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正非的老对手,打回来了
但在这七年里,不服老的侯为贵,依然忙碌得很。除了继续为中兴幕后谋划,他还悄悄干出了另一番天地。
80年代初,在钱学森的要求下,691厂开始研究半导体技术。作为骨干,侯为贵被派往美国考察。在那里,他就像“到了另一个星球”,震惊之余,每天接受市场的洗礼。
在国内做集成电路时,厂里不考虑成本,电镀层很厚,几个微米。美国人说,你们这是乱撒钱,电镀并不需要那么厚。这让侯为贵第一次萌生了市场和成本意识。
回国后,不甘心一辈子搞技术的侯为贵决定创业。1985年,他以技术引进为由说服领导,前往深圳创办了中兴半导体。
这些产品技术含量低,利润薄。以电话机为例,每台赚几毛钱,200多号人干一天还拿不到200块,人均创收不如一个修鞋工。但通过做电话机,侯为贵接触到程控交换机,他敏锐地意识到,通信业在未来将会迎来大发展。
当时,国内通信市场被NEC、爱立信、朗讯等国际巨头垄断,分别有来自7个国家和8种制式的机型,业界流传着“七国八制”的说法。侯为贵夹缝中求生存,针对农村市场,推出第一代程控交换机。
凭借这一产品,中兴摆脱苦日子,销售额很快突破一个亿。但苦恼随之而来,股东们开始为利益而争,侯为贵不愿看到中兴陷入险境,开始在产权上做文章。
1993年,侯为贵等技术元老自筹资金,成立维先通,并与691厂、深圳广宇共同组建中兴通讯,在国内开创了“国有控股,授权经营”的全新模式。通过这一制度设计,侯为贵避免了股东的过多干涉,争取到更多的自由度。
这次制度创新后来成为中兴成长的重要推手,使中兴避免了健力宝式的悲剧。
2001年做小灵通时,这种产品并不受专家和企业待见。日本京瓷曾找华为合作,华为以技术落后为由拒绝了,在中兴内部,很多技术人员也站出来反对。
中兴因此坚持做小灵通。随着国家政策放开,中兴赢了一把大,在鼎盛时的2003年,小灵通一度为中兴贡献了1/3的收入。
很快,相似的一幕再度上演。
联通上马CDMA之初,华为认为CDMA95技术落后,转而重金豪赌技术更先进的CDMA2000。侯为贵不以为然,在他看来,95标准并不逊色于GSM,发展2000要从95积累技术。退一步来讲,即使联通没有采用95,中兴也可以寻求海外市场。
最终的结果是,联通采用了CDMA95,中兴再次成为最大的赢家。两场战役,中兴完胜华为,趁机缩小了与华为的差距。
时值互联网的寒冬,全球通信巨头都在苟延残喘。华为经过2000年的急速扩张后,也遭遇业绩大跳水,任正非写出了《华为的冬天》。而中兴却逆势成为当时表现最好的通信厂商,小灵通和CDMA,正是功不可没的“过冬棉被”。
这种策略源自市场的教训。北电、摩托罗拉等国际巨头,都曾因为冒进盛极而衰,有的甚至彻底倒下。而保守同样害人,曾经叱咤风云的诺基亚,就栽倒在以前的功劳簿上。为了避免类似的悲剧,最好的策略就是全面跟踪,一个也不落下,找准方向,饱和下注。
在3G投入应用前,市场上有WCDMA、CDMA2000、TD-WCDMA三种制式,背后的主导者分别是欧洲、美国和中国。由于信息产业部久拖未决,各厂商不得不三头下注。
虽然都是三箭齐发,但侧重点不一样,华为采取一贯的压强原则,投入几千人的研发团队,以压倒性的物力和财力,豪赌被公认为是主流的WCDMA。
与华为不同,侯为贵采取中庸策略:不放弃WCDMA,适度投入;依托CDMA95,向CDMA2000过渡;与大唐共同起草TD-WCDMA,争取政府的支持。
TD-WCDMA是中国第一次尝试国际标准,大多数厂商信心不足,敢于大规模投入的寥寥无几。但侯为贵断定,这是一次政府意志,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必定会在政策上给与大力支持,因此进行了长期的跟踪研究,最初只投入了几十人,后来逐渐增加到3000多人。
2009年,中国移动获得TD-WCDMA牌照。在设备招标中,中兴凭借技术上的优势,毫无悬念地成为最大赢家。
虽然后来,WCDMA成为世界主流的3G标准,华为也因为这次豪赌,逐渐拉开和中兴的差距,但侯为贵的选择,却确保了中兴的稳健经营,没有轻易涉险。
联通刚开始做CDMA时,曾在CDMA95和CDMA2000之间摇摆。1998年,好不容易选定CDMA95,在北京小汤山举行投标,中途却被有关部门紧急叫停,原因是与高通的知识产权问题尚未解决。
几番折腾下来,包括华为在内的很多厂商纷纷选择放弃。华为的判断是:联通在短期内很难上马CDMA,即使几年后上马,也会选择更先进的CDMA2000。
侯为贵也曾一度犹豫,在中兴内部,甚至出现项目组被解散的情况。但最终,他选择了坚持,继续投入大规模研究。结果,在后来的招标中,中兴几乎成为联通的唯一选择。
2000年,TD-WCDMA被ITU接纳为国际标准,众厂商开始纷纷布局。但接下来长达八年的技术研发和政策等待期,却耗光了大多数公司的激情和信心,他们有的中途观望,有的则干脆彻底离场。中兴是少数坚持下来的厂商,最终大获全胜。
2007年,侯为贵派人去开拓索马里市场,当地运营商安排两辆配有重型武器的专车来接机,车上由全副武装的保镖坐镇。深夜,酒店外传来阵阵枪声,一场激战正在上演。
争夺埃塞俄比亚市场时,很多欧美通信巨头认为工程复杂,要在偏远地区雇人挖沟,埋电缆,感觉很吃亏,中途选择了放弃。但中兴咬牙坚持了下来。
在这样的坚持中,中兴人一点点赶上巨人的步伐。
两人的“恩怨”从任正非赴深圳创业的那一天就开始了。起初,两人惺惺相惜,一起探讨民族通信业的未来,之后竞争日趋激烈,从最初的小打小闹到最后的刀刃相见。
激战始于1998年。那一年,华为在湖南、河南项目的投标书中,加入了打击中兴的内容。第二天,中兴开始反击,如法炮制。结果,中兴赢得了订单。
任正非不甘示弱,随后在法院起诉中兴,指责对方作引人误解的对比。很快,侯为贵便以相同的理由状告华为。双方的关系剑拔弩张。
以侯为贵的性格,他不太愿意大动干戈。据说,华为刚开始告中兴时,他一直想不通对方为什么要起诉。后来,随着竞争不断加剧,他也就慢慢习惯了。
在这场“中华”大战中,中兴赢得了更多赔偿,而华为则赢得了更多市场。
竞争最激烈时,双方员工以各种外号来“互骂”。例如,华为员工称中兴为26,暗喻对方是二流企业,中兴员工则称华为是28,比26还2。不过,吵归吵,双方也明白,在国际战场上,彼此离不开对方,2003年思科起诉华为侵权时,中兴就曾发声力挺华为。
侯为贵曾经总结说,我们跟华为的竞争总体上利大于弊,因为竞争激发了双方员工的热情。更重要的是,20多年的竞争,两家的身体更强了,外国同行反而弱下去了。
有一次,网络事业部在南京开会,负责人陈杰请他去讲话。不巧赶上飞机晚点,晚上7点的航班,到11点还没起飞。侯为贵也不着急,一个人坐在候机厅里看书。
他不轻易否定一个人,即使你犯了错,也不会收拾你,或者一巴掌拍死。曾经有一个员工,大家都觉得他问题很多,建议辞退。但侯为贵认为此人有可用之处,屡次给他机会。
在亲自执掌中兴的时代,侯为贵一共只免过三位高管,其中有两位还被送到美国去学习。回国后,侯为贵给他们安排了新的工作。
他也从来不记仇。在创业早期,有个大股东单位的领导想换掉侯为贵,当时闹得很不开心,但2004年当他听说这位当年的“仇人”病了,还派人去看望他。
有人研究侯为贵和中兴后,将其总结为“温情文化”。但侯为贵似乎并不喜欢,因为温情隐含着对人性弱点的妥协,给人做事不讲原则的感觉。
也许是意识到,太过温情可能会伤及中兴的执行力,侯为贵刻意在内部塑造自己严厉的一面。在中兴,曾有一份专门揭露公司阴暗面的《中兴内参》,侯为贵每期必读,会针对重要事项做出批注。他还颁布了五条高压线,任何人一旦触碰,一律开除。
和任正非一样,侯为贵出差一切从简。他只坐经济舱,不住豪华间,公司的车库里停放着六辆奔驰车,侯为贵从来不因为个人原因占用。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一直开着一辆普通的捷达,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由于喜欢吃素,他出差时经常让人带上电饭锅和米,自己在宾馆里熬粥喝。
有一次,侯为贵去南京出差。到达目的地后,陈杰把他安排到宾馆住下,就回家了。第二天早上,当陈杰去宾馆接他时,发现他已经搬走。当时没有手机,陈杰只好赶回家,结果进门却发现侯为贵已坐在她家里,她先生正在给侯为贵煮面吃。
原来,陈杰走后,侯为贵嫌宾馆太贵,自己搬到招待所去住了。
侯为贵不配秘书,不仅自己不配,还下令所有高层都不许配。在他看来,秘书是山头文化和官僚主义的源头。他也不喜欢把办公室搞得很大,因为你喜欢铺张,下面的人就会上行下效。
并非侯为贵不喜欢舒适的生活,也不是中兴没有经济条件,只是侯为贵心里清楚,在竞争激烈的商战中,企业赚点钱不容易。身为领导人,在工作中花的是员工和股东的钱,如果拿公家的钱去高消费,等于是占了所有人的便宜。
但在成绩和文化面前,侯为贵也留下了遗憾。
带着这样的成绩隐退,应是侯为贵企业家生涯的最大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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