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苏童的《碧奴》是善还是恶# LeisureTime - 读书听歌看电影
wh
1 楼
今年夏天,苏童的《黄雀记》和格非的《江南三部曲》、王蒙的《这边风景》、金宇澄
的《繁花》(这本上海小说jprp和grocery推荐过)等一起获得第九届茅盾文学奖。家
里正好有本苏童的《碧奴》,副标题是孟姜女哭长城的传说,挺薄的一本,便顺手拿起
看,居然一气读到半夜两三点读完。开头大段的精致琐碎感性描写差点让我弃书,看在
苏童的面子上坚持到二三十页以后进入状态。虽然道德寓意稍过强烈,但全书一反苏童
小说一贯的阴冷,显出一片仁心善意,柔肠百转,让人好不惊喜。
以前liquer在版上贴过《碧奴》的读书笔记,找出来对照,越照越激动,字字与我的想
法相反。我读出的是善,liquer读出的是“满篇的假丑恶”。读者反应如此大相径庭。
liquer说她断断续续看了一年多才看完这本小书,不耐于碧奴(孟姜女)全篇的“被歧
视、被欺骗、被羞辱、被嫌弃、被抢夺、被关押、被绑架……而她个人,除了对爱人超
乎寻常的忠贞和善良的本性外,显得毫无智慧,有点疯颠”。碧奴万里寻夫,路遇之人
几乎个个充满敌意或恶意——
“碧奴清楚地知道在这个绝望的人市上,她是最后一个怀着希望的人,她的孤单也是命
中注定的。”
——作者在开篇不久、在碧奴家乡附近的人市贩卖场道出的这句旁白,寓意不能更显豁
了。人市如同人世,充满风刀霜剑;负面的人性代表绝望,虽千万人吾往矣的碧奴代表
希望。对一路的不善,碧奴不是不知道;她要么随它去,无暇旁骛,要么以善报恶,能
帮人的就帮。她心里没有仇恨、恶念。说她“毫无智慧、有点疯颠”、“见谁都憨憨的
叫大哥”、“招了白眼还继续唠唠叨叨,像个居委会干部”,这倒符合小说里那些“绝
望的人”对碧奴的看法。碧奴本是个童话人物,不相信这样的人性存在是可以理解的成
人式的世故解读;但认为苏童是贬写碧奴、以性本恶哲学刻意写尽假丑恶,那对碧奴、
对小说和作者的定位有点偏差了。
除了碧奴,其他很多女人也站在善的行列里;这也是我不同意满篇假丑恶的另一原因。
碧奴寻夫路上先碰到一只瞎眼青蛙一路跟随,通过蛛丝马迹推测她是为找儿子哭瞎眼睛
的老母亲死后变的。不仅如此:
“不久前一只纺织娘飞入马人青皮的被窝,导致马人青皮连续数夜梦见家乡的妻子,并
且夜夜梦遗;而马人紫驹也在饭碗里发现了一只巨大的蚂蚱,那蚂蚱一朝一暮在碗里准
时鸣叫,紫驹便能清晰地听见老父的咳嗽声,那声音使紫驹无端地惊惶,他在别人嘲笑
的目光中满屋子乱转,到处搜寻一把柴刀,说是要上山砍柴。那些神秘的昆虫诱发了马
人们的思乡之潮。”
男人们或打工,或打仗,抛妻弃子背井离乡;而独守家园的母亲和妻子们幻变为千里寻
亲的昆虫。唯一保持人身的碧奴,沿路得到青蛙、金龟虫、金线白蝴蝶等无数虫鸟加入
助阵。这么浓墨重彩的一笔,怎么会是“满篇假丑恶”呢……
书里设定的特异功能也有意思。碧奴村里的先辈因为皇弟哭灵而招致死罪,因此世代禁
哭。女人们逐渐发展出用头发、脚底、腋窝、乳房等非禁部位哭泣的功能。碧奴的泪水
后来成为她最厉害的防身武器:
“青云关的关兵不坏好意地搜身碧奴。当一只手带着邪恶的热情探到碧奴的私处时,刹
那间他们听见了什么东西爆裂的声音,碧奴身上的泪泉这时候喷涌而出,喷涌而出了,
所有关兵们的脸都被打湿了。他们惊讶地看着碧奴,看着自己的手,手过处,一片片温
热的水珠从那女子身上飞溅起来,溅起来打在关兵们的头盔上、铠甲上,发出清脆的声
音。关兵们搜身无数,从来没遇见这么柔弱的身体,这么柔弱的身体储藏了这么多的泪
水,那泪水喷泉一样地喷出来,溅在他们的手上,有点像火,有点像冰。他们纷纷跳下
牛车,满脸惶惑地甩着手上的泪,有人向车夫无掌喊起来,你过来看呀,你带的什么女
子?她不是一个女子,是一口喷泉!”
这泪水不仅使士兵的盾牌立刻生锈,而且内含五味;以此五味泪汤熬药,可医皇亲显贵
的各类不治之症。当碧奴终于到达长城脚下,得知岂梁已死:
“她的眼睛里铺开了一片湿润的天空,那天空里下起了滂沱的泪雨。……太阳突然晃了
一下,小满正要搜寻太阳的眼泪,听见北方风声乍起,一阵黄沙飞卷着翻山越岭而来。
……碧奴跪在风沙里拍打城墙,她终于喊出了声音,岂梁岂梁,你出来!碧奴终于喊出
了声音,她跪在风沙里拍城墙,拍墙,拍,她说,岂梁岂梁,你不出来就让我进去!
断肠岩上的堞墙、箭垛和烽火台都被一个女子的手拍响了,石头和泥土在城下发出了压
抑的轰鸣,风从四面八方吹来,黄沙打在小满的脸上,比刀子还锋利。……
一群工匠看见小满就向他挥手,别跑了,别干了,简羊将军都不干了,他骑着马跟着一
只鸟回草原去啦!
要干也干不了啦,万岂梁的妻子把长城哭断了!小满回头指着断肠岩说,你们听见了吗
?听啊,是山崩地裂的声音,断肠岩那边的长城都塌了,万岂梁他们要从地下跑出来啦
!”
小说到此结束。我觉得语言颇有声势;可liquer深感文字之差,“整本小说找不到一个
美丽的段落”。爱情被毁的结尾让liquer觉得只剩灰烬和绝望;可我觉得蓄势不尽,
希望大大的……看过书的同学,请来分享你们的观点吧。
最后提一下,苏童此书是为英国坎农格特出版社发起的“重述神话”系列而写的;参与
该系列的作者还包括李锐、叶兆言、大江健三郎、Margaret Atwood、齐诺瓦•阿切
比、Tony Morrison、Umberto Eco等。其中Atwood写了一本《珀涅罗珀记——珀涅罗珀
与奥德修斯的神话》,以珀涅罗珀和她的十二个被吊死的女仆为叙述者,提出这样的问
题:是什么力量把女仆们推向了绞刑架?珀涅罗珀扮演了什么角色?有评论曰:“故事
充满睿智和同情心,既生动有趣又发人深省”。有人读过吗?
的《繁花》(这本上海小说jprp和grocery推荐过)等一起获得第九届茅盾文学奖。家
里正好有本苏童的《碧奴》,副标题是孟姜女哭长城的传说,挺薄的一本,便顺手拿起
看,居然一气读到半夜两三点读完。开头大段的精致琐碎感性描写差点让我弃书,看在
苏童的面子上坚持到二三十页以后进入状态。虽然道德寓意稍过强烈,但全书一反苏童
小说一贯的阴冷,显出一片仁心善意,柔肠百转,让人好不惊喜。
以前liquer在版上贴过《碧奴》的读书笔记,找出来对照,越照越激动,字字与我的想
法相反。我读出的是善,liquer读出的是“满篇的假丑恶”。读者反应如此大相径庭。
liquer说她断断续续看了一年多才看完这本小书,不耐于碧奴(孟姜女)全篇的“被歧
视、被欺骗、被羞辱、被嫌弃、被抢夺、被关押、被绑架……而她个人,除了对爱人超
乎寻常的忠贞和善良的本性外,显得毫无智慧,有点疯颠”。碧奴万里寻夫,路遇之人
几乎个个充满敌意或恶意——
“碧奴清楚地知道在这个绝望的人市上,她是最后一个怀着希望的人,她的孤单也是命
中注定的。”
——作者在开篇不久、在碧奴家乡附近的人市贩卖场道出的这句旁白,寓意不能更显豁
了。人市如同人世,充满风刀霜剑;负面的人性代表绝望,虽千万人吾往矣的碧奴代表
希望。对一路的不善,碧奴不是不知道;她要么随它去,无暇旁骛,要么以善报恶,能
帮人的就帮。她心里没有仇恨、恶念。说她“毫无智慧、有点疯颠”、“见谁都憨憨的
叫大哥”、“招了白眼还继续唠唠叨叨,像个居委会干部”,这倒符合小说里那些“绝
望的人”对碧奴的看法。碧奴本是个童话人物,不相信这样的人性存在是可以理解的成
人式的世故解读;但认为苏童是贬写碧奴、以性本恶哲学刻意写尽假丑恶,那对碧奴、
对小说和作者的定位有点偏差了。
除了碧奴,其他很多女人也站在善的行列里;这也是我不同意满篇假丑恶的另一原因。
碧奴寻夫路上先碰到一只瞎眼青蛙一路跟随,通过蛛丝马迹推测她是为找儿子哭瞎眼睛
的老母亲死后变的。不仅如此:
“不久前一只纺织娘飞入马人青皮的被窝,导致马人青皮连续数夜梦见家乡的妻子,并
且夜夜梦遗;而马人紫驹也在饭碗里发现了一只巨大的蚂蚱,那蚂蚱一朝一暮在碗里准
时鸣叫,紫驹便能清晰地听见老父的咳嗽声,那声音使紫驹无端地惊惶,他在别人嘲笑
的目光中满屋子乱转,到处搜寻一把柴刀,说是要上山砍柴。那些神秘的昆虫诱发了马
人们的思乡之潮。”
男人们或打工,或打仗,抛妻弃子背井离乡;而独守家园的母亲和妻子们幻变为千里寻
亲的昆虫。唯一保持人身的碧奴,沿路得到青蛙、金龟虫、金线白蝴蝶等无数虫鸟加入
助阵。这么浓墨重彩的一笔,怎么会是“满篇假丑恶”呢……
书里设定的特异功能也有意思。碧奴村里的先辈因为皇弟哭灵而招致死罪,因此世代禁
哭。女人们逐渐发展出用头发、脚底、腋窝、乳房等非禁部位哭泣的功能。碧奴的泪水
后来成为她最厉害的防身武器:
“青云关的关兵不坏好意地搜身碧奴。当一只手带着邪恶的热情探到碧奴的私处时,刹
那间他们听见了什么东西爆裂的声音,碧奴身上的泪泉这时候喷涌而出,喷涌而出了,
所有关兵们的脸都被打湿了。他们惊讶地看着碧奴,看着自己的手,手过处,一片片温
热的水珠从那女子身上飞溅起来,溅起来打在关兵们的头盔上、铠甲上,发出清脆的声
音。关兵们搜身无数,从来没遇见这么柔弱的身体,这么柔弱的身体储藏了这么多的泪
水,那泪水喷泉一样地喷出来,溅在他们的手上,有点像火,有点像冰。他们纷纷跳下
牛车,满脸惶惑地甩着手上的泪,有人向车夫无掌喊起来,你过来看呀,你带的什么女
子?她不是一个女子,是一口喷泉!”
这泪水不仅使士兵的盾牌立刻生锈,而且内含五味;以此五味泪汤熬药,可医皇亲显贵
的各类不治之症。当碧奴终于到达长城脚下,得知岂梁已死:
“她的眼睛里铺开了一片湿润的天空,那天空里下起了滂沱的泪雨。……太阳突然晃了
一下,小满正要搜寻太阳的眼泪,听见北方风声乍起,一阵黄沙飞卷着翻山越岭而来。
……碧奴跪在风沙里拍打城墙,她终于喊出了声音,岂梁岂梁,你出来!碧奴终于喊出
了声音,她跪在风沙里拍城墙,拍墙,拍,她说,岂梁岂梁,你不出来就让我进去!
断肠岩上的堞墙、箭垛和烽火台都被一个女子的手拍响了,石头和泥土在城下发出了压
抑的轰鸣,风从四面八方吹来,黄沙打在小满的脸上,比刀子还锋利。……
一群工匠看见小满就向他挥手,别跑了,别干了,简羊将军都不干了,他骑着马跟着一
只鸟回草原去啦!
要干也干不了啦,万岂梁的妻子把长城哭断了!小满回头指着断肠岩说,你们听见了吗
?听啊,是山崩地裂的声音,断肠岩那边的长城都塌了,万岂梁他们要从地下跑出来啦
!”
小说到此结束。我觉得语言颇有声势;可liquer深感文字之差,“整本小说找不到一个
美丽的段落”。爱情被毁的结尾让liquer觉得只剩灰烬和绝望;可我觉得蓄势不尽,
希望大大的……看过书的同学,请来分享你们的观点吧。
最后提一下,苏童此书是为英国坎农格特出版社发起的“重述神话”系列而写的;参与
该系列的作者还包括李锐、叶兆言、大江健三郎、Margaret Atwood、齐诺瓦•阿切
比、Tony Morrison、Umberto Eco等。其中Atwood写了一本《珀涅罗珀记——珀涅罗珀
与奥德修斯的神话》,以珀涅罗珀和她的十二个被吊死的女仆为叙述者,提出这样的问
题:是什么力量把女仆们推向了绞刑架?珀涅罗珀扮演了什么角色?有评论曰:“故事
充满睿智和同情心,既生动有趣又发人深省”。有人读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