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玮缩成一团坐在正屋里面,他娘唐董氏在屋子中间刚刚咆哮完。
“俺不娶那张屠户的二闺女。”唐玮如同猫叫一般细声细气的小心说道,“她那力
气能一拳打死一头野猪,俺打不过她,娶了她要受欺负。”
“胡说!”唐董氏气愤的打断道,“哪有女子敢打相公的,再说你能争气点不,你
一个男子大丈夫还打不过一个女子不成?亏你还是个当兵的,那登州镇是如何教的,你
连个女子都不敢打,还敢杀个屁的鞑子。”
“那杀鞑子又不一样,是拿火枪打的。。。”唐玮小声的辩解着。
唐董氏气得七窍生烟,回头一看见到老唐头正坐在门槛上。
老唐头吧嗒吧嗒的抽着烟,随着他吸气的动作,烟锅中的火星忽明忽暗,老唐头另
外一手还没闲着,拿着一个杂粮饼子不时啃上一口,这饼子有些干,不断有碎末掉下来
落在厚厚的棉裤上。旁边有几只喂养的下蛋母鸡围着,老唐头一把碎屑拍下来,几只母
鸡上上去咯咯的争抢。
唐董氏心头原本就十分不快,此时听到鸡叫更是无名火起,两步赶过去,一脚将最
近的一只母鸡踢飞,门口鸡毛乱飞,几只下蛋母鸡咯咯叫着四散而逃。
老唐头巍然不动,就像啥事都没有发生一样,低着头将只剩一小块的饼子上沾的鸡
毛吹开,咳嗽一声后放进了嘴里。
唐董氏走到老唐头的面前,对着门槛上的老唐头道,“你是当家的,你去管管你这
幺儿。”
满面皱纹的老唐头抬头看唐董氏片刻,一点表情都没有,然后把脸微微往旁边稍稍
转一下,又低着头继续抽烟。
“抽,抽,你每月抽调几分银子,干正事的时候屁用没有,这个家不靠着俺早就垮
了。”唐董氏骂完老的,又转回小的这边。
“张屠户家二闺女不成,那十三堡那个你又如何说?”
唐玮把脸埋低,声音越发的小,“十三堡那个女子是山西流落过来的,说话俺听不
懂。”
唐董氏气得连连喘气,“你寻些借口,你是不是想找那个女戏子?”
“演员,是演员。”
“俺不管啥员,总之你不能找个戏子,咱家这十里八乡的,谁家娶了戏子了,咱家
家境不比谁差了,狗儿啦,你别气你娘啦。。。这日子怎么过啊!”唐董氏哎呀一声大
叫,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唐玮连忙翻起来,跑过去扶起唐董氏坐到椅子上,老唐头就在门槛上看着。
“娘你别气,俺想想娶哪个好,这次一准听你的,不过俺有些怕那张屠户家,俺再
想想。”
唐董氏流着泪无神的看着唐玮,好半天才道,“反正你得娶一个,你娘啊,等着带
孙子头发都等白啰。”
“一定娶,一定娶。”唐玮连连点头。
。。。三日后。。。
“娘、爹,这个,俺先回兵营了,俺自己找媳妇……”
村中先生读着唐玮留下的信,唐董氏突然掩面嚎啕大哭起来,“天啦,这是要我老
唐家绝后啊,聘礼都给啦,话都说出去了,他二姨来我可怎么说啊。。。”
老唐头坐在一旁凳子上闷头抽烟,老唐头简略的道:“回去了,也好。”
“好,好个屁。”
唐董氏哭一阵,转头看到老唐头,气不打一处来,伸出手背把脸上纵横交错的眼泪
鼻涕一抹,便扑上去对老唐头又推又摇,“你这老东西,叫你抽,抽,都是你惯的。”
老唐头木然的由得她打,唐董氏打一阵后自己累得够呛,一屁股坐到地上大哭。
“老天爷啊,你不是个好人啊。。。”二道沟村的上空回荡着唐董氏愤怒的控诉。
。。。。
。
此时鳌山卫到胶州的官道上,一辆四轮客马车拉上了篷布行驶着,这种马车没有减
震,但是比起外地那些两轮和独轮的车来,乘坐条件已经算好的了,有些乘客自己把背
包后世包袱垫在屁股下面,充当简易的减震。
在原本历史上,满清要到十九世纪才有四轮马车,是从西洋引进供慈禧妖婆玩耍的
,不过因为车夫高高坐在前面,屁股朝着后面,满清的大臣认为是对皇太后不敬,所以
最后没有用成。但在此时的登州已经在广泛使用,这些马车既能拉货又能拉客,市场还
在不断扩大,各地采购了四轮车的车马行生意很好,逼迫着那些使用两轮车的淘汰落后
产能。
此时车外大雪纷飞,已经将大地变得白茫茫一片,车夫在前座上挥舞的鞭子,四匹
马喷着白雾,拉着马车碾开积雪,在官道上摇摆着向胶州府方向行去,在雪白的地毯上
留下两道长长的黑色印迹。
唐玮坐在客马车的最后一个,翩飞的雪花不时从吹开的布帘下飘入,落在唐玮大腿
上,唐玮拍拍裤子,他打算在胶州把剩下几天假耍完,然后返回兵站。
他伸手摸一摸内袋,五个银币沉甸甸的让他很有种踏实的感觉,这是他回家前才去
钱庄兑换的,倒不是为了方便,而是这种面值五钱的银币十分精美,唐玮领了饷票后听
人说在发行新的银币,数量有限,便赶去兑换了,居然成功换到手。
当时他就是最后一个换到的,听说能换到的人很少,他算运气好的,虽说饷票价值
也相同,但是谁都愿意尝鲜用这种银币,唐玮给了爹娘五个,自己留下五个,想着给关
小妹买点什么东西送过去。
“要不要在胶州去试一下江老五说的朝鲜娘们。”唐玮在军队的大熔炉中也很是学
到了一些糟粕,胶州的朝鲜女子是这两年才从朝鲜来的,穿的衣服和中国不同,样貌也
不太好看,价格比本土的勾栏还便宜一些,不过算是有一些异域风情,也能吸引一些猎
奇者。
关小妹的脸突然出现在面前,他赶紧拍拍自己嘴巴,“老子不去那种地方,还有好
几天时间,要不老子去青州看看关小妹,就是不知来不来的。万一关小妹也回家了咋办
,老子白跑一趟。”
正在盘算间,对面也传来一阵铃铛,应该是胶州方向来的客马车,等两车交错而过
,许久没看到行人的唐玮拉开布帘,打算看看热闹,他赫然发现那辆马车最后面坐的是
鳌山卫的老乡彭云飞,同样在拉开布帘张望。
唐玮忙喊停马车,跑到那马车前“彭老炮,你咋回来了,你不是下一批才有假么?
”唐玮好奇的问道。
彭云飞看到唐玮,也赶紧叫停马车跳下马车,来到唐玮面前道“前几日你刚走,兵
务司就发了通令,家中独子且未有子嗣者要退出一线战斗兵,还有十岁以下子女超过两
人者也退出,都是针对普通士兵的,不包括士官和军官。清退期限一年,原籍屯堡教官
有空缺的,就安排回屯堡,屯堡没有职位就安排到离原籍最近的屯堡当预备兵教官,不
愿意安排的就退伍。”。彭云飞喷着白气一口气说完。
“独子无子嗣者?老子就是独子无子嗣啊,为啥要退出啊?”
“兵务司的文件说是独子阵亡,父无人赡养,没有子嗣则是无后为大。陈大人体谅
屯户艰辛,才定的这个规矩。老子是成亲了的,可还没子嗣啊,连长给俺一月假,说明
年我能不能留,就看这一个月活儿干得咋样。我可不想去屯堡里面,得赶紧回家,等回
兵营咱两再喝两杯。”
彭云飞匆匆忙忙的,不待唐玮回答,转身就爬上马车,客马车便又吱吱呀呀向前开
去。
唐玮站在原地发一会呆,猛地一跺脚,惨嚎起来“你娘的,这他妈什么兵务司啊,
老子可刚刚才当战斗兵,彭老炮等等,俺也要回去。”
。。。
“老天爷你啥时候能保佑保佑老唐家,聘礼可都送啦,这日子没法活啦,”唐董氏
还在屋中嚎哭着,哭声引来诸多好事者,这些热心人充分发扬了国人爱看热闹的精神,
不顾严寒,顶着大雪,不图回报,圈着手缩着脖子在唐家门外围了一圈,饶有兴致的看
着里面的动静,几位颇有八卦精神的大婶已经开始传播小道消息,众人一边听着,一边
发表着叹息或同情的意见。
唐董氏倒在三婶子身上,鼻涕横流,三婶子不断拿一张帕子给她搽着,因为搽得太
多,帕子上已经泛起亮晶晶的一层,三婶嘴里又不断说着话劝慰唐董氏,老唐头还是木
然的抽烟看着地上,肩膀上堆上了一层雪花。
三婶子抹着泪道:“谁也猜不到不是,那狗儿居然就跑了。但是妹子啊。。。你也
不能骂老天爷啊,你平日老是嘴巴不严,对老天爷出言不敬,你这态度让老天爷听到了
,没准才让狗儿走了的。
”
唐董氏哭了几嗓子,无神的道:“俺给老唐家一辈子操碎了心,就摊上这么个儿子
,俺啥时候才能抱上孙子哟,老天爷你开开眼哟,俺一定给你多上香火。。。”
唐董氏哭骂无效过后,听了三婶子的话,对老天爷改为贿赂。
话音刚落,突然一人撞开门外的人墙,以勇不可挡之势带起一片雪花飞舞,热心人
们还不及抗议,他已挟着一团雪花冲进院子,一边大喊着“娘,快带俺去张屠户家,去
十三堡,俺要娶媳妇!”
唐董氏呼的一下就从三婶子怀里站了起来,茫然的看着唐玮,嘴唇颤抖着嚅嚅着“
老天爷真开眼啦!!老天爷啊,以后俺再也不骂您啦,下月初一给您烧香!”
“俺明天就要娶媳妇,明天!!!”
“烧六支香!”
“俺一次娶两个媳妇!”
“再加两支蜡!”
“俺今年一定要生出儿子!!!”
“老天爷是好人啊!”唐董氏大喊一声,又晕倒在三婶子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