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皮史话】天生我材爱扒皮

前几天本【牛皮史话】帖曾发布几篇，作者发现内容有误故申请网管删除，今修改后陆续发布，欢迎浏览和批评。
“牛皮史话”专栏今天开张。
吹牛皮这个事古今中外都有人做，其中不乏大师级人物。吹牛皮也是中国传统文化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简直算是“国粹”。虽不必弘扬，但值得研究。本来唐某计划退休以后写一部《牛皮史话》打发打发时间，现在因故提前。列位看官在上，唐某有几点说明：一是范围是在“古今中外”四个字中取一半，即只谈“古中”不谈“今外”；二是除了先秦诸子上古神话酌引少量，不征引秦朝之后虚构类文学作品材料作为例证；三是原计划先收集几年材料，然后按时间顺序一路“史话”下来，现在提前开笔，就无法保证了。四是唐某不学无术，故文章属于解闷文字，不是学术研究。
虽然不是学术研究，搞清楚“牛皮”二字还是必要的。吹牛皮一词，中国人有时候简称吹牛或牛皮。唐某不是皮货商，不懂水牛皮黄牛皮，所以所说“牛皮”，实际上是研究研究吹牛皮的事。
关于吹牛皮或吹牛或牛皮一词的起源，网络上有人这样说：“民国学术界大牛顾颉刚先生曾经考证过‘吹牛’的起源，说吹牛一词可能来自于西北方言，当地人将牛皮袋吹起成囊，结成皮筏载物过河，可见吹牛的重要性。”唐某没有条件查到顾先生文章，不敢肯定或否定。但最迟，在明朝就有“吹牛皮”这个词了。
《金瓶梅》第三十三回是“陈敬济失钥罚唱，韩道国纵妇争锋”，里面有段文字可证明：此时韩道国还对此一无所知，正在街上大吹牛皮，说西门庆多么依赖于他，“通没我一时儿也成”……清人李伯元《南亭笔记》卷十一的回目是：“翁叔平两番访鹤，吴清卿一味吹牛”。《金瓶梅》写作年代大概在明嘉靖年间，可见，吹牛皮一词至少有五百年以上历史。
下面再说说牛皮的内涵。《重编国语辞典》：戏称喜欢说大话的人。如：“他那里是能言善道，不过是牛皮大王罢了。”权威的《汉语大词典》第3641页对“吹牛皮”的解释则是：吹牛。那什么是“吹牛”？词典说：夸口，说大话。
许多词典解释“牛皮”，书证是现代文学作品。如萧军《五月的矿山》第五章：“你们先不要吹牛皮……咱们要比一比。”丁玲《法网》：“于阿小年纪轻一点，什么事都没有顾美泉老练和内行，也就没有他那末会吹牛皮。”
实际上古代近代的话本小说、章回小说里早有“牛皮”。《九尾龟》第七十回“好良宵诗征出阁词，留学生弹打章秋谷”里面有段文字：“他开口革命流血，闭口独立自由，平日之间专会吹牛皮说大话，不论你是个什么人儿，也不是他们的对手。”小说里把吹牛皮和说大话并列，说明它们是同义词。
再如《汉代宫廷艳史》第五十一回的回目是“拍马屁幸列前茅，吹牛皮几兴巨祸”。这个回目唐某甚感兴趣，一则“拍马屁”和“吹牛皮”対举，对仗十分工整；二则启发唐某，吹牛皮的人往往擅长拍马屁。所以某次教师节，许多弟子祝贺唐某节日快乐，自然用了一些溢美之词。唐某就克隆李商隐诗句，作了一副对子：此日师生互拍马，何年弟子共吹牛？呵呵。所以《牛皮史话》姐妹篇的书名唐某已经取好，叫《马屁历谈》。他日有暇再说了。

【牛皮史话】秦汉帝王的政治牛皮（一）
小 引
本来按照时间顺序，这不是第一篇，但是唐某对先秦的各种牛皮更加缺乏研究，故尔。非常时期，身居乡野，手边没有什么资料，网络虽然正常，有的材料还是需要查找核对纸质文献的，所以必要时在文中用【】说明，查核原文的事以后再说了。
——江南道一 记202002
很多年前，读过台湾历史学家萨孟武写的一本小书《<水浒>与中国社会》，觉得很有意思。记得他在书中提出一个观点：中国历史上只有豪强地主和大流氓才可能当皇帝。前者的代表是李渊，后者的代表是刘邦和朱元璋。【大意如是，暂无条件查核原文，但绝对没有歪曲萨孟武先生的意思。】这里的“流氓”与现在国人通常理解的流氓不完全是一个意思。街头混混之类只是小流氓，这个“流氓”是《汉语大词典》下面解释中的第一句话：
流氓。1. 本指无业游民。后用以指不务正业，为非作歹的人。2. 施展下流手段、放刁撒泼等恶劣行为。
“流氓”的本义就是无业游民，他们之所以到处游荡，乃因“无业”——无产业、无正当职业也。换成近代的说法，是无产者抑或流氓无产者。其中的大流氓造反成功成了帝王，需要塑造正面形象，所以文人吹鼓手为其吹牛皮是理所当然。

二十四史虽然是所谓正史，但是编写者必须“讲政治”。按照一位俄国领袖的说法，胜利者是没有错误的。由此可以推论，失败者自然没有正确的东西。古人说“胜者王侯败者贼”，这是从结果角度说的。如果从“路线”角度说，则胜利者自然总是“正确路线”的代表了。由于只有胜利者才有机会书写历史，失败者身家性命都保不住，更无话语权，这样，正史难免夹进去吹牛皮和泼脏水的文字。某种意义上，这吹牛皮和泼脏水就是在“讲政治”。
不过，二十四史第一部《史记》是司马迁个人所著，且这个司马迁偏偏不太“讲政治”，所以有点意思（具体后面涉及到再说）。唐某大学读的专业是中文，对历史素无研究，不揣浅陋，初步归纳秦汉帝王的政治牛皮大致有如下几类。
1、鼓吹君权天授或神授（因为皇帝他妈通常能与神兽发生关系）。
皇帝执政的正当性来自于天，故为“天子”。孙悟空虽然叫嚣“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顺便插一句，一部《西游记》就这句话最精彩也最反动），自封“齐天大圣”，但是他当不成皇帝，永远只是“大剩”，因为他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读二十四史会发现，好多皇帝是从天上蹦下来的，运动方向恰与孙悟空相反。也不是真蹦，皇帝也是从娘胎里出来的，关键他娘有本事，能跟老天、神兽之类发生两性关系。所以皇帝出生皆有异象，包括异响异香等。
汉高祖刘邦出生是这样的。刘邦的母亲刘媪有次在湖泊旁边休息睡着了，梦见了神人。刘邦的父亲远远发现一条蛟龙趴在老婆上面，后来刘媪有了身孕生下了刘邦。（事见《史记·高祖本纪》，《汉书》等也照录）——现代也有“专家”考证刘媪是跟人有不正当男女关系，刘邦老爸眼睛发花，实际上看见的不是龙。这“专家”胆子也太肥了。
再看汉武帝。网络上有一则汉武帝出生的牛皮故事——
汉武帝的出生异象与其他人不同。相传他是一头红毛猪转世投胎。有一天，他的老爸汉景帝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在梦里，他看到一只身裹祥云的红毛猪，在空中径直飞向了王夫人的住所崇芳阁。十几天后，王夫人也梦见了这只猪，这一次，这只猪没有到处乱飞，而是直接钻向她的肚子。接下来的事情大家猜到了，就是王夫人怀孕了，然后产下一个婴儿，这个孩子就是后来的汉武大帝。汉武帝因此小名就叫刘彘，彘就是猪。
实际上《史记》《汉书》并无相关记载，事见古代杂史小说《汉武故事》，但内容与此不同，兹引如下——
汉景帝王后槐里王仲女也，名姝儿。母臧氏，臧荼孙也。初为仲妻，生一男两女。其一女即后也。仲死，更嫁长陵田氏。生二男。后少孤，始嫁与金王孙，生一男矣。相工姚翁善相人，千百弗失，见后而叹曰：“天下贵人也。当生天子。”田氏乃夺后归，纳太子宫，得幸，有娠，梦日入怀。景帝亦梦高祖谓已曰：‘王美人得子。可名为彘。’及生男，因名焉。是为武帝。
也就是说，汉武帝他妈梦见的是太阳，而汉武帝小名叫“猪”，是汉景帝梦见刘邦，刘邦赐的名。由此可见网络上的东西不可轻信，唐某权且保留，只是为聊博各位看官一璨。如果真是梦见飞猪，这飞猪岂不成了美国的精准制导导弹吗？

2、美化神化皇帝相貌之类，突出天赋异禀。
因为蛟龙飞猪之类神兽的遗传，皇帝天赋异禀，所以非美化神化相貌之类不可。比如刘邦，《史记·高祖本纪》里说：“高祖为人，隆准而龙颜，美须髯，左股有七十二黑子。”看看，大腿上画个围棋盘能下棋，你行吗？
秦始皇啥相貌？《史记·秦始皇本纪》中记载：“秦王为人，蜂准，长目，挚鸟膺，豺声。少恩而虎狼心，居约易出人下，得志亦轻食人。”秦始皇长着高鼻梁、大鼻头，眼型细长，据说在相学上是富贵之相。看看，秦始皇讲话像豺狼，你行吗？不过这个相貌是司马迁借大梁人尉缭的嘴巴说的，尉缭由相貌还看出秦始皇刻薄寡恩，不能跟这种人打交道，很快潜逃。
虽然司马迁如此写嬴政相貌，有恶毒攻击领导的嫌疑，但秦始皇“天赋异禀”是肯定的了。后来荆轲刺秦王，副手秦舞阳一见嬴政相貌，吓得尿裤裆，后悔没带尿不湿。问题是秦舞阳年少杀过人，胆子也不小了。换成唐某，直接上120，不是自己爬上去的，是被人抬上去的。

3、吹嘘见识、才能不凡，乃至一贯英明正确。
前面已经说了，胜利者是没有错误的，皇帝岂能有错误？二十四史作者中，可能也就司马迁头脑鲠，把个刘邦打战写得狼狈不堪，塑造成常败将军，歪曲领导形象。当然刘邦能得天下，绝非偶然。例如张良开始不是刘邦手下，后来在投奔楚假王景驹时半路遇见刘邦，张良跟他谈兵法出计策，刘邦一听就明白。于是张良就不去投奔景驹，直接跟刘邦干革命了。张良还跟别人说“沛公（刘邦）殆天授”。意思是刘邦天赋极高。虽然刘邦军事才能不敢恭维，司马迁还是实事求是记载张良的评价，所以《史记》被称为“信史”。《史记·留侯世家》记载如下：
後十年，陈涉等起兵，良亦聚少年百馀人。景驹自立为楚假王，在留。良欲往从之，道还沛公。沛公将数千人，略地下邳西，遂属焉。沛公拜良为厩将。良数以太公兵法说沛公，沛公善之，常用其策。良为他人者，皆不省。良曰：“沛公殆天授。”故遂从之，不去见景驹。
不是所有的表扬都是马屁，张良这个就不是马屁，他说的主要是刘邦的政治天赋，也被后来的事实所证明。所以萨孟武说只有“大流氓”才可能打下天下当皇帝，这个“大”字含义很丰富，比如有政治头脑、手腕之类。【手边无书，待查考】民国时期有部书很有名，叫《厚黑学》，说刘邦得天下是因为皮厚心黑，项羽皮不够厚心不够黑，所以失败。此乃皮相之见。刘邦得天下原因不止一条，最重要的一条就是有政治头脑；而项羽失天下原因也不止一条，但最重要的一条就是没有政治头脑。
刘邦虽然一开始只是一个居委会主任，但是能审时度势把负责押送的役徒放了就体现了政治头脑，后来的“约法三章”、答应韩信“假齐王”的要求等等皆是。所以刘邦实际上是见识、才能不凡的人，但是司马迁似乎也不能完全脱俗，《史记·高祖本纪》里借老妪嘴巴说刘邦是“赤帝子”，恐怕就有吹嘘的成分：
高祖以亭长为县送徒郦山，徒多道亡。自度比至皆亡之，到丰西泽中，止饮，夜乃解纵所送徒。曰：“公等皆去，吾亦从此逝矣！”徒中壮士愿从者十馀人。高祖被酒，夜径泽中，令一人行前。行前者还报曰：“前有大蛇当径，原还。”高祖醉，曰：“壮士行，何畏！”乃前，拔剑击斩蛇。蛇遂分为两，径开。行数里，醉，因卧。后人来至蛇所，有一老妪夜哭。人问何哭，妪曰：“人杀吾子，故哭之。”人曰：“妪子何为见杀？”妪曰：“吾，白帝子也，化为蛇，当道，今为赤帝子斩之，故哭。”人乃以妪为不诚，欲告之，妪因忽不见。后人至，高祖觉。后人告高祖，高祖乃心独喜，自负。诸从者日益畏之。
这段“斩蛇起义”的文字最有意思的地方是两点。
一是神化刘邦。刘邦成了“赤帝子”，而赤帝则是炎帝神农氏。
（汉董仲舒《春秋繁露·三代改制质文》：“以神农为赤帝。”被杀的是白帝子，而白帝是古代神话中五天帝之一，主西方之神，象征秦统治者。）
赤帝子斩杀了白帝子，表明汉当灭秦。所以刘邦当皇帝，是“天命所归”。
二是突出刘邦足以成事的大流氓气度。别人不敢做他敢做。换成秀才，就要患得患失。（当然，内心思想斗争也很激烈，所以想办法也搞点酒喝）

下面再举个唐某怀疑含有吹嘘成分的例子。汉武帝曾孙汉宣帝刘询是西汉一位有作为的皇帝，虽然因为“天降大任于斯人”必先受N个罪，所以还在吃奶时就和家里大人一道关进监狱，但“吉人自有天相”，何况要成为天子的人。《汉书》关于汉宣帝有一段记载如下：
（汉宣帝）受《诗》于东海澓中翁，高材好学，然亦喜游侠，斗鸡走马，具知闾里奸邪，吏治得失。数上下诸陵，周遍三辅，常困于莲勺卤中。尤乐杜、鄠之间，率常在下杜。时会朝请，舍长安尚冠里，身足下有毛，卧居数有光耀。每买饼，所从买家辄大雠，亦以是自怪。
用白话说就是，（汉宣帝）跟东海澓中翁学《诗》，秉赋过人又学而不厌，且具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性格，他斗鸡走马，广为交结，熟知闾巷里奸邪与吏治得失。他多次到祖宗陵墓之地去登临凭吊，到京都三辅之区去了解民情，在莲勺县盐池中，曾被人困辱，特别爱在杜县、鄠县之间流连，大多时在下杜。到朝廷参加朝请，住在长安尚冠里，全身及脚下长毛，睡觉时常放出光彩，每到一家饼店买饼，这家饼店就会生意兴隆，人们对此都感到奇怪。
汉宣帝流落民间，知道一些民间疾苦是正常的，但他一边“斗鸡走马”，一边就能“具知闾里奸邪，吏治得失”了，即使是监察部或中纪委官员下来明察暗访，也未必都搞得清楚吧？问题是刘询过了几年侥幸当皇帝才17岁啊，“斗鸡走马”时顶多初中生，这个政治才能太了不得了，并且“全身及脚下长毛，睡觉时常放出光彩”，跟夜明珠似的。汉宣帝即位后确实一步步显示了政治才能，但政治上也不会那么早熟吧。唐某严重怀疑。此恐亦政治牛皮也。
古代做生意的怕赔本想赚钱，常常会找个“托”（现在的“托”对此发扬光大，已经不是几个人，而是团队和全媒体了），搞政治搞得不好命都搭进去了，所以找“托”也是正常的和非常必要的。就是陈胜吴广起义吧，陈胜事先还叫吴广带几个人偷偷地到附近草丛里学狐狸叫，大呼“大楚兴，陈胜王”，制造革命舆论呢。陈胜主要是最后失败了，否则也可以进入“帝王政治牛皮经典案例”。
秦汉帝王还有没有其他类型的政治牛皮呢？应该或许还有，唐某以后发现了再补充吧。

【修改几句如下】
这段“斩蛇起义”的文字最有意思的地方是两点。
一是神化刘邦。刘邦成了赤帝也就是炎帝神农氏的儿子。（汉董仲舒《春秋繁露·三代改制质文》：“以神农为赤帝。”）——许多人都说自己是炎黄子孙，唐某给大家伙提个醒，俺们都是炎黄孙子的孙子的孙子，“子”你就甭想了。
被杀的是白帝子，而白帝是古代神话中五天帝之一，主西方之神，象征秦统治者。赤帝子斩杀了白帝子，表明汉当灭秦。所以刘邦当皇帝，是“天命所归”。
二是突出刘邦足以成事的大流氓气度。别人不敢做的他敢做。换成秀才王伦，就要患得患失。当然，那阵子刘邦内心思想斗争也很激烈，所以想办法也搞点酒喝。“行数里，醉”，这句话告诉我们，刘邦喝的是高度酒，估计是红星二锅头或衡水老白干。
【另外补发汉宣帝照片如下】


你喜欢哪个汉宣帝呢？

@大脸喵2013 2020-02-22 21:23:35
顶顶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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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鼓励！祝快乐安康！

对牛皮也要辩证看待。
牛皮起码可以分为两大类。一种是有害他人甚至把王朝吹破灭的，比如赵括纸上谈兵。再比如古玩界有人把阿富汗玉吹成和田玉什么的。一种是无害他人的，不仅无害，有时候还能让人忍俊不禁有益于身心健康的。文人有时候吹嘘自我的诗意牛皮就属于后者。
啥子是诗意牛皮？这得先搞清楚什么是诗人。唐某以为，诗人就是说话不太正常的人，因为正常说的话都不是诗，没有诗意。说话不正常并非贬低诗人，话不正常本质上是思维不正常，超常。
比如这次新冠病毒期间，正常人戴口罩。如果你出门看见戴了一个口罩，胸门口还挂个口罩的人，这个人就基本上是诗人——因为他戴的不是口罩，是胸罩，一个护住口鼻，还多余一个备用。
再比如早期朦胧派诗人顾城，据说流落海外后在海里养鸭子，正常人会这么做吗？不会。但诗人会。因为他想吃咸鸭蛋。鸭子喝的是咸水，自然可能生咸鸭蛋。这种想法就是非常诗意的想法，一旦说出来，就是诗意牛皮。
闲话少叙，如今且简单说说唐朝文人的诗意牛皮。
唐朝两大诗人是李杜。李的牛皮多，说的人也多，暂时不去说他。杜甫是“语不惊人死不休”的人，应该也是有牛皮的，但是成天愁眉苦脸，似乎不如他爷爷杜审言狂傲。所以还是先说说杜审言。
《唐才子传》卷一有则记载：
杜审言，字必简，京兆人，预之远裔。咸亨元年宋守节榜进士，为隰城尉。恃高才，傲世见疾。苏味道为天官侍郎，审言集判，出谓人曰：“味道必死。”人惊问何故，曰：“彼见吾判，当羞死耳。”又曰：“吾文章当得屈、宋作衙官，吾笔当得王羲之北面。”
杜爷爷确实很狂，他说“苏味道见到我一定会羞死”，羞死的原因自然是文章水平不行。杜爷爷认为自己的文章盖过屈原、宋玉，书法要让王羲之臣服，这牛皮够大。
被杜爷爷十分看不起的苏味道又是什么人呢？
苏味道可不是凡人，诗文是相当不错的。《新唐书》记载：“（苏味道）九岁能属辞，与里人李峤俱以文翰显，时号‘苏李’”。武后时，官至凤阁侍郎、同凤阁鸾台三品，擅长奏章，后来还居相位多年。
不过，苏味道此时的官职是“天官侍郎”，即吏部侍郎，相当于现在人事部（也是组织部——因为“党管干部”）副部长。杜爷爷的官职则是“判”（据《通典·职官一》注：“判者，云判某事。”与检校、试、摄、知均非正授。唐制，所谓“判”，大抵与主决文书有关，“判某事”，当即主判某官经行的文书簿籍。“判某官事”，实即某官的秘书长或主任秘书之职），简单说，就是秘书长吧。二人是级别差不多的同僚，但杜审言就敢说苏味道看到自己的文章应该羞死。
唐某猜测，杜审言看不上苏味道，既是看不上他的文章，似乎也是因为看不上苏的为人。有个成语是“模棱两可”，发明人就是苏味道。苏味道入阁为相数年以阿谀圆滑闻名，曾对人说：“处事不欲决断明白，若有错误必贻咎谴，但模棱以持两端可矣。”时人由此称其为“苏模棱”，成语“模棱两可”即源出于此。杜审言很可能早就看出苏味道“模棱两可”的端倪了。因为看不惯，才说了一番大话，实乃诗意牛皮。
曾有人说宋代苏洵、苏轼、苏辙为苏味道的后裔。待考。想一想，果真是，那么杜甫爷爷看不上苏轼的祖先，还是挺有意思的事。

【牛皮史话】唐朝文人的诗意牛皮（二）
杜审言老爷子的狂傲牛皮我们已经领教了，那么他的孙子杜甫如何呢？
唐某读杜甫诗，发现他的律诗，无论五律还是七律，有个特点，就是写景时宏大开阔，一到抒情时就显得逼仄，格局不大，感觉不相称。
先说五律。例如《登岳阳楼》：
昔闻洞庭水， 岳阳楼。
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
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
戎马关山北，凭轩涕泗流。
颔联“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多么雄浑！可是忽然接一联“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一个人自怨自艾了。
如果就这一首，那算是偶然。再看他的《旅夜书怀》：
细草微风岸，危樯独夜舟。
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
名岂文章著，官应老病休。
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
颈联“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也是很气派的，可是下一联“名岂文章著，官应老病休”开始发牢骚了。另外，你只要稍微留意一下，会发现杜甫诗中“孤、独”二字也特别多。
看看人家李白的《渡荆门送别》。这首诗是李白独自出蜀时所作，具体写作时间有争议，有说是年少之作。李白这次出蜀，由水路乘船远行，经巴渝，出三峡，直向荆门山之外驶去，目的是到湖北、湖南一带楚国故地游览。人家也是一个人，看看李白的写景抒情：
渡远荆门外，来从楚国游。
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
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
仍怜故乡水，万里送行舟。
【注】仍怜故乡水的“怜”是“可爱”的意思，
和杜甫一样，颈联“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也很宏大，下面怎么接？如果换成杜甫，恐怕是“亲朋无一侣，早晚伴孤舟”了吧？人家李白不，人家驰骋想象“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尤其最后一联有意思：这来自故乡的水他奶奶的真可爱，不远万里一直陪伴我这东行的小舟。
这就叫旷达。没有人陪，水来陪。所以李白才能写出“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的诗来（其实就他一个人自斟自饮）。也因此，李白到哪里都逍遥自在。即使翰林供奉干不成了，唐玄宗还得发一大笔差旅补助金给他——李白同志，请你换个地方耍子去吧。
许多人以为杜甫是李白哥哥，其实杜甫是小老弟。杜甫寿命比李白短，是有原因的。

@太上老黑哥 2020-03-02 14:12:08
有意思，另辟新径，顶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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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鼓励！

再看杜甫七律。那首《登高》诗被人捧得神乎其神，号称“古今七言律诗第一”，唐某以为，也就是半首好诗。诗如下：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
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
颈联“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保持一贯的气派，可下联又是回到自己的忧伤情绪，“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所以杜甫律诗写景抒情套路基本上一样的。
唐某如果是杜甫，潦倒绝不停酒杯，俺找李白哥哥去，怕没有酒喝？郭沫若考证杜甫死于食物中毒（见《李白与杜甫》，此书胡言乱语甚多），太憋屈了。
所以，做个诗人，牛皮不可少。
跟杜甫差不多的是孟郊、贾岛这些人。大概是苏东坡说的，“郊寒岛瘦”。唐某发现他们即使偶尔吹牛皮，也是寒伧得紧。
《唐才子传》卷五有一则记载：
孟郊，字东野，洛阳人。……多伤不遇，年迈家空，思苦奇涩，读之每令人不欢，如“借车载家具，家具少于车。”……其初登第，吟曰：“昔日龌龊不足嗟，今朝旷荡思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当时议者，亦见其气度窘促，卒漂沦薄宦，诗谶信有之矣。
孟郊为了突出家贫，说“借车载家具，家具少于车”，穷是够穷了，问题是明明知道家具少，还借那么多车，是头脑坏的了，还是讲排场？所以后来孟郊发达一点就沉不住气，“一日看尽长安花”了——这也是吹牛，但是，正如旁观者说的，此牛皮“气度窘促”。
所以，孟郊、杜甫这些不太会吹牛皮的诗人，命运都不太好。下回看看唐朝另外一个姓杜的文人杜牧的牛皮如何吧。
【因为不够洒脱，所以杜甫很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