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为「三联生活周刊」原创内容

8月17日晚，重庆涪陵区北山坪和大梁山分别爆发山火，第一次持续了将近30小时。在扑灭明火后，又于18日晚上复燃，一直到20日早上8点，明火才基本扑灭。然而，这只是开始，8月20日-21日，重庆巴南、北碚、大足、铜梁、开州等地相继爆发山火，其中巴南与北碚火势猛烈。

仅在巴南界石镇的山火中，至22日上午，已组织3700余人投入救火中。根据公开报道，重庆并无长期森林消防队伍，仅由甘肃省森林消防总队驻重庆分队每年固定驻防。因此参与救火的大部分是城市消防、武警官兵或各地应急队伍。

散点多发，屡扑不灭，这是重庆山火的最大特点。火势之大，甚至是当地一些六七十岁的老人也未曾见过的。中国消防救援学院教授白夜表示，极端的高温干旱使山中可燃物含水率降低，助推了山火的发展。

记者 | 彭丽

实习记者｜白书好

编辑｜王海燕

长江边的山火

两条火“龙”一左一右，向上往北山坪山顶蔓延，这是小罗在8月17日晚上九点多看到的场景。小罗住的地方与北山坪正好相隔着长江，直线距离大概一公里，在家里，他可以听到警车和树木燃烧发出的噼里啪啦的声音。

此时距离山火发生已经过去两个半小时。北山坪在重庆涪陵区北部，隔着长江与城区相望，海拔五百多米，并不算高。据小罗的记忆，山上树很茂密，夏天一眼望去满山翠绿，有些树的年龄比20岁的小罗还要大。山下是新修的旅游小镇，山顶还有一个观景台，在上面可以看到整个涪陵区的夜景，是当地人常去放松的地方。

17日晚上9点两条火“龙”冲上山顶（受访对象供图）

“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这么大的山火。我第一感觉是很恐怖，这种事儿一直以为是只有在网上才能看见，没想到离自己这么近。然后又很担心住在山脚下的居民。”

小罗平常会和朋友通宵打游戏，17号晚他也一晚没睡，隔半个小时就去看看火势如何。一开始火越烧越大、越烧越宽，“完全控制不了”，十几分钟之后火就烧到了山顶。凌晨三点左右，火明显变小了很多。凌晨五点，还剩几滩火在烧。到了早上10点，基本上看不见明火，只有烟雾。小罗觉得没问题了，安心去睡觉了。

18日凌晨5点只剩下几滩明火（受访对象供图）

在北山坪山火燃烧了两个小时之后，涪陵区另外一座山——大梁山也起了山火。大梁山离涪陵城区大概有5公里。周正在起火当晚曾和同事前往大梁山运送物资，他告诉本刊记者，大梁山只有一条小支路可以穿进去，地势较偏，“以前里面建了高档楼盘都卖不出去”，且着火点在居民区看不见的那一边，因此关注的人较少。

但实际上，小支路进去之后里面是几片连片的山，山里面开发不多，全是树林，比起北山坪这样单个的小山丘，大梁山更为危险。周正一开始比较淡定，虽然他没见过这么大的山火，
但“最近天气确实太热了，每天都是40几度，起大火很正常。”

18号晚上山火复燃的时候，周正不这么想了。“不仅北山坪和大梁山又烧起来了，还有蔺山也烧起来了，整个就是一片火海。北山坪是在涪陵的正北方，大梁山在涪陵的西南方，一烧你就感觉自己被包围了。”

18号晚，北山坪山火（受访对象供图）

更让人害怕的是，复燃之后的山火都比第一次山火要大。在北山坪，第一天左右两条火线直直向上，把北山坪南面，也就是靠长江的部分基本烧完了。第二天，火从山靠近黄旗的一面开始烧起，变成了一条斜着穿过整座山的火线，更长也更宽。大梁山同样如此，周正回忆，“我们要拐进支路进大梁山，但这次在城里边的主干道上，离大梁山直线距离还有个三四公里，我们就看到了大梁山背后的火光从山顶映出来，那一整片天空都是晕出来的光。”下车后，他听到旁边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奶奶说，“这怎么得了哦，我在涪陵几十年都没见过这么大的大火！”

据央视新闻报道，8月20日8时许，北碚区两处明火均已被扑灭，无人员伤亡。经初步清理统计，涪陵区两起山火预估过火面积约500亩和300亩，起火原因初步查明分别为原住老人烧野蜂包和民用电线在高温大风下断裂起火。

20日，大梁山，此时明火已基本熄灭（受访对象供图）

水灭火失效后砍隔离带

19日凌晨两点，小罗刷微博时看到了一条召集志愿者帮忙救火的微博，需要年龄在18-50周岁之间、没有三高疾病。他马上打电话过去，“那边说还缺人，让我换成长衣长裤再去。”

等真正到了山脚下，小罗才发现和在家里看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他离山火只有200多米，长长一条火线从山顶燃到山脚，风往上面吹，燃烧过的灰尘不停往下面飘，透过蒙蒙的空气可以看到火光透亮。“非常夸张和震撼，看到那样的火你就只想着赶快去挖隔离带、去扑灭它”。

志愿者从各地赶来（受访对象供图）

志愿者们分成十个人一组，任务主要是砍竹子，用来做隔离带，防止火蔓延到山脚下。五六十个志愿者和两台大型挖掘机同时砍，小罗看到“人去砍竹子半天都砍不下来，就直接用挖掘机推倒，推了之后我们再把竹子劈开，围出一条8米左右宽的隔离带。隔离带上的所有易燃物全部清走，只剩泥土这些烧不起来的东西。”

消防员则在最前线直面山火，用水泵扑灭明火，紧接着是武警官兵，用灭火杖把火苗和火星全部打散。“但我们根本看不到他们，他们在深山里。”小罗说。不过小罗看到的森林消防人员并非来自本地，而是短暂驻扎，对涪陵地形并不熟悉的甘肃森林消防总队陇南支队重庆驻防队伍，因为目前全国只有九支森防总队和一支森林消防支队（北京），分布在黑龙江、内蒙古、四川、云南等森林面积较大、森林灾害风险较大的地方，重庆本地并没有常驻的森林消防队。也因此，参与救火的大部分是城市消防、武警官兵或各地应急队伍。

现场的志愿者与消防员（受访对象供图）

据小罗在现场的了解，隔离带其实是因为山火燃烧速度太快而作出的策略改变。第一天，灭火人员还会一边用水灭火，一边挖隔离带，但复燃之后火蔓延速度过快，就放弃了用水扑灭的想法。

小罗所挖的隔离带离居民区只有20来米，主要是为了保护居民财产，防止火蔓延到山脚下。在前方，还有一条隔离带由消防队员和武警官兵挖建。“挖在离明火大概70-80米的地方，那条隔离带比我们的更长、更宽，把地上易燃物清理完后，洒上水，火烧过之后也就变小了。”

18日早上10点，北山坪基本没有明火了（受访对象供图）

对于小罗和其他志愿者来说，砍竹子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如何爬上去是第一个难题，虽然有挖掘机开路，但“山的坡度最低都有40度，人要想上去，得勾着背，把身体往前倾，稍微直一点，都会往后倒。”再加上厚厚的山火灰堆积在坡上，“走一步滑两步。”

除了长衣长裤外，还必须戴上口罩防止吸入空气中的大量灰尘。这样一来，热气就散不出去。小罗回忆，当天下午气温有43度，凌晨出门体感温度还有36度，“稍微动一下就40几度，砍半个小时就得去喝下水，不然会有明显的不适感。”

2022年8月19日，重庆，涪陵区山火救援仍在继续，志愿者们在崎岖的山上排成长龙，接力提水浇灭零星火点，防止复燃。（图｜视觉中国中新社记者陈超摄）

蔡丰是临近涪陵区一个县城的消防员，他告诉本刊记者，小山坡的扑火难度在于：不知道东南西北哪个方向就会切过来风，风不仅会使燃烧速度变快，还可能把火苗带到各个方向。另一方面，小山坡的土壤一般比大山更厚，树也长得更茂盛。加上北山坪竹子也很多，“竹叶很容易燃烧，有一点点火灾就不容易扑灭。而且竹子根比较深，烧了过后很容易倒塌另外一方去，又把另外一方点着了，就形成一种连连锁反应，加快燃烧速度。”这些都使得完全灭火变得困难。

等到了早上八点，通宵干活后，小罗这一批志愿者撤了下来，此时虽然还有明火，但整体基本都被扑灭了。新的志愿者顶上，他们将会去山顶扑灭顽强的火星和火苗。快离开时，小罗第一次见到了下山的消防员和武警官兵，“我看不清楚他们的脸，但我看到，他们集合的时候很多人的腿都站不直了。”

北碚区的山火与现场的消防车

大梁山的情况也不容乐观，明火经过的地方，草基本上没有了，烧得很干净。“可能有些树看上去没烧起来，但实际上树干里面已经烤干了”，周正说，山地上面积起了很厚一层灰，他估计有两厘米左右。

虽然没直接参与灭火工作，但20号上午，周正和其他志愿者一起围着大梁山兜了好几个圈，“我们不是走直线，而是绕U型圈，绕上去又绕下来，查看有没有火星或火苗，整个走下来基本是3公里左右。”比较幸运的是，大梁山并没有整个山体起火，而是区域性地燃烧。

极端高温下，散点多发的山火

除了涪陵，8月17、18日，重庆除了涪陵区有山火外，南川也有两处山火燃烧。据央视新闻报道，两处过火面积约55亩和75亩，起火原因初步分析为干燥枯枝落叶高温自燃和一企业电力专线负荷过大自燃。

8月20日下午14时43分左右，重庆市大足区万古镇新石村所辖山林发生火灾；8月20日15时左右，重庆市铜梁区与大足区毗邻的永嘉镇圣水村、围龙镇龙韵村山林发生火灾；2022年8月21日17:00时左右，重庆市巴南区界石镇新玉村所辖山林发生火灾；8月21日22时30分许，北碚区歇马街道虎头村凹儿坪发生火情。此外四川、贵州等地也相继发生山火。极端高温干旱下，山火仍然会突然出现在某个山头，把人打得措手不及。

北碚区歇马出口附近，虎头山山火

早在7月11日，重庆市森林草原防灭火指挥部、重庆市应急管理局、重庆市林业局、重庆市气象局联合发布“森林草原火险红色预警信号”。《国家森林火灾应急预案》规定，根据森林火险等级、火行为特征和可能造成的危害程度，将森林火险预警级别划分为四个等级，红色预警信号代表极度危险，是最高等级，森林火险等级为五级，林内可燃物极易点燃，且极易迅猛蔓延，扑火难度大。

预警是因为，今年是重庆市1961年来最严重的极端连晴高温天气，根据重庆市气象局消息，预计7月1日到8月25日，全市平均高温累计日数可能达到40.8天，较常年同期偏多20天，超过有气象记录以来同期极值。在18日和19日，重庆的北碚区连续两天出现45℃的极端高温。涪陵地区，8月17日以来，气温都在41度及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