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回 挑正庶风月断佳偶 祭祖祠清明泣远嫁
诗云:铁骑戍边护池潢,旗画委地见仓皇。谁谓裙钗不解兵,汉月曾经照流黄。
话说贾政、宝玉听林之孝家的说妙玉已经走了,顿感意外,都呆住了。林之孝家的问贾
政意否派人去找。贾政叹道:“不必了,强求也是无益。让他去罢,不然倒象是咱逼他
似的,反为不妥。”因令宝玉仍回去读书,日后再提。宝玉答应一声去了。岂料近几年
大旱不雨,蝗灾肆虐。东北望海上三千里有一岛国,屡屡滋事侵犯海疆,意图不良。坎
方有戎羌入侵,坤方有流寇作反。更有坎方痘疹等瘴疫流传,平民死亡愈万。贾赦被派
往坤方听令,贾政等皆被圣上召集前往海疆监督防御工事。平安州亦有流贼造反,节度
使命贾琏前去应奉公事,一连数月未归。不觉冬去春来,展眼又是春日二月。赵姨娘见
王夫人病故后,贾政无心要他当家,有事也只找周姨娘、凤姐等,不觉动了气,趁贾政
不在家,便要兴风作浪,却被邢夫人、凤姐等弹压了下去。赵姨娘不免怀恨在心,时时
在下人跟前道邢夫人、凤姐的不是。那些下人因往日被凤姐管的严了,都有些怀怨,故
都和赵姨娘串通一气,意图滋事。这日赵姨娘因月钱减了一半正和几个媳妇婆子埋怨,
忽听丫鬟说这园子初盖时总管赖大、来升等贪了不少银钱,便去找邢夫人告状。邢夫人
正在家中安坐,忽见赵姨娘领一干媳妇婆子赶来,说总管赖大自己家的园子气派奢华的
很,定是私吞了不少赃银,要邢夫人查查。又道宁府的总管来升及俞禄张财家的都私设
了小金库,连赵嬷嬷的两个儿子赵天梁、赵天栋都动了盖园子的钱,要邢夫人再查查府
里帐目。邢夫人听罢,沉思片刻才道:“好了,我已知晓了,你们先回去罢,日后会查
。”赵姨娘道:“何必又待日后,何不立等就查?太太指示我们去查,我们腿跑勤点几
日就可查个一清二楚。”邢夫人怪道:“急什么,你们别得意,你们做的事就干干净净
,谁信?这会子催着去查,不过是混人耳目罢了。都会查明白的,琏二媳妇也未必脱得
了干系。都走罢,一进门就大呼小喝的,还把不把主子放在眼里!”赵姨娘还要说,被
两个婆子暗暗从后面拉了拉衣角,才不吱声了。赵姨娘一干人走后,邢夫人对嫣红、翠
云笑道:“说归说,真要查起来,牵一动万,这家里有几个没有干系的?得罪人还是轻
的,只怕要抓起来,家里都要抓完了,那还了得?日后他们再来闹,就说在查着呢。不
过拿一个作筏子堵住他们的嘴罢了。琏二媳妇以往得罪的人多,只把他查清楚了。那些
下人遂了心,必拍手称快,别人的事或许管都不管了呢。”嫣红、翠云都答应了不语。
且说赵姨娘领一干媳妇婆子往园子里来,恰见贾菖、贾菱拎着几包药走着,便招手笑道
:“你们两个猴儿不好生在茶房里管事,跑到园子里来干什么?”贾菖笑道:“各位大
娘往那里去?咱们是替林姑娘到街上包了几两紫菀、款冬。林姑娘的咳疾越发重了。”
赵姨娘笑道:“你俩又该趁势扣些银子中饱私囊了。”贾菖、贾菱本是族中贫寒人家子
弟,最怕被人轻鄙,听赵姨娘如此说,不觉脸上羞惭,都笑道:“姨奶奶饶了我罢,说
话也忒刺心了。凭我兄弟俩多大胆,也不敢随意营私。”说着低头匆忙走了。赵姨娘等
都大笑道:“一句话说的脸憋的通红,顽笑话也当真。”贾菖、贾菱撇撇嘴也不搭言,
恰见前面有个逗蜂轩,两个进去歇歇脚。贾菖冷笑道:“他不过是个姨娘,说话就恁不
客气,跟。几天家里都没有酒吃了,月钱减了不说,还延迟了时日,这日子没法子过了
。”贾菱道:“兄弟所言极是,上回咱们赌输的钱还没翻回本来,借的重利债债主已多
次催上门了,可怎么是好?”贾菖左右看看无人,小声道:“今晚趁大家都关门闭户了
,咱翻墙到怡红院摸点值钱的东西如何,再不想法子弄钱还债,他们都要催命了。”两
个因偷偷商议起来。天色一黑,两个就东游西逛,不肯家去,眼见着到了亥时,众人都
睡着了,两个先是到各个院子翻找东西,又翻墙到怡红院偷东西,直摸到宝玉屋子里,
蹭到炕头边,把枕头下一个东西摸走了,也未细看,又摸了些别的东西就逃了。话说宝
玉天亮起来漱洗吃了饭就要往学堂里去,麝月往他枕下一摸,却没有摸到通灵玉,唬的
满身冷汗,着急道:“皇天菩萨小祖宗,你到底把玉弄到那里去了?”宝玉道:“不是
在枕头下吗?”麝月又东翻西找一番,那里找的到,登时急的大哭。宝玉道:“不知是
不是昨晚丢在园子里了,还是到外头找找看,问问各房的人有没有看到过。”麝月依言
分路各处追问,却是人人不晓,个个惊疑。麝月回来只是干哭,宝玉也吓怔了,找是没
处找,回又不敢回,正在发呆,只见各处知道丢玉的都来了。探春叫把园门关上,先命
个老婆子带着两个丫头,再往各处去寻探,一面又叫人在宝玉屋里四处翻箱倒柜,找了
个遍,皆是空无所获。李纨、平儿、黛玉也赶来了,都道:“不止此一处,那边也有人
报说夜里失了盗,一些珠宝簪环俱不见了。平儿又问昨晚都有谁往这边来过,探春出去
问丫头们,黛玉、平儿、李纨在屋里候着,忽听外面有人乱嚷:“你们丢了东西自己不
找,怎么叫人背地里拷问环儿。我把环儿带了来,索性交给你们这一起上水的,该杀该
剐,随你们罢,得了什么不来问我,丢了东西就来问我! 咱们都是生来做贼的吗?”只
见赵姨娘、贾环推搡着探春骂骂咧咧进来了,探春忙笑着解劝。赵姨娘大哭着对平儿道
:“他的玉在他身上,看见看不见该问他,怎么问我,宝玉人尊贵,戴个物件也是尊贵的
,难不成我们环儿连他屋里的猫儿狗儿都不如,就配做贼了?”贾环也对探春瞪着眼哭
道:“人家丢了东西,你怎么找我来查问,我是犯过案的贼么! ”探春赔笑着赵姨娘道
:“姨娘这话太多心了,不止环兄弟要问,昨儿到这里来的人都要盘问。”赵姨娘一边
解衣服一边道:“姑娘如今是主子身份,我不敢不依,若再不信,就把我身上也搜一遍
。”平儿、李纨急忙替他系上,好言把他母子劝出去了。这里宝玉倒急了,说道:“都
是这劳什子闹事,我也不要他了。你们也不用闹了。环儿一去,必是嚷得满院里都知道了
,这可不是闹事了么。”众人更加焦虑,知道此事掩饰不了,只得商议着定了话,好去
回贾政。宝玉道:“你们竟也不用商议,只说我砸了就完了。平儿道:“我的爷,你说
得倒轻巧,上头要问为什么砸的,他们也是个死啊。倘或要起砸破的碴儿来,又怎么交
代呢?”平儿觉此事重大,回去禀明了凤姐,问如何处置。凤姐也慌了,道:“快去叫
林之孝家的带人到各府里盘查。”平儿答应着去了。这里李纨等纷纷议论, 又传唤看园
子的一干人来,叫把园门锁上,再传林之孝家的来,悄悄儿的告诉了他,叫他吩咐前后
门上,三天之内,不论男女下人,凡是从里头可以走动的, 要出门时一概不许放出,
只说里头丢了东西,待这件东西有了着落,才可放人出去。林之孝家的答应着去办了。
且说李纨等在宝玉屋里议论到晌午,都散去了。宝玉因有上次丢玉时张道士送的护身符
,故并现异常,仍被督促着上学去了。黛玉心急,仍在怡红院未去,坐着等消息。过了
半日功夫,只见林之孝家的和几个婆子推着两个人进来,黛玉抬眼一看,原来是贾菖、
贾菱,专在茶房煎药供茶的。林之孝家的道:“查了半天,原来东西就是他们两个偷的
,宝二爷的玉也交出来了,姑娘看看怎么处置。”黛玉冷笑道:“既然是贼,就押送到
官府里去。”一语未了,进来两个女人,乃是菖、菱二人之母,都跪下向黛玉求情道:
“看在他俩为林姑娘煎药的份上,就饶了他们这回罢,他们也是穷疯了,我这个做娘的
回去一定好好教导他们,保证他们下次再不敢了。”黛玉仍执意要送官府,林之孝家的
也陪着求情。贾菖、贾菱哭着说家道艰难,才做了如此蠢事,黛玉思量半晌,便未将他
们送与官府,仍叫小厮把二人打了几十大板。贾菖、贾菱因此对黛玉生恨,后多人求情
,说可怜他们家没有进益,别处又不好谋差使,仍叫二人到茶房煎药。黛玉念二人亦属
贾府宗族子弟,不敢妄自发送,遂留下二人仍在茶房应差。这日赵姨娘往园子里来,忽
见茗烟在和扫红、锄药、伴鹤在争什么顽物,便过去问道:“这几个猴崽子敢是偷了什
么,在分赃不成?”茗烟四个都笑道:“那有的事,大老爷老爷已回来了,带回来不少
顽意,我们四个分分罢了。”赵姨娘诧异道:“老爷回来了?我们怎么不知道?”因来
到贾政书房,恰见贾政歪在椅子上闭目养神,面容枯衰,鬓发花白,比往昔更苍老憔悴
了些,便笑道:“给老爷请安。”贾政皱眉发躁摆摆手道:“你出去罢,我烦着呢,有
事找大太太去。”赵姨娘知趣出去了。不一会儿,贾琏贾珍进来。贾政请他们坐了,说
了些在海疆的事情,竟老泪纵横哭了起来。贾琏贾珍慌了,忙发语解劝。贾政慨叹国事
舛乱,贾琏贾珍也止不住掉泪。因见贾政有些乏了,朦胧似要睡去,忙叫来丫头扶贾政
安歇,一时小丫头进来服侍不提。贾琏回至房中,只见小丫头进来对他道:“方才官媒
婆朱大娘来了。我回了他奶奶昨儿没睡好,在里面睡着。他往大太太那里去了。”凤姐
迎出来道:“那朱嫂子腿也快跑断了,说有什么戚大人家的来和咱们联姻,这两日天天
弄个帖子跑来跑去的。”平儿过来为贾琏脱了外衣,见他面上似有泪痕,因好奇歪着头
瞧了半天。凤姐笑道:“你不认得他?要不趴脸上仔细瞧瞧。”平儿笑道:“二爷这是
受了谁的气了,淌眼抹泪的!”凤姐闻言惊讶道:“哦,我倒要瞧瞧。”起身凑近了瞧
。贾琏道:“刚从老爷那儿过来,听他讲的打败仗的事心里受不住就掉了泪。”平儿、
凤姐都敛住笑道:“我们也听说了,怎么会败成那样!朝廷多派些兵不就成了。”贾琏
道:“朝廷也不好办,有好几路子人马来侵。又有瘴疫,又有旱灾,又有蝗灾,都忙的
焦头烂额了!” 凤姐道:“但凡我是个男人,就带兵打他娘的贼寇。老娘可不是谁想
欺负就欺负的。”贾琏笑道:“不是男人也可以带兵啊,过去有个战死的林四娘不就是
女儿身吗?”凤姐道:“那也得朝廷任用我啊!”于是笑着收住话头又谈起求亲的事来
。贾琏道:“戚将军那日来咱家谒拜,曾见过三妹妹,就留了心,回去跟他的公子一说
,要替儿子求娶三妹妹,派人拿来庚帖求娶,大太太、大老爷、二老爷也同意他们的亲
事了,只是才开个头,还没有议定。戚公子听说探春品貌雅俊,早亟不可待要来偷偷探
望,你帮着看看去。明儿戚公子来咱家做客,也是偷偷看看三妹妹的意思,到时你把三
妹妹叫出来,同他见个面。”凤姐笑道:“不用你操心了,探丫头的事我自有主张。”
一时丫头端上饭来都洗了手吃饭,不在话下。凤姐吃罢中饭赶往秋爽斋来看望探春,先
与他说了些家常话,又提起宫中的事来。再及谈至海疆战事,探春止不住伤心,愤而掉
下泪来,道:“太惨了,与海寇打了也有几个月了,死的人都堆成了山,没有粮食,就
吃死去的人。末了城里将士平民只剩几百人,却无一兵投降,都殉国了。咱们的将士也
没有软骨头的,还有个神威将军被俘了也决不求饶,宁可绝食自杀。可咱们竟还是一败
涂地!”不觉放声大哭。凤姐怕他伤心过度,忙劝住了,又说起戚建辉公子明日来家做
客,要他去见见。探春知道戚公子是为他所来,道:“天下不宁,我却耽于儿女私情,
不能为朝廷分忧,实在惭愧。” 凤姐道:“打仗的事自有操心的人,不用咱们多虑。
女孩儿家迟早要出门子,三妹妹也是个明白事理的人,不用我教都该知道怎么做了。”
探春道:“明儿我自去和他见面,你不用多虑。四妹妹的亲事怎么办,可有人提?”凤
姐道:“他固执的很,谁提他跟谁恼!别管他了,自有老爷去找他。”说着又叫侍书、
翠墨到他那里领几件新衣裳,叫探春明儿穿了这个去见戚公子。侍书、翠墨笑着去了。
凤姐也告辞走了,探春送出门外。
次日一早,侍书起来服侍,见探春已起来要往外走,忙问:“姑娘去那里?”探春道:
“我出去走走。”因信步往园子里来。却见园中起了一层薄雾,晨风起处露湿芳草,林
间鸟语鸣唱,杨柳款款摇摆,晓来谁绣芳园丽?原是春风意。探春站在杏花树下,看那
花儿开的正艳,摘了一朵放在鼻尖嗅嗅。忽见凤姐远远走来,便知是来找自己的,怕凤
姐笑他起的早,沉不住气,忙穿花度柳抄近路回秋爽斋了。凤姐来到秋爽斋,帮探春梳
理打扮,又给他穿上新衣裳,拿了铜镜给他照着,探春羞红了脸道:“丑死了,姐姐快
拿开罢,别照了。”凤姐道:“这还叫丑?只怕是百里也挑不出一个来,上那里再去找
这么俊的小姐去?又会作诗,又会理家,谁娶了谁有福气!”探春听罢羞得连声止住。
侍书、翠墨都笑道:“姑娘一向严厉的很,从来没见过我们小姐也会害臊。”探春道:
“这两个丫头敢是外头来的,想作反了,敢笑话起主子来了。”因伸手要去打他两个,
侍书、翠墨左右躲闪,笑个不住。梳理完毕,因不知戚建辉公子多时来,凤姐便陪探春
候着。又过了半个时辰,丰儿过来告诉道:“二爷要我带个话,说家里来客了,要二奶
奶回去,还要三姑娘也跟着去。”凤姐道:“我还以为不来了呢,架子真够大的。”因
陪着探春往宁府里来。一路上探春羞的掩面要退回去,被凤姐笑着硬架着过来了,一径
来家。刚至院门,就听见屋内有谈笑声,却是贾琏的声音。探春被凤姐扶着一步走不了
几寸慢慢挪进屋来,抬眼轻轻一瞧,只见贾琏和一个公子正站着评议墙上的一幅烟雨画
。那公子锦衣纨衫,容貌风流俊朗,体格魁伟潇洒,一身英气,满脸自得,一回头见探
春来了,打量多时,不觉看的呆了。凤姐笑道:“琏二爷,老爷找你。”贾琏会意,同
凤姐走了出去。戚建辉便请探春坐下,探春起初羞怯不语,待说了几句话,觉话题投机
,竟放开了些,两个人高谈阔论起来。戚建辉喜探春快人快语,刚中有柔。探春喜他大
方洒脱,不拘小节,二人大有相见恨晚之感。凤姐偷偷和侍书往窗子里一望,正见他两
个似是故人重逢一般无拘无束谈笑着,不觉含笑退了回来,回头对侍书道:“有门,这
回放心了。”贾琏正在树边候着,问凤姐屋里怎样了,凤姐道:“他两个倒象是已认识
了七八年似的,聊的好不热闹!”贾琏笑道:“那敢情好,恭喜三妹妹了。”忽见戚建
辉同探春走了出来,对他二人道:“屋子里太闷,想到园子里走走。”贾琏、凤姐都笑
道:“那就走一走,看一看。”戚建辉同探春边走边观赏园中景致。只见春色无边,花
开正红,仙降绯雾化桃林,蝶舞绿海香风羡新侣。更喜僻坡有绮丽,却见幽经遍旖旎,
赤橙黄绿全用尽,不画春色一点奇。两个渐渐往园子深处去了。凤姐、贾琏、侍书、翠
墨远远看着,都笑着要返回。忽见赵姨娘从那边来了。凤姐皱眉道:“他又来做甚,成
日胡说八道的。见了他闺女,不知又要说什么掉底子的话,坏了好事。”因迎头赶上道
:“你闺女往那边去了。你别跟着去了,不合适。”赵姨娘道:“我这个丫头在家忒瞧
不起我。我还算是个娘,姑娘是要高飞的人了,我养了他一场,想瞧瞧姑爷都不成?竟
比他的丫头还不济了?”凤姐仍挡着不让过去。赵姨娘恼了,道:“怪了,我又不是虎
狼,不过是去看看,怎么就不行了?”说着硬是闪开凤姐往那边去了。凤姐贾琏见他远
远的看不见了,只得返回房中。因吃了中饭,不知那边怎样,便派平儿过去问一问。平
儿去了多时回来道:“真真是个败门星!赵姨娘这个混帐婆子多嘴犯舌的,戚公子已经
回去了,说三姑娘是妾生女儿,门不当户不对,已经走了。”凤姐听了不觉气的怔住了
,骂道:“人家都盼自己家旺业旺,儿女有个好结果。他却时时生事,搅的家宅不宁,
连自己女儿的好姻缘都给胡沁乱嚼倒腾坏了!我这就去他那里,看我不骂死他。” 平
儿忙劝道:“奶奶别和他一般见识。何必得罪小人,弄得白吵一场,也是无益。” 凤
姐又问探春怎样,平儿道:“三姑娘委屈的什么似的,坐在屋里只是哭。”凤姐起身要
去看看。贾琏进来道:“我也听见了,也不全怪赵姨娘。戚公子自己挑挑拣拣的,再者
这事早晚也得说破。戚公子也是个傻子,探丫头论才貌论能力不让须眉,他是打错算盘
了,以后我看他还上那里找更好的去。” 凤姐道:“怎么人人一提是小老婆生的,就
觉得好象龌龊了一大截子?唉,不提也罢,怪只怪探丫头投错了胎,生不逢时。”说着
自去秋爽斋安慰探春不提。
且说贾政在家歇息,因海疆战败堵心塞喉,一应大小事务一概懒的过问,都交与邢夫人
和凤姐、周姨娘去打理,自己只是躺着唉声叹气,大门也不迈出一步。宝玉亦从别处获
知朝廷与海贼打仗大败,似被人抽去七魂八魄一般,成日只落泪叹个不住。麝月劝他看
书,他却瞪着眼把书一扔道:“那还有心思看这些混帐书本,外面都乱的快到了末世了
,朝廷失守惊慌无措,日后还不知怎样呢,只怕不妙。”说罢痛哭不已。麝月半晌不语
,叹气道:“日后会怎样,也未可知,我也不劝你了,二爷留神点,别让老爷撞见了,
时时也摆个样子。”说着忙别的去了。却说林黛玉因见宝玉心烦意乱,总不出门,也不
思着在一处说说话,这日饭后看了些诗词,自觉无趣,便往怡红院去看看宝玉,只见麝
月在回廊上搭衣裳,听见房内有叹息声,又见麝月道:“都在里面呢,来了好几个。”
黛玉进去一看,原来李宫裁、平儿、鸳鸯、探春都在这里。一见他进来都道:“林姑娘
从那里来?”林黛玉笑道:“怎么都愁眉不展的。”宝玉含泪道:“妹妹竟不知道,出
大事情了。”黛玉道:“又打败了吗?”宝玉泣道:“可不是,圣上打不过人家就派人
说情,说只要与海寇联了姻,就是亲戚了,仗保准打不起来了。”平儿道:“圣上竟出
如此下策,要南安郡王的女儿和亲。南安郡王比咱有势力,怕自己女儿嫁到那里吃苦,
就要到咱家找人顶替。”黛玉道:“这就奇了,咱家又不是他家,怎么可以顶替?”李
纨道:“南安太妃刚刚来了,说要认三姑娘为干女儿,替他闺女和亲。”黛玉听了不觉
惊道:“竟有此理!”宝玉只趴在桌子上大哭。李纨、平儿忙劝个不住。探春低头半日
才抬头道:“不依也不能,只能顺着他们。”说完泪早已淌下来。黛玉道:“圣上也太
没个筹算了,叫人欺负到家门口,尚要和颜悦色讨好他们和亲,竟是昏暧不明了!”探
春忙握住他的口道:“快别说了,这话不好听,仔细外头听见。”黛玉低了头不言语了
。正说着,只见邢夫人的丫头进来道:“大太太叫三姑娘去他那里。我找了半天原来都
在这里。”探春闻言起身道:“各位先坐着,我去去就来。”众人看他去了又都回来坐
着。探春来到邢夫人处,见来了不少宫里的人都在外面候着,便低头不语进了房间。只
见南安太妃一边端杯子吃茶一边同邢夫人、贾赦、贾政叙着。一转头见探春进来了,忙
过来拉住手道:“好闺女,越发出挑了,快坐干娘这儿。”探春陪笑着坐他旁边,被他
挽着肩膀,说亲道热的。林之孝赖大家的带领众媳妇都在门外请外面的人到那边吃饭。
周瑞家的带领几个丫鬟从围屏后面出来上菜上酒。贾赦、贾政忙笑着要南安太妃举筷。
南安太妃夹了菜往探春嘴里喂,探春笑着推让。南安太妃因问宝玉、黛玉、李纨等怎么
不来,贾政笑道:“他们都吃过了。”南安太妃便没再多问。吃了饭,南安太妃在园中
略逛了逛。邢夫人、贾赦、贾政、探春一路陪着。南安太妃道:“实在仓促的很!这两
日别让探春四处走了。明天会来人给探春打扮一天,后天便是启程之日。由水路直接送
往海疆那边就行了。”邢夫人、贾赦、贾政都答应着。南安太妃说身上不快,贾政等忙
安排丫鬟服侍他往嘉荫堂去歇息了。探春回到秋爽斋,见围了一屋子的人,因知道从此
不能见了,这两日众人都聚着陪他。探春忍悲陪大家说笑了一天,晚上也不想睡,又和
凤姐、黛玉、宝玉、李纨、平儿等吃酒聊到半夜才散了。天一明就有宫里的侍女来给探
春穿衣打扮,外人不得擅入。
清明那天一早,天阴沉沉的,下了一阵濛濛烟雨,又止住了,园子里诸人都有郁结之感
。探春独自在屋里吃闷酒。虽有侍女劝解,都被他推开了,又道:“不醉不能启程。”
侍女只得依他。探春不觉喝醉。宝玉来看过一回,探春要他把以往大家做的诗词都抄录
下来,他一并带着留个念想。宝玉拭泪收集了与他。探春捧着稿子道:“将来我在异邦
想大家时就看看这些。”说罢又忍不住哭了。宝玉经众人再四劝慰,含泪回去了。探春
穿着新娘装要逛逛园子,道以后恐没机会再逛了,还想顺道再去祠堂祭拜一番。南安太
妃因见过了中午才有人来,因准他去了。贾赦、贾政、贾珍、贾琏刚祭祀了祖宗祠堂,
见探春一身嫁衣进去了,忙命奴才在外候着。探春一进祠堂,看见祖宗的牌位,兼有贾
母、王夫人在内,不觉放声大哭,又扑在贾母灵位上道:“老太太,孙女来看你了。孙
女不才,不能复兴家业,自己还要远嫁他乡,难有回乡之日。如今这里没人,我也斗胆
说一句,咱这一家子都被那些不孝子孙败坏了。他们成日只知斗鸡走狗,奢侈浮华,把
家里都折腾穷尽了。我是做孙女的,又不能去劝,只能苦在心里。如今老天不开眼,连
草根子都快吃尽了,圣上也被人欺负到头上来了。天灾重重,争战不休。那些昏庸之辈
只晓得陪着笑颜和亲,把个家国都败了。”说完哭的更凶了,又扑到王夫人牌位上泣道
:“太太,你走的太早了!日后这园子怕就是那些狗彘之徒的天下了,真令人痛惜。”
正哭着,外面进来几个侍女把他请出去了,道:“姑娘别哭坏了身子。”探春便往园
子里来。只见有两个儿童在台阶上放风筝,不禁苦笑道:“放的好,风筝断了就一去不
回了,放风筝,放纷争,风筝是放走了,可纷争却怎么总是没有穷尽呢?”不觉已泪如
滂沱。探春还要喝酒,远远看见一个房舍挑着一个杏帘,便磕磕撞撞走着,口中念道:
“古人写的好啊,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
村。”正念着,恰见路旁真有一群儿童,便问他们那里有卖酒的。那些儿童因听人说今
日园子里热闹,都出来顽,见探春打扮的花枝招展,喝的东倒西歪,都拍手笑道:“这
里有个新嫁娘喝醉了,都来看啊!”说着都上来把探春围在中间。探春推开群童,往稻
香村去了。李纨迎了出来,将他接住又送这边来。过了中午,宫里来人把探春接到渡口
,江上停着一艘大船。船上乘满了宫女奴才,贾家倾巢而出为探春送行,个个面上有悲
伤之色。探春见父亲哭的站立不稳,由宝玉扶着,怕他哭伤了身体,忙劝父亲保重,又
道:“父亲不必伤悲,自古以来做官的都是命运无常,穷通皆有前定,非人力而为,分
离聚散皆是缘分,还是看淡些好。”赵姨娘也哭着上去送行,道:“闺女,虽说咱们母
子平素情薄,可你这一走,为娘怎能不伤心。”探春道:“母亲别哭,这都是我们今生
无缘,从此我们天各一方,请多多保重!”因向众人挥手踏上大船。贾家俱哭做一团,
侍书想到往日情景,早哭的晕倒在地。翠墨将他扶起。宝玉流泪望着大船怒着要上前评
理,凤姐见了,忙上去拉住了。探春望着茫茫大海,想到此一去有三千路途,风风雨雨
必是颠簸辛苦,更兼骨肉家园从此抛开不见,坐在船上不住哭泣。船越发行远了,贾家
一门犹站在岸上目送,个个心如刀搅。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87回 花柳质命断无情兽 绣户女自绝美韶华
诗云:汉家自古轻闺门,月照帘栊见泪痕。巍峨殿阁恨难言,池苑多少泣涕魂。话说船
越发行远了,贾家一门犹站在岸上目送,个个神色悲戚,看那船帆渐渐的消失不见,众
人犹不肯散去,仍痴痴盯望。贾珍、贾琏扶着贾政劝他保重身子,莫要伤心过度。贾政
泪如滚瓜道:“咱们家的女孩就都是好的?偏偏来咱家认干女儿。回去赶紧把女孩们的
亲事都办了,省的以后又有人来乱认亲。”贾珍道:“老爷这话甚是,回去咱们把官媒
婆拿来的帖子都清理一番,有些差不多的就都让他们办了罢。”正说着,只见赵姨娘赶
上来道:“怎么四丫头和林姑娘他们没有选上,偏选上探丫头了?你们欺负我心实,把
他们都藏起来,单单叫我的姑娘出头。这会子人也去了,将来也难见了,我只和你们要
人!”贾政气的浑身乱颤,骂道:“混帐婆娘,都这时候了还闹。探丫头是你的女儿,
不是我的女儿?平日里你操了多少心?成日里就知道拈酸吃醋,逞强斗狠,你是要看咱
贾家都败了才不闹了。”赵姨娘道:“咱贾家都败了也别问我,只问他们去。老爷天天
坐在家里,那知道咱们的钱都落到他们手里去了。”贾珍、贾琏见他出语不妥,忙止住
道:“姨娘怎么学会翻瞎话生事了。话是不能乱讲的,快别混说了。老爷身子不好,快
扶着老爷上轿子回去歇息着要紧。”凤姐看不过去,过来道:“园子里怎么不好?任凭
怎样,还有大太太老爷管着,又与你什么相干!成日家没见你干过多少正经事,小偷小
摸的人倒招了一大堆聚在你屋里。这家里的东西三天两头不见了,都是谁偷的?装什么
好人贼喊捉贼的。”尤氏、李纨等见吵的难以煞住,忙唤了丫鬟小厮扶贾政等上轿子回
园子。众人陆续散去,赵姨娘贾环见没人理他娘儿两个,只得住了口自便。贾政返回荣
府,在书房里只呆呆的坐着。一时贾珍、贾琏、凤姐过来看视。正在说着话,只见来兴
在门外探头探脑的。凤姐道:“又有什么事,进来说。”来兴进屋道:“听张材说昨儿
园子外头有一伙流民拿着刀盯着咱家大门看了半天,都嘀咕说,这家子看着气派的很,
饿死也是饿死,不如拜访拜访。我怕生事,故来问问老爷要不要警惕着些。还有几个奴
才不肯服侍主子,见了主子没有规矩不恭不敬的,骂他们他们都说,以前还吃香的喝辣
的,可如今家里穷了,再叫他们好好服侍主子,又图个什么,故都散漫的很,问老爷要
不要都打一顿,再撵了出去。”贾政道:“不必打了,你先回去,我会处治的。”因叫
来兴退下。这里对贾珍、贾琏、凤姐道:“现在比不得以前了,大事小事都跟着来了。
趁着你们都在这儿,我们也好商量商量怎么处治。”于是叫了小厮去把邢夫人也请来,
小厮答应着去了。不多时,邢夫人来了,因问什么事。贾政道:“张材说昨儿园子外头
有一伙流民拿着刀盯着咱家大门看了半天。现在外头乱的很,园子里得提防着点才好,
那些流民饿急了,什么事做不出来?故以后要周瑞家的等把园门看紧点,门口找几个身
强体壮的守着,别让坏人进来了。园门也时时锁着,园子里的人没事不要乱出门,此其
一;其二,奴才们也不听话,说规矩太多。说实在的,咱们家的虚礼也太多了,是得改
一改。也不是他们不守规矩,而是他们嫌咱家穷了,不想好好过了,问问他们有谁想走
的,就都让他们去了罢!咱们家也好节省些开支。”因叫贾珍把园子里的奴才们都召集
一块儿,问问他们有谁愿意走的,一律不勉强。贾珍便退下去办。贾政又对邢夫人道:
“赵婆娘多次找我抱怨说赖大、来升及俞禄、张财都凭着管事之便贪财敛银,中饱私囊
,我听了也不好办。我想着,若凭他们下去,必有内囊尽了的那一天,奴才们早晚要反
,故不管他们职权多大,一律都要查办。大不了换人,也不能坐视不管,落的自取灭亡
。”因让邢夫人派人去各处查个清楚。邢夫人望了望凤姐、贾琏道:“此话正是。姑息
久了,必有祸殃。我回去就召集周瑞家的几个去查。”贾琏道:“赖大万万查不得。他
儿子赖尚荣是州县官,他母亲赖嬷嬷在咱家又有些身份地位的。如今一旦得罪了,以后
又怎么说?”贾政没好气道:“有身份地位又怎么着?谁家不是做官的,单单他家有身
份地位?不用怕,全查了。”贾琏凤姐都低头答应了不言语。贾政又说了些家务事,就
叫他们都散了,自己歪着养神不提。贾珍先将宁府里众家仆召集在天香楼下弋射场上,
问他们谁想离了贾家出去自便。众人大都不肯出去,都道:“外面乱的很,天灾人祸的
,田地都荒着寸草不生,都人吃人了,又兵戈四起,出门恐被强盗砍死抢光。出去也是
一死,不然就是做流寇,早晚还是一死。不如待在府里勉强可以度日。”贾珍见大多不
肯出去,也就罢了。贾政也把荣府里奴仆召集一处,让他们自便,奴仆们也和宁府里一
样不肯走。贾政让众人回去,又和邢夫人等商议查处贪私之弊,因将周瑞家的与吴兴家
的、郑华家的,来旺家的、来喜家的都叫了来,要他们到各府去查。一时众人分散到各
处去查。贾政、邢夫人在议事厅坐镇候着。不多时有人来报,说有几家都闹了起来,把
吴兴家的、郑华家的、来旺家的都打了。贾政、邢夫人便问是谁。小厮尚未开言,忽见
赖大、赖大家的及赖嬷嬷进来气乎乎道:“奴才们都反了,敢到主子屋里乱翻。”贾政
道:“是我叫他们去查的,看看各人家里有没有说不清的财物。”赖大道:“我跟了老
爷快一辈子了。家里有几块瓦几块砖都瞒不过老爷,老爷怎么连奴才也不信了?”贾政
道:“既然如此,那怎么你家里花园盖的那么富丽堂皇,吃穿用度那么奢侈?一个做奴
才的那来的那么多财物?”赖大听了心下一惊,道:“老爷今儿是怎么了,竟查起奴才
的家产来了?那都是小的家人做生意挣来的,何来贪私敛财呢?”贾政道:“还胡说!
来人,把赖大全家家产全部抄了。门上贴上封条,免去总管之职,另找忠诚老实的家奴
顶替了。”赖大、赖大家的都大呼冤枉。赖嬷嬷颤颤巍巍的指着贾政直骂:“老身活了
这么大岁数,还没有那个主子敢和我翻过脸。老太太太太一去,你就过河拆桥,卸磨杀
驴了,我骂你个没良心的主子!我忠心耿耿服侍老太太一辈子,谁敢招我我叫他不得好
死!”贾政怒道:“少依老卖老,我管你是谁,犯了错一律一视同仁。别罗嗦了,都下
去罢!”赖嬷嬷上来就要拿拐棍打贾政,被邢夫人呵斥住了:“反了,到底谁是主子?
奴才竟要打起主子来了,快扶老妈妈出去,别疯疯癫癫的了,没有规矩。”上来几个奴
才将赖嬷嬷拉了出去。赖大、赖大家的都瞪着贾政出去了。贾政冷笑道:“他们虽是出
去了,也未必肯服,必是找他那个当县令的好儿子来找我求情了,肯定又是拿钱贿赂我
。我就等着他们,现在家里穷的连月钱都发不出来,钱都叫他们得了,想我依从了他们
,门都没有!”众奴才小厮听了都笑着称是。又有人回宁国府总管来升来了。贾政冷笑
道:“来了正好,一齐办了。”凤姐、贾琏见状便寻借口告退,说到下人屋里查查去。
邢夫人冷笑了一声扭过头去。贾政以为他两个乏了,就让他两个先回去,他仍和邢夫人
等后面的来好处治。贾琏凤姐不语回到房中。平儿上来问道:“那边查的怎样了,有人
肯服罪吗?”凤姐道:“这回老爷来真格的了,连两大管家都不留情面了。看来咱们也
得小心点,别让老爷拿到了把柄才好。”平儿笑道:“这不过是老爷看家里没钱了,让
奴才们放放血。再使到奴才头上去,岂有查起主子们来的。”贾琏笑道:“此话不假,
你又何必多虑?”凤姐道:“我倒不怕老爷,我怕的是大太太。”贾琏平儿听了怔了怔
,都笑道:“大太太又拿不到你的把柄,怕他做甚?”凤姐笑了笑不言语。贾琏道:“
不知道老爷那边判了几家了,叫丰儿过去探探去。”丰儿听了答应着出去了。凤姐又道
:“平安州怎么也反了,那些流寇还没有退去吗?”贾琏道:“那有这么容易。流寇来
了一拨又一拨,节度使也换了几位爷了,可总是灭不尽杀不完的。明儿我还得去忙公事
,得几天不回来。”凤姐听了忙叫平儿去找几件干净衣裳叫贾琏带着。约一顿饭工夫,
丰儿回来道:“老爷刚把来升骂了,并革去总管之职。他们的家产也都分了,要发给众
家奴和丫鬟们,还有一些留着给几个小姐办喜事用。”凤姐道:“正巧有几宗子喜事缺
钱用,这不都有着落了?”贾琏笑道:“恭喜二奶奶,不用为娇小姐们的嫁妆发愁了,
也不用找老太太借当了。”凤姐笑着捶了他一下子道:“油嘴滑舌的,讨厌的很。”平
儿也笑了起来。忽见小红进来拿着个喜帖禀道:“我母亲刚把这个帖儿给了我,叮嘱我
交给二奶奶。”凤姐接过来递与贾琏,笑道:“这又是那个园子里有人婚嫁了。”贾琏
看了道:“是那府里的小子贾琼要娶贾王扁的妹子喜鸾,大太太叫林之孝家的传递喜帖
呢。”凤姐笑道:“公子、小姐们的亲事都渐渐的来了,我可有的忙活了,虽说贾琼、
喜鸾是贫民小户,但也是咱家一门的,少不得按往年规矩给他们添些嫁妆喜礼,不可怠
慢了。”因同贾琏商议此事。暂时言不到这边。且说宝玉听茗烟说老爷今儿忙的很,正
在议事厅查什么事,忙将书本一扔,便要到潇湘馆去探望黛玉。刚走至园内,忽见焦大
和几个小厮边走边说说笑笑的,宝玉走过去问道:“老爷几时回来,正在查什么事?”
焦大大笑道:“赖大也有今天。这些王八羔子总算有报应了,查的好!”宝玉听了还是
不明白。内中一个小厮又道:“老爷已经免了两个总管的职,查封了家产,刚刚把奴才
们的月钱补发了。我和焦爷爷才领了钱,准备去打酒喝呢。”焦大笑道:“政老爷比那
些败家的主子强多了,待下人好,又主持公道,也不为自己敛钱,是天底下头一个好主
子。”宝玉听了笑道:“你只是看见老爷仁慈的一面,却不知老爷严厉起来翻脸不认人
呢,你们就不怕?”焦大笑道:“这样的主子才叫好,你懂什么!” 宝玉因对家务事
没有兴趣,懒的去管这些事,仍去潇湘馆看黛玉去了。黛玉正在给鹦鹉喂食,见宝玉进
来,知他给自己放了假,便笑道:“舅舅正忙着,你又偷闲跑了来,不干正经事了,看
舅舅回来不拿戒尺打你的手。”宝玉笑道:“那你告状去啊,没想到你比宝姐姐还烦。
”黛玉笑道:“宝姐姐和我已经合二为一了,我看你怎么办?”宝玉笑道:“即是女孩
子都一样了,我就将就着接受妹妹罢,谁叫我和妹妹前生有缘呢!”黛玉笑道:“谁和
你前生有缘,说话没羞没臊的。”紫鹃笑着端茶出来,道:“宝二爷请喝茶。” 宝玉
接了道:“笑归笑,可我一想起二姐姐,就为他难过。怎么一连几年都不回家看看?若
是孙家的管的紧,那三妹妹远嫁怎么他也不来?”黛玉听了叹了口气,呆呆的坐着,一
言不发。宝玉道:“我到孙家看看二姐姐去,孙家那混账行子一向逞凶霸道的,我怕二
姐姐吃苦。我就是不和他评理,也可探望探望二姐姐,给他出出主意。”黛玉道:“看
看也好,只是还能出什么点子呢,到那里再撑不住儿乱说着得罪了人,还不如不去。”
宝玉道:“妹妹也宽些心,养养身子,有了烦心事就找我诉诉。我这就去孙家瞧瞧,回
来再来看妹妹。”黛玉道:“你去了那里别吹胡子瞪眼的与人吵。毕竟两家联了姻,也
算是亲戚了,要早点回来。”宝玉答应着出去了,黛玉送了出去又回来。 宝玉带了茗
烟骑了马往孙家去了。原来孙家如今在京城兵部任职,宝玉走一路打听一路,总算找到
孙家。来至大门前,却见楼阁巍峨,庭院深深。门口也蹲着一对石狮子,有两个把门的
见他要找主子,又听说是亲戚,都道:“老爷到大同府去了,明日才归。家里只有几个
娘子在家。”因进去通报。宝玉候了一会儿,只见出来两个丫鬟来请,其中一个认识,
正是迎春的丫头绣桔,当初一同陪嫁过来的,比以往清瘦了些,愁眉紧锁,眼神呆呆的
。宝玉唤了一声道:“绣桔,还认的我吗?”绣桔看见宝玉,吃了一惊道:“宝二爷,
你怎么来了?”忙对同来的丫头道:“不用带他进去了,我和他在外面说几句话就行,
你先回去通报说人已经走了。”宝玉挺身要进去,被绣桔好歹拦住了,道:“二爷听我
说完再进去不迟。”乃拉他往墙角边来。宝玉因问怎么了,绣桔鼻子一酸,捂着口哭道
:“小姐才来了一年就被折磨死了。”宝玉闻言大惊,含泪急问:“快说,是怎么了?
”绣桔泣道:“孙老爷和他的几个小老婆们合伙欺负小姐,把小姐打的没地方躲,每次
都打的狠狠的,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上次小姐回家看看,孙老爷硬是逼着小姐多偷些
娘家的值钱东西回来。谁知小姐回来什么也没有拿,把孙老爷气的又打又骂,道:‘你
老子使了我五千银子,把你准折卖给我的。如今也捞不回来本了,从今儿起你到柴房里
睡去。’小姐也不敢说理,天天睡在柴房里,吃不饱,穿不暖。老爷还把他当作眼中钉
,虚报家里的贵重东西被人偷了,谁知又都在柴房里找着了,又把姑娘一顿痛打。姑娘
身子吃不消,被打的昏迷不醒,几天后就故去了。”说完呜呜咽咽哭个不住。宝玉听了
,大叫:“气死我了!”哇的一声哭出声来,浑身发抖道:“好个无情无义的豺狼,猪
狗不如!我要去告他,再放一把火把他家烧了,以报切齿之恨!”便要闯入骂他家人,
被绣桔好歹劝住了,道:“二爷别进去。他家里人不讲理,你说不过他们的,快回去罢
。孙老爷回来就不好了。”宝玉哭的涕泪交流,从袖子里掏出些银子要绣桔逃走。绣桔
感激不尽,也不回去收拾,慌忙逃往人群中去了。宝玉狠狠瞪了看门的几眼,叫茗烟扶
了他上马,一同回贾府去了。宝玉回到家中,哭着向贾政通报孙家早已把迎春折磨死了
。贾政听了,老泪纵横,找贾赦、邢夫人说了,又哭着埋怨道:“那孙家虽是世交,并
非诗礼名族。当年他们祖辈求咱家帮趁帮趁才拜在咱门下的,如今恩将仇报,也不念当
初咱们怎么帮着他,却反咬一口说咱花了他们的银子。我早说过不是门好亲事,哥哥偏
不听。”越说越伤心,竟痛哭起来。贾赦、邢夫人听了悔恨莫及,只骂孙家的不是人,
都道:“把人揉搓死了两年也不告诉娘家一声,还遮遮掩掩的,可恨至极!还不知孙家
怎么草草完结的呢。”都哭着派人去孙家要人。贾珍、贾琏亲自带家奴登门拜访,白白
的吵了一场。人已死了两年,又找不到证据,不过获悉尸首埋在何处,请人修缮修缮罢
了,仍怀着一肚子气回来,与贾赦、贾政、邢夫人说了。贾赦、贾政、邢夫人此时亦无
可如何,只有唉声叹气,互相埋怨而已。
且说宝玉含恨返回怡红院,恰见黛玉正和麝月裁鞋样子,便哭着告诉了他两个。黛玉和
麝月听罢也忍不住哭了。宝玉频频到紫菱洲徘徊嗟悼,只见人去房空,池苑依旧。及至
进了内间,又见轩窗紧闭,屏帐空垂,棋枰上蒙了一层层尘灰。宝玉轻轻拂去,见案上
铜镜里,恍惚有人面在梳妆,对他轻轻一笑,再一看,又什么都没了。宝玉叹了一声,
望着梁上挂的灯笼,早已是蜡灭纸破,空沾旧尘。宝玉望着墙上一幅旧画,乃迎春幼年
时惜春为他所作,画上之人巧笑嫣然,可如今又在何处?宝玉越想越悲,因拉开抽屉,
掏出纸笔,赋诗三绝,乃是:
其一
自古红妆泪最多,霜侵风染殿池荷。
凄魂绛袖谁堪眷,画栋蛛丝网寂寞。
其二
婵娟临镜貌承恩,寂寞谁听泣风音。
梦沉紫殿传哀怨,独倚阑暮晦月沉。
其三
年年花落立寂轩,君心反复不敢言。
庭隅草木似我心,夜夜寒星悄临伴。
呆了半日,宝玉才将诗塞入抽屉,默默往回走,刚走至甬道上,看见贾珍同几个人往东
去了,心想:他一向不大往这边来的,此时定是有事,不知所找何人,因不想与几位碰
头寒暄,急忙躲在树后,看他们走远了,才掉头往怡红院来。却说贾珍此回是找贾政回
禀要事的,待与贾政见了,施礼回道:“部里刚刚来人了,部中来报,昨日总河奏到河
南一带,报决了河口,湮没了几府州县,又要开销国帑,修理城工。工部司官又有一番
照料,所以部里特来报知老爷。”贾政道:“知道了,四丫头有人提亲,他躲起来不见
,你也好好开导训责他,女孩家怎么不听人劝,拗着性子要去参禅打坐。我去劝他,他
只一声不吭。真真糊涂要死!”贾珍道:“四丫头连老爷的话都不听,我这做哥哥的拿
他有什么法子,难不成要打他一顿?他放着好姻缘不要,想是要当一辈子老姑娘?定城
侯谢家的要来人看看他,他死活不见,咱也没法子。”贾政道:“你去把四丫头叫来,
我再好好说说他。”贾珍道:“我叫不动他,他定是要躲起来不见人了。”贾政道:“
你就说我有事找他,总不成他连个规矩也不懂了,连我的话也不听了不成。”贾珍答应
着出去了。约莫一顿饭工夫,尤氏带着惜春来了,贾政要他二人好生坐着,乃道;“我
听人说你最怕见人,有事就躲躲藏藏的。他们又不是老虎,你怕他们作甚,你也不小了
,是个大姑娘了,你就不想想自己的终身吗。”惜春眼皮子也不抬一下,总是默不作声
。贾政道:“谢家来人看望你,你赶快回去梳洗打扮了,去见见他们。”惜春紫涨了脸
皮,蹙眉道:“ 我同他们非亲非故,又见面做什么。我最厌这些俗人,一身腐酸之气
,熏的人俗臭逼人,我不去。”贾政听罢,发火道:“人家俗臭逼人?可是胡说,他们
那个不是官宦贵族,家世显赫,你一个丫头不知轻重混说,这坏脾气就先得改改。”惜
春冷笑道:“官宦贵族就没有昏愦痴傻的不成,家世显赫的子孙后辈就都是聪敏了悟的
吗?不过是些酒徒蠢货。”贾政听了,甚是忿怒,狠狠批了惜春一顿,惜春索性不开口
了,任他说去。贾政见他垂头不语,以为他听进去了,就叫尤氏带他回去了。惜春听了
贾政一番教训,心里受不住,回到藕香榭,坐着生气不语,只见丫鬟彩屏进来,脸上犹
有泪痕,忙问道:“好好的姑娘哭什么?”彩屏道:“刚刚我去了那边。听人说二小姐
被孙家的打死了,绣桔也被欺负的瘦干了。心里不是味儿,才忍不住掉泪。”惜春听了
,也吃了一惊道:“男人们没一个好东西,就这老爷才刚还过来劝我和那些臭男人结亲
,说是官里的来求亲。我好好一个人怎能被这些俗物耽误了?待嫁了人,成日和这些蠢
夫愚妇一起度日,不气死才怪。我一辈子不嫁人,也落个干净!”彩屏道:“姑娘还想
着出家吗,恐怕难了。”惜春道:“怎么难了?”彩屏道:“姑娘还不知道吗?外面都
乱了套了,到处都是流贼造反。官兵天天忙的抓了一批又来一批,连那些庙庵也不安全
了,时时有强人出入,姑娘怎么还敢出家?”惜春道:“那又怎么样,我出家是真心向
佛,不用和那些俗物住一块儿。自己找个清净没人的庙庵也能修行。他们装样子出家,
也不过是些俗物,我才不和他们住一个寺庙呢!”彩屏道:“刚听人说外面传言娘娘在
宫里受气的很,也不知是真是假。”惜春道:“宫里的事不好办,家里也是难念的经,
老爷居然收缴管家们的家产为奴才发月钱,看来这家里以后也熬不下去了,不如趁早离
开了出家为妙。再等官媒婆来求亲,老爷逼着,天天打不完的嘴仗可有的烦了。”因收
拾东西要离开贾府。彩屏道:“姑娘不可冲动,还是和老爷商议了为妥。”惜春顿了一
下,道:“也好,你去请老爷过来,我和他说。我在这儿等着。”彩屏应了一声去了。
惜春仍收拾东西,因翻出一张画来,是当初受众人之托画的大观园全景,已经画完,搁
在箱子里多日,乃叹道:“既然一心求那清虚,怎可留恋人间俗世。这画儿也是俗物,
不必带着。”说罢仍放在箱子里了。
且说贾政听彩屏说惜春请他谈出家之事,慌忙赶到藕香榭,却见房内空无一人,惜春已
不见了,不觉顿足道:“好糊涂的孩子!”忙回去叫奴才们到园子里堵着不让放行。贾
赦、邢夫人亲自到园子里找了半天,早已不见了踪影。贾赦急嚷着命下人到大门外找寻
。几个奴仆在街上找了半天,仍是无功而返。贾赦气的落泪道:“怎么咱家的孩子都是
这么命薄!探丫头远嫁了,二丫头被揉搓死了,四丫头又跑去出家了,娘娘在宫里也没
有消息,真是急煞人也,我这把老骨头恐怕不久也要去了。”说着哭的捶胸顿足,一旁
仆人忙劝住了。园子里众人皆知惜春出家去了,都叹息不已。暂时讲不到惜春,却说赖
大被贾政查没家产,要倚靠儿子和贾政说说,谁料赖尚荣连县官也不做了,仓皇逃回来
道:“强盗已占了县衙,幸亏我跑的快,不然连小命也要丢了。”赖家因见没有法子,
只得老老实实待在园子里。来升一家在外头亲戚家藏了不少银子,已全家离开贾府散去
了。贾政获知,不以为意,仍命众人继续查抄其他奴才的家产,有几家心虚的提前携了
家私逃离贾门一去无回。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88回 邢夫人执意寻舛错 王熙凤聪明误此生
诗云:恃强逞才何聪明,竭虑殚精神不宁。善恶终揭危厦崩,家散人去草荒庭。
自比豪英难救世,人妒权倾诟私营。谁知俗世同我病,情司任上目难瞑。话说贾政日日
坐在议事厅,查办奴才以往之营私敛财,忽听有人来报,说俞禄、张财、赵嬷嬷同他的
两个儿子进来了。贾政、邢夫人便道:“请他们进来罢。”五位便进来施礼。贾政道:
“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若个个都为自己谋私财、贪便利,你们倒舒坦了,那些
奴才们就活该饿死吗?再则,主子的日子也过不下去了,你们过的好不好,就那几个人
罢了,也不知你们怎么这么稀罕高贵,要比别人的命好些,你们富不富对主子又有何益
?我包庇着你们也没个理儿,故今儿一律不留情查了。俞禄张财查没家产,赵天梁赵天
栋在盖园子时敛了不少钱,一律成倍处罚。来人,派几个人到他们家查收家产去!”赵
嬷嬷哆嗦着声音道:“你就只知道查家产,那园子里有犯过事的没有被查出的你也不问
。你就是要银子罢了,老身不服!”贾政停了半晌,道:“赵妈妈说的也在理。那些偷
拿拐骗,男盗女娼的事也厉害的很,此次都集中查了,念赵妈妈不晓得实情,他的两个
儿子又贪的有限,故只轻轻罚一下,不抄家产,只要你们把所贪的银子如数交齐就算了
。”赵嬷嬷领两个儿子退下了,俞禄张财还要评理,被奴仆拉了下去。忽又有人报:“
赵姨奶奶来了。”贾政听了道:“准又没好事。”正说着赵姨娘已经进来了,也不行礼
,只嚷道:“老爷太偏向了,只查了几个奴才,为何不查主子?”邢夫人怒道:“这里
在办正事,乱嚷什么!大大咧咧进来了也不行礼,还懂不懂规矩,快退下!”赵姨娘道
:“不查主子我们不服!”贾政呵斥道:“难道你不懂得刑不上士大夫吗?皇帝杀了人
也要判罪吗?混帐婆子,快滚出去!”赵姨娘仍不肯走,道:“就算如此,可主子杀了
人也饶过不提吗?”邢夫人、贾政听了都呆了一下,道:“那得另作别论。是那个主子
杀了人,你给我找出来,找不出来休想走人,再痛打四十大板!”赵姨娘哼了一声道:
“我也不敢肯定,我只是听人议论过,说琏儿媳妇害死了姓尤的姐妹。我也是听说,不
敢确认。罢了,我也不闹了,退下便是。”说完急忙出去了。凤姐站在贾政旁边气急了
,骂道:“别走,你给我说清楚了,是听谁说的!”怎奈赵姨娘已是出去了。凤姐直气
的脸色发青,凤眼圆睁。邢夫人、贾琏都望着他。贾政笑道:“别理这婆娘,他是造谣
生事,唯恐天下不乱,真真气死个人。以后他再进来,不用多言,即刻轰了出去。”凤
姐借口说头晕,要回去歇着。贾政道:“你这几日也操了不少心,累了就回去歇歇罢。
”凤姐由丰儿扶着,平儿陪着出去了。贾政笑道:“赵婆娘嚷着要查这个查那个,他自
己纠集了一伙子贼在家里,倒忘干净了。”邢夫人笑道:“他怕什么!他保准道:谁脸
上也没有写着贼字,怎么就说他们的人都是贼了。”贾政笑道:“可是无理至极。”
且说凤姐在园子里急忙赶上赵姨娘和丫头小鹊道:“贼婆娘别走!都给我站住!过来给
我说明白了,我杀了谁了!”赵姨娘回头煞住脚,哼了一声道:“我且不走,看你能吃
了我不。”凤姐上来就是两个耳刮子,骂道:“没人理的混帐老婆婆娘,天天胡沁乱嚼
舌头,老娘不吃你那一套。”赵姨娘挨了两个耳刮子,可不依了,拿头就往凤姐怀里撞
,泼哭泼闹道:“你再打两下我瞧瞧,在奴才面前逞威风也罢了,竟欺负到老娘头上来
了。”平儿、丰儿、小鹊忙去拉劝他两个。凤姐口中仍骂个不停:“让我把这淫妇的嘴
撕烂了,他才不嚼舌头了!”赵姨娘嚷道:“大家都来看啊,主子在外面拿奴才的月钱
放利钱喽,这家里的帐目都是他做的,让雷神老爷打打这个歹毒贪婪的主子罢!”平儿
一边解劝凤姐,一边骂赵姨娘道:“姨娘也别混说胡嚼了,老天爷要打也是打你这长舌
妇。你是想咒着咱贾家都过不成了才称愿吗?”丰儿也是骂,去推赵姨娘。小鹊吓的躲
一边不敢吱声。幸而周瑞家的和林之孝家的要往议事厅来恰遇见了才把他们拉散了。凤
姐气汹汹回到房中,丰儿端了茶过来,凤姐只喝了一口就啪的摔在地上,怒道:“我不
杀了这贼婆娘誓不活着。”平儿忙劝道:“奶奶别和小人一般见识,小心气坏了身子。
”凤姐犹骂个不住。忽见贾琏掀帘子进来道:“老爷累了已经散了。吴新登也被查出有
克扣银两,已经贬为下等奴才了。”又见凤姐气色不对,便道:“又怎么了,脸红扑扑
的,什么时候吃酒了?”凤姐道:“别理我,心烦的很,我要歪一会,就不伺候主子了
。”说完到里间往床上一倒。贾琏跟进来笑道:“二奶奶咋和那起小人辈的较起劲来。
赵姨娘说的那话谁都听的出音来,分明是挑拨离间,让大太太、二老爷对你心存戒心。
我才不信他胡说的,大太太、二老爷也不是傻子,难不成会相信他的谗言?快起来罢,
还有正事,二老爷叫你到府里去查收俞禄家的家产,你不去谁去?”凤姐一个翻身起来
道:“大太太不是说从此这家里不叫我插手了吗?怎么又派我去?我不去,我得罪不起
大太太。”贾琏道:“刚刚大太太也提起要你去了,我听的真真的,不骗你。”凤姐笑
道:“你也不用油嘴滑舌虚宽我的心了。不过是用着人了就夸成一朵花,用不着了就说
是牛粪上的狗尾巴花了。我不去也没人能办了。好了,你别催了,我去不就完了。谁叫
我命里就该当出头鸟呢!”因叫平儿拿出新衣裳来,贾琏亲自给他穿上。忽见小红进来
道:“刚才大太太的丫鬟来了,叫二爷去二老爷那里去,说有话要说。”贾琏道:“又
是什么事?”便跟着出去了。凤姐招手叫小红进来,道:“你没听清楚是什么事吗?”
小红笑道:“他没有说,要不我替奶奶问问去?”凤姐道:“你去那里别做声,只偷听
着再回来告诉我。”小红笑道答应着出去了。凤姐则揣摩邢夫人的话是什么意思,发了
一会儿呆。
且说贾琏来至贾政书房,看到邢夫人和贾政正在那里聊着。邢夫人道:“今儿我特意回
去问了问善姐,尤氏妹子是谁侍侯的,怎么好好的就死了,莫非是有人下了毒?善姐吓
的哭着告诉我:‘是奴才伺候的,那天奉二奶奶的命到他屋里叫他起来,推房门进来看
时,却已经穿戴齐整,死在炕上了。也不知是怎么了。’琏儿过来,我问你,尤氏妹子
是怎么一回事?”贾琏见邢夫人提起往事,不免勾起旧痛,回道:“儿子确实不知,可
能是他想不开,自己了断了也未可知。太太别听赵姨娘煽风点火的,他也拿不出证据只
是混说。”贾政也劝道:“我也不敢说咱们的人都不犯错,可再怎么着也不能查起自己
人来。”谁知邢夫人是个禀性愚犟的,定要查个一清二楚。贾政道:“女人家含酸吃醋
也是常事。凤丫头兴许说了些难听的,他受不了自尽了也未可知。这也怪不得凤丫头,
只怪他自己没气性。”邢夫人道:“怎么好好的怀了一个胎,就打下来了?必定有人使
坏。依我拙见,那郎中也是凤儿请来的故意教唆他如此做的。不然,郎中同他没仇没气
的,咋下这么大的毒手?”贾琏贾政都大吃一惊。贾政道:“如此说来亦有道理,只是
别冤枉了凤丫头才好。罢了,人命关天,万一凤丫头为这做了牢,反是划不来。咱们家
人手本来就不够,就权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贾琏插言道:“老爷不用管了,我和
大太太去查一查这事。若是他有了错,不过教他以后别恁刻毒了些,对他也是个劝惩。
”贾政想了想道:“也是,你们办去罢。别让奴才们知道了乱传。”邢夫人贾琏便起身
告辞退去。一路上贾琏道:“先别去家里问,只到下人房里问问,不然凤儿知道了就没
人敢说了。”邢夫人道:“也是。"贾琏道:“记得那年尤二姐病着,王太医谋干了军
前效力,小厮们另请了个姓胡的太医给二姐下的打胎药,当时我气的要死,一时查了出
来是谁请的姓胡的来,便打了个半死。他只说是他请的,我看这事蹊跷,不如回去再问
问?只是这人早已离开府里,没下落了,又该怎么查?”邢夫人小声在他耳边道:“不
如这样——”贾琏边听边嗯嗯点头。一时回到宁府,贾琏叫来旺儿道:“那一年请胡君
荣给二姐下的药的小厮回老家了,就在某地。你去把那人找来,我查查当初他是怎么回
事。”旺儿唬了一跳,不知今儿怎么提起这个,偷偷去回凤姐。谁知贾琏是个多心的,
派了人过去跟着,偷听他和凤姐说了什么,跟着的人无功而返。邢夫人、贾琏道:“不
必跟了,已明白大半了。把旺儿那蹄子叫来,这回看他怎么说!”于是小厮把旺儿叫来
,旺儿唬的跪着只是发颤。贾琏道:“好个旺儿,叫你去找人,你去回二奶奶干嘛?是
不是你二奶奶指使的,你只实说罢!再有半字假话,我可饶不了你。”旺儿磕头如捣蒜
道:“奴才不是为这个找二奶奶的,奴才是为了别的事。”贾琏道:“别狡辩了,你今
儿逃不过的,若不从实交代,看我不打断你的腿!”邢夫人也冷笑道:“你说为什么事
找你二奶奶,我再去问他,若说的不一样,岂不败露了!快说实话罢,我保你二奶奶不
敢打你。” 旺儿只得如实说了,道:“那年确实是二奶奶指使人请的胡君荣,与小的
无干,请太太饶命啊。”贾琏道:“没完呢,还有——” 一语未了,只见秋桐进茶房
来,冷笑道:“二爷,我来说罢。二奶奶叫善姐虐待尤二姐,天天给他端着剩菜剩饭过
去,还拿话腌咂他,给他气受,尤二姐受不了这些闲话就自寻短见了。”贾琏道:“好
,好,好的很!我说他怎么这么贤惠呢,原来是面甜心苦,暗中害人!可怜二姐死了还要
感激害他的人。”秋桐冷笑道:“还多着呢,二爷记得那年有个张华到都察院告状吗?
都是二奶奶指使他们告的。”邢夫人、贾琏都道:“哦,这又是怎么回事?快快说来。
”秋桐道:“详情我也不知,二爷找了张华问问不就明白了?”贾琏便命人去找张华。
家奴都说人海茫茫,无从去找。旺儿见已东窗事发,再瞒也无益,便从实招认道:“是
二奶奶收买张华到都察院告二爷国孝家孝之中背旨瞒亲,依势强逼退亲,停妻再娶。过
后又吩咐奴才务将张华治死以剪草除根。我因想:人已走了,人命关天,何必杀人,就
在外面待了些日子,回去说张华已被强人闷棍打死了,二奶奶也信了。”邢夫人贾琏都
唬了一跳道:“竟有此事!实在骇人。”贾琏气的要去找凤姐算账,道:“待我拿剑斩
了这悍妇的头为二姐报仇。”邢夫人忙劝道:“不用你动手,咱只把他送到都察院叫官
府审理去。”贾琏道:“太太所言极是,我这就写了状纸到都察院告去!”于是找人写
好状纸,亲自去办。谁知贾赦那边得到消息,赶来阻道:“何必又生牢狱之灾,如今只
按府中规矩写休书休了他罢了,仍放他回娘家去罢,他哥哥也在朝中为官,不可鲁莽行
事。”邢夫人听他说的有理,又不敢得罪王子腾那边,因劝贾琏打消告状心思,贾琏依
言从之,和他一道赶回房中寻凤姐了结。凤姐正和平儿在屋里商议园子里的事,忽见门
外有贾琏吵嚷声,才刚起身,贾琏同邢夫人已进来了,凤姐见他二人都面带忿意,心内
纳罕,不知何事,贾琏冷笑道:“你还有什么要强辩的,好一个歹妇,趁着今儿天气暖
和,快收拾了包裹还回你娘家去罢,我这就写休书。”忙命平儿磨墨,平儿诧异不敢走
动。凤姐满脸惊疑,一边弯腰给贾赦、邢夫人施礼,一边亲自拉开圈椅,要他们二人坐
,笑道:“二爷这是打那里着的魔,竟撵起老婆来了?”邢夫人往大圈椅上一坐,道:
“你不知道?我就说给你听个明白。”乃把凤姐暗算尤二姐诸事一字一句说了。凤姐低
头占諁半天,情知大事不妙,握着帕子拭泪,跪在邢夫人跟前泣道:“我平日对二姐如
何,下人们都看在眼里,我是一片赤诚待他,从未生过害人之心,即是有,也是秋桐、
善姐暗中做的,与我无干啊,请太太明察。”贾琏对外喝了一声,秋桐、善姐、旺儿都
颤栗着掀帘子进来,跪成一排,低首不语。凤姐情知不妙,忽然撞在贾琏怀里泼哭泼闹
道:“二爷索性拿刀杀了我罢!听信小人谗言陷害自己老婆,你再找个好的,二爷必是
嫌弃俺们娘儿了,变着法子赶我出去。”邢夫人冷笑道:“你别不知好歹了,琏儿没有
抓你入监,让官府断个人命官司就算待你不薄了。你还有什么颜面待在这园子里,就是
琏儿依了你,你姑父也不会应允。”凤姐面有愧色,挽着头发跪着。贾琏夺过平儿手中
的纸笔,一挥而就即刻写成休书,往凤姐脸上扔去。凤姐接了,也不细看,捂口哭着跑
了出去。只见巧姐同小红迎上来了,见他掩面而泣,都上前来。巧姐问道:“娘亲怎么
了,受谁欺负了?”凤姐一把搂过巧姐,哭道:“从今咱娘俩就要分别了,你爹爹不要
我了,要把我逐回娘家了。”巧姐闻言又惊又悲,大哭道:“我不信爹爹这般无情,我
去问他去。”说着跑至门内,去找贾琏了。凤姐同小红黯然低首细述着。巧姐进来看一
屋子的人,哭着摇晃贾琏胳膊道:“爹爹怎么撵起娘亲来了,快收回成命罢。”邢夫人
近前摩挲着巧姐道:“不怪你父亲,都是你母亲做的恶事太多了,日后自有我照看你,
你不用怕。”巧姐哭道:“不管娘亲做了什么天大的恶事,孩儿确不可没有娘啊。”众
人劝他不住,巧姐又哭着跑了出去,却不见凤姐,一路往家赶,看见几个婆子,哭着对
他们诉说娘亲被休之事。展眼府中人人都已知晓此事,赵姨娘同那些素日怀怨的下人婆
子们都兴冲冲的奔走相告。凤姐正在屋子里收拾行李,忽听门外有人吵嚷,出来一看,
是两个媳妇,都是府中的下人,内中还有一个是宁府的,那年秦可卿办丧事,他去协理
,有个媳妇睡迷了,起来晚了,被凤姐打了几十板子,革了一个月银米,正在冷笑着同
另一个媳妇拌嘴。凤姐见了道:“你是那府里的,怎么不好好待着,跑这里作甚?”那
媳妇冷笑道:“哟,你是什么货色,竟敢这样大声跟我说话,做了这么多恶事,还有脸
待着,快滚回娘家去罢。”凤姐怒道:“你一个奴才敢这样同我说话,看我不剥了你的
皮!"那人哈哈笑道:“你打我啊,我伸头教你打,你敢么?如今你不是主子了,连奴才
都不是了,还耍什么威风,想当初我不过是迟来了一会子,你就罚的恁重,今日不打你
这个恶毒婆娘,还等什么。”说完上来就拽凤姐头发。凤姐同他厮打着,两个嘴里骂个
不停。旁边那个媳妇笑道:“我们今日不是吵架,而是报仇来了,打的好,臭婆娘也有
今日。”说着也上来助着那人打凤姐。只见小红从那边走来,忙来拉劝,两人才松手匆
忙走开了。凤姐挽着头发,嘴里骂道:“都反了,敢打起主子了。”小红急忙上来问他
所为何事。次日,凤姐坐了轿子,同巧姐、平儿告辞,含泪回娘家去了。巧姐虽哭着挽
留,然亦是无措,只得哭嚷着见凤姐去远了。谁知一传十,十传百,连外头也知道荣府
的琏二奶奶被休了。且说那回长安府府太爷的小舅子李衙内一心看上张财主的女儿张金
哥,打发了人来求亲,不想金哥已受了守备之子的聘定。两家同争一人,李衙内托铁槛
寺的老尼净虚央求凤姐找长安节度使云老爷依势逼守备退亲。守备忍气吞声收回前聘之
物,凤姐却坐享了三千两纹银。不想金哥只钟情于守备之子,上吊而亡,守备之子也是
个痴情的,也投河而死,三家都没有得好。如今打听得凤姐被休回娘家,势力大减,都
商量着告状,三家都翻了脸来告凤姐,说他干涉人家婚事,收了贿银三千,间接害死两
条人命。都察院见案件重大,有几家子要凤姐死,便要重判,命人去提凤姐。且说凤姐
在娘家羞愧勉强度日,这日忽见家中来了四个青衣来园中抓人,王家的老小都吵闹着问
道:“怎么到这里抓人,家里又是谁犯了官司?”青衣答道:“奉官老爷命来抓荣国府
贾琏夫人王氏。诸位莫要妨碍公事。”凤姐听了破口骂道:“放你娘的屁!老娘没有罪
,凭什么抓我!”青衣便说出实情,乃是那几宗子事,凤姐听罢如天旋地转,大厦倾塌
,头晕目眩,差点没昏倒在地。青衣上来就要抓人,凤姐又踢又打,哭道:“我不去,
我冤枉,我碰死了也不去!”青衣不由分说把链子往凤姐头上一套,推推赶赶的往门外
走。凤姐终是拗不过,只得依他们上了囚车。眼看将离开金陵地界,凤姐探出囚车回望
,想着此生恐难再回故乡,不禁泣不成声。且说凤姐被押至都察院后,往日在外面放利
钱之事也被查出,罪行深重,人人都说天理难容,泼皮市侩张华也闻讯赶往都察院,佐
证当初凤姐所犯之事,都察院便将凤姐打入死牢,拟秋后处斩。老尼净虚也获罪入狱。
王子腾及家人获悉凤姐被判了死罪,慌忙凑了钱往都察院送,贿赂官老爷,请他判轻点
。谁知那三家出的钱也不少,凤姐死罪虽免,可终身难出监牢。平儿小红哭着来牢里探
望凤姐,被监禁卒拦住了,两人从袖子里掏出碎银子买通了禁子,得以探看凤姐。只见
凤姐关押多日,身上伤痕累累,脸儿腊黄,云鬓散乱,正坐在破席上低首不语,一见了
平儿、小红,忙起来扶着监栅哭道:“你们可来看我了。他们是怎么判的,家里怎么不
来赎我?”平儿哭道:“奶奶还不知道,官府里已判了奶奶重罪,奶奶恐怕终身也难出
监牢了。”凤姐哭天抢地道:“我要找官老爷申冤。我犯的那里就这么重,官府里是非
不清啊!”平儿又告诉他家里已经拿钱求情了,死罪已经免了,可终身不得出监。凤姐
悔恨自己为了贪那三千银子把自己终生误了,只泪如雨下,又道:“我也没有什么牵挂
的,只是牵挂巧姐的婚事未定,以后见不到娘亲,又有谁知冷知热给他一口吃一口喝的
?”平儿哭道:“奶奶放心,巧姐交给我了,我一定好好照看他。”小红又问凤姐在牢
里都吃些什么。凤姐道:“这里缺茶少食的,我都快饿死了。带吃的了吗?”小红来时
带了几个馒头,递给了他。凤姐抢了往嘴里狼吞虎咽填着,噎的不住打嗝。平儿、小红
看了不觉放声痛哭。凤姐到墙边取了破碗,只一扬脖,便把凉水喝干。平儿见他衣衫破
烂,便问是谁撕的,凤姐道:“还不是牢里那些犯人撕打时弄破的。我不怕他们,和他
们都干了几架了。正说着,墙边三个女囚奔过来抢他手里的馒头。凤姐一边骂着一边争
抢馒头,被那三个压在身下痛打。平儿小红忙喊着住手,那三人那里肯听,仍打个不停
。平儿小红没法,只得去唤禁卒过来。禁卒道:“探监时间到了,该走了。”回头见牢
里正在翻滚撕打,又道:“这也是家常便饭,不必管,管得了一时管不了一世。”又催
促平儿小红快走,怕上头来看见了。平儿小红哭着对牢里喊:“奶奶保重,下回再来看
望!”一语未了,便被禁卒推赶着出去了。凤姐挨的脸肿鼻青,躲在墙角讨饶。那三个
女囚因饿的不轻,到墙边分馒头吃去了。凤姐见平儿小红走了,含泪晃着监栅栏,喊道
:“怎么都走了,我还没有说完呢!”一时无人理会,凤姐自觉凄凉,失魂落魄跌坐在
地上大哭。半夜凤姐冷醒,因血山崩旧疾未愈,在牢中又缺医少药的,病愈发重了,浑
身作烧,面上通红,几处疼痛难忍,实在承受不住,抱着胳膊再也睡不着,只呆呆望着
窗外一弯细月。那三个女囚已经睡了。凤姐想道:想我聪明一世,人称脂粉英雄,如今
自作自受,遭到报应,又有疾病缠身,无法忍受,活着又有何趣?不如一死也少受些活
罪,因在身上解下一条汗巾,往那监栅高处一投,系个死结,将头探入,把脚一蹬,不
多时便咽堵气绝,灵魂出窍。只见可卿隐隐在前,凤姐大为不解,道:“蓉儿媳妇怎在
这里?”秦氏道:“我并不是什么蓉儿媳妇,我乃警幻之妹可卿,这有个缘故,待我告
诉你。我在警幻宫中掌管情司,奉警幻仙子之命前来接你,你今生罪行甚重,本应打入
地府。因结怨司无人掌管,又念你颇有些才干,故警幻欲将此司交你掌管。”凤姐道:
“我从不信阴司报应,今儿才知是我错了。这神仙灵怪原是有的,只是抛却红尘家业,
着实于心不忍。如今家里诸事未结,不免挂念,怎有心思去管这空职虚司?”可卿叹道
:“婶子实在痴矣,把那当年之托竟忘了。”凤姐不解,可卿道:“如今提也无益,不
如不提。快随我去见了仙姑,在情榜上销了号。”凤姐因飘飘荡荡跟他去了。
且说平儿小红回去,哭着和贾琏说凤姐在牢里受罪。贾琏念及往日夫妻情分,亦心有不
忍掉下泪来,因找到贾赦贾政哭道:“如今他在那牢中受苦,虽是报应,却着实可怜。
本以为休了他就罢了,谁知又牵出一串子命案,今生不得放出,大家再聚些银两减减他
的罪罢。”贾赦贾政落泪道:“谈何容易,家里实在困难的很。”正说着,忽见巧姐大
哭着跑进来道:“爹爹,娘亲出事了!”大家赶忙出去,只见都察院将凤姐的尸首放在
马车上令两个狱卒送回来了。众人哭作一团,巧姐哭的昏了过去,平儿忙抱起去找太医
。贾琏扑到凤姐身上号啕大哭不肯放手,贾赦贾政哭着拉他不动。邢夫人、尤氏、贾蓉
也赶来哭了一场。园子里有与凤姐不和的,都说活该报应。赵姨娘、贾环更是趁心如愿
,庆幸不已。贾府将凤姐厚葬了。巧姐小红都为他穿孝守灵,不在话下。话说贾琏见凤
姐逝后,屋里少了当家的,便将平儿扶了正。平儿待巧姐如同己出,亦不须多述。有几
家要求娶巧姐的,托官媒婆拿来庚贴,贾琏看了都不甚满意,扔到一边。不知后事如何
,且听下回分解。
第89回 有情人欣遇赏心事 不良妾专煞良辰景
诗云:迎看春光宜新面,袅娜喜对画如颜。只知凝意待佳期,岂料欹危乱鸣蝉。
话说贾琏看了官媒婆拿来的几个庚帖,因不甚满意,便扔至一边。平儿笑道:“二爷怎
么又看看就放下了?这几家也算是名门,配给姐儿亦属门庭登对——”尚未说完,贾琏
打断道:“不用你罗嗦,我自有主张,忙你的去罢。”平儿见他累了,因安顿他歪在炕
上歇着。贾琏因凤姐走后,家里顿觉冷清不少,虽说平儿是个贤惠的,却不似凤姐时时
插科打诨逗趣发笑,故与平儿相谈甚少。平儿自被扶正做了正室,里里外外都赞他公私
分明,勤谨和善,待人诚心,比凤姐更得人心,然贾琏犹未忘却与凤姐的情分,待他不
免些许冷落了些,晚间也不大回来,不知到那借宿去了。平儿偷偷到内间拭泪,贾琏本
看见他眼圈红红的,疑心他是伤感,心内便多了愧欠,心想:平儿贤淑知礼,善解人意
,家里没有不赞的,如此冷落了他确是不该,待进了里间一瞧,果见平儿独自垂泪,贾
琏心也软了,上去抚他肩膀好言劝道:“是我怠慢了你,让你伤心了,我对不住你,以
后我再不出去夜宿了。”平儿拿帕子拭泪笑道:“二爷多想了,你何曾怠慢于我,是我
想起二奶奶往日对我的恩情,心里搁不住就掉泪了。”贾琏道:“你不忘当初主仆一场
,真是个有情有义之人,日后我更不可待你象以往那般淡漠了。”平儿笑道:“二爷言
重了。对了,我想起一件事来,今儿一大早听邢大舅说仍接岫烟回咱家来住,说他夫君
逃走了,现仍不知下落。”贾琏道:“竟有此事,他们家又出什么事情了呢?”一时两
个也猜不出。平儿自去里边收拾衣物,贾琏便往贾政书房来,正见邢夫人跟贾政在议事
,一见他进来了,都道:“琏儿快坐,有事给你说。”贾琏忙坐了,贾政道:“如今凤
儿也不在了,家里就靠大太太和你里外操持了。娘娘前儿忽打发小太监送来一封信,说
他在宫里事务繁杂,今年恐不能回家省亲了,又牵挂着宝玉大了,让家里赶紧把宝玉的
婚事办了,不可一拖再拖。这会和你们商议一下,不如本月就把婚事办了。当下已是春
二月,正是万物复苏之时,气象更新,宝玉成家后也可从头做起,勤勉发奋,做个顶天
立地的男子汉了。虽说功课进益不大,但文章也都做上来了。娘娘这样疼宝玉,毕竟望
他有些实学,日后取得功名,才不辜负了娘娘的一片苦心。我想着宝玉和黛玉从小儿一
同长大,也算青梅竹马,情投意合,且又门当户对,亲上加亲,实属难得。琏儿看着如
何?”贾琏笑道:“我没有二话。”邢夫人道:“虽说家里没以前殷实了,可婚姻大事
不可草率敷衍了事。这一切礼仪事宜皆交与你办了。想来往昔这等事都是凤丫头操持的
,他时时忙碌着咱也省些心,可如今他不在了,就靠你多操些心了。”说着不觉眼圈又
红了,又道:“咱是不是对凤丫头太绝情了些?如今后悔也迟了。”贾琏不禁掉下泪来
,半日也不言语。贾政也颇为伤感,道:“去罢,全交给你了。”又起身道:“我去那
房里吃点伤风药,昨夜没有盖好被子。”说罢起身去书房了。贾琏便问邢夫人岫烟今儿
一大早因何又搬来住着。邢夫人看看左右无人,悄悄道:“岫烟自从嫁给薛家的蝌儿,
贫苦无依,吃穿用度都是拮据无措,忽然那日在街上遇见了一个人,说是蝌儿父亲官里
的同僚,也曾到他们家同他父亲阔谈宴饮,那时候蝌儿还小,他曾送给蝌儿诸多顽意,
问蝌儿还记不记得他。蝌儿认出是父亲的要友,一起任过职的,名叫范思言,施礼便拜
,请他到家里坐着。范思言看见蝌儿过的贫苦,又是落泪又是慨叹,说他父亲原是贩官
盐的,多少该有些家资,谁知竟是一贫如洗,不免责怪他父亲太清廉了,以致子孙没有
福荫,又偷偷跟蝌儿说,他仍然在官里贩官盐,在某地弄了些私盐,想找些帮手,又怕
不是熟门熟路,知道蝌儿老实,口风紧,便怂恿蝌儿同他一起贩私盐。蝌儿正发愁家里
缺衣少粮,思量半天便答应了,背着岫烟与他做了多回私盐贩卖。谁知后来被人举报,
范思言被官府抓走了,蝌儿连夜逃走不知去向,岫烟得知他犯了这样大的事,也不敢独
自在家,赶往这边投奔来了,住在咱家里。”贾琏听了,颇为惊讶,道:“官里定是不
会到这里找人,岫烟在这里住着,兴许可躲过此劫。”两人又说了一会子话也起身走了
。且说贾政在书房坐着闭目养神,忽见赵姨娘进来道:“我特向老爷报个喜讯。”贾政
见他来了,冷冷的道:“我没工夫听你胡扯,出去罢,我要歪一会。”赵姨娘笑道:“
怎么是胡扯呢?老爷听了一定高兴。”贾政道:“那就快说,我听着呢。”赵姨娘笑道
:“宝玉大了,也该娶媳妇了。马道婆有个亲戚,他家有个好闺女,长的又俊又巧,又
会绣又会织的——(前80回曾交代马道婆是宝玉寄名的干娘,原是为此情节。)”未及
说完,贾政喝断道:“甭说了,快出去罢。我已经把黛玉许给宝玉了,以后别乱说亲了
。那家既然这么好,就说给环儿罢。环儿不成器,谁家的女孩嫁给他都是遭罪。你也多
管着环儿。不是我说你,功课不好也就罢了,怎么你还把他往邪道上引,交的都是些什
么狐朋狗友!”赵姨娘道:“这有什么,老爷管的也太宽了。依我说,宝玉跟林丫头不
合适。林丫头什么规矩都不懂,就会见一个打趣一个,只怕将来生事。”贾政道:“还
胡说,快出去,这可由不得你。”赵姨娘见状赌气出去了。
且说黛玉在潇湘馆内翻看诗书,忽听院里笑语一片,只听外面一阵脚步响,进来几个人
,乃是李纨、平儿、林之孝家的、周瑞家的和几个丫鬟。众人都对黛玉笑道:“恭喜新
二奶奶,恭喜家里又多了个新主子。”黛玉不觉红了脸道:“婶子大娘们又取笑我了,
此话不可乱讲。”周瑞家的笑道:“不是乱说。老爷已告诉我们了,说本月就把喜事办
了,让我们服侍的操些心。我们奉命前来告诉姑娘一声,以后由这几个丫鬟就负责姑娘
的穿衣打扮了。做新娘可不能马马虎虎,从今儿起,姑娘可要听我们安排着了。”黛玉
低头扭过身去,羞涩不语。周瑞家的笑道:“姑娘还害羞了呢。”众人都笑了起来。林
之孝家的笑道:“你们都来瞧瞧,怪不得人人都说林姑娘和宝二爷是一对儿,原来真是
天仙似的,这般好模样儿,打着灯笼都没处找去。”大家都笑道:“可不是,宝二爷可
有福了。”紫鹃、雪雁也从屋里出来笑道:“我们盼什么似的盼到今日,倒要好好乐一
乐。”大家都把黛玉围着,咭咭呱呱笑个不住。那几个丫鬟笑道:“林二奶奶日后当了
家,不要管的太严了才好,也照顾着奴才们点。”李纨笑道:“什么林二奶奶的,既然
嫁给宝二爷,日后就称宝二奶奶才是,就象那府里称呼的琏二奶奶,蓉大奶奶、珍大嫂
子,怎么就没有人叫凤二奶奶呢?”紫鹃、雪雁和那几个丫鬟都弯腰道万福,笑道:“
给宝二奶奶请安。”黛玉见了捂着脸笑着,用手推道:“快干活去罢,又多嘴了。”李
纨笑道:“宝二奶奶已经开始当家了,要你们去干活呢!”紫鹃等都笑道:“这几天也
没什么活,就是给新娘打扮打扮。姑娘快坐下,我们可是要干活了。”黛玉受不住聒噪
,本欲躲开,只见平儿笑道:“快按住了,别让他跑了。”一时众人都来按着黛玉坐下
。黛玉笑着挣扎道:“饶了我罢,我不跑还不成?”一语未了,只听门外有人问:“林
姑娘在吗?”众人松手回头一看,原是赵姨娘来了,登时都怔住了。平儿怕他混搅乱说
,忙跟林之孝家的、周瑞家的使眼色。林之孝家的、周瑞家的会意,推着赵姨娘就往外
走,都道:“姨娘正巧来了,咱们正找姨娘有事呢。快跟咱们到那边好好说。”赵姨娘
挣脱着道:“我来看看姑娘,做什么又拉我,都快松开了!”林之孝家的、周瑞家的不
容他解释好歹把他支走了。紫鹃几个仍和黛玉说笑。赵姨娘被周瑞家的拉到园子里,说
了些家常琐事,不觉已是黄昏,便要回去,周瑞家的也散了。
且说宝玉被贾政叫到书房,告诉他说本月便将他和黛玉的婚事办了。宝玉欣喜若狂,犹
不信似的连问三四遍,贾政笑道:“这回不哄你,四五天后就开始办了。”宝玉飞也似
的要去告诉黛玉,贾政走出门喊他回来,道:“不到拜堂不要见新娘。要懂规矩!”宝
玉只得煞住脚,又往园子里来,心内喜悦,眼前万物皆似含情,但见:
芳兰幽芷,东风细细,翠阴庭树小廊静;满树幽香,柳丝万缕,娇莺清婉传香
径;数点红英,双燕归来,春风轻揭帘栊;春满我家,谁解我心,相思一夜窗前梦。
宝玉走一路,看一路,不觉过了沁芳闸桥,来至当年黛玉葬桃花之处。宝玉远远望去,
只见一丛丛桃花似仙云绯雾,迷离妖娆,向人不住微笑。宝玉折了一枝桃花,细细打量
,心想,妹妹此时定是脸颊羞红,和这桃花一般红晕,不觉笑了笑,心想:管它什么规
矩呢,我现在就给妹妹送桃花去。如此想着,因笑着往潇湘馆来,没走几步,碰见墨雨
、引泉、挑云、伴鹤说笑着走来,一见了他都道:“宝二爷大喜,给奴才们发些喜礼罢
!”宝玉笑道:“过几天叫你们吃喜糕吃个够。”四人都涎着脸抱住宝玉的腰搜身,笑
道:“赏些东西罢。”宝玉笑道:“别闹了,等新奶奶当了家,好好治治你们,看你们
还淘气不?新奶奶可厉害着呢。”四人道:“新娘子在那里,我们瞧瞧去。”宝玉笑道
:“四个小猴崽子,快干活去罢,老爷要过来了。”说着挣开身走了。
且说黛玉见平儿李纨等散去了,命那两个来服侍的小丫头关了院门。忽然听到外面有人
敲门,小丫头去开了门,见是宝玉拿了枝桃花,不觉怔了。宝玉笑吟吟道:“你是那屋
里来的?怎么没见过?”小丫头道:“是老爷叫我们来服侍姑娘的,宝二爷回去罢,姑
娘说了,这几天若是你来了,一律请回去。”宝玉道:“我进来说句话就走。”小丫头
拦着不让进,被黛玉听见了,出来道:“就让他进来罢。”小丫头闪开了。宝玉拿着桃
花笑嘻嘻走来道:“我给妹妹送桃花来了。”黛玉转身要进屋,被宝玉一把抓住了手道
:“可抓住了,这回再不放手了,粘着永不分开。”黛玉一甩手道:“不放手又能怎样
,你还不是不听我的?”宝玉道:“我听,我听!如今妹妹做了宝二奶奶,就是主子了
,主子的话谁敢不听?”黛玉扑哧笑了道:“油嘴滑舌的,讨人嫌。”宝玉道:“我为
妹妹得了一身的病,如今全好了。我知道妹妹也为我添了心病,故来探望探望,叫妹妹
放心。”黛玉道:“又有什么不放心的,你快回去罢。过几天再来,老爷见了不高兴。
”宝玉道:“妹妹别撵我,我看妹妹愁眉不展的,一定是心病还没有去,妹妹笑两下我
就走。”黛玉噘唇道:“我就是有心病,瞧你一口一个宝二奶奶的,你说的是宝姐姐罢
!现在说的好听,过两日还是忘不了你的宝姐姐,我怎么笑的出?” 宝玉笑道:“管
他宝姐姐,贝姐姐的,妹妹不笑,我就不走。”黛玉不觉笑了,宝玉近前猛的一把将其
拉入怀中,笑道:“妹妹终于笑了,从此病根儿可根除了。”黛玉扎挣道:“里里外外
都是丫头,让他们看见了可不好了。”宝玉只得松手,黛玉低头红了脸道:“二爷回去
罢,快有人来了。”宝玉招手笑道:“听你的,宝二奶奶,我回去了,明儿再来找你。
”说着转身走了。紫鹃、雪雁笑着从套间出来道:“刚才的话我们都听见了,也看见了
。”黛玉伸手去打他两个,道:“你们听见什么了,看见什么了,别混嚼了。”雪雁捂
口笑道:“我看见有人道:‘里里外外都是人,让他们看见了可不好。”黛玉闻言脸红
的更深了,追着二人打,二人边躲边笑个不住。
且说园子里都传开了过几天宝玉要娶黛玉,都奔走相告,喜气洋洋的。贾政叫来林之孝
和周瑞,道:“赖大来升已经罢免了总管位子,现今安排你二人接替他们的位子。林之
孝任荣府的总管,周瑞到宁府当总管去。以后园子的事交给你们管了,你们可要干好了
。”林之孝和周瑞谦让了半天,只得答应,都笑道:“老爷放心,我们会勤勤勉勉做好
的。”贾政道:“你们先散了,去忙宝玉的婚事罢,把怡红院里打扫干净了,各处贴上
红喜字,挂上灯笼,收拾屋子,全交给你们指挥着他们去干了。”林之孝和周瑞退下不
提。贾政又命林之孝家的、周瑞家的去把赵姨娘房中召集的一伙人都谴散批评一顿。林
之孝家的,周瑞家的带人去找赵姨娘,把贾政的话传了一遍。赵姨娘听罢怒道:“家里
就不能来个三朋四友了?老爷也不瞧瞧蓉哥,天天不归家,和贾蔷在外头胡混。怎么老
爷不管他们,偏来训示我们,一定是你们挑拨的,我只和你们闹。”周瑞家的、林之孝
家的见他乱说,都不理他出去了。赵姨娘往外喊道:“这园子里的人都跟咱有仇,这里
住不得了!”又找到贾政闹道:“老爷偏向的很,蓉哥、蔷哥在外勾三搭四你们不问,
偏和我们过不去,是个什么道理?”贾政喝道:“谁说不问了,他们成日不回家,连影
子也不见,怎么问?若是回来也必会管教一番。你也不想想,外头这么乱,你怎么还把
流寇往你那带呢?交朋友怎么这么不仔细,将来家里少了什么都找你们要!”赵姨娘道
:“我们干净的很,什么也没有干过。以后来来往往的老爷也别管,你也管不了。”说
完转身走了,贾政只气的浑身乱战。赵姨娘回至住处,看什么都不顺眼,把茶碗也摔了
,小丫头弯腰拾去碗片子。贾环从里间出来道:“母亲又受谁的气了,告诉我,我给母
亲报仇。”赵姨娘道:“老爷已经在为宝玉办喜事了。看来以后家里是宝玉当家了,咱
们可没有出头之日了。”贾环道:“老爷把谁说给他了?”赵姨娘道:“就是那姓林的
。姓林的那丫头和咱也说不上话,又小心眼儿,好哭,不好惹,不好处着呢。宝玉若是
当了家,这家业必定多分他一些,咱们想得些什么也难了。老爷又见你就烦,咱们在这
家里越发没有势力了。人人都嫌弃咱娘俩,不愿意跟咱多说话,这家真的呆不下去了。
”说完大哭。贾环道:“母亲莫哭,咱过不好,他们也别想过快活了。咱要和他们闹一
场,他们别想把喜事办好了。我不过生的丑些,没有宝玉长的招人喜欢罢了。这家里个
个都见脸判人,娶个女人只要模样好,也不论是那里来的野孩子,都往家里拉。儿子们
凡生的一般的都冷落一旁。这都是他们错了,别怪咱们狠心厮闹。” 赵姨娘道:“前
儿我小病了一场,要彩云拿银子去街上买些柴胡、细辛回来,他说街上乱的很,尽是些
村夫流民结成的弟兄,见铺子就抢,见官府就打,把彩云吓的急忙赶回来了,倒也奇怪
,薛家的孩子也跟那些流民混在一处了,他是几时入伙的?”贾环道:“这有什么稀奇
的,孩儿可不是也跟一伙弟兄们在一处,如今乱为王了,谁不想各人出路呢,那薛大哥
同他妹子定是算计着这家里的财势地位,一心想与宝玉结亲,想着宝二奶奶的位子,只
是如意算盘落了空,他们大为失望,可又不肯丢下这里的油水,如今牙一咬,加入帮派
,要与亲戚反目成仇了。”赵姨娘道:“那个呆霸王本就是个凶夫恶徒,想当初他打死
人命,抢走香菱,这样的人岂有慈悲仁德的,趁着乱世,他定要增添一层罪了,蓉小子
也是盘算着争夺府中财势,薛家也是明争暗斗,府中人口多,说不准谁还盯着呢,咱们
若不抓紧了干一场,恐要落人地步了。”贾环道:“家里上下待宝玉跟宝贝似的,众位
都等着他成家立业,掌家掌权呢,若是宝玉死了,这家里的爵位不愁我去袭了去,可惜
宝玉偏偏不死。”赵姨娘道:“不怕他不死,就怕咱心肠不够硬,无毒不丈夫,你领着
那些弟兄们呼啦而起,有一百个宝玉也人头落地了。”娘俩因偷偷商议起来。
且说宝玉天明又想去看看黛玉。刚来到潇湘馆,见大门紧闭,仍去敲门。林之孝家的开
了门缝笑道:“宝二爷回去罢,新媳妇不到拜堂那天不能见新郎。”因不让进门。宝玉
无奈笑道:“有理,我这就回去。”只得往怡红院来。刚到院门口,就见贾琏、贾珍正
嚷着叫李贵、茗烟、扫红、锄药、伴鹤往高处挂红灯笼,一回头见宝玉来了,都笑着要
他别乱跑了,几天后便可成亲。宝玉脸红着回自己书房去了。贾珍贾琏又要茗烟他们到
院子里挂灯笼,茗烟兴冲冲跑里跑外,忙得满头是汗,因想着凳子忘在门口,又到门外
去拿,一抬头忽见刚挂的两个灯笼被砸破了一个洞,不觉大惊,忙喊了起来:“这是那
个缺德的砸的,还要不要命了?”贾琏贾珍闻音忙出来瞧看,也气的大骂,向四周看看
又没有人,便叫茗烟取下来另外挂上新的。茗烟挂好新灯笼,与他二人又到院子里去了
,忽见墙边探出一个头,一手握一块石头笑着正要往灯笼上投掷,贾琏贾珍跑上前去,
大喝道:“住手!往那里跑!”那人也不投掷,只站着冷眼瞥着珍琏二人。贾琏贾珍见
是贾环,怔住了,道:“你哥哥成亲,是咱家的大喜事,你这是干嘛?”贾环并不惊慌
,噘着嘴道:“林姐姐配不上宝玉哥哥,婚事还是另拟为妙。”贾珍怒道:“放屁!简
直胡闹!快叫他父亲来管管,混帐的很!”茗烟忙应了一声跑了。贾琏道:“你要想娶
媳妇就给你挑个好的,怎么坏起你哥哥的婚事来,叫外人知道了不笑你傻吗?”贾环道
:“不合适自然要阻拦,我母亲已经给宝玉哥哥另找了一户人家,比林姐姐强。”贾珍
贾琏便和他争执起来。稍久,贾政赶到,一边哆嗦着一边骂:“坏小子想反天了,还得
了不得了?”上来就给贾环几个耳刮子。贾环哭着嚷道:“你们就会疼宝玉哥哥。他有
什么好,还给他娶媳妇,依我说赶他出去才是正理。”贾政喝道:“没叫你找吗?挑挑
捡捡的,一个也不愿意,把人家女孩都弄的嫁不出去了,也没见你看上那一个,做孽的
畜生!”贾环哭着要去打茗烟:“叫你多嘴去叫人,看我不打死你这个狗奴才!”贾政
气的又抓着贾环要打,反被贾环用劲推坐至地上。贾珍贾琏忙把贾政扶了起来。正在混
乱时,忽听有人嚷道:“老爷偏向的很,只会打环儿,偏着宝玉。”贾政停手一看,只
见赵姨娘一脸怒色赶来了。贾珍贾琏忙解释道:“姨娘这话就不对了。他要是做的对,
谁还闲着打儿子吗?”赵姨娘道:“老爷一向看不起环儿,今儿说打就打,俺娘儿两个
在这里也待不下去了,你要打连我也打了罢!”伸着脖子要贾政打。贾政果真就打了两
耳刮子,赵姨娘那受得了这气,坐在地上泼哭泼闹起来,又道:“反正也是被人欺负,
我也不活了!”贾政道:“家里儿女一大堆,我也不可能面面俱到。环儿也是我的儿子
,我怎么不疼他了?要吃的给他送,要喝的派人给他端。你们还不知足,还要闹,咱家
事情还不多吗,你们还继续添乱。”赵姨娘道:“老爷只要把宝玉赶走,我们就好好过
。不然就把家业全给环儿,家里交我当家处治,我就不闹了。”贾珍贾琏都笑了起来。
赵姨娘道:“反正有我没他,老爷不赶宝玉走,我们就走,一百年也不回来!”贾政气
的喘着气说不出话来,茗烟忙给他揉胸口。贾琏道:“说半天还是要当家要家业,你们
还知不知道害臊,也不拿镜子照照配不配!”贾政喘道:“我一个子儿也不给你们留了
,你要走就走罢,这里容不下你娘俩了!”赵姨娘哭着要去掐宝玉脖子,被贾珍贾琏死
活拉开了。赵姨娘扯着贾环道:“这里容不下咱们了,咱还是走罢。到外面自有投奔的
人,将来回来报仇,别怪我们心毒了。”说完拉了贾环走了。贾政喊道:“快叫人来,
把这没规矩的婆娘和儿子乱棍打死。”却见他二人已经走远了,只得怒道:“走了倒好
,这一去永远也别回来了,真恨死人了。”贾珍道:“老爷别和他一般见识。若听他的
,叫他当家,园子里的人都没有活路了。”贾琏也道:“正是。如今还是忙碌宝兄弟的
婚事要紧。”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90回 林黛玉嬉春待好音 贾元春托梦警天伦
注:从此回至97回有畸笏叟等人批语摘录。剩下各回批语待何莉莉继续公布——俊俊
回前有红字批语诗一首:
梦生双翼追春残,疾风吹絮惜惘然。秋魔无情激诗魔,冬寒有意催心寒。
风霜染白旅人发,冰雪增厚卧者绵,几时杏花迎风绽,愿居春间到永年。
诗云:春暖扁舟荡桨斜,谁顾杨柳背藏鸦。御殿消息逾层城,梦是人生恨是花。
话说赵姨娘贾环愤而离开贾家往外头去了,贾政也不派人去找,只对珍琏道:“他在那
外头待两天就知道那里好了,离了家那有这么舒坦。成日里抱怨天抱怨地的,自己好好
想想也不会这么闹,可是人说的蠢妇愚夫不是。”贾琏道:“老爷别理那婆娘。只是他
这一出去肯定要招惹外头的流寇,将来这园子也不太平了,老爷还得想想办法才好。”
贾政道:“我已经叮嘱周瑞家的看紧园门了。对了,你去再指派二十个小厮轮流日夜守
着园门。咱们正在办喜事,别叫他们冲犯了。”贾珍道:“宫里昨儿来了小太监送喜礼
,有几家都来贺喜。娘娘也打发夏守忠送来银两,我已叫林之孝查收了。今儿来的人更
多,我在嘉荫堂待客,宝兄弟这边交给琏兄弟操持了。”一语未了,尤氏赶来道:“怎
么都在这里?家里来了一拨人马前来送礼,我都忙不过来了。”贾政、贾珍忙过去应酬
。贾琏回去叫了平儿过来帮忙。
且说这两日贾家热闹非常,各路官员都来送礼。贾赦、邢夫人、贾政、尤氏俱放下其他
事接待客人。因朝廷频于应对战事,今年官家比往年竟少来了大半,更有传闻说宫中内
相戴权被皇上查没家产,不久便吊死狱中。另有几家也获罪入狱或被处死,一时牵三挂
四,多人受到牵连。且说抬轿打伞往贾府来送礼的官员络绎不绝,有镇国公家、理国公
家、齐国公家、治国公家、修国公家、缮国公家,南安郡王、西宁郡王、忠靖侯史鼎、
平原侯、定城侯、襄阳侯、景田侯、锦乡伯家等前来道贺。神武公子冯紫英一大早便来
了,到了宝玉房内说笑。卫若兰、史湘云也赶来送上贺礼,先是拜见了贾政邢夫人等,
又去怡红院看宝玉。史湘云一进门就笑着拱手道:“二哥哥大喜了。”宝玉正和冯紫英
谈笑,见湘云和卫若兰来了,忙迎上去道:“卫兄,史妹妹来了几时了,忘了叫小丫头
去接了。”卫若兰道:“玉兄今得佳缘娇妻,可喜可贺!请问这位仁兄是?”宝玉笑道
:“这位乃是神武将军家的公子冯紫英。”卫若兰道:“久闻大名,今日幸会,实乃三
生有幸。”冯紫英也听闻过卫家也是将军府第,仰慕许久,和他快谈畅叙起来。宝玉见
湘云急着要去看黛玉,便道:“他现在怕见人,快做新娘了,自然害羞些。你打趣他别
过了头才好,不然他又恼了。”湘云道:“不用二哥哥管。我且问你,你以后可听林姐
姐的话?我这就过去教教他怎么降伏你去,看你以后还肯读书不肯。”宝玉假意哭丧着
脸道:“可有的烦了,史妹妹快回来!”湘云笑着跑了出去。冯紫英笑道:“世兄怎么
好久没去我那儿了?薛大哥也不大去了,他近来可好?怎么也没见他家来送贺礼?”宝
玉道:“也许迟点才来也未可知。”麝月端出茶来,大家坐着品茶细谈。
且说湘云来到潇湘馆,见大门紧闭,院子里却笑语喧哗,敲门半天才有李嬷嬷开门道:
“云姑娘来了,屋子里正热闹呢。”湘云快步走着笑道:“林姐姐在那儿?我来看他了
。”只见屋子里花团锦簇围了一屋子人都在和黛玉说笑。黛玉见湘云来了,忙过来道:
“云儿快来解救,人多的聒噪的不得了,憋了两天了,快带我出去透透气,快救我出去
!”湘云笑道:“好,我来救你出去。”说着便来拉黛玉。众婆子丫鬟忙拦着不让出去
,谁知湘云是个气力大的,把他们推到一边,开了门就拉着黛玉走的飞快,紫鹃雪雁跟
了出去。李嬷嬷道:“有湘云丫鬟们陪着,就让他出去散散心罢。”湘云黛玉在园中随
意逛了逛,却见来来去去有小厮丫鬟婆子忙碌走着,有的拿着苕帚,有的提着水桶,有
的搬着凳子,有的举着红喜字窗花嚷着到怡红院去。湘云见前面有个小花园,只见碧草
如毯,杏花似火,柳枝曼长披拂,似腰肢婀娜款摆,丝丝垂落,更有月季,芍药,木槿
等趁着春暖日和,俏绽芳姿。两只红蜻蜓飞过,湘云跳跃抓握,无奈那蜻蜓看见人来了
,只是左右闪躲,湘云懊恼噘嘴跺脚又追了过去。紫鹃、雪雁向他喊道:“这树上有三
个彩蝶儿,姑娘都来帮忙。”湘云跟了过去,和他二人蹑手蹑脚弯腰围着一株花树去捏
彩蝶。黛玉站在一株芍药前笑着望他三个不语。大家顽了一会儿又沿着小径走来。湘云
见那边有座石桥,桥面雕着游龙飞凤,桥下一条小河蜿蜒曲折通向东北,因笑着招手叫
他三个到那边看看,远远望见河中两个驾娘在那里撑舡。湘云拍手笑道:“这里有两只
船,咱们坐船去。”一面说着,一面怂恿黛玉、紫鹃、雪雁上了舟船。那两个驾娘认出
黛玉来,都向他道贺,湘云道:“姑娘在屋里闷的慌,快带我们去游玩游玩。”驾娘笑
着让他们坐好了。湘云黛玉坐一只,紫鹃雪雁坐另一只,由驾娘掌桨,顺流而行。湘云
夺过驾娘手里的桨大笑着划动,黛玉见他开怀说笑,也撑不住握捂口笑了。只见波光荡
漾,四周莺语燕声,花香沁脾,迎面清风宜人,湘云哼着曲子,紫鹃雪雁时时招手逗弄
三两只浅飞的蜻蜓。一阵轻风掠过,船上落了些香萼红英,黛玉将花瓣包在帕子里,抬
头看见一只蜻蜓落到湘云鬓角上,笑道:“乍一看,还以为是别了个簪子呢。”湘云拿
手逮时,蜻蜓已经飞走了,紫鹃雪雁都大笑了起来。湘云道:“如此春色,岂可少了诗
兴,咱们也联联诗罢。”黛玉道:“好久未能结诗社了,趁着这会子佳景良时联句凑趣
,倒也是乐事。我先有了三句:春懒倚湖风,坡秀水如蓝。杂英覆柳渚。”湘云笑道:
“我也对上了——喧鸟满芳甸,春色倍宜人。”黛玉笑道:“淑气愈增暖,林花添新红
。”湘云道:“径草开春灿。诗家雅趣兴。”黛玉道:“清景晴光转,绿柳黄未匀。”
湘云道:“碧波翠堪染,船前立蜻蜓。”黛玉道:“波中照深浅。香风若醇酒。”湘云
道:“佳苑脱尘纤,心事近日成,妙姻人俱欢。”黛玉不觉羞红了脸道:“不对了,还
是划船罢。”湘云会意笑了起来。大家说说笑笑,甚是开怀,轻轻将船往水中央划过去
了。
只说贾家上上下下忙着为宝黛准备婚事。各府里人来人往,有接待贺喜宾客的,有在各
府装点门庭的,夜里亦是灯火辉煌,人声鼎沸,都无半丝困意。大观园正门上也挑着大
明角灯,两溜高照。上下人等皆打扮的容新装换,一时人声嘈杂,语笑喧阗。李贵、茗
烟点了爆竹烟花,噼噼啪啪作响。一时贾珍乏了,回到宁府,见尤氏旧疾犯了,已经提
前回来,因问尤氏:“蓉儿还没回来吗?这小子越发混帐了。”尤氏努嘴道:“出去好
多日今儿才回来,也不帮着待客,只在屋子里坐着。也不知他这些天都做了些什么。”
一语未了,胡氏出来拿着衣襟拭泪道:“才刚劝了几句,他就骂我多嘴,说明儿还要出
去,又得几日不归。(贾蓉续娶之妻在第29回、第76回出现过,也许是因为没有情节,
作者未交代其姓氏。)家里办喜事他也不问,问他在外头都做些什么,他又烦了,举手
就打。”说完哭哭啼啼起来。贾珍听罢登时恼怒,掀帘子进了贾蓉屋子里,正见其在翻
找东西,怒道:“不肖的业障!成日不归家,在外胡混,回来只会打老婆,你还过不过
了!”贾蓉道:“家里不是有人忙着吗?少我一个也没什么。”贾珍道:“我问你,现
在家里在忙着办喜事,还有什么事比这要紧?我听人说你在外与一伙强盗称兄道弟的,
都乐不思蜀了。你怎么能做起贼来?”贾蓉道:“父亲说的也忒难听了,如今外面流寇
众多,象咱们这样大族,岂能少了跟班护卫。若有了事,叫他们上去几下拳脚就能治服
。父亲连这竟也不知?”贾珍道:“放屁,不惹出事来恐怕你是不会回头了,现今外头
乱如蓬草,到处都在打仗。我且问你,你有没有跟他们也去打杀劫夺了?”贾蓉道:“
嗐,这有什么,人活着不就是图个财字吗?如今家里也没以前阔绰了,都渐渐穷了,再
不谋些银钱,难道还等死不成?县衙都被一伙流民占了,上头派兵来镇压,正打的热闹
呢!流民象马蜂似的嗡嗡而来,赶也赶不尽。县衙也不过撑个几天,再不来救兵,就要
完了。”(此乃贾蓉加入流寇团伙的原因,时局环境是主要原因,另外贾珍和秦氏私通
一事贾蓉应该是如梗在喉,所以对这样一个爬灰的父亲的教导有些不买账。)贾珍道:
“我不管外头如何,从今儿起,你给我在家里老老实实待着,那儿也不能去。要是有人
来找你,都乱棍打了出去。”因唤几个小厮进来看着贾蓉。贾蓉争执半天敷衍着答应了
,卧在床上假寐。贾珍要小厮在门外守着,将门从外面锁上,才回自己房里睡去了。半
夜,贾蓉逼着小厮开门说要去茅房解手,小厮刚打开门,他就跑的飞快。小厮慌了,追
了出去,被贾蓉用脚踹倒。等起来时,那里还有半个人影,只得拍贾珍房门。贾珍闻言
匆忙穿衣起来,一听小厮说贾蓉跑了,气的嚷道:“看个人都看不住。”也不寻找,只
摆手道:“园子大的很,上那里找去,都回来罢。”只是唉声叹气。尤氏掌灯过来道:
“大门不是有人守着吗,周瑞家的在那里看门,快叫伙计把他叫回来。”贾珍叹道:“
叫回来又如何?迟早还会跑出去的。”尤氏不听,叫两个丫头提了灯笼走出院子,远远
看见灯火通明,人声切切,不觉来至园门,听到有人吵闹声。往近走来,仔细一看,正
见几个伙计提着灯笼守着园门不肯放行,周瑞家的正劝贾蓉回去歇着,贾蓉骂骂咧咧的
,不知说着些什么。尤氏赶上前道:“蓉儿无礼!还不速速回去,又去那里?”贾蓉不
耐烦道:“我有个朋友在外头病了,我去探望他,休要拦我。”尤氏道:“混帐!半夜
三更的探鬼去不成?再不回去,叫人把你捆绑了抬回去!”贾蓉便争执起来。忽听墙上
有响动,忽的一声跳下两个黑影,那几个看门的伙计忙喊道:“有人!快抓起来!”只
见那两个黑影快步走来道:“蓉兄弟,我们在外等了半个时辰了,你怎么还不出来?”
众人见这二人面生,都不认识,喝问是那里来的,上前要抓。谁知那二壮汉有些拳脚,
几下子就将看门的打倒在地。贾蓉忙道:“母亲别误会,这就是我的朋友,我和他们出
去办点事就回来。”尤氏怒道:“我也不管别人,只问你回不回去,不回去就到园子里
叫人了。”那两个壮汉插话道:“夫人息怒,不过出去两个时辰便归,不必过虑。”尤
氏道:“什么事要两个时辰,敢是做恶去不成?本来我只合着说自己儿子,可是你们又
这样怂恿他。我只问你们,你见过谁家翻墙入院寻朋友的,你们不是贼是什么?再不出
去,立等叫家里人都来,一并抓了送官府去!”那两人只好说走,要伙计打开门。尤氏
答应了,谁知门刚打开,这二人就推倒拉贾蓉的,和贾蓉飞也似的跑了,气的尤氏骂个
住,又不敢叫人去追,只得令众人散了,又对周瑞家的道:“由他去罢,家里正办喜事
,别让强盗冲犯了才好。你先退下罢,此事别说给那边府里了,免得他们知道了操心。
”周瑞家的低首答应了。尤氏回去歇息不提。
且说贾政白天接待来宾,晚间又有几家来送礼,贾政都送出门去,请他们过两天再来喝
喜酒,回来仍在怡红院安排众丫鬟小厮忙碌着。贾珍贾琏见他劳累一天要他回去休息,
忽麝月赶来道:“老爷,出事了,宝玉的玉又不见了。”贾政贾珍贾琏都吃了一惊道:
“什么时候不见的?是不是掉在床下了,都快去找找。这是宝玉的命根子,岂能说丢就
丢了?”麝月道:“屋里都找遍了,总是没有。”贾政忙命众人再去找找,大家找了许
久,里里外外都看了,仍是没有踪迹。贾政怀疑又被人偷了,因叫来众奴才一个个审问
,也没有结果。原来蠢物事先获知家中将有大祸,故藏在园中某处。(红字批语:通灵
玉功能有三,本回俱交代完毕。一除邪祟,前回马道婆弄纸人也。二疗冤疾,前回有王
夫人被促狭鬼推入河中亦有指明。三知祸福。既指本回事已现下回抄家也。松斋。)宝
玉并不在意,道:“找不着也不要冤枉众人。什么劳什子,丢了不要了也罢。”贾政因
正在办喜事,不好动怒,只道:“明日再找,都回去睡罢。”众人便都散去休息。贾政
回到卧房宽衣熄灯,往床上一躺,辗转良久方合眼睡去,朦朦胧胧听见有众人说什么猿
出事了,颇为不解,只见前面是一座宫殿,有众太监,宫女乱跑喊着什么。贾政拉住一
太监问道:“什么猿出事了?(红字批语:猿既猴也,猴既侯也)是那个字?是园还是
袁还是员?那个园子出事了?”太监道:“你别拉我,逃命要紧!皇上正在拿我们的错
,什么圆不圆的,是元春娘娘出事了。”说完推开贾政跑开了。贾政闻言大惊,吓的大
哭,喊道:“娘娘在那里,我来救你!”忽见众刀斧手推着一人走来,只见此人头发散
乱,五花大绑的,不是别人,正是元春,一见贾政就哭道:“父亲救我,孩儿冤枉啊。
”(红字批语:原来不是园猿圆,是冤也。可叹!可悲!)贾政忙上去拦道:“各位莫
走,娘娘犯了何罪,这是去往那里?”众刀斧手道:“我等不知,只是奉旨行事,这是
赶往午门去也。”贾政一听午门二字,大哭道:“娘娘怎么犯了死罪了?实在荒谬,快
放人,我带他回家。”元春哭道:“迟了,恐怕回不去了。众位大哥,且慢行一步,待
我与父亲告个别再走不迟。”众人道:“也可,要快点,别耽误了行刑。”元春对贾政
哭道:“儿今日才知悔悟,做了官的功劳再大也抵不了一句谗言,儿也没有好说的,只
是告诉父亲回去要快抽身逃命要紧。再不回去告诉家人,怕是来不及了。”(红字批语
:闻此言只让人涕泪交流)只听刀斧手道:“时辰已到,快别说了,要行刑了。”只见
众人一阵乱刀,将元春砍成千百段,贾政吓的大叫,不觉从梦中惊醒,正是:人生似梦
又似真,空教英雄泪满襟。(红字有诗一首:千古尘网谁抛撒,入彀尘民多少家,繁嚣
终有梦醒时,展眼忠骨焕烟霞)却见窗外依旧昏昧,贾政发了半日怔,心内浑如刀割,
泪落如滚,躺在床上,辗转难以入眠,思量多时,泪珠儿早把衾被打湿一团。(看此句
,批书人亦心如刀割,不知如何作批。只再赋诗一首以发感慨:英雄爱向群山立,古今
茫茫郁思飞。伤感不晓因何起,多少壮怀却化泪!)次日天明,贾政起来,身上仍汗浸
浸的,垂头丧气又往怡红院来,先叫了小厮丫鬟仍往各房查找通灵玉下落,众人又找遍
各处,仍是没有头绪。贾珍贾琏尤氏都来一探,听说通灵玉失落不见,也都吃了一惊。
尤氏道:“那回甄家宝玉前来送玉,莫非又跑他家去了?那玉敢是可以自己飞来飞去不
成?倒也奇怪,看来是个神物。既是这样,也不必去找,定是缘分已到,与宝玉就此分
开也未可知。”贾政道:“不如再派人去甄家找找?”贾琏道:“不必了,听人说甄家
昨日已被抄了。他家有个儿子三四十岁,随圣上带兵打仗,已被处死,都声传说与戎羌
勾结,被人告与圣上知道,圣上发了怒,就处死了他,又查抄了家产,家里已经七零八
落了。宝玉娶亲,他家也没有来人送礼。”贾政闻言颇为吃惊,叹息半日道:“算了,
玉儿丢了就不找了,还是忙喜事罢。”又吩咐各人去支配各房里忙活。贾政坐着发愣不
语,半天才被尤氏提醒了,起身笑道:“昨儿没有睡好,迷迷糊糊的,我再歪一会。”
说罢就躺在宝玉床上闭目养养精神。尤氏忙命丫头将衾被盖在他身上。
且说湘云晚间在黛玉房内歇了,两个在床上聊到半夜。天一大早,湘云就把黛玉叫起道
:“新娘子快起来,我要教教你怎么持家。”黛玉只从被子里探出头道:“你说罢!我
这怀里还搂着猫咪呢,暖和的很,懒的起来,不是明天才成亲吗,急什么!”湘云坐床
边道:“那你就别起来了,听我一条条说:第一,对奴才要恩威并施,不可太苛责了,
也不能太惯着了。以前迎春姐姐被奴才们欺负的话都不敢说,姐姐若学他那样,恐怕以
后就没清净日子过了。”黛玉笑道:“这些我自然知道,只是如今家里奴才们都难缠的
很,不是聚赌喝酒,就是滋事打架,我若管了,必得严厉点才可,只是又要得罪人了。
”湘云道:“得罪人又怎样?奴才还能在主子面前耍威风?”黛玉笑道:“你既这么厉
害,不如住在我们家,常不回去可好,家里交你管了。”湘云道:“岂有此理,那不成
笑话了。”又道:“第二,宝玉若不听你的,老和那些狐朋狗友来往,不肯读书,姐姐
就跟他闹。”黛玉道:“就听你的了。第三我替你说了,家里日比一日拮据,实是令人
头疼,想起以前探春妹妹理家,把家里管的井井有条。如今咱也跟他学着,也把奴才们
召集一块好好安排安排。”湘云道:“就该如此,怎么宝姐姐一直没来贺贺,是不是他
家里出什么事了?”黛玉道:“我也不晓,可能他也正在办喜事,抽不开身了。”湘云
笑了起来。只见紫鹃端水要湘云洗面洗手,雪雁也递给他毛巾,另有两个侍女站着等着
服侍黛玉。湘云拿青盐擦了牙,漱漱口道:“林姐姐今儿吃些什么,我叫他们端了去。
”黛玉叹道:“现今天时不好,地里不生,家里那有什么好吃的?连精米都难找了,胡
乱熬些芋头粥,里面撒一点粗米就是好的了,菜叶子也就是平常物,叫他们端一碗稀粥
我喝了罢,也没有多大食量,胃口也懒。”湘云道:“这就是你病的缘故,总是没有好
过,平日里都是谁给姐姐配药?”黛玉道:“咱家里专有配药的。谁有了病,就熬了端
来,现今仍是那府里两个子弟掌管这事。这几天心里好受些,病也轻了许多,竟忘了吃
药。”那两个侍女一听黛玉如此说,忙自告奋勇道:“姑娘要什么药,我们去药房里叫
他们熬了我们好端来。如今姑娘是主子了,我们也请姑娘关照着点才好。”湘云笑道:
“那你们快到药房里叫他们熬了再端来,宝二奶奶日后不会亏待你们的。”两个侍女答
应着出去了。黛玉道:“妹妹在家可好,妹夫待你可好?”湘云道:“他敢欺负我?我
闹不烦他!幸好他对我百般呵护,又疼惜我,说句不是显摆的话,这样的好男人只怕世
上再难找,我也知足了,自觉比迎春姐姐,三妹妹,四丫头命好些!”说到他们,不觉
眼圈又红了。黛玉正要说话,那只波斯猫从被子里钻了出来,湘云拿手去招它,反被挠
了一爪子。黛玉看了不觉一笑,也不睡了,穿衣起来。一时紫鹃端来稀饭,黛、湘喝了
一碗,侍女又将熬好的药端来,服侍黛玉喝了。黛玉又对镜梳了一会妆,又搂着猫逗弄
了一会。
却说冯紫英在贾家住了一宿,天明和卫若兰辞别,道明日再来喝喜酒。卫若兰因喜他有
些拳脚,在院中聊侠义旧闻到半夜,乃道:“日后闲了去我那里再祥详谈。”宝玉道:
“昨儿临安伯来贺喜,老爷跟他说乌家庄的租子收不上来了。"冯紫英卫若兰两个诧异
道:“不是听说已在路上走着了吗?”宝玉道:“租子奴才已经赶上来了,原是明儿可
到。谁知京外有一伙强贼劫了车,把车上的东西不由分说都掀在地下。乌进孝告诉他说
是贾府里收租子的车。他们不由分说,只管拉着走,把车夫混打了一顿,还要拿刀砍人
,奴才们吓的丢车就逃了。乌进孝来府里回报,被老爷骂了一顿。本来家里就不宽裕,
这回连吃的都成问题了。”冯紫英卫若兰两个怒道:“告诉咱们是在那里丢的,咱给你
要回来。”宝玉道:“恐怕难了,我只说说而已,你们别放在心上。”又聊了半日,冯
紫英有事便告辞而去,宝玉卫若兰正要回房,忽见贾琏陪着薛蟠说笑着走来,宝玉本不
想理会,只是已被他们看见了,只得陪笑迎了上去。薛蟠笑道:“宝兄弟大喜啊,我已
把银子交那边了,明儿再来喝喜酒。”贾琏笑道:“多亏薛兄弟帮忙,租子都要回来了
。”宝玉卫若兰都颇为吃惊,(批语:吾亦纳罕)道:“薛兄好本事!”贾琏笑道:“
那日强人夺了租车,正巧薛大哥和柳湘莲带一干道人路过,一看见乌进孝,便认了出来
,听说租子被抢了,不由激起愤恨,一起上来跟那群强人厮打,没多大工夫,就将强人
打退,叫回伙计,仍将租子送咱家来了。”宝玉道:“柳二哥的功夫人皆不敌,只是现
今他在那里?多日不见,实在挂念。薛兄也把他带来我们续续旧情。”薛蟠笑道:“他
本来今儿要来的,只是道观里还有事,他又回平安州了,明日便来喝喜酒,还要带几个
朋友来。”贾琏宝玉都笑道:“好啊,一定酒筵款待。”薛蟠便要回薛家,宝玉问道:
“你怎么和他见的面。”薛蟠道:“巧遇罢了。明儿我来喝喜酒,再与你细说。”说完
就要走,贾琏宝玉卫若兰三人送他至大门才返回来。
且说前番春燕和母亲何婆被宝玉放出府去,待拜谢过宝玉后,这日正往家中赶来,途径
都中,春燕和母亲何婆商量何不入城逛逛,也不枉来一遭天子脚下,况且离开贾府时亦
得到了不少银子钱做盘资,二人因整衣入城而来。只见城内:长安大道连狭斜,青牛白
马七香车,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游人如织,车轿漫漫,楼阁轩宇,亭谢
白桥,好一派大都气象,真一似人间仙境。春燕和母亲何婆不由得咂嘴赞叹连连,忽见
前方聚拢着人,黑压压一片,都低语窃窃。又见前方官棚内端坐着十来个身着猩袍蟒服
头戴乌纱之人,两傍立着百余兵勇,个个寒光出鞘,强弓上弦,寂寂无语,煞是森严。
只听得官棚内一人手持圣旨,宣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元妃借领兵破贼之际,私
与戎羌勾结,收受贿赂,图谋不轨,现已查明。实愧对社稷,有负朕怀。为正纲纪,显
国威,处凌迟之罪,贾府一门皆由锦衣府查找罪证,量罪发落,钦此。”只见元春鬓发
散乱,身着钢甲,甲上血迹斑斑,枷铐锁身,铁链触地铿锵之声不绝。元春听完圣旨,
怒目直视宣旨之人。宣旨人惊惶无措,避之不及,急命速速行刑。春燕和母亲何婆大骇
,春燕泪如滚瓜,死命抓着何婆衣袖,呜咽哭道:“这不是咱家前些年省亲回家的大小
姐吗!原是在宫里当贵妃娘娘的,如今这是怎么了?”何婆亦惊叹不已,泪落如滚。只
见元春挣开左右兵勇之手,独自走向刑台,口中大声喝道:“你们这起人只知道对自己
人使刀弄枪,耍弄心机,当初戎羌大兵来犯,你们这些个铁血钢骨的堂堂男儿又到那里
去了?说来还不够我笑话,个个都想着向戎羌献玺称臣,以避兵祸,到头来还要我这一
介女流身着钢甲,手持利刃,与来犯之敌拼死一战。只胜了一仗,你们这些堂堂男子便
坐不住,竟在皇帝面前轮番进谗,说我私自收取戎羌财物,图谋不轨,可气我那糊涂主
子竟也不辨忠奸,不明是非,冤杀忠臣良将,如此下去,江山社稷迟早会败在你们手里
啊!”说罢长叹一声,举头望向苍天,眼泪滚滚而下。官棚内十来个官人听元春之骂皆
感窘愧不安,一叠声忙命刽子手速速行刑,好早些回宫复命。围观众人见元春说出如此
刺耳刺心之言,俱不敢做声,亦不象先前之窃窃私语,皆如聋哑一般。春燕见到眼前骇
人一幕,早已昏死过去,何婆慌的扶起,哭个不住。正可谓:薄暮过长安,市人尽笑颜
。寒甲血尚斑,谁知我心殚?此地复何地?血沁入土碧。长城已自毁,可叹不自知。暂
时言不到此处,且说贾政忙了半日,在炕上歪了一会子,才歇过神来,起身又往园子里
去,忽见园中一片乱嚷,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91回 锦衣卫查抄荣宁府 御林军戒严大观园
回前批语词:
西江月
秀美春光有限,冷凄秋况无情。欲留春影莫作风,插翼欲拈残英。
几处门庭颓败?谁家宦业凋零?善恶终报谁侥幸,试问有情无情?
诗云:诏书似山镇微臣,贤众辨冤无一人。君恩未报任捐躯,西京萧肃泣王孙。且说贾
政正要去往怡红院管事,刚走到外面,忽见园中众奴才乱跑,因喝道:“乱跑什么,出
什么事了?”小厮道:“来了好多官兵,把南大门堵住了,说园内人一概不许放出。”
贾政闻言大惊,忽见从南面拥进来成百的官兵,手持缨枪,令园内人都站好了莫跑,急
忙赶上去问道:“到底是怎么了,谁派你们来的?”官兵们打量他半日,道:“看你的
样子也象个主子。快往那边站好了,我们奉了圣旨前来抄家。一个都不许跑。”便来拉
拽他。贾政急了,道:“我贾门数世以来,不敢行凶霸道,这到底又是为何事查抄起来
?”一官兵道:“就是告你知道也不能怎样,圣上说元妃外通戎羌,已经处死,又派我
们前来查抄戎羌送与元妃的所贿赃物,快老老实实站好了。王爷马上就过来了。”贾政
听了涕泪交流,摇摇晃晃一阵头晕目旋,只见鸳鸯跑来,将他扶住了。又见二门上家人
跑来哭着报说:“王爷叫老爷往荣禧堂听审。琏二爷、珍大爷都被扭送那里去了。”众
兵卒听了便将贾政推往荣禧堂来。鸳鸯停下脚步,左右打探。忽见贾敕、贾效、贾敦跑
来,嚷道:“休要乱抓人,快快松手!”众官卒都乱道:“反了,连圣旨也敢违抗!”
围上去痛打三人。贾敕、贾效、贾敦一时性急,竟和官兵踢打起来。众官兵一拥而上,
拿枪去敲他们的头。贾政急的哭喊:“莫要伤害他们,子弟们不懂事啊!”兵卒将三人
捆的结结实实,赶往南院马棚里去了。贾政也被兵卒浑推浑赶往荣禧堂来。鸳鸯也赶往
南大厅来,只见园子里喧闹哭喊声不断,众丫鬟婆子在各个宅院穿堂乱跑。众兵卒吆喝
着追赶众人。鸳鸯正走时,忽见南边嫣红、翠云从仪门哭着跑来,对鸳鸯道:“大太太
在那里?快叫他躲起来,王爷在找他呢!”鸳鸯道:“我没有见到,我也在找他呢。”
也不顾二人,独往荣禧堂来。嫣红、翠云四处寻找半日,却见邢夫人躲在穿堂里浑身哆
嗦,忙跑去扶着叫他藏起来。邢夫人哭道:“他们都来做甚,好好的怎么抄起家来?”
嫣红便拉他先躲起来再细述。且说柳家媳妇从后街买了菜回厨房,刚与几个婆子洗了菜
,就听见外面乱嚷,从后园门绕到后门,却见众多官兵推搡着几个婆子,吆喝着往里面
闯,周瑞及几个小厮奔跑喊道:“快告诉老爷、太太们,家里出大事了,来了好多官里
的人。”柳家媳妇唬的急忙返回厨房,忽见闯入十几个官兵进去就是一阵乱砸乱翻,把
屋子里弄的狼藉一片,又一脚踹倒柳家的,柳家媳妇掩口哭着往外面跑,看见詹光,程
日兴,胡斯来,单聘仁、卜固修、王作梅被官兵推推搡搡的,要拿绳子捆起来,詹光急
忙哀求道:“各位大爷休要错怪老朽了,咱们都是府里的乡党,前来府中祝贺嫁娶喜事
,并无过多牵扯瓜葛啊。”众兵卒看他们衣冠楚楚,不像是平民小户,那里听他们争辩
,都用绳子捆了赶着走。
且说贾政被官兵推往荣禧堂来,听见里面大呼冤枉之声此起彼伏,走到厅内,只见坐了
一干人,乃是锦衣府堂官赵全、西平王,看见他都仰着脸不理不睬。后面跟着五六位司
官,也有认得的,也有不认得的,但是总不答话。彼时贾赦、贾琏、贾珍都跪着听令,
都唬得面如土色,满身发颤。且见满堂中筵席未散,众亲友本是为宝黛亲事所来,尚未
散去。赵堂官道:“小王奉旨带领锦衣卫来查看贾赦家产,请番役在各门把守。本宅上
下人等,一步不能乱走。亲友不必盘查,快快放出。”那些亲友听见,慌忙一溜烟退出
去了。贾政挨贾赦跪下了。赵堂官则念圣旨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元妃借领兵破
贼之际,与戎羌勾结,收受贿赂,已经凌迟处死,故来贾门查找罪证。凡有敢违背者,
一律处死。又罪臣旧相戴权交代说曾收取三品爵威烈将军贾珍一千二百两银子,为儿子
江宁府江宁县监生贾蓉谋取五品龙禁尉执照,罪不可赦,着革去世职,押送贾珍尤氏贾
蓉京内监牢服刑,钦此。”跪者几位听了号啕大哭。贾珍听见哭的俯伏在地领旨。(批
语:秦氏死封一回竟应在此回,真乃世人所想不到也。)赵堂官一叠声叫:“拿下贾珍
。”只见进来两个番役绑着尤氏进来。尤氏披散着头发哭着扎挣道:“王爷,冤枉啊!
我不走!放手啊!”赵堂官命一并带出去押上囚车带走。番役们撩衣勒臂上去提了贾珍
尤氏出去了。贾赦、贾政、贾琏泪如滚珠。(批语:可叹!可怜!可悲!)赵堂官又道
:“据都察院禀告:平安州同知贾琏,国孝家孝之中,背旨强逼良民退亲,强娶民女,
国孝一层罪,家孝一层罪,背着父母私娶一层罪,停妻再娶一层罪;又查出外面尚有重利
盘剥诸事,罪恶极大,触怒龙颜,下旨打入死牢,几日后处死。来人,把贾琏带了出去
!”贾琏放声大哭,上来两个番役把铁链往贾琏头上一套,拽了出去。赵堂官转过一付
笑脸来望着西平王。西平王冷冷的道:“另有贾赦买官之事亦已查清,辜负朕恩,有忝
祖德,着革去世职。尚有薛蝌贩卖私盐,逃走下落不明,其妻躲在贾府,一概抓获带着
。”不大会儿,几个人推搡着邢德全、邢岫烟过来了。邢德全浑身发颤,摇头晃脑要往
地上堆,被羽卒喝着拽起来了,岫烟掩面而泣。 正在忙乱,忽见外面进来几人,忙起
身笑脸相迎。众人一看,原来北静王已到大厅,边走边一叠声道:“贾赦又告知一款,
莫要匆忙了结!”赵堂官、西平王都笑道:“愿闻其祥。”北静王道:“刚刚有贾家奴
婢报告:贾赦依势凌弱,霸占良民财物,实在人神共愤,罪责难逃。”(批语:那个奴
婢报的,阅者细思便知也。)赵堂官、西平王仍是不解,北静王道:“有石姓良民,人
称石呆子,家藏古扇无数,价值连城,俱被贾赦无理夺去。来人,给贾赦上了枷锁,带
回宫中受审!”上来两个番役将贾赦揪起,拖了出去。北静王道:“贾政虽无过错,且
其女和亲有功,本不应查的,只是圣上说怕有贪酷之罪,要全家搜查一遍,看有眼生之
物。若查的出来,一并治罪不饶。” 忽见贾雨村走来,忙起身让座,道:“大司马怎
么也在这里?”贾雨村笑道:“吾本前来贾门贺喜,在一边观看多时。因见贾家尚有一
罪未有查出,特来举报。”北静王笑道:“哦?快快说来。”贾雨村笑道:“前年甄家
避祸,曾将家私藏往贾家,是否算作一宗?”北静王笑道:“此乃窝藏之罪,定要严惩
。”因宣道:“贾政革去世职,全家贬为平民。”贾政怒目瞪着贾雨村道:“我问问你
姓什么,好个忘恩负义的小人,我上去打不死你个奸雄!”起身便要扑来,被番役拉开
了。雨村笑道:“罪臣还敢如此猖狂!”(批语:画出奸雄形貌)西平王喝命将贾政关
在耳房待命。有两个小卒推推搡搡着贾政出去了,贾政仍骂雨村不绝。赵堂官看见詹光
,程日兴,胡斯来,单聘仁、卜固修、王作梅捆着站立一旁,便喝问他们是何身份,四
人都哭着说不过是附近良民而已,又说愿举报贾府罪状以求自赦,唠叨了半日,赵堂官
命人记下他们的言辞,心想四人不过是趋炎附势之流,无甚大碍。且本家亦有此等样人
,乃属无涉无挂之人,点头让官兵把四人放出去了,四人匆忙跪谢溜出去了。赵堂官又
命众兵卒去往园子各处查找罪证,众兵卒应了如潮水般拥了出去,四处查抄。刚走到内
仪门,忽见一白发苍苍老叟哭着要进荣禧堂,忙拦道:“奴才不许入进,快抓了关起来
。”焦大号天蹈地的哭道:“今朝果然弄到这步田地!我天天劝这些不长进的爷们,没
一个听的,好象我要害他们似的!那些不成器的主子如今象猪狗似的都推上囚车抓走了
,早听我一句话也不会沦到今日。我要哭也没有地方哭去,我还活着做什么!”兵卒上
来把他捆了,焦大吼道:“我活了八十多岁,只有跟着太爷捆人的,那里倒叫人捆起来
!我如今也不要命了,和你们拚了罢!"说着往番役身上撞,早挨了几拳,打在脸上。
焦大大喝一声,拿头往柱子上一碰,可怜血流如注,当即丧命。(批语:又一个冤死的
忠臣。)番役将他抬往一边,又往贾赦院中来。
众兵卒将园子里丫鬟婆子就近关在院子里,到贾赦院子里抄了半天。因不见邢夫人,分
散几人到各处去找。有一干人去贾珍院子查抄,也不见贾蓉踪迹,派一人回荣禧堂报知
;有的去凤姐院子去抄。这些兵卒在屋里开箱破柜,把花瓶杯盘打烂,衣物鞋帽乱扔;
书本撕破,纸砚掷地;帐幔一扯,踩着衾被去翻找赃物。查出些用物,皆登记在册,派
两人到荣禧堂禀报。赵堂官便命二人一一念来,二人轮流念道:“银碟三十六件,银酒
杯十六个;黑狐皮八张,青狐六张,貂皮二十张,黄狐十张,猞猁狲皮十二张,麻叶皮
三张,洋灰皮二十张,灰狐腿皮三十张,酱色羊皮十张,猢狸皮二张,黄狐腿二把,小
白狐皮十四块;洋呢二十度,毕叽二十三度,姑绒十二度,香鼠筒子十件,豆鼠皮四方
,天鹅绒一卷,梅鹿皮一方,云狐筒子二件,貉崽皮一卷——”北静王不耐烦道:“这
算什么?别念这些,谁家没有!要念金银珠宝。”一人念道:“ 珍珠十三挂,淡金盘
一件,金碗二对,金抢碗二个,金匙十八把;银大碗四十个,银盘十三个;三镶金象牙
筋二把,镀金执壶四把,镀金折盂三对,茶托二件;赤金首饰共三十三件。”西平王道
:“一家子几百口就这些怎么度日?荒唐!”贾政跪着插言道:“这里面有大半是这两
日亲戚朋友为贺小儿喜事送的喜礼,家里那有这么多金器?”北静王道:“就算全是你
家的也不值什么。还有没有?快快念来!”又一人道:“鸭皮二把,灰鼠六十张,獾子
皮三张,虎皮二张,海豹一张,海龙六张,灰色羊十把,黑色羊皮十三张,小狐皮六张
,江貉皮二张,獭子皮二张,猫皮十五张;绸缎八十卷,纱绫七十一卷,羽线绉二十二
卷,氆氇十六卷,妆蟒缎二卷;葛布三捆,各色布三捆;各色皮衣一百一十二件,棉夹
单纱绢衣一百四十件;玉玩十二件,带头九副,铜锡等物二百余件;钟表十八件,朝珠
九挂;各色妆蟒十四件,宫妆衣裙八套,脂玉圈带一条,黄缎十二卷;潮银二百两,赤
金十四两,钱三千吊。另有房地契纸若干。”北静王道:“不算什么,回去不好交差。
也没有戎羌所赠赃物,看来定藏在亲戚家了,圣上说王家、史家、薛家也全查抄,看贾
氏有没有将赃物藏在这几家,明日再办。还有大观园都未查抄,不知藏了多少,立等叫
人去查!”众兵役领命站齐队形往大观园奔来。
且说茗烟正在怡红院点放爆竹,忽见几个婆子哭喊奔跑:“来了好多官兵,闯进园子里
了!”茗烟唬了一跳,果听见喧哗呐喊声从那边传来,似有千军万马喧嚷,不觉大叫:
“强盗来啦,救命啊!”(妙文)忙跑入院内,把门关上。平儿、周瑞家的正指使丫鬟
小厮忙碌着,忽见茗烟把门一关,嚷道:“都躲起来啊,御林军来了!”还未细问,只
见大门被人嘭的撞开,闯入一群官卒,平儿等都惊叫着双手捂耳窜到屋内。门口几个官
兵见墙上贴着大红喜字,一把扯烂;仰头看见挂着两个大红灯笼,都笑道:“王爷叫咱
们查找赃物,这儿却挂着这玩意,想是里面藏着赃物。”用枪几下戳烂。一卒笑道:“
办喜事办的不是时候。家里有几个主子不久都要赴法场了,先再守三年孝再办喜事吧!
”都哈哈大笑。于是命众卒到各个房间查抄。平儿、周瑞家的也惊呆了,都哭着站在墙
边缩作一团。宝玉正在屋内与林之孝家的说话,忽见院子里一片乱嚷,忙出来一看,又
惊又怒,上前拦道:“谁叫你们来的,还有没有王法?”一兵道:“圣上下旨,元妃勾
结戎羌,已经处死,命小的们到贾门查抄罪赃。大观园园门已经戒严,园内人一概不许
放出,谁敢抗旨,一律处死!”宝玉听了不觉天旋地转,哇的哭出声来,堆坐地上。茗
烟上前将他扶起,到里间安抚他坐下,宝玉又站了起来,哭道:“娘娘是冤枉的,我和
官兵评理去!”茗烟急的按住他道:“二爷不可跟他们讲理,小心吃亏。”宝玉失神跌
坐椅上哭道:“完了,咱家出祸事了!茗烟,你快去那边瞧瞧老爷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看了就来回我。”茗烟答应了急急走了出去。
话分两头,且说另一路人马奔到潇湘馆查抄。湘云正在帮黛玉对镜梳妆,忽见闯入大队
官兵,见人就推推赶赶的。紫鹃、雪雁拦着不让进院子,早被踹倒在地。紫鹃起身哭着
奔进来道:“姑娘快躲躲,进来好多臭男人!”湘云、黛玉惊的都站了起来。众官卒进
屋乱翻乱砸,湘云怒道:“快住手!休要胡来!”一卒道:“我们是奉旨查抄,违者处
死!”湘云、黛玉呆怔着不敢言语。一时没有查出可疑之物,众官兵都散去了。湘云、
黛玉都抱着大哭。紫鹃、雪雁进来见屋里箱开柜破,地上扔的都是笔墨纸砚、奁盒脂粉
,忙拭泪蹲着去收拾。忽见春纤哭着跑进来道:“娘娘薨了!”大家都唬住了。
且说官兵搜到黄昏,没有发现可疑之物,都散去了。赵堂官、北静王、西平王因没有查
出贾政过错,留了一小半家产,其他的都令官兵装箱子带走了。贾政被小厮破门放出,
捶胸顿足哭昏了过去。林之孝、周瑞赶来用手掐了掐。半天,贾政才哇的一声哭出声来
。宝玉、黛玉、湘云和贾家众子弟奴仆都过来将他围住,哭的凄声震耳。贾政哭道:“
我贾家都怎么了?祖父勤勤恳恳为朝廷效力立下功勋,得了两个世职。如今到我这辈竟
全削去官职,教我如何承当的起?”不觉跪倒在地,仰头合掌对天哭道:“皇天菩萨在
上:我贾氏一门虽有后辈儿孙骄奢淫佚,暴殄天物,犯下无边罪孽;以致合府抄检,押
解入监,凶多吉少。所有罪孽,情愿一人承当,求饶恕我家子孙。怜我虔诚,早早赐我
一死,宽免诸辈之罪!”(批语:每读此处皆令人哽咽不能作批。)说完便起身要去撞
墙,被众人哭喊着拉住了。邢夫人也过来大哭道:“老爷莫要寻短见,家里还指望你执
掌呢!”贾政想到元春惨死,心似刀割,支持不住,又哭了几声,昏倒在地。众人慌忙
把他扶起搀往书房去了。邢夫人想到贾赦、贾琏、贾珍、尤氏被抓,也哭的站立不稳。
嫣红、翠云扶他回去歇着。众人见贾宅被官兵祸害的一片狼籍,都边走边痛骂不止。黛
玉想到贾雨村不顾前情,忘恩负义,骂道:“墙倒众人推。他也来落井下石,枉为人师
,我为有这样导师为耻。他不配做人老师!”宝玉愤然道:“真真人情如纸,宫里竟没
有一个替娘娘说情的!忍见小人向皇上进谗,我恨不能闯入宫中指着奸臣痛骂。又想问
问皇上,怎么会这么轻易相信别人谗言?”众人只是啼哭。宝玉见卫若兰含泪站在旁边
,走过去劝道:“差点连累卫兄,实在过意不去。卫兄和湘云妹妹还是回去看看吧!家
里有老爷操心呢!”卫若兰道:“玉兄何出此言?我岂有不顾亲戚危难而独自回去的。
我不回去,定要守着保护众人才妥。”湘云也不肯回去。平儿道:“不妥。刚刚官兵说
了明日要到王家、史家、薛家查抄赃物。若再不回去,恐家里有事。”李纨、黛玉等也
劝他回去。湘云想想有理,便答应了。只是卫若兰仍不肯回去,对湘云说:“官兵要查
也只是查史家,不会查卫家的。你自己回去吧,我要多待几日。”湘云道:“我去了还
会再来的,你们等着我。”平儿便叫了几个小厮护送湘云回去,又道:“外头乱的很,
走路要小心!”小厮应了一声同湘云往园门去了。众人目送他们走远了才往各人房内走
来。
话说薛蟠往贾家送了贺银后回家来,在路上看见长长走着一路官兵,往贾家方向去了,
内中有宫中负责抓人的官员,有些奇怪。忽听路人议论说元春已被皇帝处死,这些官兵
要去贾家抄检,不觉唬了一跳,慌忙赶回家来。刚进门就听见院内吵吵闹闹的,原来还
是金桂和宝蟾争吵。薛姨妈见儿子回来,埋怨道:“你以后也别出门了。你前脚刚走,
他们后面就吵闹起来,可是混帐的很!这家里以后也别过了,都散了吧。”金桂嚷道:
“奴才欺负主子,婆婆不但不帮,还助着奴才欺负主子,实在混头!”薛蟠忙拉了母亲
进屋子,宝蟾也跟了进去。宝钗从那屋里掀帘子出来进薛蟠屋子里。金桂站在门边窃听
,只听薛蟠道:“坏了,坏了!贾家出事了!元春被皇上处死了,派了大队人马去他家
抄家去了。”又听宝钗道:“哥哥怎么胡说起来,这话可不能乱讲。”薛蟠道:“哄你
我是王八蛋,没有半句假话,妹妹怎么反不信了?”薛姨妈道:“可坏了!贾家这一抄
恐怕要连累亲戚,咱们家也保不住要来人查抄了。”薛蟠、宝钗听了都急道:“那可怎
么是好?”薛姨妈道:“咱们趁着官兵没来,赶紧把家里贵重东西装箱子里带到山庄里
去。”薛蟠道:“母亲说的是蒋玉菡吗?他现在住紫檀堡,和袭人都在那儿。咱去投奔
他,他和我是至交,岂有不欢迎的?事不宜迟,咱这就带了家私去他那儿。”宝蟾道:
“咱去是不假,只是别带上这个搅家星!”金桂听了闯进去道:“你才是丧门星呢!不
带我去,难道要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不成?你们要留下我,我就跟那些官兵说实话,说
你们去那里了。不信你们试试!”薛姨妈没法道:“好了,你跟着走吧。留下来也叫人
不放心,混说白道的,咱薛家的名声都要传出去了。”宝蟾扑上来要撕金桂的嘴,被母
子两个劝开了。薛姨妈因叫来仆人张德辉等收拾一番要去往紫檀堡。大家忙乱着将家私
打点了,命几个奴才抬了箱子,连夜赶往紫檀堡来。
话说袭人自从嫁到山庄,那蒋玉菡百般温柔体贴,把个袭人照顾的遂心如意,暗暗庆幸
自己命好,摊个如意夫君。因想到当年自己向王夫人密报晴雯的不是,以致晴雯等离了
贾家;宝玉体念旧情,不计较他的告密,反把个好郎君说给了他,心中着实感激宝玉;
时时想着知恩图报,只惜没有遇到机会。正在感叹,忽见宝钗一家连夜赶来投奔,说贾
家遭了祸事,不觉大吃一惊,竟呜呜咽咽哭了起来,被蒋玉菡好言劝住了。蒋玉菡和薛
蟠是多年深交,见他举家前来投奔,欣然接纳,另收拾了一个院落让薛家住下。金桂、
宝蟾因素有恩怨,都挑了相隔较远的房间住了。薛蟠拿出梯己赠与玉菡,从此在山庄安
顿下来。(批语:伏线千里。)
暂时言不到这里。话说皇帝派赵堂官等去往王史两家抄检,没有发现什么;又去薛家,
却见人去房空,不觉生了疑,但又找不出人和证据,只得作罢。贾家经历这番祸患,被
抄去许多金银,比以前更穷蹇了。家中成日人心惶惶,不知何为归宿。又有十几个奴才
携了行李离开贾门自便了。贾政邢夫人遭遇此番打击,痛不欲生,终日以泪洗面,家事
也无暇打理。宝玉、黛玉成婚之事又落了空,被搁置了起来。林之孝家的来问贾政宝黛
何时成婚,贾政道:“家里被抓走好几位,生死不知,那里还有心情办喜事?快别提了
。”林之孝家的只得作罢。平儿来找林之孝周瑞两大管家道:“老爷大太太成日关在屋
里不出,家里日子还要过下去,又没有人操持。如今我被琏二爷扶了正,也是主子了,
我做主再让家里振兴起来才妥;林姑娘虽说没有经过仪式,也算是宝玉的人了,也是主
子了。以后众人要听他指使才好。”林之孝周瑞满口答应,没有二话,都称平儿为奶奶
。平儿去找黛玉,要他当家。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