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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焦校园性骚扰议题,锡兰携4小时超长片回归

聚焦校园性骚扰议题,锡兰携4小时超长片回归

公众号新闻
金棕榈奖得主,土耳其导演努里·比格·锡兰新作《枯草》发布首张剧照,本片片长将达到惊人的242分钟,这是锡兰在《野梨树》后时隔5年推出的新片。
作为戛纳电影节最为核心的常客作者之一,锡兰这部超长片新作基本已锁定今年戛纳主竞赛单元的一个席位。 
2021年春,导演锡兰在土耳其东部城市埃尔祖鲁姆拍摄
本片剧情简介:年轻教师萨梅特在安纳托利亚偏远村庄进行义务教育工作,他非常希望被分配到伊斯坦布尔。当他和同事被2个女学生指控性骚扰时,他失去了逃离安纳托利亚的希望。这是萨梅特服义务兵役的第四年,虽因被指控骚扰学生而陷入困境,女教师努拉伊的出现给了他生活新的一丝希望。
锡兰的妻子,同时也是他长期合作的编剧埃布鲁·锡兰继续与《野梨树》的编剧阿克·阿克苏一同参与锡兰新片剧本工作。
新冠疫情爆发之前,锡兰曾先后来到中国上海和海南岛参加电影节论坛活动并担任评委,随着疫情管控的解除,我们有理由期待锡兰可以在之后携新作《枯草》再度来到中国大陆与影迷交流。

回顾--第22届上海国际电影节金爵奖评委主席努里·比格·锡兰的论坛实录:


第22届上海国际电影节金爵奖评委主席
努里·比格·锡兰论坛精华集锦

时间:2019年6月20日(周四)10:00-12:00
主持:艾哈迈德·沙基 | 时任埃及开罗国际电影节副艺术总监,影评人
嘉宾:努里·比格·锡兰 | 土耳其导演,2019金爵奖主竞赛单元评委主席

主持人:


欢迎来到本次上海国际电影节的金爵奖评委主席论坛,非常荣幸能收到上海电影节的邀请,成为今天这场大师班的主持人,并和当今世界的一位真正的大师同台交谈。让我们有请努里·比格·锡兰先生,本年度上海国际电影节评委会主席。我们今天会聊到您的职业生涯,聊到您在电影拍摄中的技巧和选择。我们从最开始说起吧,您是工程师出身,后来成为了一名摄影师,又转型做了导演。能谈谈您和电影的不解之缘吗?以及您是如何一步步完成转型的?

努里·比格·锡兰:


我开始拍电影的那个时代和现在不同,那时还没有数字视频,也没有互联网。在我小的时候,电影对人和社会的影响是非常大的。当我们看完一部电影,无论拍得好,还是不好,它带来的影响至少会持续3天,比如我们会幻想成为电影中的英雄人物。和所有人一样,我也喜欢电影,但由于我是一个内向的人,我觉得拍电影无法成为一种职业,我只是一个观众而已。到了我读工程师专业的第三年,我意识到,这不是我想做的,我不想成为一名工程师。那时候我爱好摄影,于是我转而做一名职业摄影师。摄影对我来说至少比做工程师要好。随着我读的书越来越多,摄影也无法满足我了,我需要某种有着更大潜质的媒介,来表达人性的深度和复杂。而文学和电影就更为合适。我非常喜欢文学,它比较契合我的孤僻性格,但我并不擅长文学,于是我决定尝试电影。在电影制作中,你需要和很多人打交道,这是我一开始无法接受的一点,这对我来说太陌生了。所以在最早的作品中我请到的演员都是我的亲戚或朋友,诸如此类。我必须找到一种方法,一种适合我性格的方法。



主持人:


我想,这也是为什么您同样是自己第一部作品的摄影师吧?《适合分手的季节》之前的作品中,都是您自己当摄影师。后来您开始拍摄数字电影,才为《适合分手的季节》找了专门的摄影师,这是为什么呢?

努里·比格·锡兰:


是的,一开始我也是摄影师,因为我懂得如何使用摄影机,包括拍摄、灯光等等。但在《适合分手的季节》里,我是主角,所以当然,我需要另找一位摄影师。我给一个摄影师打电话说,我会安排具体怎么拍,你只要负责录像就行了,因为是数字摄影,所以你每拍好一段,我都会立刻检查。后来,我对他越来越满意,也希望和他进一步合作,所以在下一部电影中,我又请到了他。再后来我们经常一起工作,现在他已经是最著名的摄影师之一了。是的,这是他的第一部电影,但他本身也非常聪明和有才华,所以现在他已经不需要我了。

主持人:


他现在是土耳其乃至欧洲最著名的摄影师之一,但他是被锡兰先生这个伯乐发现的。在您早期的电影制作中,您不仅不用陌生人,而且只在比较熟悉的环境下拍摄,比如您会在您的家里或街坊附近拍摄。

努里·比格·锡兰:


是的,我刚开始做导演时没有安全感,会害怕很多东西,比如我会怀疑自己的才能。因为我什么都不懂,出于对未知的恐惧,我往往会去拍一些自己熟悉的东西。我一开始拍的都是自传式的电影,因为我知道故事的细节,我需要一种安全感。每天晚上,大家都睡了以后,我还会继续熬夜准备明天要拍的东西,这都是出于恐惧。现在我自信多了,睡得很早。而且我是到了拍摄现场后,才开始想今天要拍什么。

主持人:


就是说,后来您的工作方式也改变了,比如您的拍摄日程。您在过去会不会为了保险,把一个镜头分两次来拍?现在您不再像以前那样做太多的准备,转而使用不同的拍摄技巧了,是这样吗?

努里·比格·锡兰:


在我的第一部电影中,整个剧组只有两个人,我负责摄影,另一个人负责跟焦。当时我毫无准备,由于不懂如何拍电影,所以剧本也没写完。当你懂得电影拍摄技巧后,写剧本就简单多了。我觉得,那是我最困难的一部作品,因为我什么都不懂,我只能先拍很多素材,然后通过剪辑,把它们七拼八凑成一部电影。在拍第二部电影时,就顺利多了,我准备得更充分,在剧本上也下了更多功夫。不过直到今天,我也会拍大量的素材。因为写脚本其实是一个推演的过程,拍摄计划是死的,但在拍摄时,脚本是活的,你需要进一步思考。在拍摄现场,你要照顾到所有细节,需要通过一些细节,让电影变得更丰满。生活是充满未知和奇迹的,我认为,生活本身就是超现实的,它比电影,比我们的想象,还要超现实。所以我们要时刻留意,时刻寻找新的东西,并为脚本加入新的元素,甚至剪辑也是如此。



主持人:


那么在剪辑过程中,您会不会推翻之前的设定呢?

努里·比格·锡兰:


当然会,我会拍很多素材,有很多替代性的素材,我总是会担心,万一这段素材不合适就来不及重拍了。有时候,我会拍一些感觉相反的素材,比如某个片段中,主角在哭泣,那我就会再拍一组笑的镜头,有时候反而效果更好。人的行为是很奇怪的,我们总在掩饰一些东西,我们不会把真实的内心显露出来,我们的言行随时都在改变。人的表情,其实就是某种谎言,我们总是喜欢隐藏一些东西,并且只表现我们想要表现的那部分,尽管仔细观察,还是看得出来的,但我们不会直接地表露。

主持人:


我觉得这是一个非常有启发的人生洞见,也许这也和您的孤僻性格有关,您会经常观察人性,观察人们的行为和反应。这也让我们联想到了您与文学的关系。在您的电影中,尽管它不是文学类的电影,我们能看到一些文学的影子,比如对人性的深度剖析。我认为您在剧本和人物剖析方面做得非常成功。听说您的妻子埃布鲁也是您最新电影的编剧之一,能否和我们分享一下,你们在编剧方面是怎样合作的?

努里·比格·锡兰:


嗯,我以前会比较严格,但现在,即便是自传式的电影,我也乐意和其他人合作写脚本了。首先,这能加快制片的进度,如果全靠自己,进度就会很慢,这样就很容易偏题。但跟别人合作,又会让人分心,因为你们需要磨合的过程。集思广益也很关键,我觉得即便是我不太感兴趣的点子,也可以激发我另外的灵感。合作编剧一方面能加快流程,一方面能丰富电影的内容,我喜欢这种工作方式。在写脚本时,我的妻子会一直陪伴我,但我们还想再找一个合作伙伴。因为有时候,我们会因为分歧而争论不休,这样就不会有任何进展,所以加入第三方能平衡这一点。



主持人:


在拍了这么多电影后,新的灵感会不会越来越少呢?很多电影导演都会面临这个问题,特别对于您这样的自传式电影来说。在您导演生涯的初期,会有很多可以探讨的题材,但在拍完2-4部以后,您又该怎样寻找新的题材呢?会越来越困难吗?

努里·比格·锡兰:


我从来不去找题材,一般是题材来找我,我会耐心等待,我并不着急,也不会像有些导演接太多项目。当我拍完一部电影,我不会马上开始着手下一个作品,因为电影会改变我,我会等待电影的完成,它会引导我去下一个方向。如果上一部没拍完就写新的剧本,过段时间,我就会觉得不满意。电影的灵感可以来自任何地方,它是没有公式可循的,大多是机缘巧合,它就好像一条河流,从一颗颗水滴慢慢汇聚在一起形成小溪,然后再交汇成河流,类似于这样。电影脚本的创作就像是拼图,你会有一些碎片化的灵感,当碎片足够多时,你才会确定主题。拍一部电影大概要花三年的时间,从一开始你就应该对它充满热情,否则你不会有精力去做这件事。而你的创作动力,往往是源于某种挑战,每一部电影都是一次挑战,你会恐惧这种挑战,但它往往也会成为你的动力。

主持人:


有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比如您在刚开始一个项目的时候还踌躇满志,但在拍摄的过程中却失去动力,您有经历过这种情况吗?

努里·比格·锡兰:


很少有这种情况。总的来说,我对每一部电影都会持有保留的心态。即便在写完脚本后,我都不确定这是不是我要拍的电影。但一旦开拍,你就不会再去想了。



主持人:


看了您的作品年表后,我发现了一个很大的区别,这似乎是您电影生涯中的一个转折点,比如《小镇》《五月碧云天》《远方》,这几部电影都非常抽象,角色也很少,没有太多的场景和对话。而现在,比如《冬眠》《小亚细亚往事》则更像是大制作。电影《冬眠》里的演员、对话等等,都有这种感觉。这是一种新的尝试吗?还是说,这是一种自然的转变?

努里·比格·锡兰:


是自然的转变,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对话确实多了,我也意识到了这点。可能是源于自信吧,我现在更有信心去尝试复杂的电影,比如更复杂的角色,更丰富的人物。其实我很喜欢电影中的对话,我也很喜欢话剧。我一开始比较畏惧这个,因为文学式的对话,对电影来说是危险的,它的效果往往不好。这对我来说是一种挑战,我也会怀疑自己。有时候我又很喜欢文学,比如故事中的两个人,当他们展开文学式对话,那并不贴近真实生活,但我却很喜欢。所以,我想尝试新东西,我想看看自己在这方面的潜力,如果这样做,效果会如何?如果增加对话,效果会如何?但这并不意味我的电影就此定型了,我也可能回到以前的叙事模式。

主持人:


我觉得《野梨树》应该是这两种风格的结合吧,可以这样说吗?比如关于那个作家的某一场戏,和《冬眠》的叙事风格比较类似。与此同时,这部电影的很多其他场景,则会让我们联想到您的许多早期作品,所以这也是一种结合。当您在拍这几部大制作的电影时,因为有了更多的角色,您会不会更加需要职业演员的加入呢?


《野梨树》剧照

努里·比格·锡兰:


职业演员更适合按导演的具体要求去表演,只有职业演员能做到这一点。而业余演员则更擅长临场发挥,你可以给他们更多的自由,让他们以自己的方式去演绎某个情景。在上一部电影中,我对拍摄的要求会更加具体。所以要看具体情况,不同的电影适合不同的演员。比如,对于伯格曼风格的电影,应该用职业演员;而对于布列松的电影,业余演员更合适。这取决于电影的类型。在我的上一部电影中,职业演员更符合脚本的要求,但我也会为业余演员分配一些小角色,我觉得业余演员的表现更好。主角就是一名业余演员,他其实是一个脱口秀主持人,所以也可以说他是一名职业演员。还有一个演员就是我们的编剧。实际上,这部电影讲述的就是他的人生,所以,他对每个场景都很了解。可能性是无限的,无论是业余演员还是职业演员,他们都表现得不错。

主持人:


我们来探讨一下电影的另一个元素,也就是配乐。它是一个开放性的选择,有的人喜欢使用配乐,有的人却完全不使用配乐。在您电影生涯的早期,您会尝试为电影加一些配乐,但后来您似乎放弃了这种选择,能和我们分享一下个中缘由吗?

努里·比格·锡兰:


是的,我为我的第一部电影订购了配乐,但我听了之后立刻就后悔了,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所以我不想再尝试配乐了。好听的音乐有很多,比如历史上有很多古典音乐。如果一定要选,我会选择古典音乐。其实,我并不喜欢给电影加配乐,我更喜欢完全没有音乐的电影。在剪辑过程中,我会做一些尝试,如果效果真的很好,那么我就会保留它。

主持人:


再回到关于数字化的问题,我记得您之前在某次采访中提到过,现在很多人认为,电影就应该用胶片拍摄,但是数字化拍摄在后期处理上,能给我们更多的选择和机会。您将来会不会考虑再回到胶片拍摄呢?或者您会一直坚持数字化拍摄?为什么?


《远方》剧照

努里·比格·锡兰:


我认为这并不绝对,数字化挺好的。我早期的电影,比如《远方》,就是全程用35毫米胶片拍摄的,非常昂贵,这对剪辑来说已经够难了。同一个镜头,你可以拍三遍,你不能拍第四遍,这是很头疼的。对演员来说,因为怕失误,所以压力也很大,他们很怕出错。一旦某个演员出了差错,200美元就泡汤了。但数字化允许我们尝试更多的东西,而且我不喜欢那种怀旧的电影画面,比如刻意模拟老胶片的纹理和划痕,我不知道这样做的意义何在,因为现实中是没有胶片划痕的。对我来说,电影的真实感才是最重要的,真实感比画面更重要,画质可以很差,但音质一定要好。我对音质的要求是清晰易懂。包括对话和音效,不能因为嘈杂而浪费观众的精力。声音的质量,比画面的质量更重要,我指的是清晰度。

主持人:


这就不得不提到音效设计,您在电影中一般是怎样处理音效的?


努里·比格·锡兰:


很遗憾的是,土耳其没有特别优秀的音效师。在音效方面,我通常要找外国人帮忙,但每一个音效我都会把关,即便是最细微的声音也不会放过。另外,音效不必过于追求真实,音效可以是有选择性的,我可以根据需要加入任何音效。当我们倾听这个世界时,我们会听到成千上万种声音,但我们只会去听其中一种。通过音效上的选择,我便可以引导观众的感受,这是电影叙事中一个非常有效的工具。

主持人:


在拍摄过程中,您会更专注于对话吗?在剪辑过程中,您会更专注于音效吗?还是您在拍摄过程中就已经有了关于音效的构思?

努里·比格·锡兰:


不,在拍摄时,我完全不会考虑音效。在拍摄阶段,音效师是最闲的那个人,他只需要把对话录清晰就够了,仅此而已。你必须专注于画面,比如演员的表演,比如台词的传达。你完全可以在剪辑的时候再慢慢研究音效,不用边拍摄边考虑。在后期制作时,你必须一步一步来。你会重温电影,同时抛开所有其他因素,只专注于音效的调整,你是不可能一心二用的。在拍摄时你主要关注的是演员,以及对话等等。

主持人:


我想谈谈您的工作环境,比如您电影中的土耳其,它不只是一个地点,还代表了您的个人背景、您的思想,甚至您的社会和政治立场。能谈一谈您和土耳其的关系吗?因为您的电影都发生在那里,在未来,我们有没有可能看到您在土耳其之外拍摄的电影?

努里·比格·锡兰:


我不知道未来会带给我什么,目前来说,我还没有在土耳其之外拍电影的打算,因为我对其他地方并不了解,这是最主要的原因。细节是一个导演最重要的语言。我非常了解土耳其的文化和它的一切,但当我看到一个中国人时,我无法判断他来自哪个省。中国人自己却能根据他们的举止、口音和穿着等等看出来。这些细节非常重要。我只了解土耳其的风格,我只擅长这个。

主持人:


其实在电影学堂开始前,我还和锡兰先生讨论到一件事,相信在座的所有记者也都知道,当锡兰先生在参加戛纳电影节时,他是唯一一个从头到尾看完了每一部入围电影的导演。这是否说明您本身也很爱看电影?我猜您在成为导演前,一定也是一位影迷吧。

努里·比格·锡兰:


我算不上影迷吧,但我的确喜欢看电影,我只看我喜欢的类型的电影。影迷往往是什么都看,而我的口味则更具体一点。当然了,作为评委主席,我也不得不观看每一部电影。在生活中,我会因为受到某种引导去看一部电影,它应该是相关的,如果电影和我不相关,我一般就不会去看。很不幸的是,我现在经常要陪儿子看一些漫威电影,这简直是一种惩罚(笑)。



主持人:


如果要让您选择一部经典的老电影,您会选择哪位导演的作品?您最喜欢的导演是谁?或者说,最给你启发的是谁?

努里·比格·锡兰:


我喜欢的导演很多,有年轻导演,也有前辈,很多我都喜欢。关于如何认识电影,布列松导演让我学到了很多。另外还有塔科夫斯基,我也很喜欢。意大利导演安东尼奥尼,还有非常多的优秀导演,他们都是很好的老师。

观众提问:


我非常欣赏您的作品,您所有电影的风格都非常独特。您刚才讲到了一些关于拍摄前和后期制作的方法,以及您成功的秘诀。您是怎样形成这种电影风格的?您的很多电影似乎都有一种忧郁感。在拍摄准备阶段,包括选址、服装和拍摄手法等方面,您是怎样传达这种忧郁感的?

努里·比格·锡兰:


其实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出于直觉或自我表达吧,我也拍不出其他感觉的电影。有时候我很羡慕其他风格的导演,甚至会嫉妒他们,但我真的拍不出其他风格的电影,这是我唯一能够拍好的类型。我也会强迫自己去尝试新的风格,但我从未做到过,这是我唯一能够顺利完成的作品。我只能说,这是直觉和自发的。当然,我也的确是个忧郁的人,对我来说,人生最痛苦的事,莫过于寻找生命的意义,这对我来说很重要,通过拍电影,我似乎找到了某种生命的意义,这样我才能够忍受生命带给我的那种沉重感,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观众提问:


我想知道,给自己施加压力是否是拍出好电影的关键?在剧本和拍摄中严格要求自己,是否是成功的关键?第二个问题是,您认为西方导演和亚洲导演在电影叙事上有什么不同?

努里·比格·锡兰:


我并不觉得西方导演和亚洲导演有什么不同的地方。有的东方导演风格很西方,比吉姆·贾木许还要西化。而有的西方导演,他们的电影反而更有东方的味道,这要看个人了。每个国家都有不同的人,无论和西方导演还是东方导演,我都可能产生共鸣。有的人,却和我有着骨子里的不同。比如,日本电影很多都带有东方特色,但黑泽明的电影却很西化。当然了,作为影评人,你可以将电影分类,但我不会那样做,我不是这样看待世界的。相比分门别类,我更注重细节的不同,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有人可能会说,很多伊朗电影看起来都差不多,我不这么认为。比如上次我来上海的时候,去参观了上海博物馆,那里简直太棒了,我把每一幅中国古画都用相机拍了下来,用来留作纪念。从概括的角度看,它们都差不多,如果仔细看就不一样了。我更注重细节上的差别,我们不应该用这种概括的眼光去看待世界,这会让世界失去色彩。每一副画,每一个画家,他们都会画花草树木,但画得都不一样,而其中一幅我特别喜欢,上海博物馆真的很棒。


《五月碧云天》剧照

观众提问:


在一次访谈中您说到,契诃夫对您的影响非常大,请问是哪方面的影响呢?是通过他的文学风格,还是他的故事?第二个问题是,您比较欣赏哪位当代导演?

努里·比格·锡兰:


是的,契诃夫对我的影响非常大,特别是导演方面,因为他教会了我如何去看待生活。他的所有故事我都读过好几遍,他对生命有一种独特的视角,对他来说,每个人都是一段故事,都不同于其他人,他也不喜欢概括的视角。所以在他的影响下,你会透过他的视角,更真实地观察这个世界。他的故事中,也涵盖了生活中的各种情景,所以当你在生活中遇到某个场景时,你会立刻想到契诃夫故事里的一个情节。在我所有的电影中,你都能找到契诃夫故事的影子。比如《冬眠》这部电影,其实就是根据他的故事改编的。关于第二个问题,我喜欢克利斯提·普优,他是一位年轻的罗马尼亚导演,还有墨西哥的卡洛斯·雷加达斯,还有很多年轻导演,比如中国的贾樟柯导演。

观众提问:


您是怎样指导演员的?他们会排练吗?在拍摄比较重要或比较长的片段和对话时,您一般会拍几条?演员在说台词时,真的能理解台词的深入含义吗?台词中有很多文学式的对话和学术性的知识,土耳其演员会去读原著吗?

努里·比格·锡兰:


每个演员都来自不同的世界,你不能对他们采用同一种指导方式,你的指导方法必须因人而异。当我到现场后,一开始我不会讲戏,我会先看看他们自己的理解,我得先了解他们。然后,如果我哪里不喜欢,我会纠正他们,即便喜欢,我也会多尝试几次。至于拍几条,要看具体的场景,如果演员水平很高,10条一般就够了,但我觉得10条是至少的,少于10条是不可能的,正常情况是10-40条之间,最多拍50条。我一般不赶时间,所以我会拍很久,有时一个长片段要拍三个月。

观众提问:


我有两个问题。第一个是,您刚才说,看漫威电影对您来说是一种惩罚,但为了您的儿子,您不得不这么做。在现实生活中,您和儿子的父子关系是怎样的?《野梨树》也是一部探讨父子关系的电影吗?第二个问题是,作为一位电影大师,您的作品中有着很浓的诗意,比如《冬眠》,这是我最喜欢的一部电影,您是怎么看待电影叙事和营造诗意这二者间的关系的?谢谢。

努里·比格·锡兰:


关于父子关系,我有两个儿子。很遗憾,我并不是理想型的父亲,但我会像朋友一样对待他们。我拍摄《冬眠》的初衷是为了描述一位父亲,一开始我没有加入儿子这个角色。有一天,我回到了家乡,去见了村里的亲戚,然后就碰见了一位退休老师,以前我经常和他畅谈,这次也不例外。他是个非常有趣的人,他讲的东西都很有意思。但我发现,村里的人都不是很尊重他,正是因为这种反差,让我想到了拍这部电影。于是我打算进一步去了解他,我想起来他有一个儿子,而且他儿子也喜欢写作。我找到他儿子,跟他说,你能不能写一篇关于你父亲的文章?他在你心里的印象是怎样的?我正打算拍一部关于他的电影。当时我还有另外一个在进行的项目,所以和他儿子交代完后,我就回到了伊斯坦布尔,忘了这件事。没想到三个月后,他儿子真的寄来了一篇8页的文章,我读过后非常喜欢,决定停下手头的项目,开始准备这部电影。后来,他儿子也参与到了拍摄中,慢慢的就成了一部讲父子关系的电影。但最开始,我想的只是拍一个关于父亲的故事,因为他和我的父亲也很相似。我的父亲是一个农业工程师,他也是一个异类,他的人生态度也从未受过人们的待见,他是一个孤独的人。所以,农村社会的这种特有的残忍,包括价值观,也是我想通过这部电影表达的。我想通过这部作品反映一些现实的问题,我不知道这算不算诗意,我没想过要拍一部诗意的电影,我只是拍电影而已。诗意是影评人的看法,我并没有想过这些。正如我说的,我只是凭直觉在拍电影,真的。


《冬眠》剧照

观众提问:


在刚才的讨论中,您多次提到恐惧这个词。我的理解是,恐惧对于年轻导演来说是一种很常见的心态,他们进入这个行业,导演生涯也刚刚起步。对于正在经历恐惧阶段的年轻导演,您都有哪些建议?

努里·比格·锡兰:


感受到这种恐惧是很正常的,我认为这是个不错的动力来源,这是件好事。不要害怕恐惧本身,要独立地走下去。有句话说的很好,孤独对艺术家来说是好事,因为孤独也是一种动力,如果你不懂什么是恐惧和孤独,那么你也许不适合做导演。导演一部电影,也是摆脱某种孤独感的一个过程。

观众提问:


我想请教一下导演提到的关于声音的设计。您不认为声音是超现实的,我们如何通过设计,将真实生活中的声音把观众带入到吸引人的故事氛围里?第二个问题,导演说喜欢在电影里面加入一些对话的元素,我们要如何避免让观众觉得有点枯燥,甚至觉得影响到剧情的发展,您有什么样的想法?或者有什么样的建议?

努里·比格·锡兰:


我没有说我喜欢在电影中加入对话,我也没有说不喜欢没什么台词的电影,我说的是我也喜欢对话。我觉得一部好的电影,它的对话可多可少,对话多少并不决定它的好坏,这才是我要表达的意思。在音效方面,我也没有说过音效必须是超现实的,我只是说,超现实的音效,可以带来更多的发挥空间。也就是说,电影音效不一定非得是现实的,这是我的本意。当然了,音效也可以是现实的,但超现实的音效,能给我们更多的自由。正如我所说,生活就是这样,生活中有无数的声音,但你在听的时候,只会选择其中一种,对声音的选择,就是一种超现实的特质。每个人的选择都不一样,所以,选择性地设计音效,可以更好地去引导观众。布列松就经常用这个方法,他曾说,能够通过声音传达的画面内容,就不必出现在银幕上。有时候确实是这样,这很重要,我是这个意思。在音效设计方面,我觉得你应该在后期制作上多花时间,早在剪辑的时候,我就会慢慢考虑音效的问题,我会试着去加一些音效,然后看效果如何。但当你完成剪辑工作后,你就要全身心投入音效设计了,这时,你的尝试应该更加小心。因为你也不确定,你不会说“我知道要用什么音效了”,并不是那样的。你会尝试不同的东西,试试这个,试试那个,不断尝试,甚至尝试相反的效果,你应该多尝试,然后奇迹就可能会发生。有时候,即便我知道我要的是什么,我也会试试别的方案。在电影制作中,确定自己要什么是最危险的一件事,你应该时刻保持一种不确定,就像恐惧一样。因为过于确定,会阻止你尝试不同的东西。比如在拍摄时,如果你确定这条拍得很好,你很自信,结果在剪辑时,效果可能并不好,这时你已经无法回头了。嗯,它看起来似乎不错,但万一不管用呢?你应该时刻保持这种心态,尝试拍摄不同的镜头。剪辑才是镜头最终敲定的阶段,因为这时候,每个镜头才会各居其位。但你依然要保持怀疑,直到你不得不确定为止。



观众提问:


作为土耳其的电影工作者,您怎么看待土耳其的文学和电影之间的关系?您有没有比较喜欢土耳其的小说家,他会对你的电影有什么反哺?第二个问题,我看到您是学自动化的,如何从自动化的专业转为一个电影人,我本人也学过自动化,所以会问这样的一个问题。

努里·比格·锡兰:


我不知道工程学是否有助于我的电影创作,可能会让我更有条理吧,但这和拍电影完全是两回事。工程学讲究逻辑和分析,而电影的创作,可能正好相反。在当时的土耳其,摄影这样的事其实并不能称为一个职业,它只是一种爱好。也许我应该早一点去学电影或艺术,这也许有助于我的进步。我的电影生涯起步晚了一些,我36岁时才拍出第一个作品,如果起步早一点,也许更好,因为拍电影需要大量的精力,而人的精力会不断地减少,但这就是人生。我比较晚才意识到自己想拍电影,当时我正在军队服役,然后我突然间决定,我要做一个导演。当时我在土耳其军队已经待了一年半了,学导演是为了培养一项技能,我在军队里没有任何熟人,正是由于这种孤独感,我读了很多书,在阅读过程中,我渐渐走上了导演这条路。我当时读了一些导演的自传,所以才产生了这个想法,我记得非常清楚,我是在军队中做出这个人生决定的。我在伦敦学摄影的时候,当时还没有数字视频,我每天都会看三部电影。晚上6点到凌晨,我会去餐厅打工,而白天的时间我都在看电影。直到那时,我依然没有决定当导演。我的老师,他会教我们如何看电影、如何欣赏电影。我也是一个摄影师,所以我懂得如何布光,如何调整角度,如何选镜头等等。那段时光,我认识了很多伟大的导演,比如印度的萨蒂亚吉特·雷伊,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在当时的伊斯坦布尔,人们很难在电影院看到电影。当我回到伊斯坦布尔后,我开始做摄影师,而且是全职的摄影师,后来我去服兵役了。而当我决定要当一个导演后,我就去了纽约,但这一次,我研究电影的心态就不同了,因为我已经知道,我要成为一个导演。在那之前的10年,我都是迷茫的,飘忽不定的。也许我的确需要长时间的沉淀,也许这是必要的,这种事谁也说不准。也许如果我早一点开始电影生涯,我就不会坚持到今天,谁知道呢?关于土耳其作家,当然,我很乐意改编土耳其本土的小说,我也有在读。但我还不确定,还没想好要不要拍,前提是要遇到非常喜欢的题材。我是个很特别的人,我喜欢变化。改编电影对我来说比较困难。我很难喜欢一部小说的全部,我可能会挑选其中一部分,拍一部半改编作品,就好像对契诃夫的改编一样,这种半改编更适合我。

观众提问:


我想知道,对于您要客观呈现的真实生活,以及您要主观表达的意图,这两者是怎样达到平衡的?比如,在电影《远方》的最后一个片段,马赫穆特坐在岸边的长椅上,地上的垃圾从镜头左侧不断飞入,并横穿屏幕那是真实的情况吗?还是您刻意安排的?

努里·比格·锡兰:


当然,那不是真实的情况,那是我安排的,那个场景的每一个细节都是有意安排的。当时有个助理在旁边丢垃圾。实际上《远方》在公映时,最后一段还有更多内容,因为那一段我拍了很多素材,但在最终剪辑中,我只留了这一个镜头,它的效果似乎更好。至于我是怎么做到的,这是个谜,你的所有付出,都是为了创造出这样的片段,为了赋予电影某种生活的气息,这在电影中并不容易做到,但我会为此倾尽全力。我不知道我具体怎么做到的,但我为此付出了一切努力,谢谢。


《远方》剧照

观众提问:


我想再聊聊您的上一部电影《野梨树》,对我来说,它主要讲的是父亲和儿子之间的紧张关系,因为我也是为人之子。您有两个儿子,您也是您父亲的儿子。在之前的采访中您曾经提到,导演一部电影就像是一次忏悔,那么未来,您会不会拍更多这种忏悔式的电影呢?这是一个系列的开始吗?另外,还有一个比较个人的问题,您刚才提到,表演的重点不在于展示而在于隐藏,那么,导演的重点是什么呢?谢谢您。

努里·比格·锡兰:


是的,艺术是一种很好的忏悔方式,因为每个人都有忏悔的需求。艺术是很好的媒介,因为艺术式的忏悔是可以反悔的,它是安全的。如果你想忏悔,你就会需要一种安全感,而艺术是安全的,而且忏悔也是一种疗愈,你需要它,为了让你的艺术作品更加真实,它就应该承载你的某种忏悔。如果我去拍一部指责他人的电影,它就没有任何意义,或者通过电影抨击社会,这也不是我的职责。真正的忏悔,是对生命真相的求索,对我来说,这是一个很好的动力。无论是观众,还是艺术家自己,都可以通过这种方式得到疗愈。关于第二个问题,导演需要像上帝一样,照顾到所有细节,但你的方法和原则是不变的。导演不是为了表现什么,它更多也是一种隐藏,因为观众需要自己去发现线索。你应该让观众主动去探索,让他们通过电影获得启发,你应该把真相藏在画面背后。我认为,一部好的艺术作品,应该要调动观众,对我来说,这是很重要的一个方面。

观众提问:


我是一名上海的在校学生,我们学校的老师让我们多看电影,您也说在您接触电影之前,看了很长时间的电影。在您学习电影的过程中是怎样看电影的,从电影中怎么学习一些今后在您创作当中值得借鉴的地方?还有第二个问题,在学院里老师都会说,要用动作来讲故事,因为电影是用动作来演的,这是电影和电视剧最大的区别。您的片子中还有很多导演的片子中,对话往往会占到很多部分,对于学生来说会把对话写的冗长且无用,您是怎么样将动作和对话融合在一起,而不是让对话变成电影里冗长无用的东西呢?

努里·比格·锡兰:


首先,导演不应该考虑冗长的问题,电影必然会让某些人感到无聊,但另一些人却会很感兴趣,人们对电影的理解永远是不一样的,是否无聊,并不重要。我年轻的时候所认为的那些最无聊的电影,其实是对我帮助最大的。观众会感到厌倦吗?你永远不应该担心这个,对你来说重要的是,如果这部电影真的对你很重要,那么一定会有人欣赏它,电影会自己找到它的观众,而无需你来操心。换句话说,艺术应该有艺术的格调,它会挑选自己的观众。我喜欢对话,我也喜欢没有对话的寂静,我喜欢关于生活的一切,这是我想表达的。我喜欢对话是因为,对话有时就像一场游戏,当你和某人交谈时,或者当你听对方说话时,你们之间会有很多博弈,很多谎言,对话会体现出一个人物的个性。他说了什么,没说什么,什么是他本想说而没说的,你会隐藏,会转移话题,这是个有趣的游戏。在编写对话时,你也应该将这种博弈代入电影中,你不能为了叙事,故意让角色说某些话。正如在现实生活一样,在电影中他们是可以撒谎的,这是个非常有趣的游戏。如果你处理恰当,那么效果会很好。比如说,陀思妥耶夫斯基就经常使用很冗长的对话,但我很喜欢这种风格,大多数时候,对话是不真实的,它隐藏着很多博弈。从另一方面来说,这也能更丰富地体现人性。所以,你必须借助各种工具,可以是对话,也可以是其他元素,比如寂静也可以。



观众提问:


您独特的电影创作方法,对我们产生了很大影响。关于我的问题,其实您已经回答到一部分了,您说到,您和每个演员的互动方式都是独一无二的,在您的多数电影中,您都请到了您的亲戚来当主角,比如您的妻子、爸爸妈妈,以及您的哥哥,那么,您和他们在家里的关系如何?会不会和银幕上表现得完全不同?在讲戏的时候,您是怎样和您的亲戚进行沟通的?另外,您和其他类似的业余演员是怎样沟通的?我很想了解您背后的秘诀,因为您电影中的每个角色,性格特点都很突出。观众会记住他们的每一个特写,每一个动作,甚至每一个站姿,我想知道,您在不同的层面,和他们的相处有什么不同?

努里·比格·锡兰:


正如我说的,这因人而异,其实没有什么统一的方法,对于业余演员,我一般会骗他们,我会撒谎,如果我想改变某个演员的表演方式,我一般会去找跟他对戏的人,并改变他的回应方式。因为有时候,如果你直接告诉演员该怎么做,他们就会表现得不自然。我认为,一个演员不应该过度解析某场戏,所以我不会直接说“你应该这样演”,我也不能讲太多抽象的东西,比如“你应该有这样一个感受”,这对演员来说是危险的,你应该让他们自己产生那个感觉或表情。和演员互动,其实是非常有趣的一件事,我喜欢和他们互动,我的主要精力也花在这上面,但没有一个通用的公式。如果你想让他们的表演令人信服,你就必须想不同的办法,为了达到目的,你可以用各种方法,做各种尝试。

观众提问:


我是一名来自中国的编剧,在拍摄电影的过程中常常有这种情况,编剧的想法跟导演的想法产生了剧烈的冲突,您是如何处理这个问题的。第二个问题是导演的想法跟制片人的想法产生冲突时,您是怎么样处理的?

努里·比格·锡兰:


对我的电影来说,我往往是最后拍板的那个人。而对于好莱坞电影来说,情况就不同了,在这个行业中,最悲剧的事情,莫过于只能做编剧了,因为你的剧本并不会成为最终的作品,它会以你最不喜欢的方式被改写,但电影行业就是这样。在电影工作者当中,编剧往往是最经常感到事与愿违的那个人。但好的一方面是,你能赚到很多钱,如果你想成为拍板的那个人,你就得写一部原创小说。编剧和导演之间的分歧,其实是一种常态,因为导演往往想要加入自己的见解,显然这和编剧是不同的。有时这是好事,有时这是灾难,都很正常。但电影行业就是这样,对此我们是无能为力的。

观众提问:


导演,您刚才提到,您经常会一个镜头拍10-40条。当我在看《野梨树》时,有一个片段讲的是主角第一次与他心仪的女孩在树下见面,在那个片段中,特别是当对话开始时,您的镜头在女孩那里停留了好几分钟。这是您提前安排的,还是在现场想到的?您是否在执导生涯的早期,就喜欢这种长镜头的特写?对我们这样的年轻导演来说,有时候因为预算和时间的不足,我们经常无法拍到足够多的素材,我想知道您是怎样处理的?


《野梨树》剧照

努里·比格·锡兰:


谢谢,这是个很好的问题。没错,我从不临场发挥,最好的办法,就是提前做准备。当你到现场后,你会先从第一条拍到最后一条,然后,你可以加拍一些特写,并在剪辑阶段决定是否用它。对于你说的那一段,我想在片段的一开始,给女孩一个长时间的特写,因为观众对女孩是不熟悉的,我们已经很了解这个男孩,所以我们不用再过多地去描绘他,没有必要。然后,当他们走到树下面,我又开始将镜头对准男孩,这都是我在剪辑的时候做的决定。在拍摄时,你绝不应该下任何结论,在那个时候,你不应该决定这条能不能用。当然,你可以有新的想法,比如,换个角度去拍,前提是,你的灵感很强烈,但这不应该经常出现。你还是要尽可能地多拍,因为如果素材不够,剪辑时就会捉襟见肘,谢谢。

观众提问:


我有一个关于您上一部电影的剪辑方面的问题,我发现它和您之前的作品很不一样,无论是镜头长度还是剪辑长度,感觉都比之前的电影节奏要快,这是您有意安排的,还是自然发生的?

努里·比格·锡兰:


这主要是因为有很多对话。在拍摄复杂的对话场景时,你必须在剪辑上下功夫,为了达到更好的效果,你需要更频繁地切换画面,比如你要捕捉说话人的表情等等。尽管我更喜欢长镜头,但对话的增加,让我不得不这样剪辑,这也是一种无奈。我可以使用长镜头,但这样对话情景的呈现就会打折。对我来说,对话的意义比剪辑的风格更重要。

观众提问:


《野梨树》是我这辈子看过的最好的一部电影了,对此也非常感谢您,我的问题是,您能否能给我们年轻的演员一些建议?比如应该怎样和导演沟通,怎样在这个行业中不断进步?谢谢。

努里·比格·锡兰:


给年轻演员的建议,我对演员的期望是,首先要把台词记好,然后头脑空白地来现场,不用过度准备,但记好台词是必要的,因为我不想因为演员忘记台词而浪费时间,这种事经常发生,这是个大问题。然后,要把自己交给导演,这就是我心目中理想的演员。为什么说要头脑空白地加入现场拍摄呢?因为对于故事背景和角色,很多演员都会有自己的想法,如果他们脑子里的东西太多,当他们想清空时,就会比较花时间。演员不应该把事情夸张化,如果他们在拍摄前总去想,这是一部重要的电影,我饰演着重要的角色,有这种想法,对演员来说并不好,他们不应该对表演有太多顾虑。这也是业余演员的优势所在,他们不会担心自己的职业生涯什么的,这样他们表演效果就会很好。过于专注反而是不好的,你的表情会不真实,生活不是这样的。在生活中,人们不会过于专注某件事,他们是放松的、随性的,有时候,过分的专注反而会搞砸,我是这个意思。不要太看重表演,只要记好台词,不用操心其他的,细节往往体现在随性中,比如眼神,比如微表情

观众提问:


我来自拉丁美洲,是伊拉克和俄罗斯混血,我觉得非常荣幸能听到您的分享。我想问的是,您认为一个艺术家或导演,应该怎样做才能模拟现实生活或创造新的生命意义?这是我经常问自己的。因为有时候,我感觉所有的电影都是一种自然的呈现,它们都希望去模拟现实生活,我也经常和其他人探讨,我觉得我们不是在模拟,而是在创造新的时空和生命意义,这就是我的问题。


努里·比格·锡兰: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觉得,电影本身的确是在创造新的意义。但在细节上,你必须符合自然,你的细节必须要令人信服,否则,你的电影就是不真实的。当所有对真实的模拟放在一起时,这才诞生了新的意义。创造力固然没有问题,但同时,我们也不应该去批判自然主义。对电影来说,模拟真实生活本就不容易,要理解并观察到生活中的细节,如果你换个角度去看,会发现,生命是非常超现实而难以被理解的,如果你能从这个角度去看待现实,你就能看到它比电影还要超现实的一面。重点是,你的电影是否可信?是否在氛围上给人一种真实的感觉?然后才是细节、表演等等。首先,在整体上,它应该有一种生活的气息,然后,当所有东西组合在一起,你就创造了一个新的生命意义,这一点很重要。你的创造力,应该藏在整体氛围的背后,而不是体现在细节中。你应该要贴近生活,否则就会适得其反,你的作品就无法令人信服。而且最困难的一点是,我们对自己的了解,并不比对火星多多少,人最难搞懂的,是自己的灵魂,没有人能真正地了解自己,这非常困难。也许这对电影和艺术来说是一件好事,因为人性越深奥,艺术也就越深奥,我认为这是一个很重要的话题。人性是最充满未知的,我们以为我们懂人性,其实不然。你很难去定义,什么是自然的,什么是符合真实生活的。

观众提问:


我想知道您关于编剧的秘诀,您提到了在编剧过程中,文学、故事和小说的重要性。我想知道,当您在编写脚本时,是什么引导着您的每一步决策?比如添加什么,或保留什么?比如要达到什么样的目的?谢谢。

努里·比格·锡兰:


这是个谜,我也不知道,但写脚本的确是最困难的工作之一。你不断地推翻,不断地添加,这就像是一场噩梦。当某一天,你克服所有困难完成了这个脚本时,你可能已经忘了是怎么做到的。在这个过程中,一切都似乎是不可能的,我应该放弃吗?这真的有可能吗?我会成功吗?有一天,你决定我可以拿着这个脚本开始拍摄了,然后,我可以在拍摄中修改它,或者加一些东西。写脚本的过程永远不会终结,即便在剪辑时,你也会试着修改一些东西,你会不断地追求完善。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事可做了,你要做的,就是不断完善。

主持人:


我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总结,遗憾的是,我们时间已经到了,再次感谢锡兰先生光临本次大师班,也感谢大家的参与,谢谢您,锡兰先生,感谢您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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