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与木棉# LES - 同女之舞
c*y
1 楼
序
杜若突然说：你什么时候会把你我的故事写出来吗？
木棉当时正从自制的酱料罐里勺一勺出来，正待往她秘制独家的鸡胗粉丝煲里放。听得
此问连眼皮都未抬一抬,慢慢说：唯独你的事我再写不出来的。或者你自己写吧。
杜若连想都没想便转过身来，看着我发话：cy你来写。
可怜我当时正全神贯注于木棉搁在炉子上的那只砂锅——它正旁若无人地发出那动人无
比的汩汩声。垂涎欲滴的我哪里听得明白她说的是什么，只下意识答一声：好。———
—就此上了贼船也。
我开始想用<>这个酸不溜秋的题目，因忌惮杜若眼中发出来的小李飞刀而只
能作罢。于是换上了这个波澜不惊的版本。
————以下便是杜若与姜木棉的故事。
1.
从杜若第一次见到木棉到底已经过去了多少年？
这个问题于木棉是没有答案的。因为她关于时间的记忆多少有些似多瓦悠人的纪事方法
，"话说今天的昨天的昨天"。如此纠缠混淆，理不出个清楚头绪。
而杜若的记忆却刚刚相反。如同一个一个排列整齐有序的抽屉。按照年月日期分门别类
，若干年前之事，只要给出线索，都可抽丝剥茧，一目了然。
只是杜若也不愿意去细想这个问题。因为按照张爱玲的说法 "这些年里面却经过这么许
多事情，仿佛把生老病死一切的哀乐都经历到"。——只是张爱的"这些年"谈到的是十
八春，而对于杜若，却只是一年。
————而正在那一年，她遇到了姜木棉。
2.
她俩之间，其实开始于一个弥天大谎。
杜若曾经问过木棉：如果我当时不说那个谎话，你还会爱上我么？
木棉沉默了许久，却再没有说话。
————若说爱情是一场博弈。即使你成竹在胸，若开局时轻佻落子，却也只是无的放
矢。难免两败俱伤。
杜若虽早知道这个道理，却不曾料到:原来有些东西虽是无心，也真是起手无回。
3.
第一次见到木棉是在B城的一个八月黄昏。
西岸永远阳光灿烂，即使已渐日暮，地上暑热仍然远远未散。按道理说，此地日日暴晴
干燥的天气，于杜若这个在东岸长大的孩子原该十分难当，但因为她在热带生活过几乎
整整两年，所以这点持续性热度完全不在话下。
杜若刚刚和室友结束一场几成为每日例行的小吵，行在林荫路上的脚步却依然异常轻快
。原因不外不多久便有一顿丰盛的晚餐在等着自己。————对杜若而言，再不如意的
时刻，但凡能有一餐美食可供饕餮便是是屡试不爽的慰藉。而此行蹭食之处，是她爸爸
在中国教书时候认识的一个旧友，姓吴。
吴阿姨本身是个医术高明的外科医生，长相既漂亮，说话又爽利。因丈夫长年在外讲学
，所以时常在家中整治一些家常菜肴，邀请一些饥肠辘辘的大学生们去做客。绝对是个
亲切爱笑的女孟尝。
因杜若接获B大的通知书时，她爸爸便郑重托付老友多加照应，她便顺理成章般厚着脸
皮常去骚扰吴阿姨。每次都可以收获一个圆滚滚的肚皮和满怀的居家温暖。
所以杜若这样一个害怕寂寞的人，客居已过一个学期，居然都没有感觉思乡太剧。吴阿
姨不能不说是居功至伟。
4.
终于抵达吴阿姨那所带着小巧花园的独栋公寓。杜若将正播放着Ray Lamontagne音乐的
ipod耳机取下来，按下门铃。一边无比期待着吴阿姨许诺的清蒸鲈鱼，一边欢快地低声
哼着一直重复播放到方才的Trouble。
Trouble...
trouble, trouble, trouble
Trouble been doggin' my soul since the day I was born
Worry...
Worry, worry, worry, worry
Worry just will not seem to leave my mind alone
We'll I've been...
saved by a woman
I've been...saved by a woman
I've been...saved by a woman
She won't let me go
She won't let me go now
She won't let me go
She won't let me go now
合着耳边残留的节奏，杜若进门，给前来开门的吴阿姨一个大大的拥抱，穿过门廊，便
是宽敞明亮的livingroom。
她一路低吟浅唱。心情雀跃如歌，步履顺滑如行在云端。
————然后一切忘情在沙发前嘎然而止。原来房间里尚有另外一个女孩。
吴阿姨指着对方笑眯眯地和杜若说：这是我侄女。
但见那个女孩子从容站起来，一面轻轻前倾一面大方地微微笑：
我是姜木棉。
5.
你是水做的女子么? 内里却有青山隐隐。
果然不错， 你遇见我是无限欢喜，我遇见你， 却惶惶不可终日。
两般心情，一样的颠覆。
-------杜若
这样普通一句自我介绍，听到杜若耳中却是让她小吃一惊，因为声音竟是如此清甜柔软。
旁边吴阿姨一径絮絮地说着：她刚来US两个星期，你若有空带她四处转转熟悉下B城等
语。
杜若打量着木棉，却不由得有些疑惑起来。当然她一望可知并不是美国华裔，此地一色
清凉健美的女孩也绝无可能做此等打扮的。
但见她一身非丝非麻的裙子——或者又不是裙子？
总之层层叠叠似有机关遍布，但质地极其轻软飘荡是以不觉累赘。连颜色也说不清，和
天青鹅黄浅紫似都有些沾边，细看却又全然不是。宽松地搭在身上不辨曲线。
——只知道她是极瘦的。身上首饰一色全无，只有细弱的左腕上松松地系着一只金属表。
但若说她是刚从国内出来的却又不像。杜若司空见惯了初来乍到的亚洲女孩，头发或烫
或染，总不肯清净，又爱装上扇子样假睫毛。眼睛眨处，正就是两把扫帚往人脸上招呼。
眼前这个女孩却一头软缎也似的黑发，浓郁细密，直垂过肩。一脸素净，只唇上有一抹
浅浅的胭脂颜色。
但是杜若对于亚洲面孔的分辨力极差，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只知道大约是不错的。且脸
上一直带着有礼的微笑，眼睛里却有温柔的神色，让人不由心生好感。
虽是初次见面，木棉却也并不局促，只闲闲和杜若聊些家常。原来她是从日本京大来B
大日语系做交换的，为期一年。
原来如此。杜若方才释疑：难怪木棉身上一点拘束不安都不见，那种从容自若的神气果
不能是初出国门的女学生能有的。
轮到她自报家门后，木棉把杜若两字仿佛咀嚼一般自己念了两回，含笑称赞:君子之喻
，真是好名字呢。
虽然杜若是香草之名并非偏涩的典故，但仍然极少有人听到这个名字会反应到这些的。
杜若不禁对眼前这个年轻女孩有点刮目相看。
杜若又问：你是上海人吗？
木棉答声不是，不解道：为什么这样问？
杜若笑笑：我自己是。况且有很多上海朋友，没事很喜欢学日文的。
木棉莞尔（杜若疑心自己说了什么好笑的话吗？）：我是南京人。我去日本也不是自己
的意思，是高中时候爸爸工作的原因就举家迁到了奈良。后来我就去了京大读比较文学
，现在还在念phd。
杜若吓了一跳：那你多少岁了？
木棉报个数字：27。
杜若正在喝她最爱的冰镇coke，一听此言，呛得都咳嗽起来。她喘息方定，看着眼前这
张稚气得不像话的脸孔，几乎没有惨叫出声：你怎么比我还大一岁！
说完又觉得自己有些幼稚，哪有对女生这样说话的。只好讪讪地说：那将来一定是做教
授的了。我家满门三代也都是大学老师来着。
木棉倒完全不以为意的样子，只忍俊不禁：满门三代。我差点要听成满门抄斩了。
杜若见木棉也有活泼的一面，没来由地有些开心。表面上却只是老气横秋地感慨：其实
文革时候也就差不多了。
木棉认真点头：我明白。我祖父是黄埔军人出身，那些年也是被整到惨不忍睹。那个年
代，鲜有完卵。
杜若敏感地嗅到话题似乎有些往沉重沧桑那面走，立即警醒地笑笑：没有走就是很惨。
我出来已是第三代了。我走的时候，祖国人民都不乐意走了。
然后就听到木棉说：如果真屑于大流们在做些什么，我们也就乖乖相夫教子去了不是。
杜若脑中立即警钟大鸣，忍不住仔细去认木棉的表情。——对方却又是一脸淡然，完全
看不出有任何话外余音的意思。
杜若又扫一眼木棉的样貌装扮，更加笃定下来，暗暗自嘲：这明明就是个直到不能再直
的straight girl么。杜若你在胡思乱想什么呢。
正在此时，吴阿姨已经走进来佯装生气地招呼：两个小姑娘还在叽叽咕咕什么？菜都要
凉了。
餐桌上满满当当的佳肴早已摆就。杜若一眼望见中间躺着的那条肥白的鲈鱼，立即眉开
眼笑起来。
看得吴阿姨忍不住拿手揉揉杜若那头半长不短的小乱发，一边摇头念叨：瞧你这小宁。
木棉也撑不住抿嘴笑了。
三人方落座，吴阿姨突然拍手笑道：差点忘了，木棉你还拎过来了一瓶清酒呢。便又起
身到厨房去取。
木棉细心地问对面的杜若一句：你开了车来么？能不能喝呢？
杜若一面咧嘴笑答：我故意坐Bus过来，就是怕误了酒喝。一面快速地把桌面上的其他
菜色尽收眼底。
杜若最烦现在所谓改良的本帮菜，一味减油减糖，浓油赤酱的风味全失，吃起来毫不尽
兴。还好吴阿姨整治家乡食物的功力一流，连杜若这等挑剔的吃货都常常赞不绝口。这
一桌上除了蒸鱼，另有煎蛋饺，糖醋小排，腌笃鲜这些家常的沪菜。还有几小碟凉菜糟
物。
——慢着，远远那碟该不是杜若最爱的糟毛豆？
杜若刚探了探身，筷子还未伸了出去却又收回来。虽然她看起来有些大喇喇的，垂涎美
食更是司马昭之心，但其实面皮比纸还要薄些。
此时杜若固然内心觊觎，到底觉得这样隔空取物的样子太过猴急贪婪，惹人耻笑。只好
眼观鼻鼻观心，专等主人回坐。
吴阿姨这时已拿回来一瓶大吟酿并三个白瓷杯子。清酒瓶子只黑白两色，上用泼墨写意
的笔法画着一只憨趣的胖头鱼，瓶腰上大大一个"吟"字。
杜若接了酒杯才想到也该问问木棉驾车的事。
对方才刚摇摇头，吴阿姨已经帮她回答：木棉不会开车的，你以后有空多带带她吧。
杜若本能点头答应，心里却有莫名泛起一丝欢欣鼓舞。——但又马上制止自己的轻佻：
她不会开车你高兴个什么劲呢，不过一个免费司机而已。
吴阿姨做的这条鱼，仅用青盐抹过，佐以姜葱再加一点点豉油而已，却把鱼肉的鲜嫩芬
芳全然带了出来。
杜若一边赞不绝口一边埋头大快朵颐，一边还不忘啜酒。木棉选的这种入喉十分柔顺清香
，待到觉出清酒的那点辛辣来，她已经好几杯下肚，不禁微微有些醺然。
冷不丁听到吴阿姨在叫自己名字，杜若忙醒神问道：什么？
只听吴阿姨抱怨：我这个侄女成天只知道读书。好几种外国话读懂了又有什么用，老大
也不小了，男朋友却从来连个影子都不见。杜若你们法学院若有什么好男孩子，务必帮
我们木棉留意一下。
杜若听了却是大尴其尬，嘴上虽然敷衍地应着，心里却不由得涌起双重的不痛快。
偷偷去看当事人的表情，却连一点异样都无。依然浅笑盈盈，一面说：阿姨你的蛋饺真
是煎得出神入化。一面起身自自然将杜若跟前那盘蛋饺取了过去。
——换过来的却正是那盘糟毛豆。
杜若还来不及窃喜，先就心念微微一动：难不成这都被她看出来了？
6.
一时饭毕，杜若捧着肚子只差没有发出满足的哼哼声。待吴阿姨浓浓地沏了一壶茶出来
，她都陷在沙发中间舍不得动弹，懒洋洋地只听这两姑侄闲话家常。
吴阿姨忙活了一天，饭后却依然精神爽健，滔滔不绝地只管讲着医院里的趣事异事。木
棉也不多话，只认真地托腮听取，间或有神会的点头与笑声。
杜若把那个娴静的侧脸看在眼里，心里不由无端端生出些感慨来。
大概是见多了从以前的工作场，到今年的法学院的女人，一个个都恨不得身披甲胄，跨
马扬刀杀出一条血路的样子，以至于她都有些遗忘了女性的温柔气质吧。——果然能够
一直读书的才是真正幸福的人。
等到天色不早两人准备告辞时，杜若却终于到见木棉慌了神。
木棉本已整装待发，却又把那只棕色的软羊皮包重新打开好一顿翻找。无果，又手足无
措地在客厅里左右张望。终于不好意思地和吴阿姨开口说：能不能打一下我的号码？我
的cell phone不知道给放哪里了。
还不等吴阿姨反应，杜若就好似本能一样把口袋里的iphone迅速掏出来，仿佛行云流水
般自然地递了过去。她听到自己说：用我的打吧。
这算不算趁火打劫呢？杜若自嘲地想。——但是整个过程如此的轻易和顺水推舟，甚至
让杜若来不及思考她这个行为背后的深意。
当然就更加谈不上自省。
7.
从吴寓告辞出来，外面已是满天星斗的静夜了。
夜风微凉带来了不知哪家庭院栽种的植物的气息，和有隐隐的夏虫长鸣。
花有清香月有荫。杜若一边模糊地回忆起似乎有这么一句诗，一边和木棉慢慢往车站走。
一问才知道原来木棉所住的Dorm离杜若住的Jackson House只五条街口之隔。杜若笑言
，那以后可方便捉你出来陪我海吃海喝了。
两人并肩而行才让杜若发现，原来木棉比自己还高些。大概由于她实在是瘦，且微微有
些收肩含胸，所以看不太出来。实际上即使刨去她那双半高跟的误差，还是应该身长杜
若两三公分。
这个事实让杜若多少有些不忿，哪有比她年长又比她高的道理啊。于是把手插进裤兜里
闷头不语。
却听到木棉的声音在旁边响起：阿姨说你很小就来美国了？
杜若振了振精神，回答：小学毕业就出来了。certified 华侨啊。
木棉沉吟着说：但你的中文说的真是好。
杜若可捉住了机会，立即以嘲笑地口吻道：初中生才过来的，哪有忘本的道理。口语这
种程度，连ABC都可以呢。——你别看不起人呢。
木棉却笑着抬眼看她，正色道：你的不是这种。虽然我中文不太好，但是遣词用字的好
坏我还是认得出的。
一向很以自己的中文程度自负的杜若听对方如此说，自然不好违心继续否认了。却又不
禁开始回想，到底是自己刚才哪一句金玉良言让对方慧眼识珠的？
Wait！杜若突然她站定了，木棉之前的一句话这时才回味过来。中文不好？她杜若差点
一口血喷了出来，姜小姐你还让不让别人活？
木棉着急地摆手，即使是借着路灯昏暗的光脸上的红晕亦清晰可见：我爸爸是
做诗词研究的。我从小就被他批评中文根基不稳，难成大器。
杜若有些讶然，因为她看得出来木棉并非惺惺作谦，而是真的对自己不以为然。于是诚
恳地说：你很好。
话一出口才觉得有些歧义，但是不知为何，她也完全无意去解释更改。看着木棉愈发羞
赧难当的样子，杜若居然有些高兴。
杜若和自己这样解释喜不自胜的原因：谁让你之前一副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镇定，还
不是会被我说的七情上面？
却听木棉转移话题道：你一直在B大读书？
杜若倒不好也不忍继续穷追猛打，便老老实实回答：不是。我开始在WCollege读的
Engineering，后来工作了两年才来Boalt。
木棉顺理成章地问：原来你工作过？
来了！杜若心头一振，却不动声色，只用云淡风轻的口气道：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我
在高盛，做投行的。
语毕自己都忍不住把肩膀挺了一挺，仿佛棋手落了一子扬眉吐气的妙招，便闲闲叉手，
只静待对方反应。
却见木棉沉默了一秒，再开口时满脸诚恳的颜色：我和你说一件事，你莫笑我。
杜若：不会。
木棉再度踟蹰了一下，才说：高盛，投行这几个字对我一点意思都不明的。。。
——！杜若这时才真的一口血喷了出来。
杜若连忙定了定神，却觉得耳后已经火辣辣地连天烧了起来。
她再也想不到对方会是这种反应的！
这就好似一个绝世高手使出必杀一击，正白衣胜雪地站在紫禁之巅，含笑等待着众人喝
彩。待潇洒回头时却发现对手不仅毫发无损，而且一脸无辜仿佛在问：你刚干了啥？
——白白显得自己浅薄无聊得发指。
木棉见杜若呆若木鸡的样子，却更加不好意思了，低头自嘲：我人情方面还勉强及格，
事故方面和呆瓜无异。
杜若大叹一声，赶紧掩了惭色，含羞忍辱道：行。这样吧，我之前是做金融的。
然后就看见木棉突然绽开了一个开怀的笑。是那样天真的神情，让杜若猝不及防。
——木棉笑说：这两个字我听懂了！
可惜那个笑却只如昙花一现，木棉又是一副敛眉肃目的正经神气了：不喜欢那份工作？
杜若失笑：你可以去问士兵，可喜不喜欢打仗？
木棉把头偏了一偏（后来杜若发现这是她思考时的惯常动作），认真地说：你这样反问
，我觉得真是惨烈。
杜若渐渐才回过气来，呵呵笑一声，道：我做的和士兵差不多。
木棉叹道： 可也真是如此。
杜若继续说：——不是我赢就是别人输
木棉问：必须别人输你才能赢？
然后不等杜若回答，自己先笑了：看，我又可问呆话了。
杜若也笑一笑：没有，有的时候可以双赢。
木棉说：怕几率不大吧？
杜若道：不会市场守恒， 总有输家。
木棉若有所思：现在景气那么的不好呢 。
杜若点头：对，系统出问题了。但是系统出了问题，也不能一走了之。我虽然现在学法
，将来恐怕还是要回那个系统中去的。
然后再调皮地补上一句：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呢。
木棉这时含笑颌首道：我虽和金融是两个世界的人，连投行都不知为何物，但高盛至少
还有点印象 。你虽说的那样惨，怕羡慕你的还大有人在呢。
杜若此时已经完全平复了，挠挠脑袋继续搞笑道：对哦，我是社会小精英。
木棉抿嘴忍笑道：小精英。恩，不错不错。
杜若煞有其事道：对啊，我们这行，不是小精英就是大败类。
木棉更加笑不可抑：——也许只是还未修炼成脑满肠肥的大精英吧？
杜若仰头大笑起来。自己一边放声一边却依然能够清楚识别来自身边的清浅笑声——如
同银铃轻摇，音律动人。
8.
就这样笑了一路。方抵车站，居然就有Bus立即晃着车灯来了。杜若一边招手让木棉先
上车，一边略略有些怅然：平时怎么从不见来的这样快的。
夜间Bus上如常空荡，只三三两两散坐了几人，两人落座尚有压低声音交换两句，但也
渐渐就不好意思再继续说什么了。
杜若让木棉坐在靠窗的里座。看着她单薄的身体微微蜷着，那斜倚着窗的侧面越发的弱
不禁风。窗外渐次而过的点点灯火，照亮了木棉一点点小巧的下巴和眼睛里潋滟的光。
分明车厢内是个密闭的空间，杜若却仿佛感到有清凉的风徐徐吹面，而且有一种幽幽的
阴凉的香气隐约传来。
杜若有着一管最灵敏的鼻子。无论香味异味，她总有着相较他人敏感数倍的警觉，且经
常反应
激烈。并有悠长的记忆留存，恒久覆盖她对于一人或者一地的感知。
而这种隐约清淡的香气，绝不属于杜若印象中任何一款市售的香水，亦非花木或者药草
的气息。——难不成世间真有"冷香丸"一物？杜若不由困惑了。
可不等她想到头绪，晚餐时喝下去的清酒却已开始散发后劲，加之鼻端萦绕不散的幽凉
气息让她沉醉放松，杜若感受着Bus前进有规律的节奏，渐至朦胧。
——好像回到小时候，听妈妈念野天鹅的故事。
那经常是在暑热难消的残夏夜晚。母亲在藤椅上抱着自己，一手轻摇蒲扇一手捧着童话
书。母亲脸庞肌肤上的雪花膏散发的甜香历历如昨。
杜若至今仍然记得那个有着的浓郁桂花香的牌子，叫做雅霜。
"当天阳快要落下的时候，艾丽莎见到十一只头戴金冠的野天鹅向着陆地飞行。它们一
只接着一只地掠过去，看起来像一条长之又长白色的带子。。。"
——安徒生的笔触美妙如诗，而母亲柔和饱满的女中音更让小小的杜若愉悦痴迷。
往往含着一个快乐的傻笑就呼呼地睡过去。而母亲的念诵却并未停止，只是飘荡渐远，
如同世界另外一头的暮鼓晨钟，那微微的震动一直抵达小杜若梦境的深处。
不知过了多久，杜若猛然醒了过来。
第一个反应是：完了，坐过站了。
第二个反应是搁在自己前额的一只手。——哦，对了，身边还坐了了一个今晚才认识的
姜木棉。
说搁其实也不确切，木棉是用手悬空平搭在自己额前——她的手指柔软细腻，触碰的力
道轻柔如斯，若有似无地仿佛唯恐扰人好梦。
她该是怕Bus猛然刹车让睡着的自己撞到了头。她做着是这样的熨帖周到的动作，却无
一丝一毫狎私暧昧。——不知已经保持这种姿势多久。
杜若一念至此，忍不住心头一热，身体便不由动了一动。
木棉却早觉得了，轻轻便把手自然地放下，一边小声说：没有事，你还有两站才下呢。
杜若难为情地挠挠头：看我这本事，怕是站着都可以睡着的。
木棉体解地说：读法学院谈何容易的，能多睡一会是一会。
(下转第11页）
杜若突然说：你什么时候会把你我的故事写出来吗？
木棉当时正从自制的酱料罐里勺一勺出来，正待往她秘制独家的鸡胗粉丝煲里放。听得
此问连眼皮都未抬一抬,慢慢说：唯独你的事我再写不出来的。或者你自己写吧。
杜若连想都没想便转过身来，看着我发话：cy你来写。
可怜我当时正全神贯注于木棉搁在炉子上的那只砂锅——它正旁若无人地发出那动人无
比的汩汩声。垂涎欲滴的我哪里听得明白她说的是什么，只下意识答一声：好。———
—就此上了贼船也。
我开始想用<>这个酸不溜秋的题目，因忌惮杜若眼中发出来的小李飞刀而只
能作罢。于是换上了这个波澜不惊的版本。
————以下便是杜若与姜木棉的故事。
1.
从杜若第一次见到木棉到底已经过去了多少年？
这个问题于木棉是没有答案的。因为她关于时间的记忆多少有些似多瓦悠人的纪事方法
，"话说今天的昨天的昨天"。如此纠缠混淆，理不出个清楚头绪。
而杜若的记忆却刚刚相反。如同一个一个排列整齐有序的抽屉。按照年月日期分门别类
，若干年前之事，只要给出线索，都可抽丝剥茧，一目了然。
只是杜若也不愿意去细想这个问题。因为按照张爱玲的说法 "这些年里面却经过这么许
多事情，仿佛把生老病死一切的哀乐都经历到"。——只是张爱的"这些年"谈到的是十
八春，而对于杜若，却只是一年。
————而正在那一年，她遇到了姜木棉。
2.
她俩之间，其实开始于一个弥天大谎。
杜若曾经问过木棉：如果我当时不说那个谎话，你还会爱上我么？
木棉沉默了许久，却再没有说话。
————若说爱情是一场博弈。即使你成竹在胸，若开局时轻佻落子，却也只是无的放
矢。难免两败俱伤。
杜若虽早知道这个道理，却不曾料到:原来有些东西虽是无心，也真是起手无回。
3.
第一次见到木棉是在B城的一个八月黄昏。
西岸永远阳光灿烂，即使已渐日暮，地上暑热仍然远远未散。按道理说，此地日日暴晴
干燥的天气，于杜若这个在东岸长大的孩子原该十分难当，但因为她在热带生活过几乎
整整两年，所以这点持续性热度完全不在话下。
杜若刚刚和室友结束一场几成为每日例行的小吵，行在林荫路上的脚步却依然异常轻快
。原因不外不多久便有一顿丰盛的晚餐在等着自己。————对杜若而言，再不如意的
时刻，但凡能有一餐美食可供饕餮便是是屡试不爽的慰藉。而此行蹭食之处，是她爸爸
在中国教书时候认识的一个旧友，姓吴。
吴阿姨本身是个医术高明的外科医生，长相既漂亮，说话又爽利。因丈夫长年在外讲学
，所以时常在家中整治一些家常菜肴，邀请一些饥肠辘辘的大学生们去做客。绝对是个
亲切爱笑的女孟尝。
因杜若接获B大的通知书时，她爸爸便郑重托付老友多加照应，她便顺理成章般厚着脸
皮常去骚扰吴阿姨。每次都可以收获一个圆滚滚的肚皮和满怀的居家温暖。
所以杜若这样一个害怕寂寞的人，客居已过一个学期，居然都没有感觉思乡太剧。吴阿
姨不能不说是居功至伟。
4.
终于抵达吴阿姨那所带着小巧花园的独栋公寓。杜若将正播放着Ray Lamontagne音乐的
ipod耳机取下来，按下门铃。一边无比期待着吴阿姨许诺的清蒸鲈鱼，一边欢快地低声
哼着一直重复播放到方才的Trouble。
Trouble...
trouble, trouble, trouble
Trouble been doggin' my soul since the day I was born
Worry...
Worry, worry, worry, worry
Worry just will not seem to leave my mind alone
We'll I've been...
saved by a woman
I've been...saved by a woman
I've been...saved by a woman
She won't let me go
She won't let me go now
She won't let me go
She won't let me go now
合着耳边残留的节奏，杜若进门，给前来开门的吴阿姨一个大大的拥抱，穿过门廊，便
是宽敞明亮的livingroom。
她一路低吟浅唱。心情雀跃如歌，步履顺滑如行在云端。
————然后一切忘情在沙发前嘎然而止。原来房间里尚有另外一个女孩。
吴阿姨指着对方笑眯眯地和杜若说：这是我侄女。
但见那个女孩子从容站起来，一面轻轻前倾一面大方地微微笑：
我是姜木棉。
5.
你是水做的女子么? 内里却有青山隐隐。
果然不错， 你遇见我是无限欢喜，我遇见你， 却惶惶不可终日。
两般心情，一样的颠覆。
-------杜若
这样普通一句自我介绍，听到杜若耳中却是让她小吃一惊，因为声音竟是如此清甜柔软。
旁边吴阿姨一径絮絮地说着：她刚来US两个星期，你若有空带她四处转转熟悉下B城等
语。
杜若打量着木棉，却不由得有些疑惑起来。当然她一望可知并不是美国华裔，此地一色
清凉健美的女孩也绝无可能做此等打扮的。
但见她一身非丝非麻的裙子——或者又不是裙子？
总之层层叠叠似有机关遍布，但质地极其轻软飘荡是以不觉累赘。连颜色也说不清，和
天青鹅黄浅紫似都有些沾边，细看却又全然不是。宽松地搭在身上不辨曲线。
——只知道她是极瘦的。身上首饰一色全无，只有细弱的左腕上松松地系着一只金属表。
但若说她是刚从国内出来的却又不像。杜若司空见惯了初来乍到的亚洲女孩，头发或烫
或染，总不肯清净，又爱装上扇子样假睫毛。眼睛眨处，正就是两把扫帚往人脸上招呼。
眼前这个女孩却一头软缎也似的黑发，浓郁细密，直垂过肩。一脸素净，只唇上有一抹
浅浅的胭脂颜色。
但是杜若对于亚洲面孔的分辨力极差，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只知道大约是不错的。且脸
上一直带着有礼的微笑，眼睛里却有温柔的神色，让人不由心生好感。
虽是初次见面，木棉却也并不局促，只闲闲和杜若聊些家常。原来她是从日本京大来B
大日语系做交换的，为期一年。
原来如此。杜若方才释疑：难怪木棉身上一点拘束不安都不见，那种从容自若的神气果
不能是初出国门的女学生能有的。
轮到她自报家门后，木棉把杜若两字仿佛咀嚼一般自己念了两回，含笑称赞:君子之喻
，真是好名字呢。
虽然杜若是香草之名并非偏涩的典故，但仍然极少有人听到这个名字会反应到这些的。
杜若不禁对眼前这个年轻女孩有点刮目相看。
杜若又问：你是上海人吗？
木棉答声不是，不解道：为什么这样问？
杜若笑笑：我自己是。况且有很多上海朋友，没事很喜欢学日文的。
木棉莞尔（杜若疑心自己说了什么好笑的话吗？）：我是南京人。我去日本也不是自己
的意思，是高中时候爸爸工作的原因就举家迁到了奈良。后来我就去了京大读比较文学
，现在还在念phd。
杜若吓了一跳：那你多少岁了？
木棉报个数字：27。
杜若正在喝她最爱的冰镇coke，一听此言，呛得都咳嗽起来。她喘息方定，看着眼前这
张稚气得不像话的脸孔，几乎没有惨叫出声：你怎么比我还大一岁！
说完又觉得自己有些幼稚，哪有对女生这样说话的。只好讪讪地说：那将来一定是做教
授的了。我家满门三代也都是大学老师来着。
木棉倒完全不以为意的样子，只忍俊不禁：满门三代。我差点要听成满门抄斩了。
杜若见木棉也有活泼的一面，没来由地有些开心。表面上却只是老气横秋地感慨：其实
文革时候也就差不多了。
木棉认真点头：我明白。我祖父是黄埔军人出身，那些年也是被整到惨不忍睹。那个年
代，鲜有完卵。
杜若敏感地嗅到话题似乎有些往沉重沧桑那面走，立即警醒地笑笑：没有走就是很惨。
我出来已是第三代了。我走的时候，祖国人民都不乐意走了。
然后就听到木棉说：如果真屑于大流们在做些什么，我们也就乖乖相夫教子去了不是。
杜若脑中立即警钟大鸣，忍不住仔细去认木棉的表情。——对方却又是一脸淡然，完全
看不出有任何话外余音的意思。
杜若又扫一眼木棉的样貌装扮，更加笃定下来，暗暗自嘲：这明明就是个直到不能再直
的straight girl么。杜若你在胡思乱想什么呢。
正在此时，吴阿姨已经走进来佯装生气地招呼：两个小姑娘还在叽叽咕咕什么？菜都要
凉了。
餐桌上满满当当的佳肴早已摆就。杜若一眼望见中间躺着的那条肥白的鲈鱼，立即眉开
眼笑起来。
看得吴阿姨忍不住拿手揉揉杜若那头半长不短的小乱发，一边摇头念叨：瞧你这小宁。
木棉也撑不住抿嘴笑了。
三人方落座，吴阿姨突然拍手笑道：差点忘了，木棉你还拎过来了一瓶清酒呢。便又起
身到厨房去取。
木棉细心地问对面的杜若一句：你开了车来么？能不能喝呢？
杜若一面咧嘴笑答：我故意坐Bus过来，就是怕误了酒喝。一面快速地把桌面上的其他
菜色尽收眼底。
杜若最烦现在所谓改良的本帮菜，一味减油减糖，浓油赤酱的风味全失，吃起来毫不尽
兴。还好吴阿姨整治家乡食物的功力一流，连杜若这等挑剔的吃货都常常赞不绝口。这
一桌上除了蒸鱼，另有煎蛋饺，糖醋小排，腌笃鲜这些家常的沪菜。还有几小碟凉菜糟
物。
——慢着，远远那碟该不是杜若最爱的糟毛豆？
杜若刚探了探身，筷子还未伸了出去却又收回来。虽然她看起来有些大喇喇的，垂涎美
食更是司马昭之心，但其实面皮比纸还要薄些。
此时杜若固然内心觊觎，到底觉得这样隔空取物的样子太过猴急贪婪，惹人耻笑。只好
眼观鼻鼻观心，专等主人回坐。
吴阿姨这时已拿回来一瓶大吟酿并三个白瓷杯子。清酒瓶子只黑白两色，上用泼墨写意
的笔法画着一只憨趣的胖头鱼，瓶腰上大大一个"吟"字。
杜若接了酒杯才想到也该问问木棉驾车的事。
对方才刚摇摇头，吴阿姨已经帮她回答：木棉不会开车的，你以后有空多带带她吧。
杜若本能点头答应，心里却有莫名泛起一丝欢欣鼓舞。——但又马上制止自己的轻佻：
她不会开车你高兴个什么劲呢，不过一个免费司机而已。
吴阿姨做的这条鱼，仅用青盐抹过，佐以姜葱再加一点点豉油而已，却把鱼肉的鲜嫩芬
芳全然带了出来。
杜若一边赞不绝口一边埋头大快朵颐，一边还不忘啜酒。木棉选的这种入喉十分柔顺清香
，待到觉出清酒的那点辛辣来，她已经好几杯下肚，不禁微微有些醺然。
冷不丁听到吴阿姨在叫自己名字，杜若忙醒神问道：什么？
只听吴阿姨抱怨：我这个侄女成天只知道读书。好几种外国话读懂了又有什么用，老大
也不小了，男朋友却从来连个影子都不见。杜若你们法学院若有什么好男孩子，务必帮
我们木棉留意一下。
杜若听了却是大尴其尬，嘴上虽然敷衍地应着，心里却不由得涌起双重的不痛快。
偷偷去看当事人的表情，却连一点异样都无。依然浅笑盈盈，一面说：阿姨你的蛋饺真
是煎得出神入化。一面起身自自然将杜若跟前那盘蛋饺取了过去。
——换过来的却正是那盘糟毛豆。
杜若还来不及窃喜，先就心念微微一动：难不成这都被她看出来了？
6.
一时饭毕，杜若捧着肚子只差没有发出满足的哼哼声。待吴阿姨浓浓地沏了一壶茶出来
，她都陷在沙发中间舍不得动弹，懒洋洋地只听这两姑侄闲话家常。
吴阿姨忙活了一天，饭后却依然精神爽健，滔滔不绝地只管讲着医院里的趣事异事。木
棉也不多话，只认真地托腮听取，间或有神会的点头与笑声。
杜若把那个娴静的侧脸看在眼里，心里不由无端端生出些感慨来。
大概是见多了从以前的工作场，到今年的法学院的女人，一个个都恨不得身披甲胄，跨
马扬刀杀出一条血路的样子，以至于她都有些遗忘了女性的温柔气质吧。——果然能够
一直读书的才是真正幸福的人。
等到天色不早两人准备告辞时，杜若却终于到见木棉慌了神。
木棉本已整装待发，却又把那只棕色的软羊皮包重新打开好一顿翻找。无果，又手足无
措地在客厅里左右张望。终于不好意思地和吴阿姨开口说：能不能打一下我的号码？我
的cell phone不知道给放哪里了。
还不等吴阿姨反应，杜若就好似本能一样把口袋里的iphone迅速掏出来，仿佛行云流水
般自然地递了过去。她听到自己说：用我的打吧。
这算不算趁火打劫呢？杜若自嘲地想。——但是整个过程如此的轻易和顺水推舟，甚至
让杜若来不及思考她这个行为背后的深意。
当然就更加谈不上自省。
7.
从吴寓告辞出来，外面已是满天星斗的静夜了。
夜风微凉带来了不知哪家庭院栽种的植物的气息，和有隐隐的夏虫长鸣。
花有清香月有荫。杜若一边模糊地回忆起似乎有这么一句诗，一边和木棉慢慢往车站走。
一问才知道原来木棉所住的Dorm离杜若住的Jackson House只五条街口之隔。杜若笑言
，那以后可方便捉你出来陪我海吃海喝了。
两人并肩而行才让杜若发现，原来木棉比自己还高些。大概由于她实在是瘦，且微微有
些收肩含胸，所以看不太出来。实际上即使刨去她那双半高跟的误差，还是应该身长杜
若两三公分。
这个事实让杜若多少有些不忿，哪有比她年长又比她高的道理啊。于是把手插进裤兜里
闷头不语。
却听到木棉的声音在旁边响起：阿姨说你很小就来美国了？
杜若振了振精神，回答：小学毕业就出来了。certified 华侨啊。
木棉沉吟着说：但你的中文说的真是好。
杜若可捉住了机会，立即以嘲笑地口吻道：初中生才过来的，哪有忘本的道理。口语这
种程度，连ABC都可以呢。——你别看不起人呢。
木棉却笑着抬眼看她，正色道：你的不是这种。虽然我中文不太好，但是遣词用字的好
坏我还是认得出的。
一向很以自己的中文程度自负的杜若听对方如此说，自然不好违心继续否认了。却又不
禁开始回想，到底是自己刚才哪一句金玉良言让对方慧眼识珠的？
Wait！杜若突然她站定了，木棉之前的一句话这时才回味过来。中文不好？她杜若差点
一口血喷了出来，姜小姐你还让不让别人活？
木棉着急地摆手，即使是借着路灯昏暗的光脸上的红晕亦清晰可见：我爸爸是
做诗词研究的。我从小就被他批评中文根基不稳，难成大器。
杜若有些讶然，因为她看得出来木棉并非惺惺作谦，而是真的对自己不以为然。于是诚
恳地说：你很好。
话一出口才觉得有些歧义，但是不知为何，她也完全无意去解释更改。看着木棉愈发羞
赧难当的样子，杜若居然有些高兴。
杜若和自己这样解释喜不自胜的原因：谁让你之前一副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镇定，还
不是会被我说的七情上面？
却听木棉转移话题道：你一直在B大读书？
杜若倒不好也不忍继续穷追猛打，便老老实实回答：不是。我开始在WCollege读的
Engineering，后来工作了两年才来Boalt。
木棉顺理成章地问：原来你工作过？
来了！杜若心头一振，却不动声色，只用云淡风轻的口气道：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我
在高盛，做投行的。
语毕自己都忍不住把肩膀挺了一挺，仿佛棋手落了一子扬眉吐气的妙招，便闲闲叉手，
只静待对方反应。
却见木棉沉默了一秒，再开口时满脸诚恳的颜色：我和你说一件事，你莫笑我。
杜若：不会。
木棉再度踟蹰了一下，才说：高盛，投行这几个字对我一点意思都不明的。。。
——！杜若这时才真的一口血喷了出来。
杜若连忙定了定神，却觉得耳后已经火辣辣地连天烧了起来。
她再也想不到对方会是这种反应的！
这就好似一个绝世高手使出必杀一击，正白衣胜雪地站在紫禁之巅，含笑等待着众人喝
彩。待潇洒回头时却发现对手不仅毫发无损，而且一脸无辜仿佛在问：你刚干了啥？
——白白显得自己浅薄无聊得发指。
木棉见杜若呆若木鸡的样子，却更加不好意思了，低头自嘲：我人情方面还勉强及格，
事故方面和呆瓜无异。
杜若大叹一声，赶紧掩了惭色，含羞忍辱道：行。这样吧，我之前是做金融的。
然后就看见木棉突然绽开了一个开怀的笑。是那样天真的神情，让杜若猝不及防。
——木棉笑说：这两个字我听懂了！
可惜那个笑却只如昙花一现，木棉又是一副敛眉肃目的正经神气了：不喜欢那份工作？
杜若失笑：你可以去问士兵，可喜不喜欢打仗？
木棉把头偏了一偏（后来杜若发现这是她思考时的惯常动作），认真地说：你这样反问
，我觉得真是惨烈。
杜若渐渐才回过气来，呵呵笑一声，道：我做的和士兵差不多。
木棉叹道： 可也真是如此。
杜若继续说：——不是我赢就是别人输
木棉问：必须别人输你才能赢？
然后不等杜若回答，自己先笑了：看，我又可问呆话了。
杜若也笑一笑：没有，有的时候可以双赢。
木棉说：怕几率不大吧？
杜若道：不会市场守恒， 总有输家。
木棉若有所思：现在景气那么的不好呢 。
杜若点头：对，系统出问题了。但是系统出了问题，也不能一走了之。我虽然现在学法
，将来恐怕还是要回那个系统中去的。
然后再调皮地补上一句：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呢。
木棉这时含笑颌首道：我虽和金融是两个世界的人，连投行都不知为何物，但高盛至少
还有点印象 。你虽说的那样惨，怕羡慕你的还大有人在呢。
杜若此时已经完全平复了，挠挠脑袋继续搞笑道：对哦，我是社会小精英。
木棉抿嘴忍笑道：小精英。恩，不错不错。
杜若煞有其事道：对啊，我们这行，不是小精英就是大败类。
木棉更加笑不可抑：——也许只是还未修炼成脑满肠肥的大精英吧？
杜若仰头大笑起来。自己一边放声一边却依然能够清楚识别来自身边的清浅笑声——如
同银铃轻摇，音律动人。
8.
就这样笑了一路。方抵车站，居然就有Bus立即晃着车灯来了。杜若一边招手让木棉先
上车，一边略略有些怅然：平时怎么从不见来的这样快的。
夜间Bus上如常空荡，只三三两两散坐了几人，两人落座尚有压低声音交换两句，但也
渐渐就不好意思再继续说什么了。
杜若让木棉坐在靠窗的里座。看着她单薄的身体微微蜷着，那斜倚着窗的侧面越发的弱
不禁风。窗外渐次而过的点点灯火，照亮了木棉一点点小巧的下巴和眼睛里潋滟的光。
分明车厢内是个密闭的空间，杜若却仿佛感到有清凉的风徐徐吹面，而且有一种幽幽的
阴凉的香气隐约传来。
杜若有着一管最灵敏的鼻子。无论香味异味，她总有着相较他人敏感数倍的警觉，且经
常反应
激烈。并有悠长的记忆留存，恒久覆盖她对于一人或者一地的感知。
而这种隐约清淡的香气，绝不属于杜若印象中任何一款市售的香水，亦非花木或者药草
的气息。——难不成世间真有"冷香丸"一物？杜若不由困惑了。
可不等她想到头绪，晚餐时喝下去的清酒却已开始散发后劲，加之鼻端萦绕不散的幽凉
气息让她沉醉放松，杜若感受着Bus前进有规律的节奏，渐至朦胧。
——好像回到小时候，听妈妈念野天鹅的故事。
那经常是在暑热难消的残夏夜晚。母亲在藤椅上抱着自己，一手轻摇蒲扇一手捧着童话
书。母亲脸庞肌肤上的雪花膏散发的甜香历历如昨。
杜若至今仍然记得那个有着的浓郁桂花香的牌子，叫做雅霜。
"当天阳快要落下的时候，艾丽莎见到十一只头戴金冠的野天鹅向着陆地飞行。它们一
只接着一只地掠过去，看起来像一条长之又长白色的带子。。。"
——安徒生的笔触美妙如诗，而母亲柔和饱满的女中音更让小小的杜若愉悦痴迷。
往往含着一个快乐的傻笑就呼呼地睡过去。而母亲的念诵却并未停止，只是飘荡渐远，
如同世界另外一头的暮鼓晨钟，那微微的震动一直抵达小杜若梦境的深处。
不知过了多久，杜若猛然醒了过来。
第一个反应是：完了，坐过站了。
第二个反应是搁在自己前额的一只手。——哦，对了，身边还坐了了一个今晚才认识的
姜木棉。
说搁其实也不确切，木棉是用手悬空平搭在自己额前——她的手指柔软细腻，触碰的力
道轻柔如斯，若有似无地仿佛唯恐扰人好梦。
她该是怕Bus猛然刹车让睡着的自己撞到了头。她做着是这样的熨帖周到的动作，却无
一丝一毫狎私暧昧。——不知已经保持这种姿势多久。
杜若一念至此，忍不住心头一热，身体便不由动了一动。
木棉却早觉得了，轻轻便把手自然地放下，一边小声说：没有事，你还有两站才下呢。
杜若难为情地挠挠头：看我这本事，怕是站着都可以睡着的。
木棉体解地说：读法学院谈何容易的，能多睡一会是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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