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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燕歌行7-锦绣长安# paladin - 谈古论金,黄梁一梦
d*s
1
We submitted the application via ZhongXin about 8 days ago.
I received emails (one for my dad and one for my mother) this morning
showing "Document Status (US Travel Docs)".
Here is the information in the email:
Your document(s) have been collected from the US Embassy/Consulate
The passport number being returned is GXXXXXXXX
You have chosen to have your documents delivered to the following location.
您的文件已经从美国大使馆/领事馆发出去
以下的护照号码已被退回 G26648781
您已选择自己的文件传送到以下地
The passport status shows " Ready for Pickup" however the visa status still
showing "Application Receipt Pending".
Does anyone know what does it mean? Anyone has similar experiences?
Thank you very muc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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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
2
前面说过关于爸爸和妹妹的事情,很多时候他们的做事方法让我很不满,可又于心不忍。
昨天妹妹打电话,说是暑假想来我这里玩。开阔眼界,说爸爸前段时间身体不好。
当时听了这话我心里立刻就不高兴了。
因为之前答应过爸爸妹妹上大学给钱,但是去年家里事情太多而我又没有上班,所以没
有给。想着今年一定要帮助一下,让爸爸不要那么辛苦了。
其实我是真的不想给,因为她根本就不在意父母有多累,整天看着她在朋友圈发各种视
频消息,父母舍不得,可她拿着省吃俭用的钱在学校各种乱花,报了舞蹈和瑜伽,说是
为了自己。其实我并不是反对她学习这些,我只是觉得她已经是大学生是成人了,可以
自己做兼职挣钱学习这些,父母那么辛苦,她却全然不见,每个月的生活费顶我和老公
两人。而那边消费水平比这边低很多。
现在她说要过来,我怎么拒绝?可是要过来的话,我还怎么给她学费,来一次至少得几
千块钱,我和老公为了省钱给我们的孩子都没有买过什么东西,每次想回家想着路费太
贵,还不如钱省着给孩子买东西,因为回去也就两三天,孩子也熟悉不了,何不等一个
长假。
我们来这边这么远,就是因为婆婆生病外债太多。可是看到父母辛苦,我想还是给她钱
,这样父母就不用这么累了,可她倒好,觉得给的钱是凭空多出来的,就可以用在吃喝
玩乐上面了。
有时候想,我真的不想管她了,爱怎么就怎么,我把钱攒着,等父母年龄大些再拿出来
。可是她就剩两年的学业了,如果我现在不帮她。我肯定会后悔遗憾的,如果帮了,爸
爸会觉得理所当然,妹妹更是如此。她们根本就不会为我着想。
我真想狠心,她们为我做什么了,长这么大,老爸为我花的钱我几乎两年都为他花超了
,他从来没有管过我,除了结婚的时候。
我的妹妹,你什么时候可以不要花钱如此大手大脚。你什么时候可以为家人考虑一下?
还有,你能不能想清楚,晚些再来这边。我刚刚工作两三个月,根本没有什么钱,能不
能等我手头宽裕一些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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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i
3
看到texasan奔的菜园,觉得那么好的院子挖了种菜真的很可惜。不好看,就像美女脸
上长了一块癞疮。不是自己的,看着也心疼
实在要种的话,也应该筑道墙,把菜园隔成一个单独的小院。中国古代的院子都是这么
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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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
4
第七集 锦绣长安
目 录
第一章 古镇留仙
第二章 天命相士
第三章 同道中人
第四章 故宅荒寺
第五章 蓝田日暖
第六章 灞桥风雪
第七章 天涯故交
第八章 街头霸王
第一章
古镇留仙
寒风四起,群山莽莽。曲狭的山谷间,一座小镇沉浸在苍茫的夜色中。
印着车辙的黄土路从小镇中间穿过,镇上唯一一间客栈位于镇子边缘,门檐下一盏半旧
的白纸灯笼,在寒风中不住摇晃,上面“留仙”二字时隐时现。
一名戴着长脚幞头,穿着圆领袍服的中年男子立在院门前,翘首望着镇外的山路,满脸
焦急之色。
院内有人叫道:“小二!烫壶酒来!”
“来喽!”
正在厨下帮忙的青衣小厮应了一声,从滚水锅中捞出一壶酒,放在托盘里,一手稳稳托
着,一路小跑送进饭堂。
留仙客栈并不算大,东西两个小院,中间迎宾的大厅兼作饭堂。堂内摆着五六张桌子,
其中一张围坐着七八个客人。上首是一名衣着富贵的年轻人,旁边坐着一名瘦小乾枯的
老者,一双眼睛骨碌碌转着,小得几乎看不见。
小厮放下酒壶,“客官慢用。”
老者摆了摆手,打发他离开。
一名坐在下首的壮汉举起酒杯,“少主,满饮一杯!”
年轻人矜持地拿起酒杯,浅浅饮了一口。
众人轰然叫好,随即操箸碰盏,放怀欢饮。
小厮折返过来,见中年男子还在院外,凑过去陪笑道:“越二爷,掌柜的已经带人去迎
了。外面风大,坐屋里歇歇。”
“再等等。”那位越二爷望着山路,头也不回地问道:“院後的空地都清理过了吧?”
“收拾乾净了。掌柜的还找人用黄土垫了一遍。”
“好。看着些灶火,炉上的热水别断了,一会儿人多,别耽误用。”
“厨下的灶火就没断过,热水、吃食、喂马的草料都备足了。”小厮说着笑道:“也是
太仓促了,店里刚住了客人,不好让人搬出去。好在腾出来的西院也有三间上房,再加
上几间大通铺,挤一挤,一二十号人也能住得下。”
“差得远呢。”越二爷自语道:“连人带马,三五十号都打不住……”
“越二爷,”小厮陪着小心道:“什么客人,还得你老人家亲自来接?”
越二爷竖起一根手指往上指了指,没有作声。
小厮“哦”了一声,虽然没弄明白,但不敢再问。心里嘀咕道,这么大的派头,莫非是
传说中的大东家?
一阵寒风吹来,穿着青衣的小厮激灵灵打了个冷战,“越二爷,我给你烫壶热酒去。天
儿冷,可别冻着了。”
“吃酒容易误事,沏壶茶汤来吧。”越二爷回头看了一眼,随口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厮精神一振,连忙道:“回二爷,小的姓罗,单名一个令字。”
越二爷点了点头,从袖里摸出几枚铜铢,丢给小厮,“一会儿打起精神,伺候得好了,
改天把你送到长安城的总店去。”
罗令大喜过望,“多谢二爷!”
罗令麻利地沏了壶茶汤,捧给越二爷。院内又有人唤道:“小二!方才的羊肉再切二斤
!”
“来喽!”
罗令赶到厨下,等厨子老赵切好羊肉,用大盘盛了,转身送进饭堂。
那桌客人酒兴正酣,羊肉落席,众人纷纷举箸,热闹非凡。
罗令只认识坐在下首的一名白脸汉子,姓汪名臻,是镇上有名的破落户。
饭堂还有一位客人,却是一名身着布衣的白髮老者。他独自坐在角落里,就着热水慢慢
吃着胡饼,身後放着一面白幡,上面画了八卦,写着“卜卦相面”的字样。
罗令提着水壶过去,“客官,要不要再续些热汤?”
相面老者点了点头。
罗令见这位客人不喜攀谈,也不多话,续了热水,又拨了拨油灯,然後用沸水烫了抹布
,一边抹拭着桌椅,一边偷偷看着另一桌客人。
酒过三巡,方才的壮汉道:“老汪,你是本地有名的英豪,可知道这留仙坪有什么来历
?”
“哪里,哪里。”汪臻谦逊了几句,然後道:“留仙坪这地方虽然不大,可说起来历嘛
,那可了不得……”
汪臻拖长了声音,见众人都竖起耳朵,静等下文,他操箸挟了两口菜,慢悠悠吃着。
“小二!”老者又道:“再来两荤两素,两份果子,记账上!”
“好咧!”
罗令答应着,心里却有些嘀咕。中午店里接到商州府的消息,说晚间有贵客路过,要在
店里落脚。掌柜的让他们打扫客舍,准备迎客。谁知没过多久,长安总店的大掌柜越二
爷单人独骑匆匆赶来,竟是要亲自迎候客人。自家掌柜识得厉害,赶紧腾出客房,里面
被褥、用具全换了簇新的,又按照越二爷的吩咐,把镇上的猪羊鱼鸡、果蔬酒水全买下
来备用。
留仙客栈所在只是个乡间小镇,仓促间也备不了许多货物。结果昨晚留宿的一帮客人见
店里备了酒菜,也不急着赶路,要来酒肉大肆吃喝起来,还拉来镇上汪臻作陪。听越二
爷的口气,要迎的贵客随从极多,备的酒食若是不足,可没地儿买去。
汪臻咳了一声,清清嗓子,开口道:“话说早年间,这留仙坪还是块荒地,周围拢共只
有三五户人家,全靠在山窝里种些稷黍,勉强裹腹。”
“其中有户姓白的人家,家中有个小儿,人称白娃子。那白娃子自幼愚笨,别说认字,
连数都不识多少。到了十来岁,愈发愚了,整日里痴痴呆呆,坐在山头发愣,认得的都
说他是个傻子。谁知到了十五岁那年——你猜怎么着?”
汪臻卖了个关子,等众人伸长脖颈,才猛地一合掌,“那白娃子突然间开了窍!字也识
了,文墨也通了,还作得一手好诗赋!你说稀奇不稀奇?”
一名三白眼汉子眨巴着眼睛道:“傻子还能写诗?”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汪臻摇头晃脑地吟道:“等闲变却故人心,却
道故人心易变……”
那位少主竖起耳朵听着,眼神有些飘忽。
在座的诸人都不大通文墨,也品不出好坏来。老者道:“留仙坪……莫不是仙人点化?”
汪臻一边用眼角瞟着那位少主,一边给自己斟了杯酒,“啯”地喝了,然後抹了把嘴,
“咱先往後说——那白娃子有了知识,又突发奇想,要往京城赶考。家里拗不过他,变
卖家当,凑足了盘缠。”
“谁知那白娃子鸿运当头,一举中了进士!”
“白娃子春风得意,还写了一首诗:九州生气恃风雷,万马齐喑究可哀。我劝天公重抖
擞,不拘一格降人才!”汪臻吟完又赞叹几句,然後道:“白娃子这一下是鱼跃龙门,
进了中书省,当了员外郎。”
壮汉瞟了上首的年轻人一眼,“员外?”
“中书省的员外郎,那可了不得。”汪臻道:“有道是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白娃
子中进士还不到十六,又进了中书省,常伴御前,眼看着就要飞黄腾达,青雲直上,谁
知又出了事。”
汪臻道:“那白娃子——如今该叫白员外了——做的一手好诗赋,被当朝宰相看中,要
招他当女婿。你猜怎么着?”汪臻扫了众人一眼,拍案道:“他却婉拒了!”
众人一阵交头接耳。宰相招婿,他居然还不肯?莫非又犯蠢了?
老者道:“莫不是宰相家的小姐生得太醜?”
汪臻哈哈大笑,“老爷子说的是,那白员外眼界可高着呢。话说白员外因为招婿之事恶
了当朝宰相,官也做得没滋味,他年轻气盛,索性辞官回乡,整顿家业。说来也稀奇,
此处原本都是荒山,土地贫瘠,十种九不收,可他召来佃家,随便一挖就成了熟地,没
几年便挣下良田万顷。这镇上的人家,当年都是他家的佃户。”
“白娃子的本名没人叫了,上上下下都敬他一句白员外。这白员外年过三十尚不曾娶妻
,却从长安带回好些妖姬美妾。更奇的是时常有人投奔,尽是些如花似玉的小娇娘。时
间久了,慢慢传出风声……”
见那位少主目光移了过来,汪臻压低声音道:“各位试想,那白员外原本笨得出奇,家
境也贫寒。怎会忽然就开了窍?还中了进士?”
壮汉佯怒道:“你这老汪,净吊人胃口!”
汪臻笑着道了句罪,然後道:“白员外对此讳莫如深,倒是时间久了,内宅隐约有些传
言,那白员外啊,果真是遇上了仙家。”
众人来了精神,纷纷催道:“快说!快说!”
“话说白娃子一直到了十五岁,还痴痴呆呆,左近都知道他是个愚的,连亲事也未曾说
下。家里为此愁眉不展,他却丝毫不觉,整天不是发呆就是睡觉。这天半夜,白娃子睡
得正熟,忽然闻到一股异香。白娃子睁眼一看,屋里不知何时多了个女子。”
“那女子不过二八年华,穿着一身白衣,生得花容月貌,犹如仙子。坐在他的炕边,正
对着他笑。白娃子懵懵懂懂,只听那女子说,与他有缘,今日特来相报。”
“白娃子那时蠢笨如牛,压根儿不通人事,只是闻着那女子身上的香气,不知不觉间…
…下边就硬了。”
汪臻压低声音,说得猥琐,引得席间一阵窃笑。
“都说傻人有傻福,那憨儿竟是福星高照,不知哪辈子积的德,那女子也不嫌他土炕敝
席,只嫣然一笑,便宽衣解带,裸着白白的身子上了炕,与白娃子成了好事。”
“自此,那女子夜夜都来陪他欢好,白娃子通晓了人事,正自得趣,那女子千依百顺,
无不依从。但有一樁蹊跷,不管多晚,天亮前都会离开。白娃子虽然愚笨,心里也觉得
奇怪。一天夜里,白娃子趁那女子睡中未醒,悄悄把她衣服藏了,又在她脚上绑了根红
绳。”
“天快亮时,那女子醒来要走,却找不到衣服,待摸到脚上的红绳,更是骇了一跳。正
慌张间,忽然外面传来一声犬吠……你猜如何?”
那位少主听得入神,接口道:“如何?”
汪臻一抚掌,“那女子倒地不起,现出原形,却是一条白毛狐狸!”
少主一拍大腿,“狐仙!”
“少主高明!”汪臻捧了一句,“这乡间狐仙的传闻极多,白娃子一看那女子现了原形
,哪里还能不明白?于是用红绳绑住它,逼它吐出红丸。那狐女百般讨饶,但白娃子执
拗得紧,只不鬆口。狐女受逼不过,只得吐出红丸,被白娃子一口吞下。”
“说来也奇!自打吞下红丸,白娃子立刻变得耳聪目明,心思灵动,不但能读书识字,
还能写诗作赋,你说神不神?”
老头脑袋点得鸡啄米一样,“神了!神了!”
“更神的还在後面呢,”汪臻喝了杯酒,“那白狐可不是寻常的狐仙,而是个得道的天
狐!吞过天狐的上品红丸,憨儿不但开了窍了,还多了一樁异处,不拘他身在何处,心
念一动,方圆百里的狐女都会闻风而至,任其施为,丝毫违抗不得。”
少主若有所思地说道:“怪不得他不肯与宰相联姻,有狐女相陪,何须凡间俗女?”
“正是这个道理!”汪臻道:“前面说他入京中了进士,没过几年就辞官不作,带着数
名艳女回乡,起了偌大的家业。每日里呼朋唤友,夜夜笙歌。据说天狐的红丸能令真阳
不泄,神妙非常。”
那位少主狭长的眼中闪过一抹光亮。
“白员外直到寿登百岁,还能夜御数女,尽享人间至乐。最後乘风仙去,遗留的故园藩
衍成镇,就是此地了。”
汪臻笑道:“方才两位问此地的来历。想那狐仙到此,便入其彀中,脱身不得,因此这
地方也就被叫做留仙坪了。”
“原来如此!”少主感慨道:“有勇有谋,有胆有识!可为一叹!”
旁边的老者道:“这是哪年的事了?”
“总有百余年了吧。不瞒各位,汪某祖上就是给白员外做事的,小时候听爷爷说,我太
爷爷还给白员外当过长随呢。传言白员外的内宅群芳荟萃,尽是人间难得一见的绝色。”
老者叹道:“也是个有大福气的。可惜未能一见。”
汪臻道:“前贤虽去,这留仙坪却成了一处灵地,每每有狐仙出没。这些年来虽然没有
人能再遇上天狐,得了红丸,与狐女欢好的香艳轶事却是不少。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诸
位今晚就能遇上,莫说春风一度,便是侥幸得了狐仙的红丸也未可知。”
壮汉笑道:“昔爷,今晚睡觉可得睁隻眼,说不定有狐仙看上你了呢。”
众人哈哈大笑,罗令暗暗撇嘴。汪臻这破落户惯会察颜观色,全靠着一张嘴混吃混喝。
平常惯用的伎俩,就是拿白员外遇狐说事,前面一番说辞敲鼓听音,若是文人,就会大
讲诗赋,拼凑些章句,冒充白员外的诗文;若是热衷功名的,就会大讲当了进士之後,
如何做官;若是热衷富贵的,就会大讲如何与豪门权贵联姻;若是贪图钱财的,就会讲
辞官之後,如何起家兴业……总之就是四个字:投其所好。
那少主方才欲言又止,多半是席间不好多问,待散了席再讨教红丸的详情,这便上了汪
臻那厮的套,左右要捞他一笔银子出来才肯罢休。
夜色越来越深,外面的越二爷也越发焦急。
忽然远处亮起一点灯火,接着马蹄声隐隐传来,一行车马从山坳驶出。越二爷长舒了一
口气,连忙撩起衣袍,快步迎上前去。
客栈掌柜带了两个伙计一道去迎,这会儿早早便下了马,牵着缰绳在最前面引路。後面
一名大汉虎背熊腰,雄壮威猛,他腰佩长刀,肩後背着一张铁弓,身形剽悍。
再往後是十余骑护卫,虽然不露峥嵘,但落在越二爷这等见惯了人物的老手眼里,那些
护卫个个都是百战之余的精锐,杀的人只怕比前面那壮汉还多。後面五辆双辕的宽厢四
轮马车,车上未打旗号,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装饰,但一看车辆的木料、做工,就不是寻
常货色。
车旁跟着一名彪形凶汉,却是一名兽蛮人。那兽蛮汉子虽是徒步,却与旁边的骑手差不
多高,隆冬进节,他只披了一条兽皮坎肩,裸露的双臂生满浓毛,形如野兽,口中伸出
一对獠牙,脸上印着一块巨大的青斑,顾盼间如同虎狼,凶狞可怖。
相比之下,车旁另几名骑手身形就纤细多了,体态窈窕,显然是女子。只不过她们头上
都戴着圆笠,用来遮风的面纱从笠沿一直垂到肩下,看不清容貌。
一名富态的圆胖子纵马过来,他身着锦衣,後面紧跟着两名随从,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
石越在道旁伏身拜倒,扬声道:“在下石越,见过少主!”
小胖子跳下马,扶起石越笑道:“石二哥是吧?我听石超石大哥说,这边的生意全靠你
来打理,这回可要劳烦二哥了。”
“不敢。”石越起身笑道:“接到家主的吩咐,小的就赶紧过来,所幸没有错过。不然
这回可要大大地吃个挂落了。程……”
小胖子竖起手指“嘘”了一声,然後小声道:“不瞒石二哥,我师傅不方便露面,外面
的事都是我来操持。我姓高,名厚道,你叫我小高就行。”
石越心下有些失望,後面一名长随适时的插进来,“衙内,先上马吧。”
高智商翻身上马,“石二哥,请。”
掌柜也赶紧牵来一匹马,扶着石越上马。
石越心下暗暗计较,既然被称为衙内,多半是宋国人氏,口上试探道:“不知高公子仙
乡何处?”
“我?临安人氏。”高智商满不在乎地说道:“我爹高俅,不怎么争气,一大把年纪了
,只当了个太尉。”
“哎哟!”石越虽然是唐国客商,宋国太尉还是听过的,实打实的军界第一人,这衙内
的身份可不简单。
两人说笑着往客栈走去。客栈的掌柜带着伙伴把众人迎进院内,将马匹安置在马厩中。
安置不下的,都带到店後已经打理好的空地上,然後送来早已备好的草料、豆粕、饮水。
敖润背着铁弓在客栈内外踩点,韩玉、郑宾、刘诏等人都是行惯路的老手,张罗着将四
辆马车靠着院墙围成一个挡风的小圈子,然後在中间搭起帐篷,铺好乾草和毡毯。
最後一辆马车驶进院内,一名脸色苍白的黑衣人从车尾跳下,阴沉着脸绕了一圈,用鼻
子四处嗅了嗅,然後脚往後一踢,“呯”的把院门关上,门板险些撞到石越的鼻子。
石越一路跟随,本来想向贵客献个殷勤,却被人毫不客气地拒之门外,脸上讪讪的,有
些挂不住。
“该死的阉狗!”高智商隔着院门小声骂道:“混账东西!狗仗人势!王八行子!没卵
子的货色!幹!”
骂得虽然欢实,但声音压得低低的,生怕被中行说那狗贼听到。
石越这才晓得,方才那人居然是个太监。家主只告诉他,程氏商会的少主前往长安,让
他沿途接送,途中一切用度不计成本,不计人力,务必让贵客满意。关于这位程少主,
家主没有讲多少,石越还是回建康时听人说过几句,此时方知程少主身边的近侍居然是
太监,堂堂宋国太尉的衙内,也只是个跑腿的徒儿。
这背景深不可测,难怪自家主人如此上心。
高智商骂完,拉着石越往饭堂走,小声嘀咕道:“石二哥是自己人,也不瞒你。我师傅
不方便露面,外面的事都是我的来跑,咱们心里知道就行。”
“明白明白。”
高智商亲热地往石越肩头拍了一把,“二哥多体谅,谢了!富安!富安!”
高智商一迭声嚷着,让富安把自己亲手从雲水钓的几条鱼取来,好让石二哥尝尝鲜。
赵合德透过车窗看得清楚,见中行说自作主张,把人关在门外,不由好笑。她想想又觉
得不合适,扭头道:“你不去见见他们吗?”
“算了吧。”程宗扬道:“见面就剩磕头了,什么事都说不了。让高智商跟他们打交道
吧。剩下的等见着石胖子再说。”
石越是金谷石家的主事,主掌唐国生意,在唐国商界也颇有些身份,但说到底不过是石
家的世仆,有高智商跟他打交道足够了。
赵飞燕脸色雪白地躺在软榻上,歉然道:“都怪我,连累了大家……”
“这能怪你吗?谁能想到正好遇上起风,雲水的浪会这么大?别说你这种以前没走过水
路的会晕船,我都有点晕呢。”程宗扬道:“在船上这几天,晃得我做梦都想吐。”
一行人离开舞都,从舞阳河口乘船北上,没几日便遇上北风大起,雲水风浪大作。赵飞
燕等人不惯乘船,晕船晕得厉害,不得已弃舟行陆。
洛帮派来的船隻在最近的码头停下,众人分成两路,小紫与吕雉、惊理、吴三桂等人按
照原路,打着汉国使节的旗号,走雲水北上,从渭水进入长安。吕奉先本来跟高智商玩
得高兴,但程宗扬怕他上岸惹事,塞到船上,由吴三桂盯着。
剩下的程宗扬、高智商、敖润等人,连同诸女走陆路。他们上岸的房州属于唐国山南东
道,沿途重山叠障,一路跋山涉水,结果飞燕又在路上晕车,比走雲水还要辛苦。
“都怨我,非要带你上路。”程宗扬摸了摸她的脸颊,“又瘦了。”
赵飞燕道:“是我想跟你的。”
程宗扬知道她的心思。洛都之乱,最惨烈的战事都发生在长秋宫周围,死者逾万。宫人
数量锐减至不足三成,一到夜间,宫中阴风阵阵,甚至还有闹鬼的传言。程宗扬一去舞
都,再无人陪护,姊妹俩惊心之余,大着胆子逃出宫禁,宁愿陪在程宗扬身边,也不肯
在宫中享受尊荣。
蛇夫人走过来,摘下斗篷道:“院子里只有三间客房,奴婢刚进去看了,收拾得还算乾
净……”
话音未落,中行说的喝斥声便从车外传过来,“愣着幹嘛!还不赶紧去清扫打理!满屋
子的秽气,能住吗?没长眼睛啊!贱婢!”
蛇夫人笑道:“寿奴和光奴又挨内总管的骂了。”
在登基大典上一通胡闹,作为待罪之身的中行说仍然毫不收敛,在内宅照样以总管自居
,对一众奴婢呼来喝去,气焰嚣张,尤其是成光和孙寿二女,本就地位低下,又是他这
个帝党余孽的眼中钉,没事儿都想踹两脚那种,逮到机会便斥骂不绝。
对中行说这厮,程宗扬也是恨得牙痒。要不是紫丫头要留着他,自己早就把这死太监给
活埋了。
阮香琳道:“三间屋子,侯爷住上房,剩下两间厢房,姊妹们挤一挤吧。”
“给贾先生留一间。”程宗扬道:“我瞧他路上也颠簸得厉害。顺便让义姁去看看。”
阮香琳迟疑道:“贾先生住进来?毕竟是内宅……”
程宗扬此行,身边的女眷就有十余位,且不说三间客房本就不够,再来一位男客,众女
出入都不方便。
“让高智商跟他一道住。反正就一个晚上,要是觉得不方便,用布幔隔开好了。”
“那好。”阮香琳笑道:“我去厨下熬些姜汤,大伙儿都喝一口,免得赵娘娘又是晕船
又是晕车的。”
赵飞燕本想道歉,话到嘴边又顿住了,“多谢姊姊。”
这边高智商与石越一道往饭堂走去,敖润迎面过来,两人交换了一个眼色。
高智商对石越道:“只顾着赶路了,石二哥,我先上趟茅房。”
“这边。”石越指了指方位。
高智商钻进茅房,片刻後敖润也跟了过来,一边解着裤腰带,一边道:“里头有一伙江
湖人,看着不怎么安分。”
“赶走?”
敖润皱眉道:“有个硬点子,有些扎手。”
“多硬?”
“比我强点儿。”
高智商摸着下巴道:“那也没多硬啊。”
“滚!”
“开个玩笑嘛。”高智商放鬆下来。且不说车队这帮兄弟个顶个的能打,就是师傅那些
姬妾侍婢,也都不是善茬。真要放开来拼杀,几名江湖汉子根本不够打的。
敖润道:“一会儿盯着些,他要不惹事,咱们就井水不犯河水……”
“别啊。”高智商道:“赶了一天的路,还要费心盯着他们?让我说,还是找个茬,把
他们赶走了事——咱们自己住的地方都不够呢。”
第二章
天命相士
饭堂内,汪臻正在说一起书生遇狐的轶事,刚说到妙处,客栈掌柜领着一行人进来,将
余下的几张空桌都占了。
那位少主斜了一眼,微微皱眉,没有作声。
又过了一会儿,一名商贾陪着一个锦衣华服,鼻孔朝天的小胖子进来,径直坐了上席。
那小胖子呼喝着让小二上菜,对旁席理都不理,一副目中无人之态。掌柜的满脸堆笑,
把小厮赶到一边,自己在旁端茶递水,殷勤之极。
那位少主神情倨傲地瞥了一眼,淡淡吐出两个字,“纨绔。”
旁边的老者赞许地点点头,然後扭头朝旁席冷哼一声。
声音不高不低,正好能让人听见。刘诏起身欲待理论,却被富安扯住,小声嘀咕道:“
多大点儿事?”
高智商“呯”的一拍桌子,“好你个富安,你属鳖的!遇事就缩头,要你有个屁用!”
那位少主一声长笑,霍然站起身,“十年踏破山河,平生剑试天下!对敌无情!对天无
畏!此生无惧!你若想仗势欺人,便让你看看我的手段!”
“你说谁仗势欺人呢?”高智商叫道:“是你先找茬的吧?老刘,揍他!打赢了少爷我
有赏!”
石越劝道:“高少息怒,素昧平生,如此动气不值当……”
“素昧平生就这么胡咧咧?石二哥,不是我不给你面子。被人骂到脸上,我还能忍?老
刘,上!教教这货做人!”
刘诏抓起靠在椅侧的佩刀,下巴往门外一指,“屋里头施展不开,出去玩两手?”
那少主冷冷一笑,腾身跃到院中,长喝道:“你要战!那便战!”
两边都摆足了声势,程宗扬在院中都听到动静,不由心下生疑,下车走到门边一看,下
巴险些掉下来,“怎么是他?”
院中那位傲骨铮铮的好汉,正是来自大弁韩的周族少主周飞。数月不见,他神情愈发冷
傲,往那一站,便是一副睥睨众生之态,目无余子。这要让小狐狸看见,当场就得抽他。
刘诏握着刀鞘出来。
周飞手一招,喝道:“枪来!”
大主灶捧起一杆长枪,扔了过去。
高智商愣了一下,“你不是剑试天下吗?”
周飞接住长枪,冷笑道:“兵不厌诈!”说着腰马合一,长枪毒蛇般刺出,攻向刘诏的
咽喉。
刘诏挥刀劈开枪锋,脚下一顿,脸色变得凝重起来。这厮虽然不知所云,莫名其妙得紧
,手底却极扎实,确实有两下子,这一场不拿出点压箱底的手段,只怕还真讨不了好。
刀短枪长,不利远战。刘诏抢上一步,长刀疾劈,似乎要荡开枪锋,直取中路,触到枪
杆的刹那,却施了个黏字诀,劲力含而未吐,刀锋贴着枪杆抹下,切向周飞的手指。
周族众人齐声喝彩,“好刀法!”
“看此人修为,只怕是世间有数的高手!”
“少主危险了!”
一帮人七嘴八舌,将刘诏夸得天上少有,地上无双。
周围人哪儿见过这种场面?看着周族众人,就如同看傻子一般。
周飞傲然一笑,长枪荡出一个丈许大小的圆弧,像是要将刘诏逼开,枪至中途,蓦然枪
影一收,却是用枪尾攻向刘诏的胸口。
刘诏撤刀封住,两人刀来枪往,在院中比斗起来,一连十余招,不分胜负。
正打得热闹,两匹快马在客栈外停下,一名中年文士带着随从进来。
那文士看到院中的比拼,不禁一怔,再往旁边看去,更露出几分错愕,“高衙内?”
高智商转过头,也是一脸的稀奇,“老廖?嘿!你不在临安待着,怎么跑这儿了?”
廖群玉苦笑道:“这话该是在下问衙内的吧?多日不见,衙内……可是清减多了。”
“我爹说了,读万卷书,行千里路。”高智商恬不知耻地说道:“书我读完了,出来行
行路,好回去接管我爹的家业,免得让他给糟蹋了。你这是公幹?”
廖群玉笑道:“出来办点事。没想到会遇见衙内。”
“可不是嘛!他乡遇故知,这简直就是缘分!”
廖群玉是贾师宪的心腹,与自家便宜老爹多有来往,高智商跟他也不陌生,当下问道:
“我爹咋样?我上次送回去的吃食收到了吧?果然不是亲爹,我出来这么久了,他都不
说来看看我!不会是趁我不在家,给我找了个後娘吧?好嘛,他的宝贝儿子在外面风吹
雪打,他在家里抱着小娘儿们热热乎乎,心里还有我这儿子吗?”
高智商一通不着边际的抱怨,惹得廖群玉苦笑不已,解释道:“太尉奉诏整顿禁军,几
个月都不得闲。”
高智商哂道:“还整顿禁军,弄得跟真的一样。就禁军那鸟样,有个屁整顿的,赶紧解
散拉倒。”
廖群玉笑而不语,等他牢骚完,扯开话题道:“倒是衙内出来这么久,临安可寂寞得紧
了。”
高智商哈哈大笑,“那些小媳妇、大婶子们都想我了吧?”
廖群玉知道这位花花太岁的性子,顺着他的脾气说笑几句,然後望着场中说道:“这是
?”
“禁军的刘诏。”高智商双手拢到嘴边,叫道:“老刘!你娘的没吃饭啊!幹他!往死
里幹他!”
碰上高衙内这么个不着四六的货色,廖群玉也是没辙,只好扭头看着富安。
富安小声说了原委,本就是几句口角之争,算不得什么大事。无非是招惹了自家衙内,
给他点颜色看看。
廖群玉对着高衙内拱手作了一揖,“周少主出言不逊,在下替他向衙内告个罪。”
高智商道:“怎么着?你们认识?”
“正好有些事要办,还请衙内高抬贵手。”
高智商好奇地问道:“什么事要劳动你这位相爷心腹?”
“这个……”廖群玉似乎有些为难。
“得了吧,谁不知道你是给贾老伯做私密事的?”高智商撇了撇嘴,“多稀罕似的。”
廖群玉只好道:“不敢瞒衙内,也不是什么秘密事,无非是相爷性喜读书,每年都会派
在下前往各处搜罗诗文书卷。这位周少主颇有些秘藏的珍本,今日约好与在下在此见面
。”
“当我没读过书还是怎么的?书有小媳妇好看吗?你就糊弄我吧。”高智商不屑地说道
:“得,就当我没问。神神秘秘的,你愿意说我还懒得听呢。老刘!给廖叔个面子,罢
手吧。”
刘诏罢手跳开,谁知那位周少主却是不依不饶,长枪一振,追着刘诏刺去。
枪势及远,越是外围威力越大。刘诏起手时闯入枪圈,才能缠斗许久,此时一退,被他
枪锋压住,顿时落入下风,接连遇险。
围观的周族诸人轰然叫好,眼看刘诏落在下风,还逮着往死里夸。要是换个不知情的,
还以为那位周少主全程被对手碾压,此时局面才突然翻转,成功将围观众人打脸。
周飞一连数枪,逼得刘诏手忙脚乱,接着又是一枪,将刘诏长刀荡开,胸前空门大露。
他双腕一翻,长枪笔直刺出,长声喝道:“看我的大天龙大霸——”
“退!”敖润大吼一声,举盾抢身撞上枪锋,将刘诏护了出来。
周飞被重盾逼开,还待蓄势再攻,廖群玉赶紧扯上随从上前拦住,又拉了昔大主灶一道
劝说。
一通软话下来,周少主这才罢手,带着冷漠的傲然收回长枪,在族中众人的簇拥下,回
到饭堂。
“没意思。”高智商赶人不成,觉得折了面子,也懒得再进去跟周飞待在一处,借口屋
里头憋闷,叫上石越和廖群玉,到宿营处生起篝火,要给两位表演一手现场烧烤。
刘诏和富安跟着自家衙内一道离开,一帮人来得快去得也快,饭堂里只留下一桌客人,
除了敖润和几名兄弟,还有一位脸色不佳的布衣文士,一个留着浓密鬚髯的男子。
贴上鬚髯,程宗扬凭空老了十岁,容貌也遮住大半。他与护卫们混坐一处,屋里灯光又
暗,即使熟人也未必能认出来,何况只有一面之缘的周飞?事实上那位周少主根本就没
理会这些随从下人,只淡定地抚着长枪,对属下的奋力吹捧露出几分冷漠。
倒是那位与廖群玉同来的随从一边笑着附和几句,一边不动声色地朝这边打量了几眼。
贾文和要了碗热汤,慢慢饮着祛寒,一边道:“久闻唐国国力殷实,此番一见,果然名
不虚传。”
韩玉配合道:“这一路都是山道,真没看出来殷实。”
“单是这条山路就不简单。能从山间开出数百里的山路已非易事,何况修葺完好,还用
黄土垫过,所用的人力、物力非同一般,可见大唐国力之盛。还有这客栈,只是乡间落
脚之地,却比得上他处郡县的规模。”贾文和叹道:“岂非国富民强,甲于天下。”
程宗扬没有作声,目光不经意地扫过,瞟了眼那名落魄的算命老者,最後落在看似冷漠
,实则享受的周飞身上。
离开太泉古阵已近半年,周飞北上唐国也不奇怪。但廖群玉那番说辞绝对是骗鬼的。周
飞出自三韩之一的弁韩,认不认识字都难说,还扯什么家传的秘卷珍本?廖群玉身为贾
师宪的谋士,千里迢迢跑到唐国一处偏僻山镇,与八杆子打不着的周飞会面,内幕肯定
不简单。
周飞与晴州的广源行关系紧密,而贾师宪对晴州那帮商蠹深恶痛绝,他们两边怎么会扯
到一起了?
程宗扬看着周飞,心里暗暗道:这小子还一脸臭屁呢,他最大的底牌,那个住在小罐子
里的随身老头都被死丫头拐走,成了一名自由歌者,莲花落的吟游诗人。底牌没有了,
全靠桌面上这些明牌,自己只要愿意,今晚就能让周族灭族。
程宗扬想着,心里不由微微一凛。
自己看周飞不顺眼,说到底也只是不顺眼而已,双方毕竟没有什么了不得深仇大恨。动
辄便起杀心,戾气十足,这可不是好事。自己虽然突破了第六级通幽境,避免了生死之
祸,但积累的负面情绪不是短时间就能化解乾净的。
那帮属下好不容易吹捧完,周飞淡淡道:“後来呢?”
汪臻怔了一下,赶紧道:“後来啊……那位书生被狐仙迷住,日渐消瘦。忽然有一日在
路上遇到一位和尚,那和尚是有道行的,一见之下,顿时大吃一惊。当下拦住公子,说
他面带妖气。那公子将信将疑,按和尚的指点,买了两瓶雄黄酒……”
汪臻绘声绘色地讲着狐仙被雄黄酒灌倒,露出原形,最後照例是一通财色兼收,建功立
业的大圆满结局,哄得周飞心满意足。
几人纷纷起身,昔大主灶摸出一串铜铢,一边道:“小汪,你方才说那公子当上高官倒
也罢了,可他一介书生,居然去边关立了偌大的功业,听起来不像真的吧?”
汪臻洒然一笑,“大主灶有所不知。这位公子不是旁人,正是那位白员外。白员外久负
凌雲之志,岂止一富家翁?”
那破落户信口开河,程宗扬收敛心思,一边漫不经心地听着,眼睛只盯着周飞旁边那名
与廖群玉同来的随从。那随从貌不惊人,偶尔一瞥却目露精芒。而且看他的举止,显然
与周飞更加熟稔,虽然与廖群玉同行,但明显不是贾师宪的手下,很可能是双方联络的
中间人。这么一个高手,却假扮成廖群玉的随从,让人不得不心生疑窦。
正思索间,耳边忽然飘来一句话语,“想那白员外出征之前,曾经吟了两句诗:苟利国
家……”
程宗扬心头一震,目光落在那名破落户身上。
周族诸人吃饱喝足,回房休息。汪臻卖弄了一晚上的嘴皮,虽然拿到的赏钱不多,好歹
混了个肚圆,一边揖手告辞,一边心下盘算,如何引那位少主动心,好花些金银寻仙问
狐。
正动脑筋,那位少主开口道:“你方才说的红丸……”
汪臻未语先笑,“少主欲知其详,在下自当奉告。只是需寻一僻静处……”
多半个时辰之後,汪臻从客栈出来,一手伸在袖中数着钱铢,一边得意地哼着小曲。
汪臻住处离客栈不远,原本也是带院落的屋舍,但眼下破败已久,连院墙也塌了大半。
他推开破烂的柴扉,接着猛地打了个激灵,刚喝的热酒都化为冷汗流了出来。
迎面站着一名巨兽般的凶汉,劈手揪着他的衣领,把他提进院内,顺脚踢上柴扉。
“大……大爷……”汪臻颤声道:“天儿冷,屋里头坐……有事您吩咐!吩咐!”
“倒是识相。”敖润拉开青面兽,亲热地搂住汪臻的脖颈,一边往屋里走,一边道:“
兄弟别怕。跟你打听点儿事。那人是什么来头?”
“这个……”汪臻眼珠转着说道:“小的也不知——”
汪臻脖颈一紧,舌头顿时伸出老长。
汪臻使劲点头,那人才鬆开手臂,笑呵呵道:“都是道上混的,何必呢?”
汪臻一边咳嗽,一边苦着脸道:“大爷,你们两边置气,跟小的半点都不相幹。说实话
,小的真不知道他们的来头,只是有人来找对地头熟的镇上人,正好遇到小的……”
敖润不耐烦地说道:“说实话!”
“哎!”汪臻连忙道:“小的平日就在客栈里头讨生活,给客人引个路,跑个腿,帮帮
忙啥的。今天正遇上这些客人。他们衣着口音挺杂,哪儿都有,那位少主跟什么大主灶
,还是域外的。地方听起来也古怪,什么大便寒小便暖……”
“别啰嗦,他们来是幹嘛的?”
汪臻揣摩道:“好像是来游历的?反正一来就打听这地方有什么传说,名胜啥的。”
“再说。”
“我猜吧,兴许是盗墓的。”汪臻道:“问了半天白员外的坟。”
“还有吗?”
“不然就是寻狐的。”汪臻道:“你是没看到,那少主一听见狐女,两隻小眼睛直冒光
啊!使劲在问红丸的神效……”
“什么功效?”
“壮阳呗。”汪臻道:“吞了红丸,夜御百女不在话下。”
“还夜御百女呢,”敖润朝他脑袋上拍了一记,“一晚五六个时辰,一炷香都得换五个
,这是尿床吧?”
里面有人道:“白员外遇狐的故事,你知道多少?”
汪臻这才注意到屋里还有个人,黑暗中看不清那人的面目,声音听起来却年轻,他试探
道:“小的会的……大概有一百多段?”
“一百多段?你还是个文艺家呢?说实话!”
汪臻老实道:“二三十段是有的。”
“都是你编的?”
“有五六段是祖上传下来的。客人们爱听,小的又编了几段。”
“诗也是你编的?”
“有几句是白员外留下的。”
“外面传的多吗?”
“不多。”
“你把白员外留下的诗念一遍。”
“哎。”汪臻应着,从“人生若只如初见”,断断续续背到苟岂两句。
程宗扬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像是翻倒了五湖四海,又问了白员外有关的几件轶事,然
後吩咐道:“老敖,带他去见贾先生。请贾先生辛苦些,将白员外能考实的事迹整理一
遍。越细越好。他要是老实就算了,要是不老实就弄死他。”
那人的口气跟捻死个臭虫差不多,汪臻当时就矮了半截,随即被敖润拎着离开,一路上
果然老老实实。
夜色已深,周围寂无声息,只有屋上的破洞不时刮过几股寒风。
片刻後,一道雪亮的光柱毫无征兆地亮起,利刃般划过黑暗,映出角落里一个人影。
一个白髪萧然的老头出现在光柱下,他被绳子绑着,神情委顿地靠在墙角,身边放着一
杆绘着阴阳八卦的旗幡。
“铁口神算,袁——原来是袁先生。幸会。”
老相士战战兢兢地堆起笑脸,“老朽只是想讨些钱花花,没成想遇见阁下。多有……多
有得罪。”
程宗扬笑道:“老先生太客气了。说来是我多有得罪,原本想着守株待兔,没想到迟来
一步,却被老先生抢了先。老先生这么大年纪,腿脚还挺利索,竟然逾墙而入。佩服佩
服。”
老相士乾笑几声,脸色却慢慢变了。
对面的年轻人笑意淡去,眼神越来越冷厉,虽然面对着他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却
如临大敌。他举起那根发光的圆管,对着他的眼睛,沉声道:“说实话,你究竟是谁?”
老相士被照得眼睛都睁不开,咽了口吐沫道:“老朽姓袁,在乡间以卜卦算命为生……”
“苟岂是什么?”
老相士眯着眼睛,可怜巴巴地说道:“好像……是一味药材?”
“信不信我给你上水刑?美国大兵在伊拉克搞的那种。”
老相士打了个哆嗦。
“别装了。姓汪的在客栈里头念出那两句诗的时候,你那表情就跟雷劈了一样。还有这
个。”程宗扬晃了晃手电筒,“你是头一个见到这东西,却一点都不好奇的。以前见过
吧?”
被人揭破伪装,老相士眼神中流露出无比复杂的情绪,混杂着震惊、难以置信、哀怨和
留恋、压抑的狂喜,还有浓重到如同实质的恐惧。
程宗扬自己的心情也不比他好多少,甚至比他更强烈。他竭力压下心底的雀跃和疑惑,
用充满威胁的口气道:“我这里有根电棍,你想试试吗?”
老相士嘴巴动了动,最後用乾哑的声音问道:“你是谁?”
“我姓程。”
老相士颤声道:“你来多久了?”
“先回答我。”
老头刚要回答,却猛地闭上嘴,神经质地往四周打量着。
程宗扬没有开口,只耐心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我姓袁。”老头声音轻得像微风一样,几乎听不清楚。
程宗扬谨慎地保持距离,没有试图靠近他。也许这只是个圈套,虽然他不像是什么深藏
不露的大高手,但程宗扬不准备冒险。
“我姓袁。”老相士道:“袁天罡。”
看着程宗扬露出一脸古怪的表情,老相士轻轻吁了口气,他知道这个名字。
程宗扬问道:“这是你的本名,还是借用的?”
“借用的。”
“本名呢?”
老头苦笑道:“已经忘了。反正不管我原本叫什么,都无关紧要。对吧?”
不知道这位袁天罡究竟经历过什么,遇到自己这位穿越者之後不但没有想像中的惊喜,
反而深具戒心。
程宗扬想了想,然後撕下鬍鬚,露出本来面目,“认识一下吧。我姓程,程宗扬。”
“本名?”
“如假包换。”
袁天罡反复审视着他,半晌叹道:“你来的时间不长吧?真幸运啊。”
“什么意思?”
“肉身降世,可不多见。”
“为什么?”
袁天罡苦笑道:“我也在找原因。”
“你呢?来了很久?”
“久到我已经记不得以前了……”
“行了老袁,你没那么老吧。”程宗扬道:“大家难得遇见,都开诚布公一点,免得误
会。”
袁天罡欲言又止。
“有危险,对吗?”程宗扬声音很小。
袁天罡目光闪烁了一下。
“有办法能回去。对不对?”
袁天罡眼中瞬间爆出精光。
“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大家为什么不一起合作呢?”程宗扬望着他打着补丁的衣袍,
平静得说道:“看样子,你混得可比我惨多了。你还怕我贪图你什么吗?”
袁天罡沉默多时,最後猛地的一咬牙,“帮我解开。”
寒光一闪,袁天罡手脚上的绳索像被风吹一样鬆开。他看着程宗扬手中的短刀,惊讶于
它的锋利。然後拿出一块帕子,在脸上用力揩抹。
等他放下手,脸上的老人斑已经不翼而飞,眉形和鼻梁都有了些变化,露出的面容如五
十许人,只是依然头白如雪。
“认识一下吧,天命相士袁天罡。”
手电筒被放到一边,白髮相士望着那道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光柱,眼中流露出无
限的眷恋。
“我来得比你早点。到如今……”袁天罡想了想,谨慎地说道:“差不多五十年了。”
“老前辈啊。你来的时候多大年纪了?”
“我是魂魄降世,投生成了一个婴儿。”
“一岁能言,三岁能诗那种?”
“没有。”袁天罡苦笑道:“非但不是什么神童,反而是个痴儿。直到五岁之前,我一
直都浑浑噩噩。”
程宗扬猜测道:“大脑发育不够?”
“也许吧。头脑中东西太多,又与外界格格不入……”袁天罡道:“犹如庄周梦蝶,梦
中灯光电影,应有尽有。醒来却连饭都吃不上。”
袁天罡叹息道:“你运气比我好,整个人穿越过来。我呢,成年人的思维,却被局限在
婴儿的身体里面,不能走,不能爬,不会说话,连看都看不清楚,你能想像那种感觉吗
?就像是健康人的大脑被放在植物人的身体里面一样,简直让人发疯。”
设身处地的想像了一下,程宗扬觉得自己背後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我生在一处大户人家……”袁天罡道:“的佣人家里。”
“上面有五个哥姊,下面还有三个弟妹。我最初的记忆里只有饥饿。无时无处,无所不
在的饥饿。我三岁才会走路,然後就像老鼠一样,四处去找能吃的东西。尤其是梦中尝
尽天下美食,醒来之後,我满脑子想的只有一件事,吃。除此之外,我不敢去想别的。
因为我一想到曾经吃过的烤鸭、红烧肉、牛排、火锅、麻辣小龙虾……我都会饿得发疯
。”
“……你口味挺杂啊。”
“你要像我那么饿过,也会什么都吃得下。”
“吃的都记这么清,居然把自己的名字都忘掉了?你以前是做什么的,还记得吗?”
袁天罡摇了摇头,“记不清了。以前的记忆都已经零乱了。我想,也许是个电工吧,挺
高级的那种,好像是核电站设计编程什么的。”
“科学家啊,这么屌?”
“所以你该知道,我所具备的知识面对我的生存状况时,该有多绝望。我这辈子连块磁
铁都没见过!”
“除了核电,你总有其他知识吧?化工、生物、天文地理什么的。最不济,你也能吟两
首诗吧?”
“有啊。我所在的那户人家的小姐就是。”袁天罡露出一丝古怪的表情,像是怜悯,又
像是不忍,慢慢道:“她连地球是圆的都知道。”
第三章
同道中人
程宗扬心里咯噔一声,“这么巧?”
“谁说不是呢。五岁那年,我有次去厨房偷东西吃。听到厨娘说小姐又闹笑话了,居然
说我们活在一个球上,球的另一边还有人——那不掉下去了?”
袁天罡捏住鼻梁,喃喃道:“直到那天我才能确认,我脑子里的一切都是真的,不是梦
中的臆想。也是直到那天,我才开始分清真实和梦境。”
程宗扬忍不住道:“你们不会是熟人吧?居然穿到一块儿去了?”
“不知道。”
“你没去找她?毕竟是小姐,随便赏你一点,你也不会整天饿肚子了。”
“我倒是想过。可是没过多久,她就被老爷送庙里了。”
“庙里?”
“小姐总是说一些别人听不懂的话,在外面都传成笑话了。我听到厨娘说话的第二天,
有个番僧上门,说小姐有魔症,会妨碍家人,要送到庙里修行,才能化解灾厄。”
“她同意了吗?”
“哪里由得了她?小姐那年大概十七八岁,因为是庶出的,亲娘死得早,再加上外间风
评不好,也没许下亲事。老爷就把她送给番僧带走了。”
“後来呢?”
事隔多年,袁老人眼角仍然抽动了一下,“死了。”
程宗扬沉默半晌,“真倒霉。”
“是啊。被人喝了脑浆,头骨制成法器,那么漂亮的人皮被人一点一点剥下来,当作画
布……”
程宗扬瞳孔猛然收紧。
“那些番僧笑眯眯的,背底里都是妖魔。”袁天罡道:“从那之後,我就没敢吐露过一
个字。”
“你怎么知道?”
“我去庙里见到的。算我运气好,没人理会我这个小狗崽子。”
“他们……”
“不知道。”袁天罡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我不知道他们是针对穿越者,还是偶
然遇到。我不敢去问他们。”
“然後你就一直隐瞒身份?”
“我不敢显露出任何异样。好在我还记得一些字,就跟着少爷一起读书,还不敢比他学
得快。後来主家遭了回禄之灾,庄子被大火烧为白地,我的父母也死在火中。我就离开
故乡,孑然一身,四处奔波,直到今日。”
“为什么来这里?”
“听人说起白员外的传说。虽然忍不住害怕,可还是想来看看。”
程宗扬深深看着他,“真的吗?”
袁天罡不安地挪动了一下,半晌才道:“坦白地说,我有一点预知能力,能占卜自身的
凶吉。”
“来留仙坪是吉?”
“别处都是死路一条。”
“谁想杀你?”
袁天罡脸上再次露出惧意,隔了一会儿道:“我不知道。自从我觉醒了预知能力,每隔
不久,便会出现大凶的预兆,一边是生,一边是死。我不知道那人是谁,但我知道,有
人一直在追杀我。”
“还有这样的能力?那现在呢?”
袁天罡毫不犹豫地说道:“留仙坪是唯一的生路。”
“所以咱们就遇上了?”程宗扬微笑道:“这缘分,呵呵。”
袁天罡苦笑道:“我知道你不信。但至少我现在还活着。”
“别的呢?”程宗扬盯着他道:“都死了吗?”
“我不知道。你是我遇到的唯一一个幸存的穿越者。”
程宗扬忽然道:“白员外的传说是真是假?”
“半真半假吧。”袁天罡道:“穿越未必假,遇狐未必真。只不过时隔百余年,其中真
假已经无从考证了。”
“最後一个问题……”
程宗扬话音未落,袁天罡就如同惊弓之鸟一般,露出恐惧的表情,眼睛紧紧盯着他。
这倒霉的家伙,显然是吓坏了。
程宗扬无奈解释道:“别误会,我是说天太冷了,咱们聊完天赶紧回去,不是要灭你的
口。”
袁天罡这才鬆了口气,“你想问什么?”
“你是从哪年来的?”
袁天罡听懂了,“我也说不准,好像……”他皱起眉头,不太确定地说道:“那年太阳
爆炸,地球飞走了?”
“啥?!”程宗扬当时就惊了。
袁天罡拍了拍脑袋,叹道:“脑子里乱纷纷的,都记不清了。哦,我记得这个——”
他忽然想了起来,清了清嗓子,沉声道:“行车不规范,亲人两行泪。”
程宗扬怔怔看着他,“你是出车祸穿过来的吧?”
袁天罡认真道:“好像是地球行车不规范出的事,当时闹得挺大的。”
“那能不大吗?你不会是公元三千年穿过来的吧?”
“你呢?哪年的?”
“奥运第二年。”
“啊?那咱们两个隔得不远啊!我记得我来的那年就是奥运。”袁天罡惊喜地说道:“
上海的!二零四四年!”
程宗扬无语半晌,最後吐出一个字,“幹!”
◇    ◇    ◇
客栈东院,大主灶昔名博絮絮叨叨地说道:“少主,以你的身份,何必跟那个破落户谈
那么久?还又赏了他钱。那人就是个讲古讨饭的,一百句里不定有半句实话,当不得真
。”
周飞冷着脸,没有作声。
大主灶还在絮叨,“出来这么久,少夫人想必挂念得紧了。眼下年关将近,还不赶紧回
去,偏偏还要去找白员外的坟……”
“白员外都死了上百年了,哪儿还有坟……哎?少主,你去哪儿?”
周飞昂着头,冷冷道:“茅房。”
客栈的茅房在院子西南角,族中随从大都喝得烂醉,此时已经睡下,周飞也没叫人,自
己一个人出了门。他一手伸在怀中,摩挲着一隻小罐子。
这罐子是他在长安城的西市好不容易买来,与当日那隻有七八分相似。只是里面再没有
一个白鬍子的老爷爷了。
夜深人静,月色如霜,周飞心头同样凉冰冰的,一片阴冷。
不小心遗失了小罐子还在其次,要命的是自己去了太泉古阵之後,不知为何突然有了难
言之隐……
周飞钻进茅房,解下腰带挂在脖子後面,然後蹲在坑上,双拳握紧。
他并没有便意,只是不想跟大主灶待在一起,尤其是听见他口中提到的少夫人。
离开太泉古阵之後,他便在广源行的搓合下,与黎锦香成亲。
这也是噩梦的开始。
正如广源行说的那样,黎锦香是一个完美的妻子,可正是因为太完美了,他才宁可在寒
冬腊月,年关将近的时节,远远离开长安城,来到这处山间小镇。
每次看到妻子的笑脸,他都心如刀割,甚至有种狂躁的冲动,想要亲手掐死她。掐死她
,就没有人知道自己的秘密了。
他没有动手的唯一原因,是自己的妻子似乎还不知道那个无法启齿的秘密,也许知道了
,但不知道它究竟意味着什么。
大主灶抱怨不该去找白员外的坟,那是因为他根本体会不到自己的痛苦。再荒诞不经的
传说,再扭曲夸张的谣言,只要有一点希望,哪怕再虚无缥缈,他都要紧紧抓住。
周飞咬紧牙关,一拳擂在墙上。潮湿而简陋的土墙被拳风捣碎,无声无息地切开一个拳
洞。自己一个傲骨铮铮的大好男儿,居然……
难以启齿!
周飞拔出拳头,就在这时,他看到自己永生难忘的一幕。
茅房外面是一间柴房,一处堆着木柴,四面漏风的棚子。为了过冬,里面积满了木柴,
足有一人多高,地上洒落着掉落的麦秸和乾枯的枝叶。地面凝着一层厚厚的寒霜,潮湿
而又冰冷。
然而此时,一双雪白的玉足正踩在上面。
那双脚没有穿鞋子,赤裸着踩在污泥上,脚掌白软而又柔润,纤美的足弓,精致的脚踝
,光洁的小腿……每一寸每一分,都完美得如同梦幻一般不真实。
周飞像被吸引一样凑近拳洞,小心翼翼地屏住呼吸,就像是害怕把眼前的梦幻吹跑一样。
那女子被柴堆遮住,只能看到半边身子。时值深冬,寒意侵人,她却只穿了一条红罗肚
兜,赤裸着雪玉般的手臂和玉腿。
忽然那女子转过身,刹那间,周飞浑身的血液都仿佛被冻结了。
那女子身後赫然挑着一条银白色的狐尾,那条狐尾足有半人多长,毛绒绒地从她身後挑
起,在那隻水蜜桃般的雪臀上摇曳着,妖异而又媚艳。没等周飞看清楚,她整个人就一
闪而逝,消失在柴堆後。
周飞两耳“嗡嗡”直响,凝结的血液仿佛一下涌到头顶,整个人就像喝醉一样,阵阵眩
晕。
他清醒过来,人已经风一般冲出茅房,闯入四面漏风的柴棚。
方才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见,柴房中空荡荡的,只是空气中还残留着一股令人心神恍惚的
香气。
周飞原地转了一圈,然後往通向柴房的一处角门冲去。
刚一靠近,身前猛然多了一个人影。那人黑衣黑冠,脸色惨白得跟鬼一样。他双手拢在
袖中,面对强大无比的周族少主,非但丝毫不让,反而挺胸凸腹,一副“有种你来打我
”的欠揍模样。
周飞心头像火烧一样,两眼通红,毫不含糊地施出一记撩阴腿。那人不闪不避,“篷”
的一声闷响,正中裆部。
周飞怔了一下,便看到那人双手从袖中伸出,一手扣住他的下巴,一手掐住他的脖颈,
往後一拧。
周飞脖颈被扭到背後,几乎能看到自己的屁股。
那人斜着眼睛,似乎在奇怪他居然是狼顾之相。紧接着那双手一错,一上一下,用力分
开,像是要把他脑袋掰下来。
周飞浑身打了个冷战,那人手掌冰凉,就像死人一样。他脖颈一扭,从那人手中挣脱,
然後屈膝一提,重重撞在那人腹下。
腹下是人体要害,无论男女受此重击,都有性命之忧,可那人连受两击,依然面不改色
,反而扎了个马步,硬将他这一膝顶了回来,接着一拳轰出,正中周飞小腹。
周飞猝不及防之下,丹田几乎被这一拳轰碎,险些闭过气去。他踉跄着往後退去,然後
腿一软,半跪在地。
黑衣人从袖中抽一根铁尺,“啪啪啪!”朝自己裆中一连抽了数记,然後阴森森笑着,
慢慢伸出舌头。
眼看着那条鲜红的舌头越来越长,越来越长,一直垂到胸口……周飞终于从撞见狐仙的
疯狂念头中清醒过来。
黑色的衣冠,惨白的面孔,恐怖的长舌,冰冷的温度,非人的身体……
周飞咽下喉头的鲜血,一手提着裤子,慢慢向後退去,然後一头钻进茅房,抓起掉落的
衣带,风一样掠回客房。
昔名博已经睡下,闻声坐起,“怎么了?”
周飞脸色时青时白,一幅惊魂未定的模样,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有鬼!”
昔名博揉了揉老眼,“鬼?”
“无常……黑无常……”说完,周飞打了个哆嗦,浑身战慄起来,牙关格格作响。
“索命的?”昔名博像中箭的兔子一样,一骨碌爬了起来,“快走!”
他麻利地卷起铺盖、行李,却见自家少主一动不动,脸色也恢复了正常。
“怕什么。”周飞握紧双拳,冷漠地开口,“我把它打跑了。”
“啊!”昔名博张大嘴巴。
“睡了。”周飞抖开被子,蒙头盖上。
被褥都带着深冬的寒意,周飞闭上眼,眼前却浮现出一个妖媚的身影。接着一条狐尾漫
天扬起,占据了整个视野。
周飞双手握拳,心头再次狂跳起来。直到无常鬼那条鲜红的长舌蓦然出现,与狐尾交织
在一起,他浑身一震,还没来得及硬起的小兄弟又疲软下去。
◇    ◇    ◇
“怎么了?”程宗扬回到宿处,就看到寿奴只穿了小衣,半裸着跪在门外。
罂奴道:“蛇姊姊让她去拿柴火,这贱婢手脚慢不说,还被人看到了。要不是中行说扮
鬼把人吓跑,这贱婢说不定就被人拐走了。”
孙寿忍气吞声地小声道:“蛇姊姊催得太急……”
“中行说?”程宗扬看看那孙子不在,小声道:“那厮本来就跟鬼一样,还用得着扮?”
众女都忍不住失笑。
阮香琳道:“相公这么晚才回来,赶紧歇息吧。”
“哦,我回来跟你们说一声,今晚我住北厢,跟贾先生谈点事。”
诸女齐齐露出失望之色。
程宗扬进屋与飞燕、合德姊妹温存几句,出来时蛇夫人已经收拾好被褥,跟他一路送到
北厢房。
袁天罡刚洗漱过,正在与贾文和交谈。看得出,他在生人面前十分谨慎,只泛泛说着自
己的经历、见闻,对自己的隐秘绝口不提。
贾文和凭几而坐,半闭着眼睛,似乎昏昏欲睡,面前的几案上扔着几页纸。
“今晚我们抵足而眠,好好聊聊。”程宗扬说着吩咐蛇奴,“让姁奴熬点参汤,给贾先
生和袁先生补补身体。”
袁天罡起身道:“何必劳烦?清水一盏足矣。”
他揭去伪装,整个人似乎年轻了许多,只是多年风餐露宿,身体终究有些虚弱。
贾文和咳嗽了几声,“先说哪个?”
程宗扬笑道:“老贾总是这么直接。先说白员外吧。”
贾文和将案上的几页纸推过去,“打听出来的都在这里了。”
他说道:“我问过客栈的掌柜,他是外来的,对白员外的传言所知不多。倒是店里一名
小厮是本地人氏,多少知道一些。”
程宗扬仔细看着,白员外姓名不详,出生年代约在一百到一百二十年以前。他的发家经
历众说纷纭,但可以肯定汪臻所说的中进士做官全是虚构。所有传言中,几乎都提到白
员外原本蠢笨不堪,後来遇到狐仙,得到点化,才在极短时间内挣下偌大家业。
白员外的故宅并不在镇上,而是在留仙坪北边的山间。白员外消失後,故宅被改成寺庙
,如今也已经败落多年。至于白员外所留下的诗文辞赋,都是口头相传,早已被演绎得
面目全非,难辨真伪。
“消失?”程宗扬指着里面的字句道:“不是死了吗?”
贾文和道:“那小厮说白员外多年前出门游历,再没有回来,随後家业被人侵占。汪臻
则说白员外是寿终正寝,还留下坟墓。予取其中,未作定论。”
程宗扬与袁天罡对视一眼,“他会不会是……”
“百分之九十的可能。”
“消失很像。”
“汪臻祖上可能也侵占了他的家业,才一口咬定死了。”
“没有後裔?”
“通常都没有。”
“通常?”程宗扬立刻敏感起来。
“我了解的都没有,比如赵鹿侯。”
“不对,我至少知道一个是能生的,汉国的武皇帝。”
袁天罡点头道:“我也觉得他很像——会不会血脉有异?”
“不可能。武皇帝的血脉是验证过的。”程宗扬道:“你还知道几个?”
“疑似的有五六个吧,不过都是古人了。最近的就是这位白员外。”
“武穆王,你听说过吗?”
袁天罡想了想,然後摇了摇头。
“不会吧?”程宗扬愕然道:“你没有听说过武穆王岳鹏举?”
袁天罡苦笑道:“我多半在乡间走动,消息比你想像得要闭塞得多。乡间很多人一辈子
的生活范围,都不超过自家周围三十里。别说武穆王,换了皇帝都未必有人知道。”
“不拾一世呢?大孚灵鹫寺……”
袁天罡打了个寒战,“就是灵鹫寺!那些番僧就是灵鹫寺下院的!”
程宗扬怔了片刻,然後骂道:“幹!”
那位不拾一世大师一统十方丛林,背地里还养了一批番僧,很可能就是针对穿越者采取
的捕猎行动,不然也不会主动找上门来。至于食脑剥皮,头骨制成法器,很可能是掩盖
他们对穿越者的研究。他们对穿越者是怎么研究的?不会是切片吧?
白员外一去不回,会不会也被人切片了?不过白员外的生存年代还在不拾一世之前,说
不定运气没那么坏。
“说回白员外。”程宗扬道:“传说他小时愚笨,说不定跟你差不多,无法接受现实,
才整天坐在山梁上发呆。”
袁天罡道:“为什么开窍了?”
“想通了吧。”程宗扬道:“接受现实,然後改变现实。”
“契机是什么?”
“狐仙?”程宗扬道:“说不定因为遇上一个狐族女子。白员外受了刺激,才开始振作
?”
袁天罡猜测道:“或者是魂魄穿越?本来的白员外就是低能儿,被穿越,然後拿狐仙作
借口?”
“也有可能。不过所有传说都提到遇狐,空穴来风,未必无因,遇到狐族的可能性很大
。”
“会不会是红丸?”袁天罡道:“传言红丸是狐仙法力所聚,有没有一种可能,是白员
外吞下红丸而诱发穿越,魂魄附体呢?”
程宗扬整理了一下思路,“目前我们可以确定的穿越降临有两种,一种是你的情况,魂
魄穿越,另一种是我的情况,直接肉身穿越。武穆王很可能是我这种情况,而汉国武皇
帝的情况很可能跟你相似。具体到生育能力,武皇帝显然是能生的,还能留下血脉。”
“等等,你怎么这么关心生育能力?”
“废话,我能不关心吗?刚才的艳婢看到了吗?这样的我身边还有十好几个呢。”
袁天罡捶胸道:“核能工程师啊,我怎么就混这么惨呢?”
“弃核用爱,你还来得及。”
眼看话题就往不知所云的路子上狂奔而去,贾文和咳了一声,“你们说的穿越什么的,
我不懂。不过两位只在争论白员外,为何忘了另一位?”
“谁?”
“那名狐仙。”
程、袁面面相觑。
贾文和道:“如果是狐仙化为白员外,行走世间呢?”
“等一下,我们换换思路。”程宗扬拍了拍脑袋,“老贾说得对,为什么不能是那个所
谓的狐族是穿越的呢?只不过用了白员外的身份?”
“理由?”
“家世清白,能经得起调查。”程宗扬道:“魂穿还好说,很多肉体穿越的都有一个来
历问题,不得不煞费苦心地掩饰。比如我,都把家搬到盘江了。”
“北盘江?”
“你知道?”
“北盘江大桥啊,我还去过呢。不过是上辈子了。”
“说到这个,我一直有个疑问——这个世界与原来的地球是什么关系?如果说这里就是
地球,可为什么我看到的星空和地球很不一样,而且这个世界比地球大得多?如果这里
不是地球,为什么有许多地球的遗迹,连历史也那么相似?”
袁天罡道:“这有什么不理解的?地球不是飞走了吗?星空当然不一样了。至于变大了
,可能是捕捉到别的行星和卫星,面积大了几倍。”
看着老袁坦然的眼神,程宗扬几乎都要相信他的说法了。沉默半晌,程宗扬才开口道:
“这么说,这个世界是在我们之後的?然後重新演化了一遍?所以才会有六朝并存?”
“假说嘛,为什么不可以?”袁天罡道:“我现在关心的不是这个。大家都是穿越的,
你凭什么混这么好?看在大家是同行的份儿上,要是有路子,拉老夫一把啊。”
“也没幹什么,就是屠个龙,平个叛,立个天子,办个登基大典之类的。”
这回轮到袁天罡沉默了。大家平平都是穿越,可自己一把年纪,简直活到狗身上了。
贾文和吐了口气,“原来如此。”
两人齐齐扭头,注视着他。
贾文和道:“董破虏死得不冤。”
“你还在纠结这个?”程宗扬苦笑道:“我这可是把你当成铁杆心腹了,这些话,我连
老秦都没说过。”
“两位既然来历不凡,观六朝之事,当如观掌纹。翻手为雲,覆手为雨,亦非难事。”
两人齐齐摇头。
程宗扬道:“毕竟隔了上千年,谁能都记得住?而且六朝历史跟我们知道的顶多有一两
成相似。比如赵皇后和董破虏,前後相隔一二百年,居然都生到一起了。”
“我呢?”
“老贾,你不妨猜猜,我为什么拼了命也要招揽你?”
“看来贾某亦非无名之辈?”
“你在後世的名声,可是大得不了。”
贾文和盯着他,细长的眼睛微微一闪,“看来不是什么好话。”
程宗扬乾笑道:“你就是这点不好,反应太快了。”
“撇开秦会之,却与贾某谋暗室。想来贾某是长于阴谋了。”
“这你可说错了。老秦也是个玩阴谋的大师,恐怕不比你差。”
袁天罡愕然道:“秦桧?”
“对,就是你想的那个,我们商会的大管事。”
袁天罡怫然道:“为什么不砍死他?那个汉奸!”
“我要说我手下还有吴三桂,你是不是更火大?”
袁天罡重重哼了一声。
“石敬瑭我也熟。等他老板死了,估计也跟我混了。”
“还有谁?”
“还有你刚才进来时遇见的那个死人脸,中行说。”
汉奸鼻祖啊。袁天罡警惕起来。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招揽了这么一大窝子的奸贼,
能是好鸟吗?
“别这么看我。他们这会儿还没幹出来坏事呢,难道就把他们都杀了?我倒是觉得吧,
没有谁是天生的坏人对吧?再说了,如果把他们变成好人,不也相当于把坏人消灭掉了
吗?”
袁天罡默然良久,最後叹道:“当年我给李林甫相面,忍不住说了他一句口蜜腹剑,最
後不得不仓皇逃出长安。连李淳风的名字也不敢再用,只能打着天命相士袁天罡的名号
……”
“你真行啊,两个大贤的名字都用了。哎,老袁,你不是有预知能力吗?怎么混这么惨
呢?”
袁天罡无奈道:“我只能预知自家凶吉。至于旁人的凶吉,只能靠蒙了。”
这能力真够鸡肋的。程宗扬也无语了。说没用吧,老袁全靠着这能力才活到现在;说有
用吧,连个烧饼都换不到,说来还比不上匡大骗呢。
“既然撞见,不能就这么错过了。”程宗扬道:“明天一早,我们去白员外的故居,看
看有什么线索。”
袁天罡又露出惧意,最後一咬牙,“去就去!”
程宗扬笑道:“老袁,你也太胆小了吧?跟我一道,还有什么好怕的?”
袁天罡苦笑道:“你要是被人追杀数十年,也会跟我一样胆小。”
“要是我,早就杀回去了。别怕,等回头到我的封地,保你平安!”
袁天罡吃惊地说道:“你还有封地?”
“没想到吧?正经的一方诸侯!在我的地面上,我说话就是王法!”
程宗扬鼓动道:“老袁,打起精神来,我的发电厂可全指望你了。”
第四章
故宅荒寺
廖群玉醒来,只觉喉咙又乾又痛,脑中昏昏沉沉,费尽力气才想起昨晚跟高衙内一帮人
喝酒,最後喝得大醉。
“老廖!廖叔!”高智商道:“起来了吧?我带了几坛酒……”
听到“酒”字,廖群玉差点儿吐出来,乾哑着嗓子道:“免了免了!”
“别啊。”高智商掀开帐篷,进来道:“我们一会儿上路去长安,老廖,你要不要一起
走?”
廖群玉赶紧道:“我回临安。”
“那正好。”高智商一摆手,刘诏和富安抱着几坛酒进来,“这些酒是给我爹的。廖叔
帮我带回去。”
“这个……”廖群玉有些为难,他来唐国是给主公办事的,哪儿能带着几坛酒到处跑?
“我让刘诏跟你一路,”高智商大咧咧道:“出力的事,都交给他!”
身边多个耳目那还了得?廖群玉忙道:“不用不用,这点酒我带上便是。”
“那就劳烦廖叔了。等回临安,我请你喝酒!”
“呕……”廖群玉酒意上涌,喉咙一阵翻滚。
天色刚亮,众人便整理好行装。石越亲自带着人陪同,一行人离开留仙坪,迤逦西行。
那位少主仍未露面,石越不敢多问,只加倍留意,车前马後地小心照应。
他不知道,程氏商会的少主并不在车队中,他天亮前就已经启程,前往北面的山中。
领路的是小厮罗令,他骑了一头小毛驴走在前面,後面是袁天罡。袁老人没有再打那面
算命的旗幡,这会儿换了一件遮风的大氅,骑着一匹健马,顶着风埋头赶路。
罗令并不知道几人的身份,只是天不亮几名客人便叫来掌柜,说是听了白员外的故事,
好奇心起,想去山里看看,掌柜对乡间道路不熟,便打发他来领路。
罗令骑在驴上,不时偷偷望向後面。最後面一匹高头大马,通体赤红,神骏非凡。马背
上却不止一人,而是一男一女共乘一骑。
马上的男子身形矫健,虽然不是十分引入注目的相貌,但气宇不凡,尤其是那对眼睛,
平常倒也罢了,一旦凝神注目,目光如有实质,盯在身上让人大气都不敢出。
不过罗令偷看的不是那位男客,而是与他同乘的女子。那女子整个人都依偎在男客怀中
,被他用大氅裹着,露出的面孔也戴着面纱。但在上马时,罗令惊鸿一瞥看到她的面容
,那种媚艳的风情韵致,让他回想起来,心头还狂跳不已。
“那小厮又在偷看我了……”孙寿伏在主子怀里,娇喘细细地说道。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你要是再故意搔首弄姿,卖弄风情,我就把你扔给蛇奴。让她
好好教训教训你。”
孙寿颦眉道:“奴婢不是有意的,往後再也不敢了,求主子恕罪。”
说实话,与其带着孙寿出行,程宗扬宁肯带上合德。赵小美人儿娇柔软嫩,让人怎么都
抱不够。只不过白员外的传说中总有狐仙,这一趟才专门带上寿奴。
山路多年来少有人行,到处枯草丛生,有些路段因为山洪和落石,变得难以通行,连领
路的小厮都走得小心翼翼,程宗扬胯下的赤兔马却如履平地,走得轻鬆之极。
程宗扬从鞍侧的皮囊中取出一隻苹果,喂到赤兔马嘴边。这苹果是在路上买的,又青又
小,味道也极酸,但赤兔马吃得开心,还高兴得打了几个响鼻。程宗扬拍了拍马颈,心
下有些得意,要不是有这些苹果贿赂,这赤兔马还真不一定愿意让自己骑。别说,赤兔
马果然是名驹,即便在山间,仍然又快又稳,感觉比乘车还舒适。
白员外的故居并不太远,小半个时辰便即赶到。远远看去,院门已经塌了半边,上面挂
着一方掉漆的旧匾,写的却是“兰若寺”。
程宗扬与袁天罡对视一眼,嘀咕道:“倩女幽魂?”
“不会是狐仙改女鬼了吧?”
“进去看看。”
罗令拴好驴子,过来道:“客官,这边走。”
程宗扬放开怀里的艳婢,跳下马四处张望了一番。
白员外的故居建在一处山梁上,位置算不得好,尤其是眼下的时节,北风呼啸不绝,将
院中几棵槐树都吹歪了,看上去就像一排伏地爬行的影子。
院内更是残破不堪,屋上瓦片掉落,露出半朽的椽子,如同一排排裸露的肋骨。透过破
损的墙壁,能看到内墙上绘着佛门画像,大都剥落得不成样子,残存下来的几处,依稀
能看出怒目金刚的痕迹。
罗令道:“这些房子以前都是仆人的住所,後来改成僧舍。两边是筒子廊,再往里就是
观音殿。”
“筒子廊?”袁天罡皱起眉头,觉得有些耳熟。
走廊上原本装着栅栏般的木架,但如今同样残破无余,有的倒在院内,一碰就化为木渣
,早已朽烂多年。
院内铺地的青砖大都已经碎裂,缝隙间长满齐膝深的茅草。中间三间正房改成佛殿,由
于背对着寒风,比起两侧的厢房,相对还要完整一些,至少殿门还保存下来。
罗令推开虚掩的殿门,“这是观音殿,供的观音菩萨。”
半朽的殿门发出“吱吱哑哑”的声音,昏暗的光线下,一尊佛像出现在众人眼前。那佛
像盘膝而坐,双手交迭在胸前,虽然落满灰尘,仍能看出头上戴着一顶垂满璎珞的宝冠
,双目低垂,宝相庄严。比起常见的观音像,这尊佛像多了许多装饰性的细节,尤为奇
怪的是,佛像裸露的脸颊和手臂都被涂成绿色。
孙寿打了个寒噤,脸色变得雪白。
袁天罡自从踏入院内,眉头就没有鬆开,拧着眉头道:“好奇怪……”
程宗扬盯着那尊佛像,“这不是观音。”
罗令正趴在地上给佛像磕头,闻言愕然抬起头。
程宗扬眯起眼睛道:“是度母。”
袁天罡道:“番僧?”
程宗扬点了点头,“到後面看看。”
内院同样残破,室内器具更是一概皆无。院侧一角还挖了一口井,井侧种着两棵槐树。
不知为何,只看着井口,就让人觉得阴风四起,说不出的压抑。
程宗扬没有靠近,只远远看了两眼,然後低头看着孙寿。
孙寿此时已经浑身战慄,若不是被主人搂着,连站都站不住。她拼命缩在主人怀里,发
出恐惧之极的呜咽声。
罗令也不敢进院,解释道:“这地方鬼气森森的,镇上人平常也不敢来。”
眼看孙寿就要瘫倒,程宗扬道:“走!”
四人再无心探察,一窝蜂出了院子,牵了马匹,匆忙离开。
一直走出里许,程宗扬才呼了口气,“传言恐怕有些是真的,这地方死过不少人……”
他看着怀中的狐女,“是你的族人吧?”
孙寿浑身剧颤,喉中发出狐泣般的悲鸣。
袁天罡道:“那口井蹊跷得紧。在山梁上打井,挖到山底也未必出水。”
殿里供的度母……
两边的筒子廊,多半是转经廊,只不过经筒被破坏,只剩下架子……
白员外、狐族、番僧……
“留仙坪,留仙坪……怪不得不是遇仙坪,叫留仙坪。”程宗扬喃喃说着,心里有种不
祥的预感。
那些“狐仙”与白员外相遇,便被永远留在了此地。而那位白员外,会不会真被番僧切
片了?
他心下暗忖,是不是索性耽误几日,把人调回来,将整个院子都挖了,看看里面究竟埋
藏着什么秘密。只是这么大的院落全部挖开,三五个月都未必能够幹完,只怕误了正事。
正犹豫间,远处山路上忽然出现了一群人,领头的正是那个大主灶。
程宗扬不动声色地扯下兜帽,遮住面孔。
双方越行越近,周族众人的目光几乎都落在程宗扬身下的坐骑上,对赤兔马的神骏艳羡
不已。唯独周飞直勾勾盯着自己怀里的艳婢,眼睛眨都不眨。
幹!程宗扬心头火起,一把握住刀柄。
忽然一声惨叫,却是那位大主灶马失前蹄,不小心跌进一条雨水冲出的横沟内。周族众
人慌忙去救,周飞如梦初醒,匆忙上前,双方就此错过。
◇    ◇    ◇
来回耽误了一个时辰,等程宗扬追上车队,已经是下午时分。凭借赤兔马的脚力,原本
用不了这么久,但为了照顾袁天罡,程宗扬只得收敛速度,没敢纵马狂奔。
天寒地冻,骑马也不是个轻鬆活。将袁天罡送到贾文和车上,又给他喂了些热水,袁老
头才缓过劲来。
这边程宗扬讲了自己探访荒宅的经历,商量要不要派两名兄弟返回留仙坪,好盯住廖群
玉和周飞等人,看他们到底在做什么勾当。
贾文和只回了一句:“不用。”却没有解释的意思。
程宗扬也是无奈,秦会之、班超这些谋士不在,身边擅长阴谋诡计的唯有一个贾文和。
可秦贾两人的风格全然不同,秦会之策划计谋,处处用心周密,解释唯恐不够周详,总
让自己听明白为止。贾文和却是不问不说,即使问了,也只说怎么做,丝毫没有传道解
惑的心思。
这事儿闹得……自己不问吧,心里堵得慌;问吧,又显得自己没智商。
“行!你说不用就不用。”程宗扬只好安慰自己: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既然把贾文和
当作谋士,就给老贾足够的信任。
傍晚,车队抵达商州。石越已经安排好客栈,众人歇息一晚,第二天一早继续上路。为
了尽快赶到长安,众人出发极早,城门还未开启,就驱车在城门内等候。
谁知一直等了半个时辰,直到天色将亮,城门依然紧闭。城内晨钟响起,本该开门的士
卒却不见踪影。
正当众人等得心急,城头传来一阵号角声,接着成群的士卒蜂拥而下。那些士卒丝毫没
有开启城门的意思,反而簇拥着一名身着明光铠的将领,大声鼓噪着往城中奔去。
程宗扬正在纳闷,敖润面色铁青地狂奔过来,“不好了,程头儿!那些军士哗变了!”
“什么!”程宗扬大吃一惊,自己刚在汉国经历过洛都之乱,怎么到唐国又撞上军士哗
变?难道自己一路开挂,走到哪儿乱到哪儿?
石越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莫慌莫慌!这些军士只是索饷的——小的方才问过,朝廷新
派来的金商都防御使昨晚刚到任,这帮士卒商量好了,要给他一个下马威,约定今日一
早三军齐出,前去讨饷——咱们正好赶巧了。”
敖润急眼道:“兵变啊!还能不慌?程头儿,我们兄弟这便破开城门,你们先走!我来
断後!”
石越死命拉住他,“敖兄敖兄,你有所不知,这金商士卒哗变非止一次,自从两年前许
都防御使病逝,朝廷每派来一名防御使,这些军士都要闹上一回。不过闹归闹,有许家
人在背後约束,这些军士倒不抢掠百姓,只把朝廷官员殴打一番,赶走了事。”
程宗扬听着都觉得稀奇,在车内问道:“你是说这里两年都没有主官?”
石越不知道贵客的心思,没敢称呼,小心回道:“正是。”
“朝廷派来的官员都被打跑了?”
“两年打跑了三个。”
“背後还有许家的人维持秩序?”
“就是方才那个金甲将军,许家大公子许重山。”
“他们图什么呢?”
石越解释道:“金商是唐国四十八藩镇之一,前任许都防御使去世,许家想父死子继,
由许家长子许重山继任,朝廷不肯,两边就僵上了。侯爷放心,这许重山小的也打过交
道,是个知书达理之人,从不骚扰百姓,对过往客商也多加照应。眼下无非耽误一二,
断不会有事。”
知书达理还敢和朝廷对着幹,一连打跑三任朝廷派来的主官?要是不知情达理呢?难道
要把三名主官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汉国即使洛都大乱,宗室外戚杀得人头滚滚,朝廷谕旨一下,各地州郡照样凛然从命,
哪里会像唐国一样,一个防御使的家人就敢视朝令如无物——这样的藩镇,在唐国还有
足足四十八个!
袁天罡也过来道:“这是常有的事。打一顿赶走就完。不会牵连旁人。”
好吧,是自己少见多怪了。
半个时辰之後,喧哗声平息下来。一名被打掉冠冕,撕掉官服,揍得鼻青脸肿的官员被
军士们推搡着押过来。
为首的将领一声令下,军士们推开城门,将那名倒霉的官员连同几名随从都踢了出去。
军士们发出一阵哄笑,有人甚至拉开裤子,对着那群狼狈离开的家伙撒尿。
程宗扬这回算是开了眼界。一起藩镇驱逐朝廷命官的恶劣事件,不见刀光剑影,倒是热
闹得跟过节一样。汉国要是出了这种事,等不到第二天,老霍就得火急火燎地领着羽林
天军杀来平叛。可听刚才的话头,人家这都是第三回了。
石越说得没错,耽搁片刻之後,军士们让开大路,依次放行。那名将领还频频向众人拱
手,连声道罪,果然是知书达理。
众人一头雾水地离开商州,由于误了时辰,当晚只能在野外住宿。再次启程後,众人加
快速度,终于在第三天夜里,赶到蓝田。这里已经属于唐国京兆府的辖地,离长安城只
有六十余里。
“前面就是蓝田,今晚在城中歇息一夜,明日就能赶到灞桥。家主就在灞桥迎候,见到
衙内不知道该多高兴呢。”
程宗扬在车内听着石越与高智商的笑谈声,不由莞尔。这位石家在唐国的大管事是个细
致人,知道自己不想露面,特意拉着高智商在车外说话,解释行程。
石越是石家的世仆,也是石胖子最得力的手下,要不然以石超那性子,根本撑不起这份
家业。程宗扬虽然不想露面,但看在他一路辛劳的面上,在车内开口说道:“做得不错
。这一路辛苦石管事了。”
石越一怔,连忙拜倒,口称不敢。
说话间车帘揭开,一名美婢拿着一隻精巧的木盒下来,笑道:“一点薄礼,还请笑纳。”
盒内放着一叠印刷精致的纸张,石越认得这是程氏商会发行的纸钞。每张面值一枚金铢
,相当于两贯铜铢,这一叠起码有一百张,合二十万钱。另外还有一份文书,写的是舞
都开发区田地若干,下面用了“舞阳侯程”和“舞都太守”的大印,却是一张地契。
“这……”石越慌忙道:“侯爷赏赐太重,小的不敢受!”
“拿着吧。”程宗扬道:“这些地本来是给建康的朋友留的,送你一处。”
高智商也道:“都是自家人,客气什么呢?哎呦,这地方不错啊。师傅,也给我留一块
吧,正好跟石二哥做邻居。”
“让你爹挑。”
“他还不是听我的?不行,我得多要几处,免得他还没死呢,就把我的钱都给花完了。”
这位高衙内口无遮拦,说起自家父亲也殊无敬意,石越这几日领教得多了,闻言啼笑皆
非,最後拜谢道:“多谢侯爷!”
◇    ◇    ◇
蓝田位于长安城东南,自古以盛产美玉知名。尤其是水苍玉,出自蓝田玉山的溪水中,
其色青碧,如冰似水,新采出的原石放置在日光下,甚至能看到水气袅袅,宛如轻烟弥
散。
六朝之中,以汉国最强,而唐国最盛。只是经历过数十年前的黄巢之乱,藩镇蜂起,国
势不复以往,但繁华之处仍远超诸朝。不仅境中名州大郡人口稠密,连蓝田这样的小邑
同样规模宏伟。
蓝田东西各有一市,西市以丝帛、粮米、酒食生意为主,东市则店铺林立,做的都是玉
器生意。
冬日夜长昼短,酉末时分,天色已暗,随着夕阳西下,净街的鼓声响起,市坊内店铺关
门,行人匆忙返家,喧闹的街面逐渐安静下来。
三百通鼓一过,坊门紧闭,街上行人断绝。东市西北角,一家不起眼的玉器行早早上了
门板,杜门谢客。此时二楼的轩窗内微微一亮,有人燃起灯火。
一名面带伤疤的凶汉恶狠狠盯着点灯的掌柜,钵盂大的拳头用力握紧,他指背、拳锋上
遍布着厚厚的拳茧,犹如铁铸。“啪”的一声,掌心一隻玉盏被捏得粉碎,接着一点一
点捻成玉屑,从他指缝间洒落下来。
那人低沉着声音道:“姓谭的!你什么意思?”
掌柜吹灭火摺,笑眯眯道:“瞧你说的,樊兄豪勇过人,普天之下,谁人不知,谁人不
晓?”
“行了,谭仲!樊某这回虎落平阳,借你的地方避避风头,你要不方便,樊某这就走!”
“别急啊。”谭仲重新取出一隻玉盏,摆在樊雄面前,然後斟上酒,做出长谈的架式。
“自从樊兄去往汉国,咱们可有日子没见了。这回樊兄携家带口来蓝田,总得多住几日
,好让小弟一尽地主之谊。”
樊雄气消了一些,拿起玉盏一口喝乾,沉着脸没有作声。
谭仲又斟上一杯,“来来来!我们兄弟共饮一杯!”
樊雄举杯欲饮,脸上忽然变色,他一把摔掉杯子,挣扎着想坐起来,晃了几下,又跌坐
回去。
谭仲笑容不改,自顾自饮了半盏,笑道:“樊兄这趟发了不少财啊。光是珠宝就装了三
大箱,啧啧啧啧,还拐了个花枝般的美妇人……”
樊雄咬牙切齿地说道:“谭仲!你个小人!”
“话可不能这么说。咱们都是做道上生意的。我总得摸摸底吧?老樊,大伙儿兄弟一场
,你也别瞒了,怎么发的财?跟兄弟说道说道。”
樊雄瞋目不语。
谭仲拿起被他捏碎的玉盏看了看,“可惜了。”说着往地上一丢。
房门“咣”的一声被人踹开,一名满身是血的独眼汉子持刀而入,一手拧着一名女子的
髮髻,扯了进来。
那女子衣衫不整,手足都被衣带捆住。她丰姿秾艳,容颜颇具姿色,只是此时雪白的面
孔没有半点血色,眼中满是惊恐。
樊雄瞳孔收紧,低吼道:“杜恶虎!”
独眼汉子狞然一笑,沙哑着喉咙道:“樊鹞子,有日子没见了。”
樊雄狠狠瞪着那厮。杜恶虎是长安城有名的恶徒,几年前犯了人命官司,亡命江湖,没
想到会躲在这里。
谭仲道:“都是自家兄弟,不妨把话说开。老樊这回捞了一笔,但钱不到手也是白搭。
这几日我也瞧出来了,你是给人看家护院去了吧?这位小娘子想必是你的东家了。老樊
是个厚道人,我猜你是不好下手。这不,杜兄弟出手,帮你把活儿都幹了。”
樊雄眼角突突直跳,“人呢?”
杜恶虎独眼凶光毕露,“除了这小娘子,其他人全都杀了!”
樊雄呆了一下,“都杀了……”
“四个随从,两个下人,全都割了脖子。”谭仲比了个手势,然後轻描淡写地说道:“
放心,後半夜咱们三个一起动手,挖坑一埋——神不知鬼不觉。”
“你们两个蠢货!”樊雄恨声骂道:“坏了老子大事!”
“几条人命,算得什么大事?”杜恶虎不屑地说道:“樊鹞子,你可是越活越回去了。”
樊雄梗着脖子吼道:“有种你们把我也杀了!”
“老樊啊,你这说的可是气话。”谭仲道:“大伙儿都是道上兄弟,义字当头,说到底
还是一家人,对不对?”
樊雄怒视着两人,最後狠狠啐了一口,“义你娘的头!扶老子起来!”
谭仲在酒中下的麻药,是专门用来阴人的,能让人半身麻痹,手脚无力,不过药效并不
强。他取来一壶凉水,樊雄一口气喝了半壶,把剩下的泼在头上,精神渐复。
谭仲道:“老樊,说说吧,这小娘子是谁?”
旁边的杜恶虎扯住那女子的髪髻,一手抬起长刀,抵在她颈下,将她下巴挑起来。
那女子唇瓣颤抖着,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杜恶虎狞笑着伸出血红的舌头,舔上那女子雪白的粉颈,沿着她的下巴、红唇、鼻梁…
…一直舔到眼角,然後猛一用力,像野兽一样吸吮着,仿佛要把她眼珠吸出来。
那女子吓得魂飞魄散,挣扎着哭叫起来。
“哭个屁!”樊雄反手给了她一个耳光。
那女子被打得眼冒金星,更没想到自己的护卫会突然翻脸,一时间连哭叫都忘了。
樊雄从她衣衫上撕下一块,塞住她的嘴巴。然後倾过身,小声说了几句。
三人围着圆桌,脑袋越凑越近,最後同时发出一阵狂笑。
谭仲竖起大拇指,“老樊,有你的!弄到肥羊不说,难得的是没有手尾。白捡!”
杜恶虎独目放出淫光,舔着嘴唇道:“老子还没幹过这等体面的贵人,这回可要尝个鲜
。”
樊雄骂道:“老子一路都没下手,凭什么让你拔头筹?”
谭仲劝道:“人是老樊诓来的,要上也是老樊第一个上。又不是没开过苞的鲜物,大伙
儿轮着来。”
樊雄提起已经瘫软的女子,按在桌上,手掌伸进她衣内,一把扯开。
第五章
蓝田日暖
罂粟女一边换着衣物,一边道:“娘娘今天又吐了呢,诶,你说,会不会是真有喜了?”
“哪儿能呢?”阮香琳靠在椅上,闲闲磕着瓜子,“我们这么多人都没能怀上,她来得
最晚,怎么就怀上了?多半是车走得太快,晕车了。”
“船也晕,车也晕,可真是个娇怯的身子。”
阮香琳抛了颗瓜子,打在她头上,“娘娘的醋你也呷得?”
“我就是说说罢了。”罂奴笑道:“说来娘娘可真够害羞的,昨晚还央求主子吹了灯再
弄。主子想换旱路,她还推三阻四的不肯。”
阮香琳笑道:“我看啊,她後面也保不了几日。依相公的性子,等到了长安住下,要不
了几日,就会哄着她开了後庭。”
罂粟女道:“我倒是盼着主子赶紧收用了雉奴,等主子用过,我们姊妹就把她叫来,尝
尝太后娘娘的滋味。”
说笑间,房门忽然被人一把推开,中行说板着脸进来。
罂粟女连忙扯起衣物掩住身体,斥骂道:“死太监!又不敲门!”
中行说翻了翻眼珠,“多稀罕似的!寿奴那个贱婢呢?”
阮香琳道:“没在这屋。也许被相公叫去了吧。”
“没有。”
“那就是蛇姊姊叫走了。”
“蛇丫头也在找她呢。”
罂粟女与阮香琳对视一眼,讶然道:“不会是逃了吧?”
阮香琳道:“她哪儿有这胆子?”
“还愣着幹嘛!”中行说呵斥道:“快找人去!”
“哟,又耍你大总管的威风了?”罂奴不服气地说道。
“再敢啰嗦,我就给光奴那贱婢喂巴豆,”中行说阴声道:“拉你一身。”
“你!”
“我有一百种方法收拾你,一天一种,仨月不带重样的。”中行说阴恻恻说道:“你当
我在宫里是白混的?什么栽赃陷害,含沙射影,煽阴风点鬼火,揪辫子使绊子,撂黑砖
放冷箭……我全都拿手!你要不要试试?”
罂粟女气得七窍生烟,尖声道:“滚出去!我要换衣服!”
蓝田盛产美玉,石家同样在此设有商行,不过并不买卖玉器,而是做的玉料生意。每年
都要采买大量蓝田玉的原石,运往建康,一转手便是几倍的利润。由于交易量极大,石
超专门在店後买了处院子,作为别院。
程宗扬此行就住在院中,他们赶在宵禁前入城,等收拾停当,已经是戌末亥初时分。途
中劳累,众人各自歇息,倒是中行说这个不安分的四处乱转,头一个发现孙寿没了踪影。
接到消息,程宗扬也有些嘀咕。孙寿是汉国公布的逆贼,逃出去死路一条,只能依附于
自己门下,寻求庇护。这些日子,这贱婢表现得百依百顺,结果自己也大意了,压根儿
没想到她还有逃走的可能。
凭她化形的能力,她要真逃走,自己真不一定能把她抓回来,毕竟这里是唐国境内,孙
寿的身份又无法曝光。
“你们别说啊,”程宗扬道:“中行说这厮烦人是烦人了些,可还真个是当总管的材料
——瞧瞧你们几个,有谁留心少了人吗?”
阮香琳和蛇夫人都有些讪讪的,“奴婢这就带人去找。”
“别惊动太多人,就房里这些,大伙儿分头找找,最多一个时辰回来。”
“要是找不到呢?”
“那就别管了。”
蛇夫人道:“她衣饰、钱铢都没带,想必也跑不远。”
罂粟女悻悻道:“等逮住那贱婢,非要她好看!”
“行了,你们少欺负她点儿就是了。”程宗扬说着站起身。
赵合德道:“我也想去。”
“来吧。”程宗扬拉起她,然後对赵飞燕道:“你先歇一会儿。”
赵飞燕道:“你小心。”
蛇夫人道:“娘娘还是小心自己吧。等主子回来,娘娘还有得折腾呢。”
众女都笑了起来,惹得赵飞燕玉脸飞红。
程宗扬、赵合德、阮香琳、蛇夫人、罂粟女,加上中行说,六人分成三组,分头寻找。
唐国宵禁只禁止上街,坊市内不管。不过东市大都是玉行,没有多少住户,入夜後犹如
空城,到处黑漆漆一片。
孙寿逃走时没有携带任何物品,也没有留下丝毫线索。众人也没个方向,只能尽人事听
天命,碰碰运气。
程宗扬拉着合德的手,权当踏夜漫步。距离洛都之乱已然月余,如今已是腊月二十五,
再过几日便是除夕。
“今年新年,我们要在长安过了。你怕不怕?”
“不怕啊。有你,还有阿姊,到哪里我都不怕。”说着,赵合德微微叹了口气,“就是
阿爹到了洛都,没有见着我们,不知道会不会生气。”
途中消息不畅,程宗扬也不知道匡仲玉、唐衡等人是否找到赵家父兄,又因为担心赵氏
姊妹担心,一直瞒着姊妹俩,只笑道:“放心吧。胡情那奴婢已经仿着你们的模样幻化
过,保你爹爹看不出来。”
赵合德嘟起嘴,“只是脸有点像,别的一点都不像。”
程宗扬小声笑道:“合德身子这么水嫩,再厉害的狐狸精也变不出来。”
赵合德红着脸推了他一把,忽然腰身一紧,被他一把揽住。赵合德愕然抬起头,只见自
己夫君脸上的嘻笑已经荡然无存,两眼望着远处一幢小楼,神情凝重之极。
那是一幢两层的小楼,楼上隐约亮着一点灯火,夜色下静谧安详,看不出丝毫异样。
程宗扬却感受到从小楼方向传来一股浓郁的死气——死者绝不止一两个!时间就在半个
时辰之内。
程宗扬护着合德,小心靠近。
刚走两步,墙角蓦然闪出一个影子。赵合德瞪大眼睛,险些惊叫出声,却被程宗扬按住。
那人扑到程宗扬脚边,抱住他的小腿,身子瑟瑟发抖。然後她扬起脸,妖娆的面孔上满
是惊惧。
原来是孙寿。赵合德微微鬆了口气,接着心底又泛起一丝疑惑,她既然没有逃跑,为何
会吓成这样子?
孙寿似乎想说什么,但嘴唇抖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颤声道:“主子……救救阿姊……”
◇    ◇    ◇
程宗扬跃上檐角,将长刀藏在肘後,轻轻一挑,划开窗纸,往内看去。
室内摆着一张圆桌,桌边点着一盏油灯,一名女子躺在桌上,正被三名男子围在中间。
她髮髻鬆开,口中塞着布团,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满是哀求。
程宗扬头也不回地一脚踢出,将断掉双腿,嘶声哀嚎的商贾踢晕过去。
最後那名汉子“扑嗵”跪地,嘶哑着喉咙道:“侯爷饶命……”
程宗扬眯起眼睛,“你认得我?”
“认得认得……小的姓樊,在洛都给人当护卫……”
程宗扬心下恍然,再看向桌上那名私处尽露的女子,露出一丝古怪的表情,“人生何处
不相逢……久违了,湖阳君。”
美妇口中还塞着布团,她本来已经绝望的眼睛闪了一下,惨白脸上慢慢泛起血色,最後
哽咽起来。
程宗扬心下也不免感慨。第一次遇见湖阳君,还是在洛都街头。当时正逢湖阳君出行,
车马连绵不绝,随从前呼後拥,声势煊赫。再次相遇,这位贵妇已然沦落为砧上鱼肉,
就像猎物一样,被几名蟊贼按在桌上肆意凌辱。人生遭际,莫过于此。
衣袂声响,孙寿与赵合德一同进来。
见到桌上的女子,孙寿扑过去道:“暖姊姊……”
赵合德看着满室的鲜血,惊惧之余,目露不忍。
程宗扬坐下来道:“说吧,你们怎么跑到这里来的?”
“小的樊雄,长安人氏……”
樊雄原本也是长安市井之徒,坊间人称樊鹞子,向来好勇斗狠,与杜恶虎一样,与人斗
殴,背了人命案子,不得不逃亡他乡。不过他比杜恶虎逃得更远,居然逃到了汉国。因
为一手好刀法,又是亡命之徒,被吕氏看中,召到门下,後来又投入吕氏姻亲,湖阳君
门下,成了一名护卫。
洛都之乱,吕冀一脉覆灭,孙氏也遭遇灭顶之灾,满门尽诛。唯独湖阳君当时正在城外
别业,躲过一劫。当时洛都城门紧闭,永安宫方向一片大火,湖阳君惊惧之下,不知所
措。樊雄见她身边财物甚多,怂恿她逃往唐国避避风头,待吕太后重新掌权,再行返乡
,否则不妨隐名埋姓,寓居长安,也不失为富室。
湖阳君走投无路,最後听了樊雄的鼓动,带上钱铢金玉,与几名家奴逃往唐国。随後消
息传来,太后失势,孙氏族诛,湖阳君更不敢回头,被樊雄带着辗转奔波,好不容易才
来到此地。
樊雄有人命官司在身,不敢直接回乡,投奔身在蓝田的故交谭仲打听消息,却被谭仲看
出风色不对,暗地里叫上杜恶虎,来了一出黑吃黑,将湖阳君的几名家奴杀了个乾乾净
净。毕竟是故交,他们对樊雄倒没下毒手,只是如此一来,樊雄也上了贼船,再洗不乾
净。
等樊雄透露出湖阳君的身份,两人心下大定。湖阳君身为负罪潜逃的汉国封君,不但有
财有貌,而且还是不能见光的黑户,真如天上掉下来的金元宝一般,捡了也是白捡,绝
无後患。
樊雄本来打着主意独吞,如今被两人揭穿,索性撕破脸。于是三人合谋,一不做二不休
,夺了湖阳君的钱财,三人平分,再拿她的身子享用几日,将来不管是杀了一埋,还是
毒哑卖入娼窠再捞一笔,都不用担心手尾。
孙寿被寄养在孙家,自幼与湖阳君姊妹相称。她身为狐族,嗅觉极为灵敏,入城时路过
谭仲的店铺,便隐约闻到一丝熟悉的气息。只是她在程氏内宅身份低贱,不敢随便惊动
他人,便在入夜後自己寻来,结果正撞上这些恶匪杀人夺财的行径。
孙家正是因为自己如今的主子而覆灭,连自己都是俘奴的身份,眼见湖阳君受辱,她却
束手无策,只能坐视。直到主子寻来,孙寿情急之下,才现身求救。
结果自己眼中天大的事,在主子眼中却轻如浮尘。一出手,三名杀人越货的凶徒便一死
一伤一降。
湖阳君身陷险境,罪魁祸首正是自家主子,可危难之际,又是自家主子出手相救。孙寿
心头百味杂陈,抱着湖阳君痛哭失声。
没多久,众人闻讯纷纷赶来。看着满室血迹,石越立刻说道:“侯爷先请回去,此间之
事交给小的便是。”
“这么大的命案,能兜住吗?”
“无妨。他们杀人在先,侯爷救人心切,仗义出手。”石越道:“侯爷若是不方便,此
事尽管放在我等身上。”
“这样也行?”
石越嘿嘿一笑,“只要这位樊爷别认错人就行。”
樊雄连忙澄清,“出手的我没看清楚,跟谁都有点像。”
姓樊的这么识趣,程宗扬收起灭口的心思,对石越道:“这边的事情就辛苦你了。”
石越躬身道:“小人份内的差事,哪里辛苦?”
回房换下染血的衣物,赵飞燕已经备好热水,亲手帮他洗浴。
浴桶是新箍的,足有一人长,两人并肩宽窄,里面还设有卧具,可供坐卧。程宗扬刚吸
收了数道死气,气血翻滚。此时躺在热腾腾的水中,不禁起了兴致,拉住赵飞燕的手道
:“你也进来,咱们一起洗。”
赵合德在旁道:“不要,上回姊姊跟你洗完,差点儿就受凉了。”
“你阿姊可没这么娇弱。”
“你们上回洗完,大半桶水都泼了出来,连地毯都湿透了,还能不着凉?”
赵飞燕道:“我已经洗过了,让妹妹跟你一起洗好了。”
“我才不要!”赵合德一边说,一边飞也似的跑开。
程宗扬悻悻道:“这丫头!跑得倒快。”
“还不是你那回故意逗她,让她呛了好几口水。”赵飞燕说着,将一条热腾腾的巾帕盖
在他额头上,“我去取些澡豆来。”
程宗扬枕在木桶边沿,闭上眼睛,微微吸了口气,凝神展开内视。
丹田内的气团已经平静下来。突破第六级通幽境,使他气海容量大增,真气的运行重新
变得顺畅,不再时刻处于崩溃边缘。但气团周围的灰黑色杂气只多不少,暂时还看不出
减弱的迹象。更让不解的是,那些杂气中偶尔会出现一些金色的光点,沿着某种纹路时
隐时现。他反复展开内视,始终未能看清那些光点的细节。
程宗扬暗自猜测,这些金色光点很可能一直都存在于丹田的气旋内,只是此前修为不够
,才未能发现。自己进入第六级通幽境,对真气的掌控更深一层,才察觉到它的存在。
这样猜测的话,随着修为的加深,这些光点会越来越清晰,直到自己能完全掌控为止。
房内传来细微的轻响,程宗扬摘下额上的巾帕,不出意外地看到两名女子。
孙寿披着一袭薄纱,白嫩的胴体若隐若现。旁边的湖阳君也是同样打扮,她年约二十五
六,生得粉面桃腮,虽然不及孙寿妖媚艳丽,也颇具风情。
孙寿俯身拜倒,柔声道:“奴婢多谢主子恩典。”
湖阳君同样拜倒,带着一丝忐忑,战战兢兢道:“妾身多谢程侯。”
程宗扬上下打量了她几眼,唇角微微挑起,“湖阳君客气了。”
“妾身不敢。丧家之人,岂敢受侯爷如此称呼?侯爷呼妾身孙暖便是。”
“孙暖……是你的闺名吗?”
“是。”
“那怎么好意思呢?”
“若非侯爷搭救,妾身已经沦落贼人之手,名节尽丧。如今妾身无依无靠,还请侯爷收
留。”湖阳君扬起脸,“妾身愿为奴为婢,终身服侍侯爷。”
“让你丧家的仇人好像就是我吧?你身为封君,给人当奴婢就不说了,服侍仇人你也愿
意?”
湖阳君咬了咬牙,“愿意!”
“寿奴,这是你的主意吧?”程宗扬冷笑一声,“真以为我这里什么人都收呢?”
“奴婢不敢。”孙寿道:“暖儿姊姊只是蒙主子搭救,想报答主子的恩典。不敢妄求入
主子门下——姊姊,还不赶快向主子认错?”
孙暖涨红了脸,“妾身知错了。”
孙寿道:“暖儿姊姊感念主子的恩德,无以为报,自愿以身相报,还请主子开恩,收用
了吧。”
程宗扬摆了摆手,“免了。”
孙寿哀声道:“求主子开恩,让暖儿姊姊服侍一番。暖儿姊姊虽然不及内宅的姊姊们美
艳,可也有几分姿色。主子便收用她一次可好?”
“没兴趣。”
孙暖低着头,脸色时红时白,只恨没个地缝让自己钻进去。自己身为封君,即便落难,
也是年华正盛的美貌贵妇。自己已经甘愿为奴为婢,又有寿儿软语央求,没想到却被他
当面一口回绝,将自己视如敝屣,不禁羞得无地自容。
孙寿苦苦求道:“男人不都喜欢尝鲜吗?主子就当是尝个鲜吧。”
“我说了没兴趣。”
孙寿眼泪汪汪地说道:“主子是嫌弃暖儿姊姊并非完璧吗?可姁奴也不是完璧啊。”
程宗扬脸色一僵,连忙往外看了一眼,“说什么呢?”
“主子不是连姁奴都收用了吗?我都看到了——那天主子趁着姁奴配药,把她推到几案
上,从後面用了她。事後还让她不许说出去。”
“咳,咳,咳!”程宗扬捂着嘴巴咳嗽起来,心下尴尬得要死。
自己当初可是信誓旦旦,说过不会收用姁奴。一方面义姁出自光明观堂,又跟岳鸟人隐
约有点瓜葛。另一方面自己内宠已然不少,有心树个牌坊,表示自己不是见一个上一个
那种烂人,结果牌坊还没树起来,就被自己给砸了。
说起来自己真不是有意,那天纯属一时兴起,本想着姁奴不愿意就算了。谁知她冷淡的
样子全是装的,一推就倒,乖乖让自己用了个痛快。其实自己幹完就後悔了,才叮嘱她
不许说出去,没想到会被寿奴看了个正着。还是常言说得有道理:若想人不知,除非己
莫为……
程宗扬自忖也是个厚脸皮的人,可这会儿脸上仍禁不住热辣辣的发烫。不管别人怎么看
,他一直觉得自己对内宅诸女算是厚道的,不像其他权贵,平常养着一群侍姬寻欢作乐
,转手送人也毫不怜惜。
自己身边的女子无论原本身份如何,进了自家内宅,程宗扬都把她们视为自己的女人。
即使孙寿、成光、尹馥兰这些贱人,要欺负也是自己欺负,绝不会让给别人。也就是说
,不管她们愿不愿意,她们余生都只会留在自家内宅,属于自己的禁脔。
也正是因此,他才没有把义姁收入内宅的想法。毕竟收下来,自己就要对她负责。倒不
是自己养不起,而是不想有太多牵绊。毕竟自己的女人已经不少了,没看到那位据说是
处子的太后,自己都忍着没动吗?就因为一时冲动,养着一个没有半点感情的女人,未
免太吃亏了。
对义姁都是如此,何况是湖阳君呢?她跟自己萍水相逢,只因为走投无路,又遭逢信任
的护卫背叛,才委屈求全求庇于己,自己幹嘛非要收她?因为她长得美吗?笑话!她长
得再美,能跟飞燕、合德这种倾城绝色比吗?
看着满面羞惭的湖阳君,程宗扬轻哼一声,最後开口道:“脱。”
孙暖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有些慌张地褪去薄纱,赤条条立在木桶前。
湖阳君并不是什么贞妇烈女,她出身优渥,又正值芳华盛年,从不缺少裙下之臣前後奉
迎,颇以容貌自持。孙寿出主意让她以报恩为名,献身求庇时,湖阳君还有些许自降身
份的羞愧和不甘,最後还是因为走投无路,又被身边的亲信背叛吓到,才勉为其难地答
应下来。
她原想着凭自己的姿色,略微展露一二,便可手到擒来。事到如今,她才发现局面与自
己想像的大相径庭。自以为傲人的姿色,人家根本就没有放在眼里。
那个毁灭了自己家族,又救了自己性命的男人躺在浴桶中,双臂张开,放在木桶边沿,
就那么懒洋洋看着自己,像是在看一件平平常常的玩物一样,目光中甚至有一丝不屑。
已经失去了身份的倚仗,如今连自身的姿色都难以指望,湖阳君顿时惶恐起来。她从来
没有想过,如果那位程侯看不上她,把她扫地出门,自己会有什么下场?身处异乡,无
家可归,甚至被宵小之徒侵犯强暴……
直到此刻,孙暖才意识到,眼前的男子是自己唯一的救命稻草,自己的生死荣辱都在他
的一念之间。
怀着被抛弃的忐忑与不安,接下来的一刻钟里,孙暖经历了自己一生中最大的羞辱。
她光着身子,被人从头到脚看过一遍,然後按照吩咐,托起双乳来回摇动,展示乳肉的
饱满与弹性;接着又挺起下体,手指分开羞处,将自己的私密部位展露出来;最後还被
迫弯下腰,转身背对着木桶,双手抱着屁股朝两边分开,展示自己臀部的丰满和圆润,
还有後庭和穴口的艳态。
即便在逃难路上,湖阳君也不缺少仆役、钱财,日子依然养尊处优。直到此时,她才第
一次意识到自己如此卑微。曾经引以为傲的肉体,此时却让她越来越自惭形秽,越来越
不自信。在对方眼里,自己就像一粒浮尘,渺小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她极力展示着自己的肉体,将自己每一处隐私部位都展露出来,只求能获得主人的垂青。
终于,主人开口说道:“过来吧。”
那一瞬间,孙暖感激得几乎要哭出来,刚才经历的所有羞辱都变得值得。
孙暖裸着白生生的身子爬进木桶,不等主人吩咐,便把玉颊埋到他腿间,颤抖着张开红
唇。
毕竟是一年中最冷的季节,房内虽然烧着薰炉,也暖和不到哪里去。孙暖光着身子让主
人观赏半天,早已瑟瑟发抖,浸入水中身子仍在发颤。直到将阳物含进口中,她才发现
那根阳具热得出奇,仿佛一阵暖流顺着舌尖和口腔,一路涌入体内,寒意顿时去了大半。
孙暖满足地呻吟一声,顾不得去看主人的脸色,便卖力地吞吐起来。
程宗扬勾了勾手指,把孙寿也叫进来,又让两人换个姿势。
两女并肩伏在木桶中,螓首凑到主人腹下,一边用红唇和香舌服侍主人的肉棒,一边将
白花花的浑圆雪臀翘到主人面前,供主人把玩。
外面寒意四起,浴桶中的水非但没有冷却,反而越来越热。缭绕的水汽像烟雾一样蒸腾
而起,两具白美的身子宛如美女蛇一样纠缠在一起,在水雾间时隐时现。她们盘绕在主
人身上,面孔愈发娇艳,眉眼间满是春意,顾盼间媚致横生。
走到门口,便听到房内传来一连串的浪叫声。赵飞燕拿着澡豆和刚取出的新衣,在门外
听得面红耳赤。
自己妹妹也是一样。赵合德玉脸绯红,想笑又不敢笑,听到尖亢处,小手还按住胸口,
怕怕得露出几分怯意。
赵飞燕等了半晌,待动静小了一些才推门进去。一进门,便看到一具白花花的胴体四仰
八叉地躺在大圆桌上。那女子浑身是水,两条玉腿大张着,浑圆的雪臀悬在桌子边沿,
露出肛洞,一边被自家夫君幹着屁眼儿,一边自己用手将蜜穴扒得敞开,展露出穴内红
嫩的蜜肉。
寿奴光着屁股跪在圆桌上,拿着一根玉杵,在她敞露的艳穴内戳弄,一边低下头,吸吮
她的花蒂。那女子面色潮红,弯眉紧紧拧在一处,红唇圆张着,不时发出尖叫。
寿奴抽出玉杵,扶着主人的阳具送入孙暖蜜穴中,笑道:“主子小心着凉,快放到暖儿
姊姊里面暖一暖。”
赵飞燕将新衣放在榻上,掩口跑了出去。
片刻後,房内发出一声低吼,声震屋宇,连屋上的瓦片都在微微震动。
赵飞燕与妹妹相顾失色,最後赵合德拍了拍胸口,庆幸地小声道:“还好不是我,不然
这一下我死定了……”
良久,房门打开,湖阳君与孙寿扶携着出来。
一出门,湖阳君就涨红了脸。只见廊内满是莺莺燕燕,一众花枝招展的女子都用笑谑的
目光看着两人,显然是来看她笑话的。
孙暖躲避不得,只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强忍着下体的痛楚,一手扶着墙壁,慢慢挪着步
子。
看着她狼狈的模样,廊内发出一阵奚落的笑声。接着她看到一名女子招了招手,自己那
个仗着太后宠爱,素来骄纵的妹妹就像被主人召见的姬妾一样乖乖过去,被她搂在臂间
,肆意抚弄,脸上露出一副甘之如饴的媚态。
孙暖不解地睁大眼睛,然後看到一名艳女抱着手臂走过来,笑道:“来,叫声姊姊。”
◇    ◇    ◇
“我不要挨着你。”
赵合德躺得远远的,抱着被子,几乎把自己裹成一个蚕蛹。
程宗扬啼笑皆非,“怕我吃了你啊?”
赵合德用力点了点头。
程宗扬扭头看着赵飞燕。大美女忍着笑掀开被角,给他留了一个位置。
程宗扬欣然道:“还是娘娘心肠好,给微臣面子。”
赵飞燕笑道:“谁让你刚才那么厉害,把她都吓住了。”
程宗扬把她香软的身子搂在怀中,“我刚才想通了,谁也没规定我必须负什么责任吧?
我救了她一命,她自己愿意报恩,我幹嘛要拒绝呢?送上门来的都不要,将来我一想起
来,肯定会後悔,对不对?再说了,她又不是什么好鸟,既然她自己愿挨,白玩为什么
不玩呢?”
赵合德气哼哼道:“怪不得姊姊说,男人都是这样子的,就算是不喜欢的女人,还是想
上。”
“这叫人性。”程宗扬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以前背负的道德包袱太重,现在我选择不
再压抑自己的天性。这么说吧,只要敢送,我就敢要。”
赵飞燕忍不住笑了起来。
程宗扬朝她臀上拧了一记,“笑什么?”
“我是笑夫君虽然说得口响,可心肠太软,终究做不到无情无义。”赵飞燕笑道:“要
不然也不会怕她们受凉,还故意把水弄热。”
程宗扬嘴硬地说道:“我是怕她冻得打哆嗦,做起来不爽利。”
赵飞燕柔声道:“夫君权重一方,不想被人看出心软。可夫君天性如此,岂能压抑得住
呢?那位湖阳君这一注果然是押对了,既然有了一夕之缘,往後夫君总不会不管她。”
无语半晌,程宗扬才苦笑着说道:“我的弱点有这么明显吗?居然连你都看出来了。”
“什么嘛。”赵合德嘟着嘴巴道:“你刚才跟老虎一样,还心软。”
程宗扬狞笑道:“大老虎要吃你了。”
“啊!”赵合德拼命压住被子,不让他的魔爪伸进来。
第六章
灞桥风雪
翌日清晨,车马驶出蓝田,北上长安。
昨晚那场涉及数条人命的案子波澜不兴,没有任何衙门的捕快过来询问,就像没有发生
过一样。也不知道石越花了多少钱,才摆平此事。
途中天气渐变,到得下午时分,天际乌雲密布,纷纷扬扬飘起雪花。
袁天罡道:“幸好幸好!这场雪要是早下半日,说不定就困在路上了。”
程宗扬这会儿也跨上赤兔马,与袁天罡并辔而行。临近长安,他心情也不禁有些激荡。
这座盛唐都城可谓是名传千古,说不尽的文采风流,繁华鼎盛,留下无数令人心驰神往
的传说。穿越之前,他无论如何不会想到自己能亲身经历这一切。
袁天罡抬起手,“那里就是灞桥了。”
“哦?”程宗扬抬眼望去,只见远处一座青石长桥横跨灞水之上,桥头立着一对汉白玉
的华表,高及两丈,柱上雕刻着蟠龙,柱顶承盘上蹲着一对望天犼,兽目上点着金漆,
居高临下,睥睨四方。
桥沿上挑起一长排青石龙首,如同无数巨龙从桥上探出身来,争相往河中吸水。岸上遍
植垂柳,只是隆冬季节,柳叶落尽,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条随风飘舞。
“此处是东、南两方出入长安的必经之路,亲友送别,每每折柳相赠。”袁天罡道:“
到了春季,柳絮漫卷,有如风雪,人称灞桥风雪,是长安城有名的胜景。”
“我还以为是冬季的景色呢。”程宗扬伸手接了片雪花,“这也算是灞桥风雪了吧。”
“不学无术。”袁天罡道:“所谓灞桥柳色,年年伤别……”
没等他说完,程宗扬便道:“得了,咱们俩说话,你就别文绉绉了。”
“幹!你个粗人。”袁天罡道:“我可是科学家!”
程宗扬放声大笑。
桥头华表下聚集了不少人,有送别的,也有迎客的,别者感伤,迎者欣然,或泪或笑,
上演出人世间一幕幕悲欢离合。
以程宗扬的目力,还未上桥,便远远看见一个身着轻裘的圆胖子,正在一群侍女的簇拥
下,往路上张望。
程宗扬回头看了高智商一眼,没减肥之前,这小崽子跟石胖子还真有七八分相似,说是
兄弟恐怕都有人信,难怪石越跟他这么亲近呢。
程宗扬纵马上前,朗声笑道:“石兄!久候了!”
石超兴奋地一拍手,“大哥!你总算来了!快快!”
石超连声催促下,几名侍女扶着他,几乎脚不沾地地迎上前来。
“大哥!好久不见!可想死我了!”
“开玩笑呢,这么多美人儿陪着,你还能想起我?”程宗扬说着轻轻一按,跃下马来。
赤兔马跟着人立而起,止住冲势,气定神闲地甩了甩马尾。
“哎呀!好马!”石超两眼放光地盯着赤兔马,就跟富二代见到珍稀版豪车一样,口水
险些流下来。
程宗扬往他肩上拍了一记,“别看,小心掉眼里拔不出来。”
石超回过神来,上前一个拥抱,“怎么不想?我做梦都想!”
闻到石超满身的脂粉香气,程宗扬哭笑不得,这石胖子,没有半点儿怜香惜玉,还整天
在脂粉堆里打滚。
两人正说着,有人笑道:“程头儿!”
听到这声招呼,程宗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抬头一看,大叫道:“老四!”
石超身後站着一名瘦削的汉子,正是祁远。这家伙虽然锦衣华服,依然脸色腊黄,这会
儿笑嘻嘻地看着自己,眼圈却红了。
程宗扬眼眶也一阵发热,他上前一把搂住祁远,喉头不知为何有些哽咽。半晌才好不容
易挤出第一句话,“我给你带了双鞋——”
程宗扬没说完就风一样飞掠回去。
在众人一片惊愕的目光中,程宗扬抱着两隻盒子飞掠回来,“这是你的!试试合不合脚
!”
祁远抱着盒子,鼻头蓦然一酸,赶紧打了两个喷嚏掩饰过去。
“石胖子,这是你的!”程宗扬把另一隻盒子塞给石超。
“什么鞋子?”
石越顺手打开盒子,不由一怔。以石家的豪富,他什么好鞋没见过?各种镶珠、镶宝石
、镶金嵌玉的,鳄皮的、蛇皮的……就他这会儿穿的紫貂皮靴,一双就要十几枚金铢。
可这双鞋子无论质地,还是款式,他从来都没见过。
程宗扬笑道:“试试再说!”
两人心下好奇,当场换上新鞋。刚踩到地面,石超就叫了起来,“哎!这是什么底儿的
?牛筋?哎呀!这么轻?别扶我!”
石超把侍女赶开,来回走了一圈,越走越舒服。他两眼放光,“大哥,这鞋子哪儿来的
?大生意啊!”
“死胖子,你就记得生意!”
“真挣钱的生意,不外乎衣食住行,这鞋占了衣、行两样,生意能小吗?”
“别想了,这鞋世上总共就没几双,有一双算一双,全是绝版的孤品,有钱都买不到,
本来给祁远留的,让你占便宜了。”
石超笑道:“不枉我在桥头等了你两天,这便宜占大了!”
祁远穿上鞋,也觉得双脚轻得出奇,踩在地上,脚下柔中带硬,韧性十足,连声道:“
好鞋!好鞋!”
程宗扬往他胸口捶了一拳,“别光乐了,你怎么会在这儿?”
祁远笑道:“托石爷的福,我把建康的盛银织行开到这儿了,刚盘下店面,还没来得及
开张,就听说程头儿要来,石爷硬拉着我在这儿等了两天。”
程宗扬笑骂道:“装的吧?有这工夫,你怎么不迎到蓝田呢?”
“别提了。”祁远一肚子的苦水,“紫姑娘不是先来了吗?还带了位姓吕的少爷。紫姑
娘刚来,就说有事出了门,把吕少爷交给我。我的娘啊,那中少爷活活就是个炮仗。来
了没两天就打了三架,我一个人给他擦屁股都不够,还得拉着石爷一块儿帮着擦。我都
怕我前脚走,他後脚就把长安城给拆了。”
石超咧着嘴道:“这吕兄弟……啧啧,真能打!长宁坊赫赫有名的活太岁,就因为摸了
一个丫鬟的屁股,被他看见,差点儿活活打死。还有一位千牛备身,不知怎么跟他打了
起来,让他揍得半边脸都肿了。”
“千牛备身?”
石越这会儿也跑了过来,在旁解释道:“南衙左右千牛卫的人,殿前执刀侍卫,皇宫里
头的人。”
“……殿前侍卫他都打了?”程宗扬说着才反应过来,“什么事能跟殿前侍卫打起来?”
祁远道:“我也没弄清楚,好像是以武会友?不过那位千牛备身倒不像是个记仇的,事
後我去送礼陪不是,他也只骂了几句,别的没说啥。”
程宗扬鬆了口气,吕奉先在汉国无法无天惯了,他真怕那家伙刚到长安,就跟宫里起了
冲突。
“这小子……他人呢?”
“长伯看着他呢。我都不敢让他出门。”
吴三桂与小紫等人同行,他们乘舟北上,即便逆风,也比自己一路跋山涉水快了许多。
祁远说死丫头一到长安就没了踪影,多半是去找卓美人儿,却不知是否顺利。
说话间风雪愈发大了,天色也越来越暗。灞桥离长安城还有十余里,赶上宵禁,大伙儿
都只能住城外了。于是众人不再耽搁,车马会合之後,便各自上马,匆忙往长安城赶去。
灞桥通往长安的大道宽度惊人。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到了唐国,各种道路桥梁都比别处
大了一圈,单这条大道的宽度就超过十丈,十余里的路面全部用青石铺成,虽然年深日
久,石板上印着数道半尺深的车辙,仍能看出国力鼎盛时的豪奢。
飞雪中,一座雄伟的都城出现在众人面前。笔直的城墙沿着地平线往两边伸展开来,一
眼看不到尽头。离城墙越近,越能感受到它的雄伟与巍峨,黑压压一片,如同铁石铸成
一般,坚不可摧。
城东的延兴门城门高及三丈,上面建着一座三重台阁,加上六丈高的墙体,整体高度足
有十余丈,下面来往的行人小如蝼蚁。
狂风呼啸,大雪纷飞,雪花刮到脸上,犹如刀割。虽然还未到宵禁的时刻,天色已经黑
透。众人赶了一天的路,已然人困马乏,此时鼓足力气,快马加鞭驶入城中。
到底是有人好办事,石家的仆役早已打理好入城的牒文,众人未曾耽搁,便顶风冒雪拥
入城中。一进城门,程宗扬不由自主地放缓速度,望着面前恢宏的都城,呼吸都停滞了
少许。
城外狂风暴雪,夜黑如墨,城内却如同另一方天地。面前是一条宽阔无比的长街,南北
宽达二十余丈——比双向十六车道的高速公路还宽一些。长街两侧是整齐的里坊,每一
座里坊都有高大的坊墙,宛如一座座严整的坚城。
呼啸的寒风被阻隔在城墙外,失去风力的凭藉,漫天的大雪落入城中陡然放缓,无数楼
宇、台阁、佛塔散布在各处里坊之中,灯火密布,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却没有半
点苦寒,显得温暖而安祥。
净街的鼓声已经响起,石超亲自领着众人穿过大街,赶在鼓声停止前,来到城东一处里
坊。黑布裹头的坊正带着几名坊卒正准备关闭坊门,看到车上石家的旗号,客气地抱了
抱拳,让开道路。
程宗扬抬起头,看到坊门上方一块石匾,刻着“宣平”二字。
坊门“隆隆”关上,面前的里坊就像一座缩小的城市,十字形的大街贯穿其中,街道两
旁古树森森,座落着一处处宅院。一路行来,除了客栈商铺,甚至还看见道观和寺庙。
石超指着远处一所宅院,“大哥,就是那里了!”
那宅院高墙厚瓦,黑漆大门,门外还横卧着一块雕着五福同寿的上马石。
程宗扬道:“你的宅子不错啊。”
石超笑了起来,“这可是你的宅子——旁边才是我的。”
程宗扬讶然道:“我什么时候买的房子?”
祁远笑道:“石爷说长安生意兴隆,程头儿迟早要来,趁着开织坊,张罗着替我们置了
处宅子。”
程宗扬对石超道:“这么巧?两家挨着?不会是你把自己的宅子分一半给我的吧?”
“哪儿能呢?”石超道:“本来就是两处宅子,不过都是我的,正巧祁老四把生意开到
长安,就卖了一处给你——我可没赚你钱!”
袁天罡低声道:“长安居,大不易。这人情可不小。”
石超听见笑道:“程大哥把唐国的水泥生意给了我,就这一年,赚的钱铢就抵好几处宅
子。”
袁天罡想说什么,又闭上嘴。心里後悔不迭,早知如此,自己还学什么核电编程啊!
程宗扬笑道:“好嘛,我也成到处有房的人了。兄弟们来吧,今晚我请客!不醉无归!”
“那不成!”石超道:“给大哥接风,必须我作东!忘了说,两处宅子後边有门通着,
我那边已经安排好了。”
程宗扬也不跟他客气,“那好,今晚就先打扰你一场。”
门外一名等候多时的青衣仆从抢步过来,扑到坐骑前,尖声道:“奴才叩见主子,主子
万安!”
程宗扬认出是自己的俘虏,从汉宫带来的太监张恽。还没开口,後面一个公鸭嗓便吩咐
道:“起来吧。”
程宗扬回头瞪了中行说一眼,中行说毫不示弱地瞪了回来,“我说错了吗?瞪我作甚?”
程宗扬只好道:“得,你先进。”
中行说臭着脸进了宅院,他连打湿的衣服都不换,就挨房挨户地四处搜查。也不管里面
住的是谁,直接推门进去,比正牌主人还霸道。
石超专门留了两个美婢,服侍着程宗扬洗去路上的风尘,换了衣服。收拾停当,两女领
着他穿过东侧的月洞门,来到一墙之隔的石宅。
石超早已备好酒席,敖润等人被安排在前院,内宅只有程宗扬与祁远两人。
能进内宅,已经不是一般的交情,自己带着正妻赴宴也不为过。如今雲如瑶远在舞都,
诸女身份最高的莫过于赵飞燕,但赵飞燕身份太过敏感,带她赴宴,等于是给石超招祸
,程宗扬索性一个不带。
宴席设在内宅一处精阁内,阁中设有四隻高及阁顶,可供排烟的熏炉,这会儿已经烧了
多时,阁内温暖如春。数十名美婢分列两排,一眼望去,满目珠翠,花枝招展。
程宗扬看着好笑,“咱们三个吃饭,安排这么多人,不会又是劝酒的吧?”
“不会!不会!”石超道:“这是我从教坊请来的乐伎——柳善才,来给大哥敬酒。”
一名美妇翩然上前,执杯道:“公子吉祥。公子远来,一路辛苦,今番为公子接风洗尘
,请公子满饮此杯。”
程宗扬道:“还说不劝酒呢,没入座就劝上了。”
美妇笑道:“此杯祝公子封侯拜相,福寿万年。”
石超抚掌笑道:“这可让你说着了,这位不仅是封侯,还实封的诸侯!”
柳善才吃了一惊,唐国无论公侯,便是贵为亲王郡王,也是虚封而已。除非几位重兵在
握,形同割据的藩镇,才有等同实封的权势,但名义上也万万不敢以诸侯自居。
眼前这位公子年纪轻轻,却让富比王侯的石家主人如此钦服,竟然以诸侯相称,真不知
是何来历。
柳善才执杯奉上,忽然一名黑衣侍者从那公子背後出来,劈手夺过酒杯,尝了一口,没
有异样才塞给那位年轻公子,“给。”
柳善才愈发惊讶,这难道是试毒的太监?
程宗扬气都不打一处来,“你乾脆喝完算了!”
中行说翻了个白眼,旁若无人地走到屏风後,意思是还想看看有没有暗藏的刀斧手。
“算了,别理他。”程宗扬招呼两人落座。
席间玉盘珍馐不必多说,金谷石家的豪奢,即便到了唐国也不堕半分,程宗扬早已是见
惯的,倒是坐具用的高背胡床,让他感到久违的舒适。
十余名侍姬环侍桌旁,玉指操箸,翠袖斟酒。这些都是石超精挑细选的美人儿,一个个
明眸皓齿,粉颊含春。
接着婉转的笛声响起,随後是幽幽的箫声。二十四名歌伎击鼓吹笙,操琴抹弦,六名舞
伎伴随着悠扬的乐曲声翩然起舞,满庭彩衣雲飞,香风四散,令人耳醉心迷。
石超举杯相敬,三人共饮一杯,程宗扬笑道:“还没来得及问你,唐国的水泥生意这么
好?”
石超笑得脸上肥肉直颤,“多亏了小侯爷那一战打得漂亮,如今谁不知道江州水泥立了
大功!听说我从江州贩来水泥,客人们抢着要,一石卖两枚金铢还供不应求,上批货没
到长安就卖了个乾净。”
“两枚金铢?”
江州水泥自己都不够用,因为缺钱才往外售卖,订价本身就高得惊人——对外每石卖价
一枚金铢,相当于两贯。按照自己当初与石超的约定,石家以五折的价格进货,独占唐
国水泥的生意。作为交换,石超负责给自己六家店面,同时给自己留两成利润。没想到
石超还能再翻出一倍价格来。
“价钱高不高倒在其次,要紧的是值不值。”石超道:“比方说唐国各处州府,城墙多
是夯土的,要想坚固些,只能包砖。且不说砖钱本来就不便宜,想要牢固,砖块间还得
用蛋清、石灰、糯米汁粘合,算下来得多少钱?换作水泥,直接用石料垒上,水泥一抹
,又坚固又省事。这么一算,两枚金铢虽然不便宜,可比包砖省多了。”
石超说得高兴,胖脸泛起油光,“再说买主,要是给朝廷供货,肯定卖不了这个价。可
唐国四十八个藩镇,魏博有了,范阳要不要?凤翔有了,你们朔方要不要?哪怕每个藩
镇只买一万石,也是一年五十万石的大生意!”
“唐国的藩镇这么有钱?”
“何止是有钱!那些节度使,一个个都是土皇帝!上马管军,下马管民,财权、兵权、
吏权全在手里。小侯爷在江州硬抗宋国的上四军,各方都看在眼里,那些节度使最是惜
命,再省也不能省这个钱啊。”
程宗扬听明白了,唐国藩镇割据,对军资重视无比。对他们来说,一万石水泥换来的就
是一座坚不可摧的堡垒,无论用来攻敌还是守城,都远胜以往的夯土城墙。彼此竞争之
下,石超手里这点水泥真不够卖的。
石超道:“光这一年,我就卖出去六十万石水泥,除去成本和分成,足足赚了七十万金
铢——比张侯爷他们加起来都多!”
这数字程宗扬听得都眼红,笑道:“老石这回可是发财了。”
石超一拍大腿,“赚钱倒是小事,关紧的是有面子!族里那些老人,以前总拿鼻孔看我
,这笔生意做下来,一个个就都服气了。还有张侯爷他们,如今看我也顺眼多了。”
程宗扬笑了起来。金谷石家虽然豪富,但门第远远比不上清河张氏、兰陵萧氏、陈郡谢
氏、谯国桓氏这些晋国顶级世家,连带着石超在贵族圈里也被人看不眼。如今大伙一同
入股做水泥生意,石超自己赚的钱就占了一多半,张少煌等人自然对他刮目相看。
程宗扬举杯道:“还是你眼光独到,有见识有手段,才能在唐国做得风生水起。喝一杯
!”
石超举杯饮乾,呼着气道:“我心里明白,这都是托大哥的福。要不是大哥襄助,小弟
哪里有今日?要不然光有几个臭钱,还不是被人看扁了?”
石超这番话说得都是肺腑之言,多亏了程宗扬给面子,将自己拉进晋国世家的圈子,与
张少煌、萧遥逸、桓歆这些豪门子弟结为盟友。石家不仅有了得力的靠山,地位也水涨
船高,走到哪儿都被人高看一眼,这可是钱买不来的。
“说到生意,我这一年多没回建康,咱们的生意怎么样?”
“红火得很!”
石超说起生意不由眉飞色舞。当日在江州,十家一同入股,与星月湖大营等各方一同凑
成二十股,虽然各家只有半成的股份,但靠着江州之战的广告效应,水泥生意极为火爆
,一年下来,足足卖出去一百多万石。要不是江州自己都不够用,销量还能再翻一倍。
各方当初约定,水泥生意由入股各方共营,各家愿意开拓市场的,以五折拿货,自行经
营。懒得去做的,只管拿分红便是。以石超为例,他一年卖出六十万石,付款三十万金
铢。这部分收入扣除成本,利润由各家平分。至于他在唐国的生意,运输、人力、经营
的成本自行承担,利润也归自己。
而石超付给商会的三十万金铢,实际的生产成本还不足三万,相当于一年下来,石超一
个人就给各家提供了将近七千金铢的分红,难怪他提起生意就眉飞色舞。
石超说得高兴,但只局限于他自己那一摊。等他说完,祁远补充道:“今年一年出售的
水泥在一百三十万石左右,每个月差不多十万石。除了石爷的六十万石,还有晴州的二
十万石,桓家在晋国卖出的十万石,上门来求购的陆陆续续有四十来万石,收入一共是
九十万金铢。单论成本用得并不多,但小侯爷拿出一半的收益,新建了几座大窑,再加
上兴建学校的花销,剩下给各家的分红一共四十万金铢,每家整拿一万。”
程宗扬摸着下巴道:“学校也算到成本里面了?”
祁远嘿嘿笑道:“小侯爷说了,学校是用来培养水泥工匠的,谁不答应,自己滚去烧窑
。小侯爷说着袖子一捋,大伙儿就都不作声了。”
石超接口道:“我当时就在场,还帮萧哥儿说了几句话。有道是:磨刀不误砍柴功,建
了新窑,来年烧得水泥更多,各家赚得也更多了。再说了,各家当初只投了两千金铢,
一年下来翻了五倍,还有什么不乐意的?是吧?”
程宗扬心里嘀咕,这利润是不是太高了?生生把水泥当成军工重器来卖,赚得纯粹是暴
利。水泥的生产技术并不复杂,利字当头,技术泄漏的风险只会越来越大。
还有,晴州那二十万石是给黑魔海的。石超在唐国都能卖出一石两枚金铢的天价,晴州
那帮穷得只剩钱的商贾们能卖多少?自己这一票,说不定还把剑玉姬那贱人给养肥了……
忽然“铮”的一声脆响,入耳犹如冰雪,令人心火尽消。程宗扬抬起眼,只见那位那位
柳善才抱着琵琶坐在椅中,她玉指轻抹,清脆的弦音犹如滚动的玉珠一般,从她指下流
淌而出。
柳善才微微侧着头,一手扶着琵琶的曲颈,一手拨弄琴弦,舒缓的节奏宛如一幅画卷迤
逦展开,仿佛能看到一位月下美人儿,独自在庭中漫步。
片刻後,节奏越来越快,柳善才运指如风,弦音却丝毫不乱,抹挑之际,韵律分明。耳
听着弦音越来越急,已经难以为继,柳善才却意态闲适,毫不吃力地更进一筹。灯光下
,她指影连成一片,乐声犹如狂风密雨,让人透不过气来。那位美人儿也在月下纵情起
舞,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忽然她指尖一拨,密不透风的琵琶声戛然而止,重新变得柔和起来。仿佛骤雨初停,拨
雲见月,皎洁的月光洒入庭中,映出玉人幽兰般的身姿,空灵曼妙,如诗如画。
一曲奏罢,满座寂然。
“好!”石超突然高叫一声,使劲拍着巴掌。
程宗扬本来还沉浸在琵琶曲的氛围中,被他这么焚琴煮鹤,大煞风景的一通叫好,意境
全失。不过他并没有气恼,倒是从那种空灵的意境中摆脱出来,感受到俗世间热闹的烟
火气,反而感觉更亲切一些。
程宗扬心下自嘲,自己到底是个俗人。还是俗世的烟尘气息更适合自己。
石超一高兴,立刻大把赏赐下去,一班歌舞伎人人有份,方才展示了琵琶技艺的柳善才
更是拿到一笔重赏,足够寻常人家数年的开销。
柳善才起身致谢,顺势坐到程宗扬身边,殷勤劝酒。
石超兴致极高,与两人说起建康和江州诸事,不时抚掌大笑。
三人一直谈到夜半,石超喝得大醉,方才散席。
石超醉得话都说不清,还硬拉程宗扬和祁远,要留两人在此住宿,并表示阁中侍姬任他
们挑选,挑上十个八个也没问题——自己有好药!
石胖子这番好意,程宗扬敬谢不敏,祁远也推辞了。最後等侍婢们扶着醉倒的石超离开
,两人才返回住处。
第七章
天涯故交
祁远道:“这么久没见,程头儿酒量见涨啊。”
“那可不!”程宗扬搂住祁远的肩膀,吹嘘道:“我现在可是六级通幽境的大高手了,
这点酒算什么?”
自己晋级的事,并没有对外透出风声,程宗扬也不是逮住谁都要显摆一番的性子,也就
是在祁远这种过命的兄弟面前,才能毫不掩饰心下的得意,跟自家兄弟吹吹牛,过过瘾。
祁远道:“那不是和谢爷一样了?”
想起谢艺,还有在南荒的岁月,程宗扬不由心潮起伏,良久道:“兄弟们还好吗?吴大
刀、彪子他们,还有清浦,也有日子没见了……”
“都好。吴大刀跟彪子在军中混得不错,大伙儿也挺服他们的。听说上次演练,他们带
着人马跟月姑娘的直属营打得有来有往,连孟将军都夸他们两个是从军打仗的好料子。”
听到吴战威和易彪能在军中立足,程宗扬也替他们高兴,只是听到月霜,不由得一阵心
虚。自己跟如瑶的婚事都没敢跟她说,不过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月丫头如今想必已经
知道了,就是不知道她会不会带着星月湖大营的人马来砍自己……
祁远压低声音道:“程头儿成亲的事我也听说了。还没来得及恭喜。”
“什么恭喜不恭喜的,”程宗扬赶紧道:“月丫头怎么说?”
“月姑娘没说什么,就是上个月练兵练得特勤。倒是老臧跟我嘀咕了几句,说他瞧见女
营用的靶子……”
“臧修这个不要脸的,跑女营幹吗?靶子怎么了?”
“写的都是你的名。”
这是要给自己万箭穿心,千刀万剐?
程宗扬琢磨道:“你说我是不是该回江州一趟,把月丫头给娶了?”
“我觉得还是先避避风头,等月姑娘气平了再说。”
程宗扬点头道:“有道理,还是你想得稳妥。哎,别光说我,兰姑呢——你们还没成亲
?”
这回轮到祁远尴尬了,讪讪道:“她说了,这辈子都不嫁人。”
“她不嫁你就不娶?”程宗扬出主意道:“这事你得主动!她说不嫁,你可别惯着她,
抢婚啊,绑也把兰姑绑来,拜堂成亲。”
“诶,这倒是个路子。要不我给月姑娘说说?”
“说什么?”
“让她把你给绑了。”
“好你个老四!”
两人笑闹一阵,似乎又回到当初在南荒,彼此调侃笑骂,百无禁忌的时候。
笑了一会儿,程宗扬道:“还没问呢,你怎么到长安来了?”
“石爷答应的六处商铺都安排好了,拉着我来接收,正好赶上。”
“真是巧,要不然天南地北的,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呢。”
祁远道:“兰姑也来了。今天去了西市,没赶回来。”
“西市的商铺?”
“是。石家移交的六处商铺,有两处在长安。一处在旁边的靖恭坊,另一处在西市,兰
姑过去打理。”
长安一百零八坊,如同一百零八座小城,东西两市相当于中心商业区,最为繁华,其余
诸坊也设有各色店铺、客栈、食肆。石超能拿出一处西市的店铺,也算是诚意十足了。
“她还专门跟着你来长安?是想多陪陪你吧。”
祁远嘿嘿笑道:“我猜也是。”
“行啊老四,脸皮够厚的。”
“那是。百炼成钢!”
两人说得高兴,罂奴等人迎了上来。
程宗扬道:“准备些酒食,再把那几瓶饮料拿来,我今晚要跟老四卧谈!”
祁远道:“什么饮料?”
“可乐!我好不容易才留下来几瓶。这回可便宜你了。”
“什么可乐?”
“一会儿让你开眼!”
“呯”的一声,拉环掀开。祁远学着程宗扬的样子尝了一口,眉毛顿时皱了起来。
“辣的?”
舌头上的刺激感过後,祁远才品出味道,“真甜!”
程宗扬举罐跟他碰了一记,“平常跟清浦联络不方便,只能捡要紧的说,到了路上彻底
断了联系。还好你来了,先跟我说说江州那边。”
“从哪儿说起呢?”祁远想了想,“上个月,小侯爷派人从太泉运来一批精钢,好家伙
,一根四丈多长,足足一千五百斤。”
“四丈多长?那是钢轨吧。小狐狸要铺铁路?”
祁远讶道:“多好的钢,怎么能铺路?小侯爷准备把它给熔了,一根能打一千多把刀呢
。”
程宗扬皱起眉,“江州的军资很缺吗?”
“眼下江州大营三个团全部满员,差不多有三千人,衣服兵甲,什么都缺。有了这批精
钢,起码刀剑是不用发愁了。”
江州之战後,星月湖大营按照三团九营的设置补充了大量新兵。其实以星月湖大营原本
的底子,营中的老兵都可以当军官来用。以这些老兵为骨干,一次性扩张三五倍也不成
问题。
不过萧遥逸与孟非卿、月霜等人目标一致,军中全部走的精兵路线,三千多名完全脱产
的精锐士兵,只靠江宁二州的积蓄,供养起来颇为吃力。再加上战事结束之後,江州还
需要大规模建设,处处都要用钱。萧遥逸从水泥生意中拿走的钱,一大半都投到军中,
才勉强维持住。
闲聊中祁远还提到,等江州诸事理顺之後,萧遥逸也准备北上,很可能要来长安。至于
是不是与月霜一起来找某个人的麻烦,那就说不准了。
江州作为程氏商会最牢固的後方基地,亟需增加人口、物资。这一年来,除了星月湖大
营一众兄弟陆续把家眷接来,萧遥逸还招揽了一些流民,人口增加万余,但还远远不足。
程宗扬当初制订发展计划,江州要大力发展商业。除了雲氏商会鼎力相助,入股的晋国
世家也纷纷派人前来开设商铺,建立田庄。江州刺史萧遥逸更是下令境内商税全免,并
且修葺道路,兴建码头,疏通河道,还打通了荆溪前往昭南诸部的商路,运来大批粮食
。甚至与驻守边境的宋军做起了生意,双方暗中勾结,无视临安朝廷的禁令,开出一条
从江州到筠州的走私通道。
一番操作下来,如今江州商贾雲集,市面日渐兴旺。祁远从江州离开时,还看到数艘海
船从大江北上,停泊在江州码头。原本偏僻的江州,如今已经成了陆海汇集之处。
至于星月湖大营一帮兄弟,孟老大、侯玄、崔茂、王韬等人,把心思全花在培养月霜上
面。各人轮番上阵,以营为单位,每月一次演练,或是冲阵对攻,或是诱敌设伏,拿出
全部手段,逐一与月霜过招。
新任的月上校也十分拼命,有高手陪练,进步飞快。从一开始被打得落花流水,如今已
经能渐渐稳住阵脚。尤其是她的荆溪女营,靠着披挂了重甲的猛犸巨象,还在正面交锋
中,险胜了一场。
“孟老大的意思,想在每团建一支骑兵营,算下来至少要上千匹战马。准备凑够钱,找
路子从五原城贩一批来。”
说起五原,程宗扬不禁微微有些失神。
祁远喝了口饮料,咧着嘴道:“太甜了……还是喝酒吧。”
他放下可乐罐,拿起酒盏,跟程宗扬碰了一杯,“到时候我准备去一趟。”
“苏妖妇?”
祁远点了点头,“自从那回的事情之後,她就从建康城销声匿迹了。我估摸着,她应该
还躲在五原。”
“凝羽……有消息吗?”
“商会的马队去过几次,没见着人,只捎了话,说还在恢复。”
“让人给她带句话:我身边这帮侍奴个个都不省事,整天乱得一锅粥似的。就盼着她来
好好管教管教。”
“行,我记下了。”
“我记得五原的马挺便宜?”
“寻常的驭马是便宜,能上阵的战马就贵了。”
“你要是去五原城,多带点人,顺手把苏妖妇的老窝给端了,说不定还能赚一笔。”
祁远笑道:“咱们可想到一块儿去了。有星月湖大营那帮大佬出面,我也算狗仗人势了
。”
“四爷太谦虚了,”程宗扬坏笑道:“你这把年纪的单身狗,都该成精了。‘汪汪汪’
叫几声,苏妖妇那狐狸精立马得现原形。”
“哎,程头儿,你这狗叫声可比我地道多了。”
两人哈哈大笑。
程宗扬道:“我在汉国认识了一个人,背景有点意思。”
程宗扬说了自己与赵墨轩结识的经过,“他以前当过岳帅的书僮,恐怕和孟老大认识,
有机会让他们也见个面。”
“行。我回去就去见孟老大。”祁远道:“还有武二爷……”
“武二?他不是去花苗了吗?”
“他身上的钱花光了,跑到江州来借钱。还想把一个女的留在江州,结果那女的又哭又
闹,还在武二爷脸上抓了一把——差点儿破相。”
“嘁,”程宗扬压根儿不信,“武二的脸皮比城墙还厚好几砖,炮弹打上去都得被弹回
来,白仙儿别说抓了,拿着刀都不一定能捅穿。”
程宗扬说着笑了起来,“武二这厮这是被黏上了啊,活该!”
“还有那位小道爷。姓秋的。”
“秋少君?他还跟着月丫头呢?”
“上个月有人找他,他去跟月姑娘请了两个月的假。说过完年就回来。”
“谁来找他?”
“太乙真宗的吧,也是个道士。”
太乙真宗门内的勾当,程宗扬也没有什么兴趣,随即问道:“临安那边,清浦他们怎么
样?”
祁远苦笑道:“光是建康、江州就够我跑的,临安我还一直没去。”
程宗扬笑道:“辛苦辛苦,建康的生意如何?”
“说到生意,我这一脑门子的官司……”祁远道:“眼下建康那一大摊有珠宝行、粮行
、织坊、铜坊,你说赚钱吧,赚得真不少,可顶不住临江楼的开销太大——简直就是一
头吞金兽。”
“临江楼不用木制梁柱,全靠竹筋水泥。一尺大小的楼面,用水泥三十斤,沙子一百六
十斤,石子二百八十斤,”祁远掰着指头道:“临江楼上下九层,一层七千多尺,单是
水泥就用了两万石。加上竹筋还得浸腊,沙子、石头、砖块、人工,眼下刚封顶,就用
了四万多金铢。”
“这也不多啊。”
“还有琉璃砖呢,再带上里面的装饰、摆设、桌椅、家具……十万金铢都不一定能打住
。”
程宗扬当初打算用瓷砖,结果瓷砖烧不出来,反而琉璃砖有成熟的技术,最後拍板上了
琉璃砖,将整个临江楼贴一遍,导致开销猛增。
程宗扬安抚道:“别担心,开销再大咱们也投得起。定下日子没有?”
“还没有,倒是楼顶的大佛,已经定下了。”
“哦?真卖出去了?”
“雲六爷派人来量了尺寸,说是要供一尊金佛。还专门订了两对大玻璃缸,摆在四周,
点长明灯用的。夜里点上灯,几十里外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好好好!到时候兰姑的水香楼就开在这儿了。”
祁远一脸古怪地看着他。
程宗扬摸了摸脸,“怎么了?”
“……程头儿,你不是说开会所的吗?”
程宗扬手一挥,“一样!”
“那能一样吗?”祁远道:“上面是佛爷,下面是妓院?”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看了半晌。
程宗扬道:“应该……没事吧?哎!就这么定了。”
“那我回头跟兰姑说说?”
“说吧说吧。多供点香油,佛祖不会见怪的。来碰一杯,祝咱们的临江楼会所开张大吉
!”
◇    ◇    ◇
推开门,房内满是酒气。阮香琳抓了把香篆投进熏炉,一边开了门窗通风。
两个男人挤在一张榻上呼呼大睡,祁远弓着腰,跟大虾一样躺在榻边,程宗扬仰面张着
手脚,一条腿还搭在祁远屁股上。
两个人不知喝了多少酒,说了多少话,此时室内的油灯还在亮着,里面的灯油已经所剩
无几。
阮香琳吹了灯,扯过一条被子,准备给相公搭上。刚伸手过去,手腕就被抓住。
程宗扬睁开眼睛,见是阮香琳才鬆开手,然後看了看还在熟睡的祁远,比了个噤声的手
势,轻手轻脚地爬起来,把被子给祁远盖上。
“几隻酒坛都空了,你们喝了多少?”
“没喝多少吧?就顾着聊天了。”
程宗扬到了外间,侍奴奉上热水,他一边拿起手巾擦脸,一边道:“紫丫头回来了吗?”
“我问了惊理和吴爷,紫姑娘刚到,就带着雉奴出去了,一直没回来。”
“叫老吴来一趟,还有吕奉先那小子——刚来就打架,真当长安城也是他家的?”
阮香琳为难地说道:“吕少爷和高衙内昨晚也喝到半夜,今天一大早便出去了。还拉上
石掌柜,说是去宣阳坊喝羊羹,吃胡饼。”
程宗扬一阵头疼,不知道是宿醉未解,还是被俩纨绔给气的。
“先见老吴吧。”
敖润进来时,正听到吴三桂说及出使之事。
“……路上我们打出旗号,各镇都没有留难。有几个藩镇还派了士卒护送,礼数周全得
紧。属下推说主公抱病,由吕少爷出面见了些人。到了长安,鸿胪寺几名官员差不多每
天都来,说是想请主公移居驿馆。”
“没起疑吗?”
“疑心大了去了。”吴三桂道:“明面上没提,私下里没少打听洛都的事,想知道侯爷
的病情如何,吕氏不是真倒了,还使劲打听登基那天的动静。”
“你怎么说的?”
“没说是也没说不是,说吕氏没倒吧,吕冀是没了,太后也交权了。说倒了吧,这不吕
少爷还跟着呢?登基那天的事,打个马虎眼也就过去。”
“好你个老吴,够滑的。”
“有点蹊跷的是,那几个官看着比咱们还着急。”
自己作为汉国正式使节,一路都没露面,的确令人起疑。可他们比自己还着急,就有些
说不通了。
“那就再等等。”程宗扬道:“先把文书递上去,改天请他们见面。”
见敖润进来,程宗扬说道:“老敖,你跑一趟,用你治礼郎的身份,去鸿胪寺递文书。”
敖润答应下来,接过文书。
祁远翻了个身,只觉身上暖烘烘的,脑中还带着一丝未消的醉意,慵懒得不想睁眼。随
即他清醒过来,一骨碌坐起身,只见身上盖着一床软腾腾的棉被,床旁熏炉上坐着一盆
温水,盆沿搭着雪白的手巾。还有同样在熏炉上温着的清粥和几样小菜。
祁远拍了拍脑门,起身披好衣物。轮到穿鞋的时候,他有些好奇地把那双鞋拿起来,翻
来覆去看了一遍。
那双鞋轻得要命,感觉一口气都能吹跑,可鞋底十分结实,上面印着防滑的花纹,虽然
看不懂,但挺好看,鞋背系带的穿孔一个比一个精致,还嵌着银箍。
程头儿这真是……
祁远心里热乎乎的。鞋子再好也就是双鞋,难得的是一别经年,有好东西还不忘给自己
留着。这可是个实用物件,自己走南闯北,有了这双鞋,不知能省多少力气。
祁远洗了脸,飞快地吃完饭,顺手把碗碟收好,拿出去洗了。
抹乾碗筷,便听到外面一阵喧哗,石超带着一群美姬过来,请程宗扬去左近的乐游原登
高赏雪。
“又要宴饮?”程宗扬道:“天天笙歌酒席,喘口气吧。”
石胖子爽快地说道:“去哪儿都行,我听哥哥的!”
“头一次来长安,一起看看长安的街市吧。”
“成!”
一行人收拾停当,离开宅院。外面雪已停了,街道上的积雪被坊正带着人打扫乾净,露
出湿淋淋的路面。路面是用黑色的花岗岩铺成,年深日久,石板已经龟裂,泛着黑色的
光泽,仿佛浸满了岁月的痕迹,充满沧桑的气息。
宣平坊位于长安城东,南北宽一里,东西长两里,四面设有坊门。中心的十字大街将宣
平坊分成四部分,每一部分又有十字形的曲街和小巷,层次分明。程宅座落于中心十字
街西北,面朝大路,与石超的石宅相邻。
昨晚风雪交加,众人只顾着埋头赶路。这会儿出门,程宗扬才发现对面就是鼓吹局教坊
,墙内丝竹阵阵,歌声相闻,门前车马如织,热闹非凡。
难怪石超这么容易就把教坊女子请到自己家中宴客。程宗扬不由好笑,“石胖子,你是
专门挑这地方安家的吧?”
“没有,没有!”石超赶紧撇清,“这是祖上传下来的,我爹当年来长安就住这儿。”
“怪不得呢,你这是家传啊,祖上就有这爱好。”
“这算什么?”石超道:“北边常乐坊虾蟆陵一带才热闹呢,一条街全是酒肆。再往北
的平康坊,更是风流去处!”
袁天罡在旁边道:“石爷对长安这些地面挺熟啊?”
“那当然!”石超兴致勃勃地说道:“要不去平康里?我作东!”
“消停!咱们今天就逛街。”
坊内的街道宽及十丈,虽然不如坊外的大路,也相当于双向八车道的宽度,即便车马如
雲,仍不觉拥挤。此时往来的除了红衫翠袖的教坊女子,还有几名身着黄衣,戴着乌纱
幞头的宦者,正带着一帮白衫少年前後奔走。
袁天罡道:“那些黄衫的是管理教坊的中官。所谓:翩翩两骑来者谁?黄衫使者白衫儿
。”
程宗扬笑道:“不会碰见卖炭翁吧?”
石超道:“宅子里缺炭?要买炭吗?”
程宗扬与袁天罡对视一眼,彼此哈哈大笑。
众人往西行去,紧邻着教坊的却是一座寺庙,进出的全是女尼。
“这是法雲寺。”袁天罡道:“长安城最早的寺庙之一,如今改为尼寺。”
“昨晚好像还路过一座寺庙?”
“那是宣慈寺。”
“一座坊里就有两间寺庙?唐国佛门势力这么大?”程宗扬有些意外。他印象里唐国道
门势力极强,道门诸宗除了晴州就属唐国最为鼎盛。
袁天罡眼也不眨地说道:“南边有的坊压根儿没有。有的坊只有一处,比如西边的靖善
坊,就只有一处兴善寺。”
程宗扬点了点头。
祁远“嘿嘿”笑了起来,“程头儿,别听他蒙你——大兴善寺我去过,一座寺庙就占了
一整个靖善坊。有的坊没有,说的是南边的保宁坊,整坊都被昊天观占了。”
“长安城有多少寺庙?”
袁天罡道:“二百多座吧。”
“道观呢?”
“四十多座。”
程宗扬忽然道:“娑梵寺在哪儿?”
“总寺在城南,城内的延福坊有处下院。怎么了?”
“没什么。”程宗扬想起娑梵寺首席方丈,十方丛林名誉主持,唐国佛门理事会总理事
——那个肥头大耳的信永大师。这孙子拿了佛门至宝琉璃天珠,还欠着自己人情呢。
法雲尼寺占了宣平坊西南角,对面开着油坊、客栈、酒肆、成衣行……还有一家卖胡饼
的店铺,人来人往,生意兴隆。
程宗扬的住处离坊门有里许远近,到了坊门,只见坊墙厚度一丈有余,底部包砖,夯土
版筑而成的墙体往上逐渐收窄,能看到顶部有坊卒正在打扫积雪。
出宣平坊西门,向南便是大路。长安城东西各开有三座城门,这条大路东连延兴门,西
通延平门,是东西方向的主轴之一。路面的宽阔程宗扬昨晚已经领教过,比坊内的大街
宽了一倍,足有二十丈。
从宣平坊往西,依次是永宁坊、永乐坊、光福坊,再往前,便是长安城纵贯南北的中轴
线:朱雀大街。
虽然已经见识过长安城内坊街、城街的宽阔,再看到这条六朝第一大城的主干道,程宗
扬仍然被深深的震撼了。
这已经不是一般的街道,如果说十丈宽的坊街相当于双向八车道,二十丈的城街相当于
双向十六车道,而眼前的朱雀大街足足有五十丈宽,根本不能以车道比拟,就如同一片
辽阔的广场,浩浩荡荡通往正北方的皇城朱雀门。
长安城共有十一条南北大街,十四条东西大街,全城一百零八坊,被朱雀大街分为东西
两半。中间宫城对应四坊,东西各有三坊。中间四坊规模较小,只在东西两面设有坊门
,避免冲犯了宫城的帝王之气。
朱雀大街路面全部用条石铺成,两侧设有丈许宽的排水渠,街旁栽植着成排的槐树、柏
树、柳树、杨树、银杏,树龄都在百年以上,即使冬季枝叶凋尽,残余的树冠依然是庞
然大物。
眼下将近巳时,新雪初晴,街上士女如雲,车马相连,极尽繁华。
袁天罡道:“长安每至年关,人烟最是稠密。单是赶考的士子便有数千人,所带的仆役
、随从,人数逾万。还有回京述职的各部官员,前来贺岁朝觐的藩镇使节,四夷使者,
城内的客栈旅舍全都住满,一室难求。”
“还说只在乡里讨生,长安城你也挺熟啊。”
袁天罡叹道:“长安居,大不易。我在长安城也待了好几年,最後实在混不下去,才滚
回乡里。”
忽然街上一片鼓噪,整条大街突然间沸腾起来。
第八章
街头霸王
旗帜飞扬,鼓声震天,数十名汉子骑着骏马狂奔而来。他们戴着猛兽面具,上身赤裸,
下身穿着窄腿的皮裤,双手不动缰绳,全靠双腿控马,手中挥舞着长索、搭钩,在马背
上放声高歌,却是一帮胡人。
程宗扬心头微震,本能地握住刀柄。一向胆小的石胖子却没有半点惊色,反而双手拢在
嘴边,兴奋地叫道:“捉住他!捉住他!”
街上的士女无不驻足欢笑,高声助威。那些胡人挥动长索,互相追逐,每当有人被绳索
套中,扯下马来,围观的众人便鼓掌顿足,欢声雷动。
再往後,成群结队的胡人载歌载舞,一片欢腾。他们有男有女,男的戴着或是猛兽或是
恶鬼的面具,精赤上身,手里提着圆滚滚的皮囊,女的则戴着高高的帽子,披着长巾,
上身穿着短衣,露出雪白的腰腹,下边是华美的长裙。
他们提着盛满水的皮囊,一边跳一边互相泼洒,一边高唱道:“莫遮本出海西胡,琉璃
宝服紫髯鬚!闻道皇恩遍宇宙,来将歌舞助欢娱!”
隆冬时节,滴水成冰,狂欢的人群却毫不畏寒,浑身湿透依然兴高采烈。许多长安少年
也挤了进去,他们解下衣物,系在腰间,光着上身,抓起沟渠中的雪泥,互相掷抹,不
一会儿皮肤就被泼得通红,仍然乐此不疲,争相与胡女追逐嬉戏。
“这是泼寒胡戏!”袁天罡在程宗扬耳边叫道:“跳浑脱舞,唱苏幕遮!乞寒驱鬼!”
四周一片欢呼,程宗扬也不得不提高声音,“狂欢节啊!”
袁天罡大笑起来,“嘉年华!”
那些胡人体貌各异,有的金髮碧眼,高鼻深目;有的髮红如火,有的满面鬚髯,还有几
个肤黑如炭,肌肉健硕的怪诞汉子,一个个腿长数尺,嘴唇极厚,鼻子、耳朵上穿着拳
头大的铜环。
袁天罡道:“那些是昆仑奴!”
程宗扬大声道:“他们为什么不戴面具?”
袁天罡大笑道:“戴了面具也能认出来啊!”
欢腾的人群中里面还掺杂着不少异族,比如一群有男有女的兽蛮人——程宗扬还是头一
次看到女性兽蛮人。还别说,看惯了老兽那张能把人吓尿的凶脸,那些兽蛮女子看起来
居然颇有几分俊俏。世间如果有美女熊,大概就是这模样了。
最漂亮的还是几名羽族,羽人长相俊美,若不是衣物有别,几乎分不出来男女。他们穿
着白衣,振翅飞起,提着水囊在人群头顶盘旋着,将水倾倒下来,所到之处引起阵阵惊
呼。
最引人注目的是队伍中数辆缀满彩带的花车,一群貌若天仙的女子在车上欢笑着四处泼
水,她们同样是短衣露腹,甚至还有几人身後挑着蓬鬆的狐尾,可惜那些狐尾都是缀在
衣裙後面的装饰品,并不是真正的狐族。
狂欢的队伍边歌边舞,一路往皇城行去,路人纷纷加入,队伍越来越庞大。
程宗扬回头看着青面兽口鼻喷着粗气,跃跃欲试的样子,笑道:“老兽,你也去吧。”
青面兽欢呼着嚎叫一声,一把抡掉皮甲,往地上一摔,露出鬃毛犹如钢刷的胸膛。
程宗扬叫道:“小心点,别伤着人!”
也不知道青面兽听到没有,只见他闷着头横冲过去,跟一名高大的兽蛮女子撞成一团,
力道之大,足以把一名壮汉撞成骨折。
袁天罡吸了口凉气,“兽蛮人就是这么求偶的?”
程宗扬道:“你还没见过拿嘴巴子下酒的吧?一个耳光一碗酒,打到口鼻蹿血——就是
他们幹的事!”
石超跃跃欲试地说道:“程哥,咱们也跟着去看看吧。”
“你也想混水摸鱼?”
“可不敢,我这样的进去就被挤扁了。”
程宗扬哈哈大笑,“走!”
人群向北经过安仁、丰乐、开化、通化、兴道、善和诸坊,每过一处,都有少年郎擎着
彩旗从坊内奔出,汇入其中。等到朱雀门前,泼胡寒戏的队伍已有数万人,欢声直上雲
霄。
敖润去鸿胪寺递交文书,正好被堵在朱雀门内。陪客的鸿胪寺少卿段文楚笑着说道:“
每至冬末,京中以泼寒胡戏为乐,前後七日方止。有诗云:腊月凝阴积帝台,豪歌急鼓
送寒来——此诚乐事也。”
唐国以科举取士,进士科考尤重诗赋,官员无不精通诗文,才华出众,锦词丽句信手拈
来。
可惜段文楚的锦绣文才全晒给瞎子看了,敖润别说撇文,认识的字一隻手都能数过来,
闻言只觉这人好生高深,说的话自己都听不大懂。
段文楚道:“要不从东边的安上门走?”
好不容易听懂一句,敖润赶紧道:“成!”
“请。”段文楚在前引路,边走边道:“听闻贵使是新晋的列侯?”
敖润大咧咧道:“列侯!实封的。”
“居然是实封的列侯!”段文楚惊叹道:“汉制异姓不得为王,舞阳侯以异姓而封疆裂
土,可是数百年未有之际遇。”
敖润牛气烘烘地说道:“还行吧。反正我们程侯也不稀罕这些。”
段文楚笑容僵在脸上。封侯都不稀罕,他想幹什么?难道传闻……
敖润似乎没看出他的脸色,“我们程侯在乎的是做生意——诶,段少卿,有没有兴趣投
一股?”
“投一股?”
敖润顿时来了精神,张口将自家主公的生意说得天花乱坠,然後又提到商会一年的分红。
“……两千金铢的本钱,一年!翻五倍!”敖润张开蒲扇般的大手,使劲翻了翻。
“一年五倍的利?”段文楚闻之咋舌,“不过两千金铢……”
“两千已经是最少了。不过我在侯爷面前也是有面子的,你要诚心相投,我去替你说说
……”
这边程宗扬随着人群来到皇城前。长安皇城东西宽五里,南面开有含光、朱雀、安上三
门,三条笔直的大道将四坊分开。人群聚焦在皇城前的横街上,欢呼拜贺。守卫宫禁的
是左右监门卫,他们头戴凤翅盔,披挂着金灿灿的明光铠,手执仪刀,威武雄壮。
朱雀门前人山人海,程宗扬挤得立不住脚,只好随着人流沿皇城大道东行,来到安上门
。吴三桂眼尖,一眼看到敖润从门内出来,当即用中指、拇指顶住唇内,打了个呼哨。
敖润听到声音,赶紧牵上马,靠着自家过硬的身板,从人群中硬挤过来,
“程头儿!”敖润见面便兴冲冲说道:“我刚见了鸿胪寺的少卿,他想投一股!”
“怎么了忽然就投一股?”
敖润说了原委,然後道:“段少卿钱不凑手,说最多只能拿出五百金铢,问能不能先占
个四分之一股。我说要跟上头商量商量,回头再答他。”
程宗扬与袁天罡、石超、祁远等人面面相觑。
袁天罡上下打量着敖润,“真看不出来,你还是个搞传销的人才?头回见面就空手套白
狼,得了五百金铢?”
“我想着多个朋友多条路不是?”敖润眨巴眼睛道:“程头儿,这事我没办砸吧?”
“幹得漂亮!”程宗扬狠狠夸了一句,“咱们来长安是幹正事的,但生意也不能忘!老
敖这事幹得好!”
敖润心里像喝了蜜似的,乐得几乎冒泡。
石超殷切地问道:“程哥,你这回打算做什么生意?”
“这不正在看吗?”程宗扬道:“胖子,你地头熟,有什么地方合适做生意的?”
“那还用问?当然是东西两市啊!”石超道:“东市卖的是高档货,穷鬼们买不起。西
市那就杂了,里头光店铺就有两万多间,实打实的万商雲集!要不长安百姓把购物都叫
做买东西呢?东西两市货物应有尽有,只要世间有的,东西两市都能找出来。”
“一个西市就有两万多间店铺?”
这数字完全超乎程宗扬的想像,洛都也是顶级的名城大邑,可洛都九市的店铺全加起来
,也未必有西市这么多。
袁天罡道:“东西两市各占两坊之地,长宽各有两里。市内百货雲集,店肆林立,单是
胡商就有上万人。”
一平方公里的话,每间店铺实际占地大约五十平方米,加上楼阁,面积还要翻倍。这样
算来,仅西市的商贾、店员,只怕就有十万人。如此规模庞大的商业场所,让程宗扬再
一次感受到长安城的宏伟与气势磅礴。
这可是个做生意的好地方啊!
◇    ◇    ◇
长安宫城。西北官署。右千牛卫府。
座中面容清癯的老者放下书卷,“见到了吗?”
“没有。”段文楚道:“来的是一名冶礼郎,姓敖。”
旁边一名鼻青脸肿,手臂还缠着绷带的大汉道:“应该是敖润了,他原来是晴州的佣兵
,一年多前跟着他,算是贴身护卫。”
段文楚道:“那人虽然粗鄙无文,举止倒是守规矩的。只不过满口生意经,铜臭逼人,
不似君子。”
老者莞尔道:“可是拉你做生意了?”
段文楚笑道:“让卫公猜着了。方一见面,他便鼓动我往程氏商会的生意投上一股。按
卫公的吩咐,我故作让他说得心动,只推说手头乏钱,先拿五百金铢投四分之一。他说
要回去商量。”
“一百万钱才占四分之一股?要是有个百十股,岂不是股本就有好几亿?”王忠嗣肿着
脸咂舌道:“这小子太有钱了吧?”
段文楚道:“那姓敖的吹得极大,说去年一年便拿到五倍的分红。”
“五倍?牛皮都被他吹破了!”王忠嗣压根儿不信。
“五倍还是少说了。”李药师道:“霜儿信中提到,江州的水泥生意,其利十倍。”
王忠嗣埋怨道:“我就说当初不该让月姑娘去六扇门,要是留在天策府,她还跑到江州
去?”
段文楚道:“月姑娘毕竟是女子,在天策府多有不妥。”
“六扇门就妥当?”王忠嗣啐道:“一帮子贼胚!”
段文楚道:“这么瞧不起六扇门?等你伤好了,赶紧先把场子找回来是正经的。”
王忠嗣被戳中痛处,悻悻道:“那小子……卫公,让他学主簿可惜了啊。姓吕那臭小子
天生就当骑兵的料,下力气打熬几年,肯定不比姓霍那贼胚差。”
“为将者不知禄米,到底只是匹夫之勇。让他先学着再说。”李药师叩了叩桌面,“先
说这位程侯。洛都乱事方平,他就匆忙赶来长安,究竟何意?”
王忠嗣道:“我数过,他从盘江到建康,没几日就有了玄武湖之变,晋国内乱,最後萧
侯南下,占了江宁二州。到了江州,没多久就是江州之战,宋国上四军被打得灰头土脸
。曾在府里游学的张亢信中说,江州用水泥筑成坚垒,就出自他的手笔。到了洛都,有
洛都之乱,数万人在宫中血战数日,杀得人头滚滚。最後他倒好,裂土封疆,占了舞都
——这是个灾星啊!”
段文楚道:“也不能一概而论,他去过晴州和临安,还不是平平安安。”
“那是他待得时间短!依我看,赶紧把他打发走得了,这家伙比姓岳的还扫把星。”
段文楚道:“先问清他的来意。他一路避不见客,反而有些欲盖弥彰。说不定长安之行
只是个幌子,实则别有所图。”
王忠嗣道:“那边谁在盯着?”
“法曹参军,独孤谓。”
“六扇门的独孤郎啊。有动静吗?”
“昨晚来了一批客人,石家主亲自去接的。姓敖的就在里面。”
“没跑!肯定是昨晚刚到。怪了,他怎么走陆路?”
“说不定是跟人见面。”
“等等!金商那边不是又闹起来了吗?”王忠嗣拿没有受伤的那隻手一拍大腿,“夜猫
子进宅,无事不来啊!”
◇    ◇    ◇
程宗扬丝毫没有身为夜猫子的自觉,他原本想去西市,可实在挤不过去,与敖润汇合之
後,众人沿朱雀门前的横街东行,准备从平康、宣阳、亲仁、永宁诸坊中间穿过,顺路
观看各坊的风物,再回宣平坊。结果刚进平康坊,石超就不想走了。
平康坊是长安城有名的声色场所,一眼望去,沿街全是青楼。满坊的翠衫红袖,美女如
雲,兰车过处,香风四溢。
石超苦苦劝道:“程哥,来长安不入平康坊,等于白来啊。你看,那是群芳院,里面都
是能歌善舞的绝顶粉头!前边的燕婉阁,好几个红牌,最擅长唱曲。雅韵台,那个不行
!全是清倌人,就会吟诗,来往的都是些酸丁。藏香楼,这个好!里面个个都是胭脂娇
娃,又香又媚。碧池馆,里面陪浴的都是些胡姬,那身子,雪白雪白的!就是有味,天
天都得洗……”
石超从坊北进门开始逐一点评,一路上如数家珍,等到出了南门才恋恋不舍地闭上嘴。
程宗扬笑道:“接着说啊,我听着比进去花钱还过瘾。”
石超打起精神,“要不我们去道观吧?”
程宗扬以为自己听错了,“哪儿?”
“咸宜观啊。就在前面的亲仁坊,里面全是女冠,房中术贼溜!”
“道观还做这生意?”
“哎呦程哥,何止道观啊!那些尼寺幹这个的也不少,人家玩的是欢喜禅,性命双修。”
袁天罡笑道:“也不尽然。咸宜观的女冠以清静自守,偶有几个游历风尘,与文人墨客
诗文唱答,以至于情投意合,共度良宵,可不是堕入风尘。”
“我遇见的可不是这么说的啊,”石超愕然道:“她说五十金铢一晚,明码标价的。”
“一晚十万钱,”程宗扬同情地说道:“你是让人宰了吧?”
石超身後的美姬都掩口而笑,石超讪讪道:“我说这么贵呢……”
出平康坊,往南便是宣阳坊。众人正待穿过两坊之间的横街,忽然周围响起一片惊叫声。
几名戴着面具的少年纵马狂奔而来,一边嚷道:“让开!让开!”
程宗扬道:“不去朱雀大街泼水玩,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袁天罡道:“被人撵了吧?”
那些少年在街上狼奔豕突,接着便听到一阵急剧的“辘辘”声响,当先两匹白马并肩奔
来。那两匹马身高腿健,浑身雪白,没有半根杂毛,矫健的马腿即使在疾驰中仍然步伐
一致,丝毫不乱,飞舞的马鬃如同白雲一样,犹如天马下凡。
那几名少年连屁都不放,只闷头狂奔。
“去!”饕餮美女娇叱一声,长索游龙般飞出,越过近十丈的距离,套住一名少年,将
他上身连同双肩一并捆住,然後回手一收,把他硬生生扯下马来。
那少年从马背上坠下,一屁股坐在地上,惨叫起来。
剩下几名同伴死命打马狂奔,终究比不过那两匹白马的神骏,眨眼工夫又被饕餮美女追
上一人,拦腰套住,扔到路边,磕得面具破碎,满脸是血。
一名少年大叫道:“谁摸你了!我就摸了摸你的马屁股!”
“老娘的马屁股你也敢摸!去死吧!”
饕餮美女长索一挥,将那少年套住,直接扔到街旁的沟渠里。
只听“呯”的一声,渠中的冰面破碎,积雪连同污水溅起一人多高,那少年跟死狗一样
被贯进渠底,生死不知。
另一人眼尖,一眼看见人群中有两名捕快打扮的差役,立马叫道:“我要投案!这马是
我偷来——啊!”
伴随着一声惨叫,那少年像放风筝一样飞向半空,然後大字形拍在路面上,手脚抽搐几
下,便不再动弹。
眼看着车上的饕餮美女目光扫来,两名捕快麻利地把差服一扒,连同佩刀卷成一团,然
後堆起笑脸,抬手打了个招呼,“仙子,忙着呢?”
“你们这些废物!还让老娘亲手抓人。”
“我们哥儿俩下班了。路过,路过!小的就不打扰仙子。”
“滚!”
另一名少年吓得面具都扔了,回身拱手道:“太真仙子!小的……”
话没说完,便见眼前索影横空,将他小臂、前臂、上身一并捆住。那美女脚蹬横木,仰
身回手一提,那少年如同腾雲驾雾一样直飞起来,依旧是抱拳拱手的姿势,攻城槌一样
直挺挺撞上坊墙,顿时晕了过去。
最後一人戴着恶狼面具,露出的鬈髮浓鬚,显然是个胡人。长索卷来,他斜着身往下一
扑,来了个镫里藏身,堪堪避过长索,然後头也不敢露地一扯辔头,坐骑盘旋着在横街
上拐了个弯,几乎撞上正在看热闹的程宗扬等人。那胡人一脚踏着马镫,一手扯着鞍带
,眨眼工夫便拨转马头,沿着横街逆向猛冲。
吴三桂与敖润同声赞道:“好骑术!”
那胡人整个身子都藏在鞍侧,紧贴着沟渠边沿,与追来的轻车擦肩而过。饕餮美女的长
索失去用武之地,当即蹬紧横木,双手用力一扯,两匹白马齐齐偏转马首,轻车猛地冲
出一截,又被马匹硬生生拖得转弯,车身倾斜过来,一侧的车轮在车辙中摩擦着,火花
四溅,然後猛地弹出,车身飞起半人多高。
围观的众人发出一片惊呼声,那饕餮美女身在半空,长裙飞舞而起,鲜红的裙上刺绣着
无数朵栩栩如生的牡丹花,同时绽放开来。刹那之间,百花齐放,鲜明夺目的花中之王
在冰天雪地的街头盛开,满眼的富丽堂皇,艳冠群芳。
这凶猛飙车的美女拐弯实在太猛,飞扬的裙角直接卷到程宗扬脸上,一股如兰似麝的馥
华香气扑面而来。凭借自己六级通幽境大高手的惊人目力,电光石火的一瞬,程宗扬便
将饕餮美女裙内的风光一览无余——可惜她里面穿着与胸衣同样质地的翠绿绸裤,白瞎
了自己火眼金睛般的目力。唯一能够确认的是,这美女的美臀是货真价实的极品,不仅
丰腴饱满,而且又圆又翘。
饕餮美女双足用力一蹬,轻车落回地面,接着再次弹起。她斜着身,竭力保持着车体的
平衡,可还是羞了少许。眼看车身就要倾覆,程宗扬伸手一按,一股恰到好处的力道送
出,将失控的车身推了回去。
饕餮美女险些栽到程宗扬怀里,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胸前那对圆硕的豪乳如同灌满水
的皮球猛然跳动着,左右乱晃,乳波滚滚,余韵未止。剧烈的追逐之下,那道白腻的乳
沟间沁出星星点点的香汗,愈发香艳诱人。
伸手的一瞬间,程宗扬都有些後悔了,还不如让这个香喷喷的丰艳尤物一头摔到自己怀
里得了……
饕餮美女稳住车身,接着驾车猛追。那胡人还没来得及翻上马背,就又被衔尾追上,索
性故技重施,以精湛的骑术拨转马头,再次回身,从横街北侧转到南侧。
饕餮美女紧跟着转过车身,她追得气势如虹,脚下的轻车却不堪重负,发出“吱呀吱呀
”的响声,像是要散架一样。
就在这时,远处一道纤长的身影沿着沟渠旁的石栏,如烟般掠来。她戴着遮面的黑纱,
外面还戴着唐国仕女外出时常用的罩纱——一顶竹制的斗笠,笠沿一圈黑纱从头顶一直
垂到脚下,把整个人都罩得严严实实,只能勉强看到里面是一件玉白色的丝袍。
沟渠旁的石栏宽不及一掌,年深日久,上方早已滑不溜手,寻常人只怕站都站不稳,那
女子却如履平地,她穿着一双绣着雲纹的白莲丝履,足尖在栏上轻轻一点,便飞出丈许
,就像一隻振翅飞翔的白鹤,身形优雅而又轻盈,不带半点烟火气。只是她手中提着一
柄澄若秋水的长剑,剑锋兀自滴着鲜血。
程宗扬目光犀利,先是一眼看到那柄滴血的长剑,觉得有点眼熟,接着再看那具重重包
裹仍不失柔美的身姿,丰挺的胸乳,纤细的小腰,再与自己记忆中那具玉体一对比,不
禁大吃一惊——这不是潘姊儿吗!
潘姊儿也在长安?小香瓜呢?不会真让她带回光明观堂禁足了吧?
程宗扬心里一阵打鼓,潘姊儿戴着一层面纱还不够,外面又加一层,这是没脸见人啊。
她拿着剑幹嘛?当街杀人?幹!不会来找自己玩命的吧?
潘金莲扬声道:“太真!小心!”
那饕餮美女一时抓不到藏在马侧的胡人,乾脆将长索贴地挥出,卷住马匹的四蹄。
狂奔的马匹嘶鸣着侧翻过来,躲在鞍侧的胡人踢开马镫,跃到地上,然後从袖中擎出一
柄尖刀,用纯熟的六朝话叫道:“杨玉环!别欺人太甚!”
“呯”的一声,饕餮美女抬起一条大长腿,一脚踹中那胡人的面门。那胡人直挺挺倒在
地上,恶狼面具下鲜血狂飙,还迸出几颗牙齿。
饕餮美女从车上跃下,一隻羊皮小鞭毫不客气地踩在那胡人脑袋上,双手叉腰,当着满
街看客的面,放声大笑。
“敢跟我斗!你不打听打听!长安城一百零八坊,谁敢来惹老娘!”
那胡人满脸是血,牙齿漏风地说道:“我是陈王门下……”
“呸!那小兔崽子算个屁!立了太子还是个屁!别说他了,十六王宅那帮废物点心,哪
个我没揍过?”
两名捕快见机得快,这会儿早就溜得没影了,围观众人大气都不敢出。
程宗扬瞠目结舌,像是看怪物一样,看着这个名传千古,艳倾天下的大唐第一美女。
飙车、行凶、斗殴、骂街……这是温泉水滑洗凝脂,侍儿扶起娇无力的太真妃子杨玉环
?这活脱脱是长安街头恶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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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6
5
我也收到了这封邮件,请问是不是要打印出来才让取护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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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5
6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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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s
7
种菜的人觉得菜地是美女脸上那颗朱砂痣,越看越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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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r
8
先顶再看!多谢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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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s
9
What about the on-line status of the visas? "Issued"?
Thank you.

【在 o******6 的大作中提到】
: 我也收到了这封邮件,请问是不是要打印出来才让取护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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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f
10
其实用retaining wall大砖围半尺高的一圈,菜地可以很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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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6
11
reday for pickup

【在 d**********s 的大作中提到】
: What about the on-line status of the visas? "Issued"?
: Thank y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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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1
12
严重同意!LOL

【在 j****i 的大作中提到】
: 看到texasan奔的菜园,觉得那么好的院子挖了种菜真的很可惜。不好看,就像美女脸
: 上长了一块癞疮。不是自己的,看着也心疼
: 实在要种的话,也应该筑道墙,把菜园隔成一个单独的小院。中国古代的院子都是这么
: 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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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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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尺半更好,potting bench 都有了。:P

【在 e*f 的大作中提到】
: 其实用retaining wall大砖围半尺高的一圈,菜地可以很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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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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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小就凑合吧。院子大,草地那么好,真应该筑道墙,再做个月亮门。半夜三更还可
以乘着酒兴进去赏玩一下

【在 j****s 的大作中提到】
: 两尺半更好,potting bench 都有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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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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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上去不错,可高墙不是把阳光给挡了?
那以后买房子的朝向问题。可要重新考虑了。

【在 j****i 的大作中提到】
: 院子小就凑合吧。院子大,草地那么好,真应该筑道墙,再做个月亮门。半夜三更还可
: 以乘着酒兴进去赏玩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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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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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单单是房子的朝向问题,还有周围的大树的问题。我砍大树菜地也很小的,把大树砍
了才发现可以种菜的地方很大!

【在 h********s 的大作中提到】
: 听上去不错,可高墙不是把阳光给挡了?
: 那以后买房子的朝向问题。可要重新考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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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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挖树根这活,太累。请人挖太贵,又舍不得。

【在 s**********u 的大作中提到】
: 不单单是房子的朝向问题,还有周围的大树的问题。我砍大树菜地也很小的,把大树砍
: 了才发现可以种菜的地方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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