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张悲苦的脸，颧骨凹陷，脸色苍白，目光呆滞，门牙缺失。

这就是李四强，一个智力障碍者，因身揣逃犯身份证，坐牢9年，出狱后不久去世。

新闻里短短几行字，是他被关注的理由，但他的故事远比这悲惨。

1979年，李四强出生于安徽省利辛县孙集镇的一个村子，在兄弟姐妹6人中，他排行老四。李四强与哥哥老三都是天生智力残缺，没有上过学，两人常年在村子周边游荡。

2005年春节后，在附近砖厂搬砖坯时，被一个叔叔的一句“不好好干活就凑你”吓到，李四强逐渐“消失”在村子里。

有人说他与村里人去外面打工了，哥哥李奎星问过常州和南京的熟人 ，也都说没见过。李家兄弟姐妹也找过，但生活不是电视剧，真正的生活是眼前智力障碍的老三和重病的母亲，没有经历和财力再去寻找李四强，也没有报过警。

没有人会为一个“傻子”竭尽全力，它无关道德和人性，只是底层穷苦人的一种生存策略。

直到6年后的2011年，家人收到李四强的来信后，才得知他在石家庄监狱服刑。

李奎星到监狱探监，问李四强犯了什么事，他情绪激动，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再问狱警，狱警也没回答他。此后，李四强多次打电话回来，李奎星都问他被羁押的原因，但李四强从未说清楚过。

时光匆匆，又过了五年，直到2016年，李四强出狱，去接他的李奎星才第一次看到了相关的判决书和裁定书，知道了弟弟的部分经历。

那是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故事。

时间回到2007年3月26日，南京建邺区双闸派出所在检查外来暂住人口时，发现了一个持有“刘文西”身份证的智力障碍男子。

经上网比对和户口所在地比对调查，南京警方发现“刘西文”正是4年前在汕头犯下数起抢劫大案的在逃犯，并送给汕头警方。

大家都知道了，当年持有这张身份证的人是李四强。至于为什么李四强手里会有一张刘西文的身份证，他本人至死也没有跟家人说清楚过。

但与之形成强烈对比的是，在双闸派出所对李四强的讯问笔录中，李四强承认自己真名就叫刘西文，也承认2003年在汕头抢劫，并能准确说出刘西文的出生日期、户籍地址、家庭成员姓名等信息。

无独有偶，在后来汕头警方对李四强的讯问笔录里，李四强也是对答如流，对刘西文所做每起抢劫案的时间、地点、同案犯交代得准确且具体。

只是，出狱后的李四强后来陆陆续续告诉家人，被审讯时，只要他说出自己真实姓名就会被打，他曾被打掉两颗门牙。

很快，“刘文西”就以抢劫犯的名义，开始了9年的牢狱生活。

服刑期间，监狱的管教发现，这个服刑的“傻子”不叫“刘文西”，而叫“李四强”。

2009年，汕头警方就已向同案犯以及李四强母亲核实，同案犯表示不认识相片中的李四强，而李四强母亲一眼认出是自己的儿子。

然后就到了本案最戏剧化的地方，法院调查后，发现基本情况有误，就决定纠正这个错误。

于是，法院裁定这个“傻子”冒用“刘西文”的身份，参与了汕头抢劫案，随后将判决中的“刘西文”更正为“李四强”。

于是，“傻子”继续在狱中服刑，只是这次终于以自己的名义坐牢了。

2016年李四强出狱后，家人才看到判决书。可在判决书上所说的案发时间（2003年8月至9月期间）里，李四强在安徽利辛县的村子里，根本就没有作案的可能。

于是，家人决定上诉。七年过去，李四强的家人始终没有放弃申诉。

2016年10月，李奎星向广东省汕头市龙湖区法院递交了申诉书，要求启动审判监督程序，对李四强案再审，并改判无罪。

2017年3月，汕头市龙湖区法院给出回复，并驳回申诉：

李四强身上有刘西文的身份证，两人长得又像，后来在审判过程中继续冒名“刘西文”；并认为用裁定书方式更正被告人姓名，不影响犯罪事实认定，不构成程序违法。

李奎星继续申诉，遭汕头中院驳回。

在2018年，李奎星又申诉到广东省高级人民法院，但一直没能得到回复。

但是，李奎星始终不相信“李四强一再主动冒名刘西文”，因为李四强连流利回答问题的能力也没有。

他觉得，如果法官能认真看李四强一眼，能跟他说两句话，就能判断他有没有做案能力。

但是，谁愿意低下头去看一眼呢？

这期间，还发生了几件事。

第一，出狱两个月后，“傻子”李四强因重病不治，离开了这个对他并不友好的世界，年仅37岁。

新闻图片上，他被埋在村子外的麦地里，留下一个小坟包，连个墓碑都没有。

第二，2022年8月初，北青深一度记者找到了2003年汕头抢劫案中刘西文的两名同伙（已刑满释放）。两人看了李四强的照片后均表示，他们不认识这个人，这个人没有与他们一起作案。

第三，2022年8月11日，真正的刘西文被捕，涉嫌罪名正是抢劫罪。

搜狐新闻的评论说得好：

十几年过去了，那些曾经办理这起抢劫案的警察和法院工作人员或是已经升职，或者坐稳了权力岗位，自然不想看到当年的所作所为被揭露，必定不会心甘情愿地砸碎所谓的“铁案”业绩、以及随之而来的荣誉。

而这些一点也不微妙，称得上人尽皆知的利益牵绊，成了李四强家为他这个苦命人寻求公平正义的强大阻力。

可，即使有人被追责，无辜的“傻子”李四强被关九年，也会有人同样被关九年吗？如果只是免职撤职（即使这样都是奢望），那也叫惩罚吗？

一些人一生命运的转折点，不过是换算成另一些人一时的一点业绩和奖金。有些人的悲苦与凄凉，不过铺成另外一些人向上攀登的沉默的垫脚石。

是的，我在这件事里看到最多的就是底层的沉默，要么是有形的“说不出来”“说不清楚”的沉默，要么是不断上诉却得不到回复的沉默。

李四强是一个隐喻，他像是千千万万失语的底层的标准模板和典型样本，沉默着生，沉默着死。活着说了没人听，死后叫了没人应。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能做主，随时要躲避那不知道从哪里射来的箭。

所以，人们关注李四强案，想要的，不只是还他一个清白，不只是期待他一个人迟来的正义，而是此后无论是谁，都能够拥有免于恐惧的权利，只要在法律框架内，就能得到确定的正义。

最后说个好消息：广东省高级人民法院2月23日晚间发布消息，申诉人李奎星就其弟李四强犯抢劫罪申诉一案，我院已受理，目前正在审查中。

希望李四强早日沉冤昭雪，希望以后不再靠舆论获得正义。

参考资料 ：北青深一度《因身揣逃犯身份证，智障男子坐牢9年，出狱后不久去世 》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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