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消逝在梨泰院

这是韩国历史上伤亡最惨重的踩踏事故。

154人死亡，超过100人不同程度受伤。经中国驻韩国大使馆确认，也有4名中国公民遇难。

虽然韩国也曾发生过踩踏事故，但从未像此次梨泰院事故这般惨重，此前伤亡人数最高的事件还要追溯到1959年的釜山公共体育场（67人死亡，3万多名观众为躲雨涌向出口而导致的践踏事故）。

幸存者们无一不以“绝望”来形容此次事故，有参与救援的人员甚至表示，“最糟糕的时候叠了5米高，救到最底下的时候，全是尸体”。

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万圣节前夜”的梨泰院，成了“人叠着人”的死亡坟场？

“最近的时候，我离事发坡道仅隔了两条街。“赵子星说。

今年21岁的赵子星，是韩国淑明女子大学的留学生。10月29日晚，她与朋友参加了梨泰院街区的万圣节游行，亲历了这一不幸事件。

“梨泰院的万圣节活动已经因为疫情停办三年了，今年政府彻底取消了限制，多人都想来感受这里久违的热闹氛围，以至于今年的人流量尤其的高。”赵子星告诉记者。

位于首尔龙山区南山东麓的梨泰院，是一个特别的地方。

它不仅是著名商圈，亦是首尔的富人区，也是韩国的“万国城”，以多元文化著称。酒吧和夜店的数量和密度之高，是首尔之最，吸引着年轻人前去消遣。如果没有疫情，这里每年的万圣节前夜都会有盛大的活动。年轻人自发地乔装聚集于此，游行拍照，饮酒狂欢。

今年的万圣节是10月31日，正好处于周末的29日和30日也理所当然地成为了最大的狂欢夜。考虑到周日玩太晚影响周一正常工作和上学，29日的周六是人们的首选。

由于周一还有课，赵子星也选择了周六出行，她和她的两个韩国朋友晚上8点约在了地铁6号线的“梨泰院站”。

“其实一进6号线，我就意识到了今天人一定很多。车厢里大半都是Cos（乔装）的年轻人，明显就是往梨泰院去的。”出了站后，赵子星的预想成为现实，“目之所及，全都是人，很久没有看到过这么多的了。”

虽然人很多，但大家都很兴奋。搭讪、合影、开玩笑、手舞足蹈……小小的街道上，洋溢着炙热的荷尔蒙味道。“大家好像被疫情憋得太狠，有一股劲想发泄出来，这里就像一个露天的大型夜店。”

2022年10月28日，狂欢者在韩国首尔梨泰院盛装参加万圣节庆典

赵子星表示，在韩国大学城附近的商圈，这种现象尤其常见。其他国家的人大多12点就睡了，韩国的大学生都是过夜生活的，聚完餐后嗨到天亮。“前几年疫情，商家有营业时间限制，人们就出来在街上站着闲聊，并不回家。凌晨两点依然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赵子星和朋友想找一家餐厅坐下来，但发现美食街上的店基本上都客满了，她们只能随着人流慢慢蠕行。“没法停下来，前面的人走一步，你就要跟一步，不然后面的人就走不动。”事实上，待在梨泰院的两小时，直到最后她们一行人也没能找到有空位的餐厅。

首尔的地形有点像山城重庆，城市高地起伏多，梨泰院附近也是如此。

除了从梨泰院站通往美食街的主干道，旁边的分支小路几乎都是上坡和下坡，而且坡度并不小。

巷子普遍不宽，大约4米左右的距离。有些巷子有店家，两侧有纵深；有些则没有，只作为联络路使用，两侧是高耸的墙体。

而事发的梨泰院1出口西侧，汉密尔顿酒店旁小巷子，正是后者这类巷子，属于典型的“人群难以疏散”的地形。

“由于人实在是太多，移动缓慢，我们就有意避开了岔路，只在主干道行走。”赵子星后面才知道，可能正是这样的决策，让她和朋友幸运地躲过了事故。

从后续救援现场的照片来看，这种巷子在高人流量下，本身在设计上就存在极大的安全隐患。

由于有高低坡的动能势差，高处的行人容易以较快的速度下坡，如果坡下的人周围没有躲避空间，即会受到冲撞而跌倒。如果跌倒的人未及时站起，同时后方的人未及时发现，人流继续往前的话，就会造成连环的踩踏。

当事态严重以至于人们发现后，人群产生的恐慌、逃离、推搡等情绪和行为又会进一步扩大踩踏范围，导致恶性循环。

对于梨泰院事故的最初起因，网上有几种传闻，有人说传闻有艺人光临某个夜店，引得许多粉丝前来观看。有人说，某酒吧分发的糖果中含有毒品成分，导致一部分人异常兴奋。也有人说，人群中混有“疯子”，主观意图想造成混乱事故。

截至发稿前，韩国警方并未公开任何调查细节，也未就上述任何一个传闻提供进一步的信息。但实际上，即便没有直接原因，仅是人流中一个人的“不小心摔倒”，“未及时起身”，甚至只是“系鞋带”“捡东西”，可能也足以扣动这场踩踏事件的扳机。

“在行走时候，其实我已经目睹了几起推搡，有的是口角矛盾，有的是照相停驻后造成的短暂堵塞。但因为在平地，倒是没有引起太大问题，后面的人只是默契地停下。”

赵子星说，“当时我脑海里就有个念头，如果这里面混入一些坏蛋，故意推人或者搞恐怖活动的话，这种人流量谁也跑不了。”

社交媒体上，有死里逃生的中国留学生分享自己当时被挤压的经历。

“突然后面有人推我们，我们就倒了，前面的人也倒了，我们就这样一层层地叠了起来……我们喊着不要再往前了，但现场音乐和噪声很大，后面的人仍然压了上来，我感觉身上压的人越来越多。”

“被压得喘不过气，没有一点空隙。有的人在哭叫，有的人在吐血，还有人已经没意识了。后面有警察来，想拽下面的人，也拽不出来。他们就一直让我们等待，我能清晰地感到生命的流逝，越来越难呼吸，身体逐渐失去知觉。”

10点过后，赵子星和同伴离开了梨泰院，后来的踩踏事件是她从友人发来的KakaoTalk（通讯软件）信息上得知的。

相比之下，刘诚的直观感受要震撼得多，他在一家有Rap歌手驻唱的酒吧待到了凌晨2点。“出了店后，我发现地铁附近有一排盖着白布的人。”

刘诚表示，在酒吧有听说外面有踩踏事件，酒店老板让大家暂时不要出去，自己也没多想，以为“只是小事件”，直到看到一排排年轻的尸体躺在眼前。“我受到了极大的心理冲击，直到今早还心有余悸。”

超过百人的遇难人数，震惊了韩国上下。

事件发生的第二日，10月30日，总统尹锡悦宣布即日起到11月5日进入全国哀悼期，哀悼期间所有无紧急性的活动将全数延期，把处理意外和拟定后续措施视为国政第一顺位。

尹锡悦指出，目前将提供葬仪支援，并出动全体急救医疗体制，让伤者能够受到迅速接受医疗支援。此外政府也将彻底调查这起案件，从根本进行改善，避免日后有相同意外再次上演。

据韩联社报道，有目击者指出当有人试图从就近的夜店逃生时，老板见死不救，拒绝开门。首尔警方表示，将很快对该地区的酒吧和俱乐部是否遵守安全规定展开调查。

对于此次事件的发生，有相当多的意见认为韩国当局并未尽到应尽的交通管制责任，保持道路畅通及分散出入人潮，例如同样在10月举行的汝矣岛烟火节，邻近汝矣岛地铁站当时采取过站不停措施，避免人潮在同站聚集。

不过首尔市政府人员表示，地铁一般只在站内出现危险状况时才会采取过站不停措施，且是由该站站长决定，当天没有采取过站不停措施，显示地铁站内人数并未达到危险等级。

以韩国梨泰院践踏事件为鉴，邻国日本迅速加强了东京涩谷万圣节活动戒备。

近日派出了350人的警力维持秩序，民间安保出动了100人，主要任务有在十字路口上指挥交通、喇叭呼吁民众不要逗留、适时阻止后方民众涌入，尤其如果有太多人跑到狭窄巷弄内，有必要还会直接禁止车辆进入某些路段，以缓解人潮。

日本甚至短暂恢复疫情期间的“禁酒令”，万圣节期间的晚上6点到隔天凌晨5点为止，都禁止民众在涩谷的主要街道的路边、公园内饮酒，以免滋事，10月31日更要求涩谷区内的36间店家不得卖酒。

韩剧《梨泰院Class》里有一句台词：大多数人会为了庆祝万圣节到梨泰院来。但2022年的这场节日事故，恐怕会成为全体韩国人难以忘记的伤痛记忆。

（应受访者要求，赵子星和刘诚为化名）

    编辑 | 莫奈

排版 | 茜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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