什么都不能扔下我那些中文书),其中也提到张爱
: 玲,说这两位是站在华语文化边缘的杰出作家,很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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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你那本白先勇小说集的前言,哪里可以看到?

【在 x***n 的大作中提到】
: 我出国的时候箱子里有一本白先勇小说集,那时候还没学会在网上看小说,翻来翻去看
: 过很多很多遍,花桥荣记就是其中一篇。。。永远的玉卿嫂印象很深,好像是他第一部
: 发表的小说吧,才二十岁出头,小年轻能写那么细腻很不容易啊,让我想起柔石,这个
: 联想有点莫名其妙哦。《游园惊梦》算我最喜欢的他的小说之一吧,细节处理得比较含
: 蓄,不像其他作品那么血淋林的。《金大班的最后一夜》我也挺喜欢的。
: 后来在网上看过一篇他比较新的,大概是出柜以后写的?好像叫鸳鸯茶,也很惨。。。
: 我kindle里现在有本他的散文集,树犹如此,虽然也很伤感,但是比小说温和一些。
: 记得你喜欢张爱玲,我那本白先勇小说集的前言写得非常好(可惜书在几年前搬家送朋
: 友了,现在非常后悔,发誓以后扔下什么都不能扔下我那些中文书),其中也提到张爱
: 玲,说这两位是站在华语文化边缘的杰出作家,很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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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西西你太客气了,能和对的人在对的地方聊对的话题,是人活在这个世上最开心的几件
事之一吧。
不知道白先勇和张爱玲之间还有这样的交集,有趣。张爱玲在她到美国后的一篇散文里
提到过汪曾祺,是说起烧饼的时候,说大陆最近有个作家写了个抠门的财主每天只吃一
个烧饼,我一看就知道是汪曾祺的八千岁啊。。。太好玩了,算我最喜欢的两个作家在
我的阅读中的唯一一次相会。。。

【在 x*****7 的大作中提到】
: 嗯,游园惊梦可能是我最喜欢的他的小说了。那一大段心理活动,记得第一次读的时候
: 让我非常的惊叹。
: 张爱玲和白先勇是我最喜欢的中文作家了。你比较他们俩写得真好,他们俩都是二十出
: 头就成名了(出名要趁早啊),可是张爱玲的风格还是无人能及的,那种孤傲,清冷,
: 深刻,犀利,让人实在着迷,我也不觉得白先勇能超越她。白先勇一篇散文里提到过张
: 有一次到台湾,那时他还没出国,得以见张一面,记得他当时描写他和他的一群朋友是
: 以晋见偶像大师那样的心情去见的张,当然本来也是晚辈见前辈了。
: 《谪仙记》和《谪仙怨》这几篇没有台北人这几篇来得好。树犹如此他的文笔变得很醇
: 厚了,我也喜欢。你读过他的《第六只手指》吗?写他六姐的。他那么多小说那么惨烈
: ,不过只有《第六只手指》看了真的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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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版本忘掉了,估计现在也没法找了。。。后记好像是白先勇自己写的,提到了他母亲,
说他母亲是白马两家的支柱,很让人难忘。
白先勇之所以比张爱玲恋旧很多,我老猜想是不是因为他的童年时代是很依恋他母亲的
,他是在充满亲情的环境下长大的。。。而张爱玲从小就缺失亲情,她对她的亲人不是
没有期望的,可惜都一一幻灭了,从她的母亲,到父亲,到弟弟,甚至到姑妈,还有保
姆,所以老觉得她那种冷,真是大家庭里从小浸淫出来的。。。
可惜我们不是同城,否则真可以换书看。最近收获了一本《老头汪曾祺》,里面有汪增
其在西南联大为人代笔写的关于李贺的读书报告,写的超级好。我在网上搜索了一下,
似乎他的集子里都没有收,也没有网络版,可惜。。。等我哪天有闲心了敲上来给你看。

【在 x*****7 的大作中提到】
: 对了,你那本白先勇小说集的前言,哪里可以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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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7
11
可惜啊,听你说的这么好,可以想象你的后悔。。。我在美国搬过好几次家,几箱子的
书当宝贝。。。
嗯,白先勇和张爱玲都是家里有背景的,可是境遇那么不一样。《蓦然回首》里他说「
母親一向為白馬兩家支柱,遽然長逝,兩家人同感天崩地裂,棟毀樑摧。出殯那天,入
土一刻,我覺得埋葬的不是母親的遺體,也是我自己生命一部份」。我也曾经有过一部
分的自己死去的感觉,所以印象很深刻。他在《第六只手指》里说了他们家十个兄弟姐
妹之间的关系,好像真是手足情深。对比之下张爱玲太可怜了,童年对塑造一个人的性
格很重要,而张的童年少年都是过的非常清冷的,对过去她还真是没有什么可留恋的。
这些经历肯定很大程度上影响了他们的文风。
是啊,可以换书看就好了。汪曾祺我没看过哎,你推荐他一本小说吧。

看。

【在 x***n 的大作中提到】
: 版本忘掉了,估计现在也没法找了。。。后记好像是白先勇自己写的,提到了他母亲,
: 说他母亲是白马两家的支柱,很让人难忘。
: 白先勇之所以比张爱玲恋旧很多,我老猜想是不是因为他的童年时代是很依恋他母亲的
: ,他是在充满亲情的环境下长大的。。。而张爱玲从小就缺失亲情,她对她的亲人不是
: 没有期望的,可惜都一一幻灭了,从她的母亲,到父亲,到弟弟,甚至到姑妈,还有保
: 姆,所以老觉得她那种冷,真是大家庭里从小浸淫出来的。。。
: 可惜我们不是同城,否则真可以换书看。最近收获了一本《老头汪曾祺》,里面有汪增
: 其在西南联大为人代笔写的关于李贺的读书报告,写的超级好。我在网上搜索了一下,
: 似乎他的集子里都没有收,也没有网络版,可惜。。。等我哪天有闲心了敲上来给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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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试试看《受戒》?好像网上就有,篇幅也不长。。。我觉得受戒比《边城》还要唯美。
。。

【在 x*****7 的大作中提到】
: 可惜啊,听你说的这么好,可以想象你的后悔。。。我在美国搬过好几次家,几箱子的
: 书当宝贝。。。
: 嗯,白先勇和张爱玲都是家里有背景的,可是境遇那么不一样。《蓦然回首》里他说「
: 母親一向為白馬兩家支柱,遽然長逝,兩家人同感天崩地裂,棟毀樑摧。出殯那天,入
: 土一刻,我覺得埋葬的不是母親的遺體,也是我自己生命一部份」。我也曾经有过一部
: 分的自己死去的感觉,所以印象很深刻。他在《第六只手指》里说了他们家十个兄弟姐
: 妹之间的关系,好像真是手足情深。对比之下张爱玲太可怜了,童年对塑造一个人的性
: 格很重要,而张的童年少年都是过的非常清冷的,对过去她还真是没有什么可留恋的。
: 这些经历肯定很大程度上影响了他们的文风。
: 是啊,可以换书看就好了。汪曾祺我没看过哎,你推荐他一本小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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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7
13
漏看了这回帖~~
小树有时间的话可以看看游园惊梦,也是短篇,比这个长些。

【在 x*******a 的大作中提到】
: 看完了。好伤心~~~~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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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好,我找时间读一下。

【在 x***n 的大作中提到】
: 试试看《受戒》?好像网上就有,篇幅也不长。。。我觉得受戒比《边城》还要唯美。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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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a
15
看了几篇,没读完。游园不错、金大班也不错。
http://book.kanunu.org/book3/7337/
这样的小说从前在大陆是读不到的,他写的东西和大陆作家写的完全是两个世界啊。也
许是先入为主了,就现在看的这几篇,我觉得还是张爱玲的好些。怎么说呢,我觉得张
的文字当中有灵魂,有那种特别挣扎的痛苦的灵魂,或爱或痛或恨,都写的很饱满,所
以尽管文字冷清,但是很刻骨铭心。白的故事和叙事很好,但是好像浮于表面了一些。
等我多读几篇,多读几遍再说。

【在 x*****7 的大作中提到】
: 漏看了这回帖~~
: 小树有时间的话可以看看游园惊梦,也是短篇,比这个长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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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7
16
呵呵,我同意张爱玲更好,完全没有意见 ~~~
喜欢看你们的评论 :) 看了多回来讲讲,也展开说说“写的东西和大陆作家写的完全是
两个世界”。

【在 x*******a 的大作中提到】
: 看了几篇,没读完。游园不错、金大班也不错。
: http://book.kanunu.org/book3/7337/
: 这样的小说从前在大陆是读不到的,他写的东西和大陆作家写的完全是两个世界啊。也
: 许是先入为主了,就现在看的这几篇,我觉得还是张爱玲的好些。怎么说呢,我觉得张
: 的文字当中有灵魂,有那种特别挣扎的痛苦的灵魂,或爱或痛或恨,都写的很饱满,所
: 以尽管文字冷清,但是很刻骨铭心。白的故事和叙事很好,但是好像浮于表面了一些。
: 等我多读几篇,多读几遍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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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u
17
我觉得根据这个小说改编的电影拍的相当不错,推荐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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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a
18
比如这篇:史铁生的《命若琴弦》
http://www.woyouxian.com/b11/b1101/mingruoqinxian_cn1.html
比起《游园惊梦》,是不是两个世界?

【在 x*****7 的大作中提到】
: 呵呵,我同意张爱玲更好,完全没有意见 ~~~
: 喜欢看你们的评论 :) 看了多回来讲讲,也展开说说“写的东西和大陆作家写的完全是
: 两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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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7
19
跟原著比较如何?

【在 m*******u 的大作中提到】
: 我觉得根据这个小说改编的电影拍的相当不错,推荐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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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7
20
晚上看。
具体上你说的两个世界是故事,文字表达,还是什么?

【在 x*******a 的大作中提到】
: 比如这篇:史铁生的《命若琴弦》
: http://www.woyouxian.com/b11/b1101/mingruoqinxian_cn1.html
: 比起《游园惊梦》,是不是两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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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是故事和人物。

【在 x*****7 的大作中提到】
: 晚上看。
: 具体上你说的两个世界是故事,文字表达,还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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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u
22
各有千秋,去看吧,电影不会让人失望滴

【在 x*****7 的大作中提到】
: 跟原著比较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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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r
23
潘虹演不出那味道。八十年代中国也没啥贵族,极端平民化的社会,当然红色贵族还是
有一大票。
潘虹我觉得演个女知识分子还是很胜任的,比如人到中年。

【在 x***n 的大作中提到】
: 我出国的时候箱子里有一本白先勇小说集,那时候还没学会在网上看小说,翻来翻去看
: 过很多很多遍,花桥荣记就是其中一篇。。。永远的玉卿嫂印象很深,好像是他第一部
: 发表的小说吧,才二十岁出头,小年轻能写那么细腻很不容易啊,让我想起柔石,这个
: 联想有点莫名其妙哦。《游园惊梦》算我最喜欢的他的小说之一吧,细节处理得比较含
: 蓄,不像其他作品那么血淋林的。《金大班的最后一夜》我也挺喜欢的。
: 后来在网上看过一篇他比较新的,大概是出柜以后写的?好像叫鸳鸯茶,也很惨。。。
: 我kindle里现在有本他的散文集,树犹如此,虽然也很伤感,但是比小说温和一些。
: 记得你喜欢张爱玲,我那本白先勇小说集的前言写得非常好(可惜书在几年前搬家送朋
: 友了,现在非常后悔,发誓以后扔下什么都不能扔下我那些中文书),其中也提到张爱
: 玲,说这两位是站在华语文化边缘的杰出作家,很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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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e
24
这篇被拍成了那个同名电影吗?
感觉情节不是很多啊,男主让我想起来啊Q。可怜的人。

【在 x*****7 的大作中提到】
: 参加活动,吃个包子。
: 花橋榮記刊登在台湾现代文学第四十二期,一九七○年,后来收錄於《台北人》。
: 《台北人》里的十四个短篇叙述了49年以后跟着国军撤退到台湾的一群人,浓浓的思乡
: 情怀。里面好几篇被拍成电影,包括这篇花橋榮記,周迅和郑裕玲主演。
: 我其实最想转载的是他的游园惊梦,可惜那篇实在是太长了。
: ~~~~~~~~~~~~~~~~~~~~~~~~~~~~~~~~~~~~~~~~~~~~~~~~~~~~~~~~~~~~~~~~~~~~~~
: 提起我們花橋榮記,那塊招牌是響噹噹的。當然,我是指從前桂林水東門外花橋頭,我
: 們爺爺開的那家米粉店。黃天榮的米粉,桂林城裏,誰人不知?哪個不曉?爺爺是靠賣
: 馬肉米粉起家的,兩個小錢一碟,一天總要賣百把碟,晚來一點,還吃不著呢。我還記
: 得奶奶用紅絨線將那些小銅板一串串穿起來,笑得嘴巴都合不攏,指著我說:妹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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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是,电影同名。
勇哥你居然整篇读下来了啊?
郑裕玲肯定是米粉店老板娘,周迅我猜是那个青梅竹马,应该要编不少之前他们在桂林
那段日子吧,要不周迅没戏份。白先勇本人加入编写剧本的。

【在 b***e 的大作中提到】
: 这篇被拍成了那个同名电影吗?
: 感觉情节不是很多啊,男主让我想起来啊Q。可怜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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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7
26
我读了,呵呵,跟游园惊梦不一样的风格,也像你说的,两个世界。
白先勇的叙述华丽点。不过《台北人》14篇里都是一群身份特殊的人,题材相近。你以
后有时间可以读他的玉卿嫂,孽子,谪仙记,第六只手指,比较不同题材的可能不会觉
得跟大陆作家写的那么的不一样?我也才开始要读49年以后的大陆作品 :)

【在 x*******a 的大作中提到】
: 比如这篇:史铁生的《命若琴弦》
: http://www.woyouxian.com/b11/b1101/mingruoqinxian_cn1.html
: 比起《游园惊梦》,是不是两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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