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dian新闻
>
疫情中的深圳:外卖员睡桥洞 大厂人搬电脑

疫情中的深圳:外卖员睡桥洞 大厂人搬电脑

时事新闻

让一座拥有2000万人口的城市慢下来并不容易。 深圳大约有914条公交路线,每位公车司机日均停靠258个站台,每天挂挡1500次,踩下1000余脚油门和刹车。深圳的12条地铁线路上,每天会有542万人次抵达城市的各个角落。由于疫情封控,从3月14日开始,这些如毛细血管般的交通脉络停止了流动。 这个城市的74个街道、800多个社区,也从3月14日起进入了封闭式管理。一夜之间,黄色、红色、白色的围挡出现在小区门口、村头和路旁。无论是华为、腾讯、富士康等等这样的世界500强,还是另外222万家带着淘金梦的创业公司、服装厂、电子厂……除一些保供企业外,所有企业一律居家办公,暂停生产经营活动。 但即便是深圳宣告暂时“停摆”,仍然会发现,这座以效率著称的城市,每一个齿轮都在以自己独特的方式转动着。 把“搞钱”挂在嘴边的深圳人,得知封控后的第一反应是赶去公司搬电脑,冲去仓库补发货,甚至拖着行李驻扎岗位;静下来的街道上,外卖员还在不舍昼夜地飞驰,行李随身携带;对互联网人来说,离开熄了灯的写字楼,居家的所有时间都可以折算为工作时长;小店的老板舍不得关门,又禁不住亏损,掐着一分一厘算账…… 这里的人们像湍急的河水,一遍遍冲刷着这座城市的河床。承载着淘金、安身立命的期待,也漂浮着停工、离场的忧虑,偶尔又会荡漾着人文的柔波,是独属于这座城市的气质。 深圳空荡的街道。图 / 受访者提供 冲进夜幕 “还能上班吗?” 3月13日下午5点,范明月愣愣地想。她是深圳一家印刷厂的女工,住在龙岗的城中村,两小时前,村里一个在政府机关上班的人告诉她,明天整个深圳的公交、地铁都会停运。照惯例,周末的最后一个晚上,她把3岁半的女儿送到了独竹村的父母家,准备独自回出租屋,但晚上7点14分,还没离开,她就收到了通知。 十几分钟后,在服装厂上班的江小英也看到了新闻。“除保供企业外,所有企业一律居家办公,暂停生产经营活动”。同样的念头在她脑子里蹦出来:“还能上班吗?”晚上10点,服装厂的通知下来了,“住厂内宿舍的人照常上班,住厂外的能居家办公的就居家办公,不能的就停工”,江小英属于最后一类,她负责服装厂里的样衣制作,离开了缝纫机,什么也做不了。 互联网人离不开的是电脑。犹豫了几小时后,张颖还是在当天晚上10点抵达南山区的科兴科学园。她要进入公司,把电脑搬回家——不是笔记本电脑,而是超大的显示屏、整台主机,以及配套的蓝牙键盘和鼠标。 大多数人也是这么干的,张颖第一次在园区里看到如此多的跑腿小哥,保安说,今天来搬电脑的人实在太多,进出写字楼需要每个公司的批准字条,很多人因此担起了一个组甚至一个公司的搬运工,他们把显示器、主机列队似地摆在门口,等候跑腿小哥的认领。她公司里已经有好几位回来搬电脑的同事,塑料袋、行李箱、小拖车全用上了,最夸张的,是连打印机一起搬走,最不济的,也让同事帮忙将公司电脑里的资料传给自己。 在深圳福田区,13号夜里,外卖员张茂柳也目睹了同样的画面:车公庙工业园区的员工们来回搬送着显示屏、主机和键盘,“像搬家一样”。而就在一个多星期前,这里才刚刚解封,同样的“搬家”画面来回上演了两遍。 深圳人对工作的执念在这一晚持续高涨,他们不是把公司搬回家,就是搬进公司。 3月13日晚,科兴工业园区的员工用行李箱运走电脑。图 / 受访者提供 “今晚就得去厂里住。”江小英等不及了。她是湖北人,经历过2020年初隔离在家的日子,也体会过“不工作就没有工资”。夜里11点出头,她带了几件随身用品,出现在服装厂的门口。“快进去吧,12点后就不让进了。”门口的保安催促道。那一刻她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是:“我真的太幸运了,能抢在12点前,至少周一我可以上班了。”她脚步飞快,踏进夜色里。 范明月所在的印刷厂是个小厂子,算上老板、老板娘,一共才5个人,显然是不能开工了。但她姐姐去的那个厂子大,晚上11点30分,姐姐打来电话,说要搬进工厂宿舍,让范明月帮忙整行李。一只塑料桶里装上衣架、沐浴露,再捆一床被子和一些衣物,一周的生活物品就全部打包好了。 连夜赶回公司的,还有一群券商工作者。为了接下来的周一,安信证券、平安证券、华林证券等多家券商都派了核心人员驻地办公。平日里穿的西装是要抛下的,T恤、短裤会更舒适,一张张折叠床撑在工位旁,整箱的泡面、牛奶在角落里堆出了半墙高。 时间成了这一晚最宝贵的财富。一位外贸从业者为了能按时交货,凌晨找了辆卡车把货品拉去了广州;一家线上首饰店的店主冲进了自家仓库,硬生生地赶在午夜快递停运前,发掉了3000多个包裹。 夜幕里,深圳创维基地的灯还明晃晃地亮着。接到停工通知后,创维内部召开了一场极短的线上会议,为保障接下来一周的生产,一夜之间,30车物料,从深圳、东莞,全部转运到了广州基地。 但不是所有人都能抓住最后一夜。 富士康工人陈航也在13号晚上8点接到了全面停工的通知。他12年前进入富士康,除了单休,就再也没有停歇。他的人生就像富士康的流水线,有条不紊地继续着,如今咣啷一声停了。“现在整个工厂都停转了,流水线上,只要有一个环节有问题,剩下的就做不出来。” 3月14日凌晨1点,一家家具定制厂的老板郭升不知道自己还能补救些什么,但他还是坚持回到厂里,打了个地铺睡下。“就像你在地里种了农作物,突然天气预报说今晚要下冰雹,你就得去地里看着。”去年5月,这家工厂也因疫情封闭过一次,时间长达26天。 凌晨2点28分,距离深圳数十公里的惠州市惠东县发生4.1级地震。震感传来,睡得不安稳的郭升一下子惊醒了。他想起第二天15号是给员工们发薪的日子,但工厂目前连着亏损了5个月,已经很难保证下个月还能发出工资。 这一夜真的太漫长了,郭升一直辗转到凌晨4点。一夜愁绪后,他做好了从头开始的准备。这些年,他把事业从30平米的小作坊,做到3000平米的工厂,“疫情过了,大不了再回到曾经的30平米”。有两个员工找过他,问要不要晚上偷偷组织大家开工,郭升苦笑,拒绝了:“很多客户都居家隔离了,没有订单,你做什么?” 图 / 视觉中国 被打破的效率 几乎每一个深圳人都会熟悉“深圳速度”:从GDP不足3亿到如今过3万亿的特大城市,深圳的崛起是惊人的,蛇口一块“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的板子,记录着深圳的起跑速度,无数有关速度的传奇故事在这块土地上诞生。 但3月14日,新的一天到来后,这座以速度著称的城市,真的慢了下来。 阳光大片大片地落在马路上,很多人终于察觉,滨河大道上的宫粉羊蹄甲开了,景田北8街的木棉花落下了,市民中心的黄花风铃木一簇簇地挂满枝头。路上疾驰的外卖员们,成了这座城市里少有的还在流动的人。王茂柳能更畅快地骑行了,过去,他要在网格一般的街道上,用喇叭声将周围扎堆的人群分开,但这几天,喇叭失效,人消失不见,他驾过福田区,曾经喧闹的金融中心只剩下景观树在沙沙作响。 与此同时,他感受到效率变低了。疫情后,部分城中村被管控,外卖员们无法进村,人和电动车拥堵在检疫点外。为了避免重复劳动,商家一般会集中出餐, “卡餐的时间比以往长多了”。王茂柳会迅速在一堆外卖中扒拉、装包,毕竟,这比过去面对面拿餐“慢了10倍不止”。 等餐时间有些长,他必须加快速度。外卖员对小路、天桥的位置熟记于心,王茂柳回忆起附近有一个天桥,可以抄近道,匆忙骑过去,发现天桥已经被封,只留下一个50厘米宽的缝隙,同向、逆向的外卖员扶着电动车面面相觑,王茂柳暴躁地直拍脑袋。外卖员李赣也是如此,常常骑到一半,从远处看到道路中间的红色挡板,才知道“这条路又被封了”,但平台导航还没有来得及更新路况,他只能掉头再寻一条路线。 被封的街道。图 / 受访者提供 城中村大,可能容纳数万人,但如今的外卖,只能送到城中村附近的检疫点,王茂柳会随身携带一支大头笔,在检疫点留下外卖后,写上大大的房号方便辨认。李赣常常是拨通顾客电话,才得知对方无法走出城中村,而这个检疫点距离城中村大门仍有一小段距离。一个进不去,一个出不来,这单外卖只能重新打包返回餐厅。但商家并不同意取消订单,李赣联系平台客服,对方告诉他,“选择顾客拒收”,他照做后,发现自己没有配送费,还被罚款了10元钱。“后来我申诉了,取消了罚款,但是来回40分钟全浪费了。”当天,他同步排了5个单子,这一单严重超时后,剩下的4单接连受到影响,全部超时,“只能硬着头皮跑完”。 98年出生的广西女孩陈小涛在深圳宝安区的城中村开了一家螺蛳粉店。她明显感到,封控后外卖员不够用了。尽管此前,外卖平台已经联系她,告知了封控后会存在运力不足的情况,需要她提高配送费。“原来每公里4.5元的配送费,现在要8元起。”即便如此,很多时候也没有外卖员接单,14号这天,她处理了8起因无人配送而退款的订单。 如果是城中村的人点的外卖,陈小涛会骑上电动三轮车亲自去送。不过,店里只有她一人,总是还在配送的路上,又进了新的订单。忙碌并不意味着好生意,陈小涛发现,现在一整天的营业额才过1000元,是上个月日平均的一半。“因为不能堂食了”,陈小涛算了算今天路过店门口的人,不过40个。“人们不是在排队做核酸,就是去排队做核酸的路上。”只有当喇叭响起,人群倾巢而出时,陈小涛才记起这座城市流动时的状态。 仍有一些人陷在另一种湍流里。大厂员工许鑫达已经居家办公三周,工作以一种无孔不入的方式侵入他的生活,“好像从早上一睁眼到晚上睡觉前,全都是工作时间”。物理空间上的职场消失了。从前,在科兴科学园的大楼里,每到午休时间,楼层都会熄灯两小时,发出“停止”工作的信号,但居家后,这种 “免打扰”模式失效了,“大家都知道,你一定是在家里,一定是在电脑前,一定随时待命”。 这位大厂人讲起话来语速飞快,一直反复提及“效率,效率”。工作时间拉长并不意味着效率提高。许鑫达的感受是,过去,很多工作当面就能沟通完毕,眼下却要拆分成好几个会议。他数了数,3月14日那天,他参与了13个线上会议,他甚至觉得,每次视频会议前,等待人员到齐的那几分钟太浪费了。 最让许鑫达感到疲惫的是工作汇报会。“大家都还在卷,远程卷的特征是,在各个会里面,大家疯狂地去把自己每天做的事情很细致地罗列出来,让领导知道你很努力。这是我觉得效率变低的一个原因,但是也没办法,你必须要去汇报,必须要表示我真的在干活,我真的很努力。” 深圳互联网人的内卷和努力,早在2月25日科兴科学园的那场大撤离里显露无疑。被誉为“中国加班第一楼”的科兴科学园,坐落着腾讯互娱、乐逗、墨麟、第七大道、盖娅……不足0.14平方千米的弹丸之地上,4栋写字楼,容纳了近百家游戏公司。每天晚上10点开始,园区里人头攒头,网约车的队伍可以等上200多人,玻璃幕墙背后的灯火会齐刷刷地亮至天明。但在2月25日那天,许多习惯了深夜下班的互联网人第一次看到了白天的下班人潮。 2月25日,科兴工业园区的员工从公司搬出电脑。图 / 受访者提供 起因是当天下午,园区大楼里出现了核酸混检的阳性病例,大楼被临时管控,4点左右,已经有一批批离开工位的躁动声。一位同事对许鑫达说:“大家快跑,偷偷地跑。”很快,领导也默许了这种行为。许鑫达中断了会议,把笔记本塞进双肩包,随着人群跑了起来。一路上,他看见产品经理一边跑,一边带着蓝牙耳机继续和研发勾兑需求,有人带上了主机和显示器一起跑,“尽管没有听老板说要带上电脑,但还是感受到了大家自发地卷”。大撤离的结果是虚惊一场,楼内并没有人确诊,不过,也是从这天开始,他所在公司的员工们就进入了居家办公的状态。 他没想到,仅仅是半个月后,另一个周日夜晚,深圳的各大写字楼都会上演同样的一幕,就像这座城市关闸前,总会出现最后的激流。 许鑫达居家办公三天后、返回公司拿搬显示器那天,空空荡荡的园区。图 / 受访者提供 激流里的人 为了在“停摆”中保持激流勇进,深圳人自有办法。 疫情的动态随时可能发生变化,李赣在15日当天早上10点接到社区“只进不出”的通知,那时他还没走出城中村,外卖送不了,赚钱也要搁置,而他起了大早出门开工的合租室友,现在也回不了家。但外卖员不愿意错过任何一个挣钱的机会。张平安已经在深圳漂泊接近1个月,早在2月13日,他所在的城中村已经开始实施部分管控,带着迪卡侬大促时买好的不到200元的帐篷和睡袋,他匆忙离家。 张平安已经记不清这些天夜里躺过多少地方,回忆起来,总归离不开公园、街边和公共厕所,“累了躺下就睡”。公园是最糟糕的,大树下蚊子多,“能把你的血吸干”。后来这些地方逐一被管控,张平安在红树林生态公园附近的桥洞里住下。 “桥洞的环境在深圳数一数二。”一个晚上,能有100多个外卖员蜷缩在这里,如果没有提前占好位置,“早就抢不到地方了”。有人带了帐篷,有人就着薄床垫、薄被直接睡下,有人则干脆和衣躺在地上。在钢筋架构的桥洞里,车辆从头顶吭哧吭哧驶过,不远处深圳湾海浪扑打岸边的声音清晰可闻,发出空荡的回响,但外卖员们无心关注这些声音,“能做到这份上的人已经想开了,你能懂这是什么意思吗?”从早上9点跑到凌晨两点,他说自己累得回到桥洞只想倒头就睡。 红树林生态公园附近的桥洞里。图 / 受访者提供 张平安今年30岁,几年前从河南来到深圳。做外卖员的日子里,他发生过5次车祸,最严重的是去年9月,他的左臂被划拉出几个数十厘米的大口子,皮肉直接翻开,剧烈的疼痛暴露在空气里,一共缝了94针,打了两个大钢钉。从那以后,张平安送外卖,都会随身携带应急药包。 “时间就是金钱,每浪费一分钟就是在消耗体力和脑力。”他反复说。他同时接两个平台的单,一天跑上十六七个小时,少则80多单,多的时候能超过130单。他已经一周没洗过澡,上次洗澡还是在一个公共卫生间,有免费的水,免费的电,还有免费wifi,“深圳的厕所就像五星级酒店一样,那么先进”。如今睡在桥洞,至少没有恼人的蚊子,可以直接睡在铺开的军绿色睡袋上,第二天睁眼就跑单。“我只有一个目标,就是搞钱,除了钱,你给我任何东西都不感兴趣。” 王茂柳无法做到这样“拼命”,为了争取跑单,他也在城中村被封之前跑了出来,晚上,他会徘徊在龙岗大小的旅馆,找一个过夜的地方。他的送单轨迹主要集中在福田、南山一带,之前考虑过在罗湖找旅馆住下,但打电话过去,对方听说他从福田来,直接告知“现在整个罗湖你们都住不了”。 他得为小旅馆的价格精打细算,“挑那种特别特别便宜的”,每次能挤下3个外卖员。龙岗的小旅馆价格会有浮动,14号他订的153元,到了15号只要60元了。虽然距离市区远了点,但好在便宜,尤其是分摊后,到了傍晚,他会在外卖员群发消息:“有谁一块住啊?” 人有地方睡,车也得有地方待着。王茂柳觉得,共享电池续航里程太短,他无法像张平安一样,扫码换个电池一觉安心睡到天亮,在找小旅馆前,他总会问对方:“能给电动车充电不?不止一辆。” 尽管这样,“单子其实并没有比过去多”。大部分商家直接关了门,跑单也因为封路更费时间,跑来跑去,和过去挣得差不多,“但一天不赚钱不行啊”,何况疫情带来的开销更大了。“深圳快餐,一个是猪脚饭,一个是永和大王,两个都是外卖员们的最爱。”过去在任何一个地方,无论是街边还是城中村,王茂柳只要人往里头一扎,就能吃上饭,但现在找来找去,40分钟过去,猪脚饭和永和大王都不见踪影,他只能去那家还开着的兰州拉面, “那里消费挺高,一顿得要18块、20块”,从前他一整天的饭钱经常不超过22块。 对于被迫停工的陈航而言,压力像藤蔓一样缠绕住这个刚踏入中年的男人——在广西老家,他有年迈的父母、全职在家的妻子和三个孩子要养活。富士康多停一天工,就意味着少一天收入。算上加班补贴,他在富士康一个月能拿到7千元。从2019年开始,如果是白班,陈航会在晚上9点下班后兼职跑外卖,忙到12点回家,“一个月能多挣3千块”。 一切都因为“钱不够”。为了挣钱,2014年大儿子刚出生后,他跳出富士康,去了北京做塔吊工人,“工资是高了”,但发放时间晚,有时候连着好几个月才发一次,家里实在无法周转,只能又回到富士康。后来老二、老三接连出生,他发现自己已经无法离开富士康,“钱少,但这里至少稳定,家里每个月等我寄钱吃下一顿,我承受不了任何风险”。 如今待在家隔离,他每天晚上通过视频,耐着性子教小孩写语文作业。突然有时间和家人相处,他发现已经没法辅导儿子小学二年级的作业。“赞美的近义词是什么?”儿子问他。应该是“漂亮”吧,想了半天,他说。 尽管关门5天了,开了7家中餐馆的老板老李还是不愿意停下, 他“让厨师去思考新菜品,前厅做营销活动培训,服务员进行线上内训”。而他自己则是思考店铺的下一步走向,因为疫情无常,“不可以纯粹期待一件事发生”,老李斩钉截铁地说。他认真算过成本,每天外卖营业额需要达到3000元,才能满足收支平衡,他因此暂时关停了5家店, “毕竟一睁眼就是一万块”。 人们对工作、营业有多少执念,对失业、倒闭就有多恐惧。 大厂裁员风声鹤唳的当下,许鑫达说:“现在大环境不好,为了保住工作,必须卷。”就在几天前,有传闻称他所在的公司整体将裁员30%。 陈小涛不想关门,尽管她库存的螺蛳粉只能维持一天半,但她总会想起之前爱来店里的一位烧烤师傅,和她一样,开过餐饮店创业,但因为疫情,店难以维持,亏损欠债后,师傅就去别人店里做烧烤,新一轮疫情下,这家店状况也不好,一个月的工资甚至很难维持温饱。有一天,凌晨4点,陈小涛骑车去进货,看到师傅喝得醉醺醺得走来。她觉得恐惧:那个是不是也是自己的未来? 午夜到来前成功搬进工厂的江小英顺利坐在了缝纫机前,她知道自己必须得工作。这股一定要上班的劲儿,最早源自疫情最初那一年。那个冬天,江小英的婆婆患上癌症住院了,做木工的丈夫骨折无法工作,儿子还等着大学新学期的学费。因为疫情,一家三口在十几平米的单间里睡上下铺,洗衣做饭全拢在一起,江小英1000多元的底薪是全家的收入。 她至今记得,那时她给厂里的领导打电话,带着忧虑,说明了家里的情况,希望不要被裁员。后来厂里经过几次人员优化,她依然一路幸运地留了下来。可是疫情之下,服装厂收益每况日下,踩着缝纫机的江小英一直担心,“即便不是今天,未来的哪天可能也会被优化”。 网格人生与深圳希望 像一辆永动列车,深圳给予落寞者、失败者、期待者数以万计的机会,摩天大楼和城中村同时吞吐着大厂程序员、白领、外卖员和建筑工人,每个人都被折叠其中。直到列车慢下来,不同网格的人生被逐一拆解,折叠的一面被打开。 王茂柳来深圳前,病了一段时间,在广东茂名老家休息了大半年。他至今记得自己抵达深圳的那一天,2020年10月1日,堵了12小时的车,他一夜没睡,刚到深圳天亮了,打开车门,“是一种生命力的感觉”。 来深圳后,他的精神状态好多了,“只要你愿意跑出去,就能挣到钱”。他不喜欢用“赚”这个词,要用“挣”,意思是钱是用双手一点一点挣来的。现在大街上格外冷清,王茂柳送外卖路过深圳市民中心,空空荡荡,他发现自己竟然不用刹车了,突然一阵落寞。黄花风铃木已经开了,过去这里有带着孩子散步的母亲,奔跑放风筝的人,弹吉他的歌手,现在只有叽叽喳喳的鸟叫。 李赣觉得深圳如此便利,几块钱的地铁票,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他之前在东莞和深圳的电子厂都待过一阵,出来后觉得送外卖比电子厂自由多了,不用上夜班。他还喜欢深圳的天气,不冷不热,比老家赣州好,“那冬天冷的啊”。 外卖员们对这座城市的变化了如指掌。疫情之后,华强北送电脑、手机和电子配件的少了,点的最多的外卖是汉堡、螺蛳粉和猪脚饭,张平安甚至能通过声音长短判断救护车的用途,如果声音断断续续,运输的应该是医疗设备,“如果声音响个不停,那就是病人了”。 范明月讲起话来常发出阵阵笑声,她天性乐观,“不工作就先歇会儿吧”。虽然停工一周意味着失去了1000多元的收入,也是她一个月的房租,但她终于有时间给女儿那辆粉色自行车换上新的内胎,带着她在城中村追着风骑车。发现她家附近的野花开得正盛,母女俩还采了一把。她还爱弹尤克里里,“因为封村,隔壁琴行这几天基本没人,那我就去客串一下客人”,悠扬的曲子飘出来,混杂着对面楼里的吵闹声,以及不远处喇叭里的通知声,她感受到一种生活的实感。她想过,解封后,一定找时间带女儿去一趟大梅沙的海边。 范明月女儿抱着摘来的野花。图 / 受访者提供 许鑫达家里的工位正一点点搭建起来。居家工作,用了3天笔记本电脑后,那时园区还没封控,他回了趟公司,搬回了大尺寸的显示屏,后来又在网上花了1400多元下单了一张人体工学椅。距离完美办公地点,还缺一个食堂。许鑫达想念那些到了点就能去食堂的日子,如今他和同事们一到饭点就会在群里讨论“吃什么”。有人叫外卖,有人煮起速冻水饺,还有人直接吃起了泡面。对已经习惯让大厂准备好一切的人来说,重新开始日常生活,似乎没那么简单。 网格人生并不相同,但所有人都寄希望于深圳重新起飞。一位南山区的早餐店店主在深圳卫健委的公号推送下说,看到封控消息时自己崩溃了,3月1日开始这家店没有赚过一分钱,店租、人工全都自己贴,“看着家人的相片眼红了,真的崩溃了”。3个小时后,社区人员联系到了这位店主,告诉他,遵守疫情防控规定下,可以正常进行营业并给他办理好了出入证明,并且向他订购了“100个猪肉包、100个菜包和50个糯米卷”。 桃源地铁站的几位外卖小哥因为害怕被封在小区内,无法出门挣钱,索性露宿街头,南山区委会临时调用了活动场所,并给他们派发了物资。在深圳市商务局的指导下,饿了么联合飞猪,也拿出部分酒店为有需要的外卖员提供洗漱、休息等服务区。 一位博主在隔离期间快要崩溃时,发现对面楼栋的邻居穿着比基尼躺在楼顶上,身体舒展,脸上放了一顶遮阳帽,她把照片传到社交平台上,附文“只要心中有沙,哪里都是马尔代夫”。 读大学的陈丽在傍晚时突然听到小区有人在演奏萨克斯,仔细一听,是《渔光曲》。她的小区不大,楼栋呈半圆形分布,萨克斯低昂的声音回荡在楼间。一曲完毕后,许多邻居探出头来,打开手机手电筒,大喊“再来一首!”紧接着又是一曲《我和我的祖国》,一位唱美声的中年男人加入,带动了周边的邻居,声音从小到大,直至贯彻小区。 3月16日晚上,深圳官方也发布信息,称深圳福田、南山部分街道划定了封控区、管控区、防范区,释放了部分解封的信号。 即使经历这一轮,王茂柳也没想过离开深圳。来深圳送外卖的第一天,他骑上电动车,遇见一场大雨,因为没穿防水服,一身淋湿,手机进水报废了,还摔了一跤,“奶茶撒了一地”。他一度不想干了,但为了那股初到深圳时感受到“生命力”,他坚持到现在。 再度路过市民中心时,柔软的黄花风铃落下,躺在电动车的车篮里,王茂柳想用手捞起丢掉,但犹豫了一下,最后,他带着那朵花继续开走了。 黄花风铃木迎风绽放。图 / 视觉中国 (除陈小涛外,文中涉及人物皆为化名)

戳这里提交新闻线索和高质量文章给我们。
来源: 每日人物社
相关阅读
原创公众号
布林肯到访上海,路透社这样评论,用词不简单!Golden Goose黄金鹅一季度净销售额同比增长11%Lululemon、Nike 不约而同宣布裁员计划Prada集团一季度营收同比增长16%,Miu Miu 零售额劲增89%橙湾书单 2024年4月|欧洲之心;太古传;隐形冠军2;嘉柏丽尔·香奈儿:时尚宣言;大熊猫与人类相遇的一百年欧美同学会东南亚和南亚分会“凝聚海归力量、发展新质生产力”大会暨2024海归艺术展开幕海外纵横丨华侨华人谈世界读书日:以书会友 搭建文化港湾留学丨求学海外 这些新动态别错过地方动态丨上海市欧美同学会举办高层次归国留学人才走进金山主题活动关注丨4月27日,这场留学人员创新创业论坛即将开启公务员,待遇变了工时越长越拉不出来,打工人已经没有“排便自由”了|2024打工人通便报告一个小县城,10个IPO,养活整个娱乐圈明星基金经理,跌落神坛几千块的耳机不香了!不入耳,无感佩戴,3D环绕音质,还得是美国魔声!看了这几个买房人的骚操作,我知道房价还得上涨刚刚签署!佐州州长:非法侵占房产属于犯罪!梁宁:下一个时代,是情绪价值的比拼刘澜:所谓领导力,就是问好一个问题人到中年,请戒掉身上的弱者气息思维导图 | ​​5种小众能力,让你在2024年游刃有余周立波现状曝光,网友唏嘘: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罕见视角!将庞大中国史落入四季,竟让人瞬间开窍男人的“空档”快乐!舒爽不闷,比内裤更好穿“会长高”的无线风扇,桌立2合1,展开吹凉整间房!种草! 毛巾擦马桶,床单不干净……对付酒店,我有办法~没有落地能力的人,永远给自己画饼跟年轻人一起工作,我才知道现在流行“反向消费”?"不为民做主,只知道玩"纽约市长飞机上被人指着鼻子骂;光天化日,纽约华男摩托车遭抢还挨一顿揍。差距太大了,纽约这一行当,白人挣一块,亚裔挣8分!
logo
联系我们隐私协议©2024 redian.news
Redian新闻
Redian.news刊载任何文章,不代表同意其说法或描述,仅为提供更多信息,也不构成任何建议。文章信息的合法性及真实性由其作者负责,与Redian.news及其运营公司无关。欢迎投稿,如发现稿件侵权,或作者不愿在本网发表文章,请版权拥有者通知本网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