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读《蒋碧薇回忆录》随记
ernie
1楼
缘起
春初搜理旧物,终于找到当年一些剪报。其中就有多年来不时系念的一篇文章:常任侠先生的《冰庐琐忆》,篇末提到蒋碧微和徐悲鸿、张道藩的情事。为了写作《【旧剪报】重读《冰庐琐忆》杂感》,查找了一些相关资料,好像有点意犹未尽。
与此同时,又碰巧读了王鼎钧先生的《张道藩与小说研究组》,文中有几句提及蒋碧微:
“依程盘铭日记,笔试录取五十六人,二月二十五日星期天进行口试,试场借用中广公司台湾电台会客室和发音室,每一个应试者经过两位考试委员问话。轮到我,先是蒋碧微,我只记得她的神态娴雅柔和,世事难料,她後来和张道藩分手,口述《我与道藩》一书爆料,态度相当强硬。”
于是想起了旧藏的一套《蒋碧微回忆录》,这套书是多年前在特价书堆买到,江苏文艺出版社1995年3月出版,分为两册。记得当时看过,却没有留下多少印象。在看完《大波》后,就找了出来试看。所谓试看,就是如果看不进就随时换下,本来期望不高。没想到,展卷不久,便发现好些大出意料之外的惊喜。
一。宜兴长卷
《蒋碧微回忆录》分为《我与悲鸿》、《我与道藩》两部分,前者约占1/ 3 篇幅。从头看起,第一句“我和徐悲鸿先生,都是江苏宜兴人”之后,便马上撇开了徐悲鸿先生,开始讲述宜兴历史、风景、特产、名物,看她娓娓道来,颇饶趣味,彷佛读一篇优美的宜兴游记。接着,作者讲述自己一家在宜兴城中的地理位置,自然转入祖述家史和亲族。再从家人的婚丧,逐渐展开旧时风俗的画面,生动如在目前。读着读着,似乎感觉作者越走越远,下意识翻到封面一看:名字是《蒋碧微回忆录》嘛,回忆录,当然可以这样写,也当然不必以某某人为中心。自己失笑之余,忽然有一种怪怪的感觉:徐悲鸿先别出来,别出来!
待到徐悲鸿出场,已经是第24页。23页的篇幅,让我看了一幅宜兴长卷,妙哉。
顺便提一句,当时正在写作《辫帅和胡克定律》一文,竟在书中读到张勋复辟,他的辫子兵在宜兴骚扰民间的恶行,也是巧合。
二。见到阿婆三五少年时
徐悲鸿出场不久,便演出了“吉士诱之”,私奔巴黎的一幕。跟随书中人游历欧洲,但见人民城郭,依稀还似今时,感觉又接近又亲切。逐渐地,许多熟悉的人物,会登场走上一圈。比如我们景仰的曾昭抡先生、陈寅恪先生,朱家晔先生,当时还只是游学少年,在本书中,只是作者遇到而顺便一笔带过,却似乎比读传记还要真实亲切些。后来,作者在法国住处的芳邻中,又来了张爱玲的母亲黄女士,其时已经合丈夫仳离,只身到巴黎学绘画。还有不少后来功成名就的人,此刻都只是穷学生,读来不必仰望,给人一种平视的快意。
还值得一提的是,上海哈同花园总管姬觉弥先生,对穷苦少年徐悲鸿多次慷慨资助,爱才如命,好像了无品级阶层之见。徐悲鸿夫妻好几次在异国困顿,当地使领馆高官,都伸出热情友谊之援手,而且,这些官老爷,本人多有很深的学养和绝活,对待这些穷留学生,只如交好的同道文友。一路读来,如入山阴道上,风光人物,目不暇接,伴奏音乐是广陵散。
三。自然典雅,清新畅达的文笔
23页的宜兴长卷,一开头便引人入胜,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叙述文字的自然典雅,清新畅达,正是我最喜欢的文笔。读到后来,我竟然下意识地和书中文字比拼:超前于阅读少许,先填上我自己认为这里适宜而且漂亮的文辞或者字句,结果是:总输他、覆雨翻云手。我能想到的,人家也想到,甚或用得更美;我不能想好的,人家轻而易举,不着痕迹用上的词语,让我随即有拍手叫好的冲动,不得不目光暂驻,看看清楚:唔,学习了!
网上查资料,说《蒋碧薇回忆录》1964年10月由台湾《皇冠》杂志首次刊行,1966年11月由皇杂志社正式出版。有一条资料这样说:
“塑造蒋碧微形象的,是她回忆录的语言。蒋碧微自己,连同1965年起帮她整理文字的章君、杨兆青,两位极棒的台湾主笔,是用一种直接述说,一种与当时我们习惯的“大陆腔”所完全不同的述说,对蒋碧微作了彻底包装,博得四溅泪花,尤其是女性共鸣。虽然按蒋碧微亲人的说法,全是别人代笔的。”
前引王鼎钧先生的《张道藩与小说研究组》,文中也说:“世事难料,她後来和张道藩分手,口述《我与道藩》一书爆料”,看来确有可能是“别人代笔”。可是,《我与道藩》中,有大量蒋碧薇致张道藩的书信,照样自然典雅,清新畅达,总不会是“别人代笔”补写的吧?不管是谁的手笔,这样的白话文字,我喜欢,我服了。
惊喜之余便是震惊:那么,当年买来第一次阅读本书的时候,对如此佳妙的文字,怎么会木然无知的呢?我对自己质询,大大困惑。勉强找到一个可能,或许是因为这几年上网,殷勤灌水,眼随手高?也许自己使用多了,对于文字的感觉,会不一样?
随后忽然闪过一个恐怖的念头:得改用英文灌上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