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固镇综合行政执法人员在253省道撕除沿街商铺上的春联，引发社会关注。几天后，江苏沛县通报城管撕春联：不尊重传统习俗，对责任人给予处分。城管对市容的诉求，我们都知道，是秩序，整齐、干净、统一、不出现异质的东西。这就像很多地方搞统一的门头一样。春联显然破坏了这个秩序，除非一声令下，大家都贴统一的春联。但是这一次，这种审美遇到了更大的阻碍，那就是传统。传统是一种更大的秩序。如果说整体、干净、统一的市容是形式上的秩序，那么，传统就是心智上的统一秩序。春联赢过了城管，它尊严的来源，仍然在于群体。所以，城管在春联前败下阵来，赢家并不是店主装饰自己店面的权利，而是一个更大的群体认同秩序——传统。在这种整齐、干净、统一的秩序观下，市场经济就显然比计划经济混乱。乱糟糟的自由菜市，残酷的价格战，各种价格欺诈，还有竞争产生的各种浪费。一切都显得混乱。但实际上，市场经济是一种更高层面的、更精妙的秩序，遗憾的是，很多人识别不出来这种秩序，他们只能看到表面，就觉得杂乱无序。最近在看鱼缸造景，这就符合秩序感。底部铺设一层泡沫板，再铺火山岩石粒，然后是覆盖一层水草泥，最后，前景铺设化妆沙，然后，放上石头、阴沉木造景。鱼缸当然是很有秩序的，干净、透亮、赏心悦目，但这是一个非常脆弱的生态系统，要靠外力维持。每个鱼缸下面都有一个接近鱼缸体积一半的过滤系统在默默工作，相当于为这个生态系统输血。湖泊中天然的湖底是最肥沃的土壤，但却是混乱的：是石头、沙子、各种矿物、腐败的落叶、动物尸体、粪便，还有无数细菌。它是腐朽的，混乱的，但也是肥沃的，有着最精妙的生态。值得高兴的是，最近商务部发文，要让修鞋、配钥匙等“小修小补”规范有序回归百姓生活，让适老化服务、休闲娱乐等设施更加丰富，使居民生活消费更便利。完善社区消费的供给设施，按照“缺什么、补什么”的原则，一圈一策，推动补齐便民服务设施短板，完善生活基本保障类业态和品质提升类业态。修鞋、配钥匙、修自行车，多多少少，店面都不那么美观，放到街道中，也不那么好看，显得有几分混乱，但它们本身就体现了市场秩序的精髓——应需求而生。所以，某种意义上，商务部的这些措施，是尊重市场秩序。这种整齐、干净、统一的秩序感，不但与市场经济相悖，也会容不下异质的个体，自然就容不下个人动机。就在昨天，一位教授在讲台上，被高中学生抢了话筒反呛。教授说了什么？演讲的主题是感恩和励志，新闻说是宣扬“功利性内容”，那么估计讲了一些书中自有黄金屋，或者留学发财，回报父母之类的话。然后被学生呛声，学生说：我们是为了中华崛起而读书。下面满堂喝彩，舆论也多有赞扬。学生说的话当然没错。但反过来，个体学习、工作的功利目的都成为一种错误，不能公开说，这就意味着，已经“群体秩序”已经容纳不下“个体功利”了。这就像市容，市容服从传统这个大秩序，但一定碾压个体的装饰目标。我们不用把高中生想得太坏，年少爱出风头而已；我们也不要把高中生想得太单纯，他一定知道，上台喊出崛起口号，就能碾压演讲者，而自己毫无风险。实际情况也是如此，教授已经被调查，而学校说不会处理学生。话语在事件中放大，意味着公共场域，不会有人再谈“个人小目标”，而是追求整齐划一的群体秩序。市场经济的驱动力，是承认人的觉悟不可能那么高，人都有私欲，都有欲望，承认人为了满足自己欲望的各种经济活动。学习也是一种经济活动，大家谈教育都会谈到投入收益比。当个体目标不被认可的时候，总有一天有人会问：我天天在生产线上加班，为祖国制造业做贡献，没有时间复习功课；你们学生，为了考上大学，为了留学，不事生产，天天在家复习功课。我想问，我们的教育系统，就助长这种自私的个体目标吗？追求整齐、干净、统一的秩序，但与此同时，却很想要创新，想要光刻机。既要统一的、整齐的秩序，又要创新，大致是这样一种想法，我们可以允许程序员、工程师提出各种想法，但在金融、文化上、教育上、道德上应该保持统一。程序员、工程师可以异想天开，但演员的道德要纯洁、艺术创作不能越轨、金融家不能贪图私利、企业家要愿意投身技术、学生不能为个体动机而学习，不能为改变自己命运而学习。这样就既能获得技术创新，又能保持社会的整齐，不被异端打搅。其实，创新到了程序员、工程师提出一个好点子这一步，可以说是一株大树长了20年最后开的那一朵花了。程序员、工程师，其实在整个创新过程的末端，而不是起点。从市场来说，是需求、消费能引导创新。从创新组织来说，是企业家、金融敢于支持创新，敢于做长久的打算，而他们对社会氛围是非常敏感的。文艺复兴，个体解放之后，才有技术的大发展。连刘慈欣在三体中，都安排了第二次文艺复兴，“给岁月以文明，而不是给文明以岁月”——让个体的岁月，成为社会的目的，才有了文明、技术的发展。几乎可以说所有芯片公司的鼻祖——仙童公司，在上世纪70年代，八个技术骨干因为利益原因，纷纷独立门户，枝开叶散创办了AMD、Intel这些公司，成就硅谷，这八人也被称为芯片史上“八个天才的叛逆”。他们的动机，不是为了美国芯片事业，而是自己赚钱。就连中国人最推崇的马斯克，也在毫不掩饰地赚钱，他炒币，甚至利用特斯拉是否收比特币来影响比特币价格。但他同时也搞出了特斯拉、星链、猎鹰火箭、还是ChatGPT的投资人。很多创新者不仅是为了私利赚钱，在思想上，往往也是异质的，比如ChatGPT创始人就是同性恋，乔布斯、比尔•盖茨是退学生。需要强调的是，市场经济不是不讲道德，而是讲真实人性之下的道德。一味拔高道德，在个人的思想秩序上，也要求统一，连个人赚钱的话语都容纳不下，就会窒息市场经济，那么，我们离创新就会更远。
当演员要纯洁、金融不能贪婪、企业家一定要为制造业贡献、读书不能有个人功利动机的时候，创新的规模与水平实际上已经降低了。自媒体写再多关注芯片、光刻机的文章，老百姓有再多的热情，也是没有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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