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政变未遂！

“帝国公民运动”

德国政府确信，这个企图发动军事政变的组织是从有近2万追随者的“帝国公民运动”中孕育出来的。该组织的主要论点是：联邦德国（西德）跟东德没有本质区别，自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以来一直是一个没有主权且没有合法性的附庸国，所以没有资格对自己征税或颁发各种证件。

尽管大部分运动成员只是“口嗨”，但也有部分危险的“实干家”。2016年10月，一名“帝国公民运动”成员在纽伦堡附近的一个小镇向警察开枪，造成1人死亡，3人受伤。其他“帝国公民”的“独狼式”或有组织的刑事犯罪也时有发生。

一部分（德国宪法保护局2016年的报告认为大约有五六百人）“帝国公民运动”内的极端分子还认为，一旦时机成熟，就要用各种必要手段结束现行“伪政权”的统治，重新恢复“德意志国”(Deutsches Reich)的法统。

至于是哪个Reich，恐怕该运动内部也尚无统一意见，相对主流的看法是恢复（希特勒治下的）“大德意志国”1937年的边界。

值得注意的是，在德语中Reich是一个传统上对“国家”的通称，并非仅指“帝国”，魏玛共和国也自称“Reich”，甚至社会主义的德意志民主共和国也将自己的国营铁路称为“Reichsbahn”。所以，如果有人说领头的海因里希十三世阴谋发动政变是为了“复辟”帝制，那肯定不对。

罗伊斯家的海因里希十三世到底想要什么？从国家的方面讲，他有“帝国公民运动”成员的共同理想；从个人层面讲，很简单，他跟小马哥一样，就是要“拿回属于我自己的东西”。

罗伊斯家族的起源相当古老，其名“Reuß”来自德语的“悔恨”(Reue)一词，因为授予该家族领地的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正是1077年在卡诺莎城堡下的雪地里向教宗跪了三个晚上以示忏悔的海因里希四世。

德意志帝国在一战中覆灭之后，罗伊斯家族跟其他德奥贵族一样丧失了特权，其家族领地于1920年并入新成立的图林根自由邦。

不过这时该家族尚可保留私有财产，直到德国在二战中再次战败，苏联占领军根据1945年9月颁布的土地改革法令将超过100公顷的大地产一律没收，罗伊斯家族终于彻底沦落为一介平民。

银发暴走

对于出生于1955年的海因里希十三世而言，这些故事都是家族传说，但他却是全家人中最热衷于夺回家族遗产的人，而且在德国重新统一之后更是如此，屡遭挫折后又跟“帝国公民运动”和“横行思维阴谋论集团”(Querdenker)等极右翼分子混在了一起。

其过于激进的态度导致包括族长海因里希十四世（二人不是父子关系，从十二世纪起罗伊斯家族的男丁均以海因里希为名）在内的多数罗伊斯家族成员与之“划清界限”。

海因里希十四世在一次电台采访中形容海因里希十三世已经从曾经敏锐的房地产企业家变成了“陷入阴谋论误区的糊涂老人”。

说到“老人”，还真是德国这次“银发暴走”给人的深刻印象。除了年逾古稀的主谋者外，此次阴谋主要负责军事行动人员几乎也都在花甲之年。

比如德国特种作战部队KSK(Kommando Spezialkräfte)的创建者之一Rüdiger von P.中校（肯定在60岁以上）、原总参谋部上校Maximilian Eder（63岁）、刚刚于今年四月被免职的前刑警Michael Fritsch（59岁）、KSK后勤部门的现役军官Andreas M.上士（58岁）等等。政界的几位参与者年龄也在60岁上下。

对比一下德国上世纪二十年代的那场“啤酒馆政变”，主要参与者差不多是一群“90后”，比如鲁道夫·赫斯（1894年生）、戈林（1893年生），主谋者希特勒年纪稍长，也不过是1889年生人。稍晚些“参加革命”的戈培尔则几乎是个“00后”。

以至于有人调侃，德国在这次未遂政变暴露出的最大问题是老龄化问题。

然而，这次的政变图谋并不能简单地视为一群古稀老人的癔症发作。此次抓捕行动的重点地区是五个州：图林根州、萨克森州、巴登-符腾堡州、巴伐利亚州、黑森州。前两个州算是罗伊斯家族的老巢所在地，而后面三个均属德国最富裕的联邦州。

可见这绝非“逼上梁山”的造反，而是有一帮衣食无忧的人在为了自己的“理念”而图谋颠覆民主政权。

德国政府的调查显示，政界、军界和司法界的“精英”牵涉其中之深，远超出人们想象。居然有原国会议员愿意为政变分子在国会大厦“踩点”，以利其入侵，而与之共谋者(Maximilian Eder)曾经在公开传播的视频中放言：“你们（指德国议员）的尸体会散落在田野里。”

三个“没想到”

综合看来，此次未遂政变让人有三个“没想到”。

一没想到，苏联和冷战的阴影仍然在如此大的程度上影响着德国政治。现在距离苏占区发动土地改革和苏军驱逐原东普鲁士德意志居民已经过去77年了，曾经的亲历者几乎都已作古。可是由此而造成的财产纠纷和怨念居然会一代代传至今天，化作德国内政中的定时炸弹。

二没想到，曾经被认为是“反省优等生”的联邦德国，其民主制度仍不是那么稳固。同样是因为冷战格局的影响，西德在建立联邦国防军和情报机构时不得不大量使用原纳粹党成员（凡是在冷战时代遭遇国家分裂且在美方阵营中的国家和地区都有类似做法），这就为其军中极右翼思想种下了一个绵延不断的祸根。

上文提到过的特种作战部队KSK曾在2020年“丢失”了近8.5万发子弹和62公斤炸药，足以供约400余人进行一次作战行动。联想到该部队的创建者之一Rüdiger von P.中校正是此次阴谋的参与者，不得不让人捏把汗。

三没想到，德国“时代转折”(Zeitenwende)之后迎来的第一个大冲击来自右翼。“时代转折”向何方转？当然是向右转。1000亿欧元的特别军事预算，坚决将军费提升至GDP的2%，都是将自主安全放在了更加重要的位置上。

而且这一切都是在曾经的左翼政党执政期间完成的（如今连最反战的绿党也支持向乌克兰输出重型武器）。可是极右翼分子非但没有满意，反而有了“时不我待”的冲动。

21世纪初，欧盟蒸蒸日上，德国经济强劲，政治稳定。但在08年次贷危机、欧债危机相继发生之后，欧盟开始因内部矛盾而裹足不前，甚至一度摇摇欲坠。

从21世纪的第二个十年开始，来自北非、叙利亚和乌克兰的难民接踵而至，不但冲击了德国的福利社会，造成了德国人思想上的动荡，进而与“新联邦州”（原东德地区）一直相对落后所积攒下来的问题形成共振。

此前如过街老鼠一般的极右翼政党开始登堂入室，赢得地方选举的胜利。而这些极右翼分子中不愿意“走议会道路”的人，也在赢得越来越多的同情者。二者内外夹击，让联邦德国的民主陷入到二战后最深重的危机之中。

如果不能恳切反思极右翼思想复兴的根由，放任社会氛围极化，仅靠技术手段、线人潜伏的方式去破获类似的阴谋，终有百密一疏的时候。而且说不定线人都会被对方吸引过去。

1919年，退伍老兵希特勒下岗再就业，奉命卧底复员士兵组织，监视有暴动倾向的德国工人党。后来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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