抛妻弃女、偷渡美国32年的大爷,真是回国来抢房产的吗?
最近,一位上海流浪大爷引发了很多争议。
大爷叫刘玉生。1990年,他抛下小自己10岁的妻子和年仅8岁的女儿,前往美国,不久后断了联系,后来几十年一直在纽约街头流浪,去年在美国上海同乡会的帮助下终于回国。
事情被报道后,几乎全网都在痛骂这位老人,以及送他回来的那个同乡会。
有的说,大爷年轻时不顾家人偷跑出去,现在老了就想回来让家人养老,简直是做梦。
有的直接骂他“耗材”。
还有的恨不得直接送他去坐牢。
更多人把矛盾对准背后的同乡会。
怪他们缺德,非要把大爷弄回来,给所有人都添了麻烦,是只要流量不要良心。
建议这些把大爷送回来的人给他养老,属于是“谁污染谁处理”的一种解决方案。
还把这事类比为救助流浪猫狗,请他们有爱心就自己带回去养,不要放出来耽误别人。
说同乡会是“封建毒瘤”,希望除之而后快。
尤其在大爷试图和妻女抢房产的消息传出来后,还有人怀疑同乡会在酝酿更大的阴谋。
究竟网友们为何如此群情激奋?
还是让我们从头说起。
2022年1月30日,中国春节前夕,美国上海同乡会会长沈珺在美国众筹平台gofundme上发起了一项筹款活动,标题叫做“帮助刘玉生回家”。
刘玉生,自述是上海人,75岁,家住杨浦。
当时是深冬,纽约气温降到零下十度,外部积雪超过二十公分。刘玉生住在马路边一间简陋的帐篷里,外面盖着几床薄被子,没有防水层。雪一化,被子湿答答的,寒意袭人。
帐篷一侧靠墙放着桌椅,积了厚厚一层雪。
天气好的时候,他坐在外面,会有路过的好心人给些吃的或留下钱;现在太冷了,人待不住,他缩在帐篷里,得不到太多救济。
因为领不到当地任何的老年人福利,这种“乞讨”是他勉强维系生活的唯一方式。
最初的视频没有过多谈及他的过去,只是反复用“曲折”和“惨”概括他的半生。
然后表示他们联系到中文媒体前来采访,希望引发更多关注,以便解决证件问题。
几天后,一篇以刘玉生为主角的中文报道,发表在公众号“信息正义”与《纽约华人资讯网》上。
文章标题信息量很大,叫《被嫌弃的刘玉生:一位来自上海的老人被“折叠”在纽约》。
通过这篇文章,可以知晓刘玉生的某些过去。
刘玉生自述,他的父亲过去是上海滩某帮的小头目,在他3岁那年离开上海,逃去香港,后来辗转到了美国,与一家人断了联系。
虽然刘父抛妻弃子,让刘母不得不一个人辛苦地拉扯大兄妹三人,他依然是刘玉生心目中“非常伟大”的父亲,配得上“好人”二字。
改革开放后,在美国取得绿卡的刘父和家里恢复往来,偶尔寄钱回来。刘玉生因此得知,去美国打工可以月入几百美元,对比自己几十块人民币的工资,简直天壤之别。
这让刘玉生对父亲的思念、对美国的向往愈演愈烈。“美国梦”一发不可收拾。
1990年,刘玉生和哥哥前往美国投奔父亲。没过多久,哥哥选择回国,他“黑”了下来,执着地等着美国政府“大赦”、自己获得美国国籍的那天。
三年后,他的护照被没收了。他没有了身份证明,只能继续“黑”着打工。
又过了几年,刘父去世,刘玉生还是不愿回国。他说自己没脸回去,没说出口的潜台词可能是,他还在等待幻想中的“大赦”。
记者问他的朋友,为什么刘玉生没有积蓄,对方说,他把之前工作挣到的钱寄回给家里。
流浪在纽约街头时,刘玉生收到过很多照顾。
前文提到的那位经常来给他送热汤;
有一年他住院回来,躺着不能动,全靠一位拄着拐杖的周姓大爷照顾,端屎端尿;
他的“邻居”白大爷经常分给他早餐和救济。
而刘玉生之所以“想回家”,也是因为白大爷补办好了护照,准备回家,触动了他。
这篇报道和刘玉生后来的讲述有很多出入。
比如原本说自己拿着旅游签证去的美国,后来又改口说是刘父帮忙办的探亲签证。
曾经护照是“被没收了”,转眼又变成“丢失”(也有被偷一说),就在去美国后两三年。
这两件事还能推脱为时间太过久远,记忆模糊,所以记不太清,但失联这事不好解释。
刘玉生说,1993年前后,他的证件丢了,找不到地址等信息,就再也没有给家里打过电话。
寄钱更是不可能的事,双方就此失去联系。
这话经不起推敲。
一方面,刘玉生清晰地记得妻子的工作单位,回国后不愿意住救济站,第一时间想去单位找人。既然知道单位,总是有办法找人的吧?
另一方面,刘玉生的侄子提到,双方在2006年失去联系,刘玉生也认可这种说法。
2006年能和侄子联系上,为什么和妻女从1993年就联系不上呢?期间相隔13年,但凡有问过侄子一次,侄子会不给联系方式吗?
侄子说自己现在联系过刘玉生的妻女,就说明联系方式至少是有的呀。
退一万步讲,就算那时候不知道联系方式,同在上海,也能帮忙打听,不是吗?
如果真想联系家人,总有办法,而刘玉生除了在口头上把妻女喊宝贝,好像都没尝试过。
之前的文章,刘玉生的朋友为他的穷困潦倒找了个借口:把钱寄回家里,没积蓄。
按时间算,只有前三年寄过,实际数额未知。
当时他四十多岁,正值壮年,就算打黑工也有些收入,但他一无所有,睡了几十年马路。
明明是自己的问题,还要把悲惨的原因与远在他乡、全无联系的妻女关联起来。
和那些摔倒了怪地板的人有什么区别?
不止妻女被甩锅,早已作古的刘父也有责任。
刘玉生责怪父亲当时叫几个人拦住自己不让走,不然自己早早就回来了,不会等到现在。
不是和哥哥一起去的美国吗,怎么就拦住一个人不让回来呢?真想回来难道又能被拦住吗?
实际上,他回国的理由也值得深究。
面对镜头,刘玉生反复说,小自己10岁的妻子心脏不好,他很惦记,想回来照顾她。
可他自己一副病恹恹的样子,腿脚也不灵便,除了好心人的捐款捐物,称得上身无分文,也没有什么靠谱的谋生手段。
究竟是指望谁照顾谁呢?
后来的视频里,他又解释,说自己在美国经历了很多事,后来还丢了父亲的骨灰,有段时间心情难过,感觉脑子出了点问题。
但这似乎不能成为万能的理由。
刘玉生并未如他所愿见到妻女。一个言行不一的人仿佛并不值得被信任。
侄子从中沟通过,对方态度始终都是三个字:
不接受。
这太正常了。
试想想,一个人活生生消失了近三十年,音信全无,置妻子和年幼的孩子于不顾;
结果现在突然冒出来,好像无事发生一样,说我回来了,我道歉,然后我们继续过日子吧。
更何况母女两人以前肯定没少吃苦。
能立刻选择原谅的,大约能坐地成佛。
刘玉生还不死心。
他反复解释,像祥林嫂一样,一次次复读自己准备好的“台本”,说是为老婆回来的,要照顾她,说不联系不是故意的,“我有苦衷啊”。
说的次数多了,还有了脾气。
不难揣摩这情绪从何而来。
刘玉生心里恐怕在想,我不是已经道歉了吗,怎么你们还对我爱答不理呢?
仿佛把自己愿意回来,当做巨大的恩泽。
在这样的情况下,同乡会还从纽约发来一个视频,说希望妻女能够早点原谅他。
*视频来源于油管“上海王秋裤”,现已删除
怎么看都是“道德绑架”。
每个人都应该明白的道理:造成伤害的人需要道歉,而被伤害的人不一定要接受道歉,其它人更没有资格去劝说收到伤害的人接受道歉。
每个人都拥有不原谅的权利。
因为轻而易举的原谅本来就是对伤害的消解,只会导致伤害的成本越来越低。
真正点燃网友怒火还是另一件事——有消息称,刘玉生是为了抢房产回来的。
为了尽力还原刘玉生的经历,我看完了刘玉生相关的全部视频,包括“峨眉师姐在纽约”拍摄的救助过程,以及“行者东谈西说”、“上海王秋裤”(后者内容已删除)在国内的跟踪采访,并未发现刘玉生本人提到过上海的房产,更没有要求进行分割。
当我在互联网上进行搜索时,发现这一消息最早出现在2月末。原博是这样描述的:
*如果网友发现更早的记录,欢迎指正
后续的相关文章,包括蓝V的描述,都强调了房子这件事,认为他就是图财。
很多报道中附上了一张截图作为佐证,是网友在相关视频下留言嘲讽,被“作者”回复:
“见面不是为了赖上谁”,而是要提前说明白,如果僵持,上海的财产就要走法庭。
听起来,总有点“威胁”的意思。
原图给作者的ID打码了,但通过头像可以看出来,是“上海王秋裤”的账号。
由于他现在删除了自己拍摄的所有与刘玉生相关的视频,这条评论也只有遗迹。
网友们会因此愤怒一点也不奇怪,因为这太荒谬了。几十年对妻女不闻不问,回来后除了口头说点不漂亮的话,一点实质性的行动都没有看到,反而还打起了财产的主意。
不少人进而将矛头直指送刘玉生回来的同乡会,认为他们虚伪、面目可憎,怀疑他们从一开始就是看中了这套房产,才选择送人回来。
但是,请注意,这话是“王秋裤”的回复,究竟能在多大程度上代替刘玉生,我们不得而知。
此前的视频里,刘玉生唯一一次提到房子,是他虚弱地躺在床上,却依旧牛气哄哄对着镜头表示,美国救助站都要给他发房子了,可是他不要,就要回来照顾老婆!
没过几天,“行者东谈西说”帮刘玉生拍了一则澄清视频,说自己从来没有想过要争房产。
他为此感到委屈。
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相信他的说法,网络上仍然存在指责和痛骂。
不过,无论关于房子的纷争是真是假,无法改变的是,他抛下家人几十年、毫无联系的事实。
表面上看,刘玉生特别自信。
他不愿意住救助站,觉得管理规定太多,自己背着包就想去马路上,说有办法过日子。
后来,他和另一位流浪大爷陈叔在公园见面,很江湖地递了根烟过去,说自己会功夫,特仗义,以后罩着你,就算自己没吃的也要给你吃。
面对那些帮助过他的人时,刘玉生总是拍着胸脯说:我会感谢你们的、会报答你们的。
他畅想着未来自己赚钱的场面,底气是自以为非常厉害的推拿按摩手艺,还信誓旦旦表示医院看不好的人都能看好、躺床上的都能起来。
后来,他躺在出租房的床上,同住的陈叔去了救助站,行者委婉地劝他为以后考虑。
他还坚持说,自己能自力更生。
实际上,隐藏着这种自信背后的,是种自卑。
他需要反复用口头的“我可以”来表现“实力”,获得别人的认同,从而掩饰自己的“不行”。
走在马路上,他非要扔掉行李箱,说里面没东西、不重要。这何尝不是一种迁怒?
因为他意识到自己根本无法掌控现实,能掌控的只有无知无觉的一个箱子。
他和陈叔那间出租屋,有厨房有独立卫生间,月付1200元,沈珺付的。搬进去的时候,刘玉生表现得很抵触,说电要钱,水也要钱。
有人说这是不识好歹,我反而觉得,正是因为他意识到自己承受不起,每一份可能出现的支付都会让他惶恐而焦虑,只好用“否定”来掩饰。
对刘玉生而言,如此落魄地回到这片故土,从某种意义上,宣告着自己失败的大半生。他不得不正视现实,却又悲哀地不敢正视。
为了自我麻痹,他开始为一切问题寻找外部理由,以解释所有的挫折与失败。
因此,他把过去“美化”出新的视角:
抛妻弃女,不是因为故意不联系,不是因为没有钱,而是证件丢了没办法;
之前不回国,不是自己留念外面的美好世界,是因为父亲拦住自己不让回国;
后来选择回国,更不是因为国外待不下去,而是因为想要回来照顾妻子、补偿女儿。
视频里,他一次次强调那些说过无数遍的事情,与其说是要说服别人,不如说是为了说服自己。
可惜,错就是错,伤害就是伤害,不会因为他的自我美化而得到消解、迎来原谅。
最终,刘玉生还是选择住进救助站。
这一次,他没有再和那些规定死磕,而是选择了接受。回国后这几个月的生活可能让他认清现实,选择向生活低头,不再抱有多余的幻想。
这其实是好事。
同乡会不可能养他一辈子,而救助站的生活肯定比在外面流浪要好得多。
或许,他偶尔还会想起自己在纽约街头的那个单薄的帐篷。虽然冷了点,但他掌握着在那生存的技巧,还有愿意包容他的朋友。
但那些已经是过去,他应该走入新的规则。
-END-
欢迎关注
【推荐阅读】
微信扫码关注该文公众号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