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先生的"蓝地毯"

社会

2023-04-01 20:04

【美国法务】

—— 有意有思的法律故事 ——

据传，美国前总统特朗普先生最近在纽约被控财务犯罪。有关法律文件尚未解密，只能是“据传”。一时各个媒体守候在曼哈顿下城纽约州法院门口，一边吃盒饭，一边等待他“走蓝地毯”的时刻。

©️撰文丨高西白

"蓝地毯"

好莱坞明星在加州闪光灯下走红地毯。纽约警察主题色是蓝色，所以犯罪嫌疑人在警察押送下穿过记者长枪短跑下被戏称“走蓝地毯”。

时任美国总统特朗普先生 |美国政府资料

“走蓝地毯”在美国叫perp walk，直译就是犯人游街。Perp是perpetrator的口语简称，不是法律术语，本意是干坏事的人。在中国，“犯人”也不再是法律术语：刑事被告人在进入法院程序前被称为犯罪嫌疑人（但不能简称“犯人”或“人犯”）。不管在中国还是美国，按照无罪推定原则，刑事被告人被法院定罪后才成为罪犯。Perp和犯人这两个称呼都与无罪推定原则相悖。

在美国，政府当然不可以将罪犯游街示众。罪犯也有宪法权利，甚至死刑犯本人可以决定观看死刑执行的观众名单。但在美国新闻中不乏一脸沮丧的嫌疑人戴着手铐被警察押送的相片。与香港和欧洲戴着头罩遮挡面部的嫌疑人相比，美国人似乎还活在茹毛饮血时代。

和中国一样，美国警察局、检察官办公室与法院不在一个建筑物内。警察抓到犯罪嫌疑人后，按惯例核实姓名和出生日期，照相和打指模，录入系统。之后检察官如果提起公诉，要把嫌疑人押送到法院过堂，让其在法官面前聆听指控，并告诉法官是否认罪，法庭刑事诉讼程序由此展开。从警察局或检察官办公室到法院这段一般不会太远的距离就成了“蓝地毯”，警察和检察官做文章的地方。本文所谈的“游街示众”主要就是这一段“蓝地毯”。

”蓝地毯“的由来

美国“蓝地毯”始于纽约。1903年，纽约警察抓住了当时最猖獗的意大利黑帮莫雷洛（Morello）骨干分子。莫雷洛黑帮臭名昭著，擅长将人处死后肢解，码在大木桶，仍在纽约街头。被抓的黑帮分子在警察局关了一夜后，警察托词运送马车没有按时到达，押着他们穿过纽约市意大利社区走到附近法院接受刑事指控，一路接受记者拍照和群众“欢呼”。这是嫌疑人游街最早案例之一。

但是警察借口并不容易找——马车不能总是坏，所以美国嫌疑人游街并不常见，但是在记者前示众早有惯例。二十世纪四十年代之前，抓到的犯罪嫌疑人都要集中在纽约市警察总部接受新闻记者“检阅”。后来，记者在各个警察分局可以直接观察犯罪嫌疑人进行拍照打指模等录入程序，并允许和嫌疑人交谈。1952年，抢劫过100多家银行的美国大盗萨顿（Sutton）被捕。当记者问他为什么抢劫银行时，萨顿有点吃惊，说“因为钱在那里啊”（that’s where the money is）。这句大实话成为名言，大概因为解释了人类社会很多问题的根源。

2011年时任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总裁法国人卡恩因涉嫌性犯罪在纽约被捕，被迫走上“蓝地毯”，为世人所诟病。此类相片按照法国法律甚至禁止出版 | 版权: Getty Images

纽约前市长朱利安尼曾任纽约联邦检察官。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他把“走蓝地毯”运动推向了新高潮，成为一门艺术。以前“蓝地毯”主要针对暴力犯罪，但是朱利安尼对华尔街白领犯罪也不客气。他故意在工作场合抓捕嫌疑人，曾让制服警察押着被控内幕交易的交易员戴着手铐从纽约证券交易所交易大厅穿过，把交易大厅变成了让华尔街颤抖的“蓝地毯”。

”蓝地毯“越来越短

1995年，纽约警察输了一场官司，自此停止安排“犯人示众”，不再和媒体配合摆拍。

这场官司原告是卢拉（Lauro），他是纽约上东城一栋高档公寓看门人。应一位外出度假公寓主人委托，卢拉到该公寓送邮件。但公寓内摄像头录到卢拉翻箱倒柜。报案后，纽约警察逮捕了卢拉。纽约福克斯（Fox）电视台搞到了卢拉公寓内录像，但是没有卢拉被捕镜头。于是在记者要求下，警察用警车把卢拉拉到几个街区外，然后装模作样走回警局，让记者补足了镜头。

盗窃事小，游街事大。卢拉随后把纽约市政府、警察局和警察导演都告上了联邦法庭，控告被告违宪，包括美国宪法第四修正案。美国宪法第四修正案禁止政府无理搜查和扣押。

一审法院判决警察将嫌疑人带出游街示众违法：

“除了游街本身的羞辱之外，警方还知道福克斯第五频道将播出，暴露在整个纽约大都会地区。所有这一切竟然发生在一个被告无罪推定的国家。” “游街构成了对原告隐私利益的侵犯和个人权利的扣押，并且是以一种旨在对原告造成羞辱的方式进行的，没有合法的执法目标或理由。”

警察导演提出了上诉。联邦第二巡回法院的主笔法官卡拉布雷西（Calabresi）曾任耶鲁法学院院长。第二巡回法院没有认定游街本身违宪，但裁定故意上演的游街违宪。卡拉布雷西写道：

“即使假定准确报道警察活动符合国家合法利益，但对几小时前发生的事进行本质上虚构的戏剧化表演与这种利益并不一致。”

走”蓝地毯“的技术要求

美国目前有关犯罪嫌疑人“走蓝地毯”的法律现状是：游街当然违法，故意示众违宪，但是警察和检察官没有保证遮挡嫌疑人的义务。规则产生了让普通民众看不懂的“游戏”：

嫌疑人的律师一旦知道检察官从大陪审团那里通过了刑事指控，会积极安排嫌疑人投案，尽快完成法庭手续，避免在自家门口上演抓捕大戏。而大批记者没有内线只能在下车点和法院门口之间苦苦等待。检察官想创造机会让嫌疑人走“蓝地毯”也不容易：像间谍一样给记者匿名线索，还要假装接不到被告律师电话，让嫌疑人没有办法主动低调投案。

“走蓝地毯”对警察和嫌疑人也有技术要求。主办侦探是押送嫌疑人的首选，押送自己的猎物走“蓝地毯”是职业生涯中不多的高光时刻。出发前他们需要清掉警车座位上饭渣，换上没有咖啡渍的新干洗制服，腋窝涂上止汗剂，收拾得干练帅气。嫌疑人则要谨随律师嘱托，闭口不言（美国宪法第五修正案权利），表情庄重（微笑会被理解为对法律的轻蔑），下车后尽快进入法院。不听嘱托会有严重后果。1984年，强奸杀人案被告Emmanuel Torres忍不住冲记者大吼，侮辱受害人，说她活该。法庭上，被告声称无辜，但被告记者镜头前言辞入证，陪审团顺利给出了有罪判决。

特朗普先生的”蓝地毯“

如果“谣言”是遥遥领先的预言，大陪审团已经通过了对特朗普先生的刑事指控，按照法律他必须到法庭报到听候指控。但检控及保护前总统的特勤局三方沟通渠道貌似顺畅。可以预测，除非特朗普先生有意，守候在法院各个入口的记者拍到特朗普先生在法院门口走“蓝地毯”镜头的可能性不高，毕竟特勤局为了安全可以要求走地下停车场入口。记者们也许拍摄到特朗普先生进入法院后在法庭外的影像。另外，这次刑事指控只是财务方面轻罪（misdemeanor）,不会出现前总统被戴上手铐的戏剧性时刻。／END

▇作者简介

高西白，河南偃师人，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法学院（硕士，1998）和美国乔治敦大学法学院（硕士，2000）。1999年前曾在中国做执业律师，目前为纽约州执业律师。

—————————————

**本文不构成法律意见**

需转载请后台留言或联系微信：xibaigao

往期精彩回顾

纽约城管和美国宪法第一修正“贩”

基层法院“临时工”，动了美国前总统 —— 美国的大官与小官

中立规则的演化：美国，不中立的中立国

三个法律人的俄乌战争：史上最糟糕的合同纠纷

战亦有道：俄乌战争中的规则

多重国籍的法律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