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的杭州，春天汹涌而至。
太子湾公园在西湖旁，美如莫奈笔下的油画，游客慕名而来，人群挤满车道。“网红打卡点”熙熙攘攘，不愿挤景区的人们，在路边同样品味春天的惬意。
写字楼门口的彩色郁金香，点缀线条硬朗的CBD。钱塘江边，骑行下班的打工人，迎面撞上樱花的芳香。不远处，公交站被紫荆花包围着，时不时有人举起手机，记录下偶然邂逅的浪漫。
在花海倾泻的季节，一张照片悄然走红。距离西湖二十公里的高楼里，神隐多年的马云罕见露面。照片里，早春阳光正好，马云难掩笑意。
一年前，马斯克在回答“如何评价马云”时，脱口而出的那句：“where is Jack Ma?（马云在哪里？）”似乎有了答案。
马云，回国了，就在杭州。
马云上一次公开出席活动，是以教师的身份。
2022年12月30日，第八年参加乡村教师的“腊八之约”的他，通过视频连线，与全国100名乡村教师会面。
此时马云在日本游玩半年，坦言希望尽快能和大家线下见面。
更早一年与乡村教师连线时，马云仅出现了48秒，当天阿里的市值暴涨4000多亿港元。
到了2023年3月26日，更重磅的消息是，网友在杭州文一路隧道拍到马云，视频在小范围传播。
第二天，有记者从相关人士处确认了消息：
马云已回到杭州。
专程接机的，是阿里董事局主席、CEO张勇和蚂蚁集团执行副总裁邵晓锋。
一个小时后，公众号“云谷教育”发文，马云来到“云谷学校”（阿里合伙人投资创办的非营利性学校），和校长讨论未来教育。此时，“马云回国”的消息，骤然传遍全网。退休期间，马首富成为了马老师，市场发生变化，互联网格局不再如初。与此同时，疫情肆虐，人们的生活遭受重创，陷入颓势。人们试图通过马云的消息揣测他的行为，甚至更多信号。就像这次回国一样。有趣的是，马云回国第三天，阿里巨变，巨头拆分：成立6个分公司，分别管理阿里6大业务，CEO变成创业者，盈亏均向各自董事会汇报。有网友调侃：好你个马云，隐退刚归来，就放了个大招。
2019年9月10日，阿里巴巴举办20周年晚会。这次晚会的举办地点，不像往年在黄龙体育中心，而是杭州新落成的奥林匹克体育中心。还有另一个变化，收尾演讲者变成了逍遥子张勇，风清扬马云为他开场。当晚，55岁的马云正式卸任阿里巴巴董事局主席，发表了20分钟的演讲，留下一句“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正式退出了阿里的舞台。如马云一贯所言，阿里巴巴只是他诸多梦想中的一个，“我有很多地方都想去玩玩、都想去折腾，很多事情像教育、公益、环保，这些我一直在做，但是我觉得我可以做得更好，花更多的时间，也许这是我应该做的事情。”因此，退休的马云依旧没有停下脚步，只是不再像过去那样高调。2020年，武汉爆发新冠疫情。马云和阿里基金会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将价值6.88亿的海外防疫物资，无偿运往武汉以及湖北各地的医院。当欧洲救援物资紧张，马云通过私人关系联系到比利时国王，打通中国往欧洲运输货物的绿色通道。面对医疗资源匮乏的非洲，他和基金会同样及时响应需求。这些消息，马云仅在微博同步信息，俨然与寻常的公益人无异。退休第一年不幸遇上疫情，直到2021年，马云才开启全球农业考察之旅。
许多年前，马云战略发展淘宝村时，曾说过一句话：“袁隆平院士把亩产做到了1000斤，互联网技术要争取把亩产做到1000美元。”
如今时间充裕，马云拥有了更多圆梦的机会。
2021年9月，马云参观浙江省嘉兴平湖的农业大棚。10月19日，前往西班牙考察农业和与环境问题相关的技术。
只是出现在媒体视角里的，不是他对农业和环境问题的探讨，而是一个长88米，拥有5层甲板，可供16名客人和25名船员使用的超级游艇。
马云给它起了个值得玩味的名字：禅。
几天后，马云又出现在荷兰，同样造访了当地多家农业技术研究机构。
进度条拉到七个月后，马云的身影再次浮现。2022年5月20日，在历史悠久的深圳高尔夫俱乐部，在场人士透露，马云打出了“一杆进洞”，心情大好。
次月，马云二度前往欧洲，在荷兰，他参观了全球最好的农业大学之一——荷兰瓦格宁根大学。这里距离东京90公里左右，是日本著名的温泉之乡。有日本媒体爆料，这位中国富豪有青睐的寿司店，爱吃拖罗和海胆，有时会每款点10件，即使在疫情严重时，都点外卖送上门。当然，他偶尔也会工作，出门考察日本的海洋养殖技术。马云居住的地点颇有讲究，这个总面积超过2000平米的别墅，旁边有不少温泉酒店和高尔夫球场，人站在高处，还能远眺富士山。别墅原来的主人，是马云的旧友——日本前首富、软银的创始人孙正义。在二十一世纪初，意气风发的马云走进孙正义的办公室，仅谈了6分钟，就让后者拿出了2000万美元投资阿里。双方相互成就，此后马云打造出强大的商业帝国，孙正义收获了毕生最成功的投资案例。如今再回首，平台经济红利消失，马云光荣退休，四处度假。与之相比，老兄弟惨淡得多，彼时软银公布的2022年第二季度财报显示，三个月亏损超230亿美元。在财报会议上，64岁的孙正义脸上凝重：我要为此负责。
疯狂的年代远去，孙正义的豪赌无人买单，再难投出第二个阿里。从这点上看，放下权力，提前退休的马云，似乎做出正确的选择。
马云有很多身份，阿里巴巴创始人，马云基金会创始人、中国首富……其中，他最看重的还是“老师”。他最喜欢的，也是被别人喊“马老师”。无论何时何地，谈论起教育的他，总是滔滔不绝。马云和“教师”缘分匪浅，他在教师节出生，在教师节退休，曾三考杭州师范大学，在大学教书时与现在的妻子张瑛结婚。退休后，马云成为云游四海的自由人，仍未放弃教育理想，“我们14亿人，很多人的教育是严重营养不足，而农村是教育营养非常不足的地方。”三年里，马云鲜少公开露面，但每年腊八的乡村教师活动，总是风雨无阻出席，无愧于自己的微博名——“乡村教师代言人——马云”。马云最差的一次高考，数学只有1分，是“教育改变命运”的正面案例。然而，整个成长过程中，改变他命运、将他唤醒的不只有教育，还有一位外国友人。2023年2月，有网友称，马云正在澳洲“走亲戚”。广为流传的合照里，马云露出标志性笑容，身旁站着一群外国友人。照片唤起大众尘封的记忆，关于马云和莫利一家的交情，一个美好的故事。1980年的夏天，15岁的马云酷爱英语。为了练习口语，他常常在西湖边和外国人搭讪，不惜当起免费导游。一天，在香格里亚饭店附近，马云遇到来自澳大利亚的莫利一家，父亲叫肯·莫利，儿子叫戴维·莫利。他们对开朗的马云特别感兴趣，接下来的几天里，双方很快熟络，结下深厚友谊。西湖相遇后，分隔两国的他们从未断交，两位年龄相仿的男孩成为了笔友。马云在写信时，每行下面空一行，戴维·莫利会纠正，然后再回信。大学二年级，莫利一家邀请马云前往澳大利亚游玩。囿于时代背景，从中国前往澳大利亚并非易事。马云七次申请签证，七次失败。为此，肯·莫利连续给澳大利亚驻华使馆发电报，帮忙说情。1985年的夏天，马云第一次踏出国门，在澳大利亚住了整整29天。29天的时间里，莫利一家带他了解这个国家的教育、城市规划……“很多你从学校、书籍、课本上学来的东西，并不一定都是真的，这个世界太独特了，太奇妙了，你需要自己走出来，自己去体会。”澳洲之旅重构马云对世界的认知，留下宝贵的精神财富。当然，马云没有辜负莫利一家的鼓励。2003年，马云抓住机会，创建淘宝。可惜的是，肯·莫利在第二年去世，没能见证淘宝的壮大。马云将肯·莫利称为“澳大利亚爸爸”，上大学时，他的生活不如意，肯·莫利曾给马云邮寄了200澳元。等到马云登上时代浪头，故人却不在，这成为他心中的遗憾。为了感谢这位人生导师，2004年马云特地飞去澳大利亚看望临终的肯·莫利。2017年，马云又向当地的纽卡斯尔大学捐赠了2000万美元，约合1.3亿元人民币。这是纽卡斯尔大学建校以来最大规模的捐赠之一，奖学金的名字叫做：Ma－Morley（马&莫利）。近年，渐渐放权的马云活跃于公益领域，除了浙江马云公益基金会，还曾在中国残疾人福利基金会、联合国数字合作高级别小组、桃花源生态保护基金会等机构任职。他认为，“教育是让人解困、获得希望的最重要手段。”如此看来，马云重视教育、公益的原因，不只是企业家勇担社会责任，更像是“莫利一家”故事的延伸，对于善意的传递。
与许多企业家相比，马云是幸运的。在他坐着豪华游艇惬意度假时，互联网格局暗流涌动。时代继续向前，等他在2023年归来，已是另一个江湖。这一年，在美国最著名的科技企业谷歌，创始人拉里·佩奇和谢尔盖·布林宣布退出，他们将公司控制权转交给现任首席执行高管桑达尔·皮猜。国内，全球华人首富马云隆重退休，阿里的接力棒传到了“天猫双11”的发明者张勇。中国互联网创始人退休潮，正式拉开序幕。2020年11月，41岁的陌陌创始人兼CEO唐岩正式卸任。与他年龄相仿的拼多多创始人黄峥，在2021年3月宣布董事会已批准其辞任董事长。两个月后，字节跳动创始人张一鸣发布内部全员信，卸任CEO一职。彼时张一鸣才38岁，与“退休”理应还有很远的距离。作为张一鸣的福建龙岩老乡，美团创始人王兴没有放权，但有了半隐退的迹象。2021年8月，他清空所有饭否的动态，离开精神自留地。美团的另一位创始人王慧文，倒是在过完42岁生日后，正式退休。此外，加入退休潮的，还有马云的老对手刘强东。2022年4月7日，京东集团宣布刘强东不再兼任京东集团首席执行官，46岁的东哥开始退居二线。随后他在美国陪伴妻子逛超市的图片流出，不久，二人再得一子。企业家的四、五十岁，正是精力旺盛，阅历丰富的黄金时期。与传统行业立志奋斗终身的企业家不同，在互联网行业，创始人隐退不仅是常态，还越来越提前。过去三十年，中国互联网行业成长迅速，极度依赖创新。让更多年轻人站到台前，是互联网发展周期做出的自然选择。早期“互联网三剑客”，王志东创办新浪时31岁，张朝阳创办搜狐时34岁，丁磊创办网易时27岁。后来PC时代BAT三巨头（百度、阿里、腾讯），李彦宏31岁创办百度、马云35岁创办阿里、马化腾27岁创办腾讯。崛起于移动互联网时代的TMD（头条、美团、滴滴），创始人年龄甚至有所提前：张一鸣创办今日头条时29岁，王兴创办美团时31岁，滴滴成立时，程维同样31岁。2019年，李彦宏在一次讲话中提到：现在大趋势就是这样，技术创新非常快，市场变化非常快，像短视频、小视频这种产品，如果不是20、30岁的年轻人，确实没有太好的感觉，这种情况下，我们必须要有年轻干部顶上来。中国互联网进入存量时代后，竞争日渐激烈，前沿技术需要以更深的方式介入人们的生活。时不我待，创始人们只好更早地退居二线，另寻出路。按照黄峥的“退休”计划，他要确保拼多多未来十年的高质量发展，“作为创始人，（是时候）跳脱出来去摸一摸十年后路上的石头。”张一鸣选择放下公司日常管理，理由同样是“相对专注学习知识，系统思考，研究新事物，动手尝试和体验，以十年为期，为公司创造更多可能。”有一点不得不提，互联网创始人“退休潮”，除了由互联网生命周期决定，背后还有更残酷的现实——草莽时代结束，红利消失，互联网企业需要面对更多变的商业机会，和更严格的监管环境。扩张的步伐，被强制按停。当规模无法转化成更高的产出，降本增效成为互联网巨头的必然选择。华为创始人任正非甚至在公司内部发表讲话，将“寒气”传给每一个人。2023年3月31日，华为发布最新的财报，其中净利润降至356亿元，下滑了68.7%。2020年，马云曾以3021亿元的身家登顶首富，2022年新财富500人榜显示，马云以1327亿元财富排名第14位，跌出前十名。世界互联网大会每年在乌镇召开，会后有一个被称作“科技界春晚”的乌镇饭局，不少大佬无论多忙，都准时到场打卡，蹭一下合照。近几年，乌镇饭局由热闹走向沉寂，直到最近一次，已完全没有消息。出现在2022年世界互联网大会的，是阿里张勇、京东徐雷、B站陈睿、小红书翟芳……在2022年乌镇大会结束不久，地球的另一端，微软投资的OpenAI推出通用聊天机器人ChatGPT，技术变革有了实质性成果，给互联网行业炸出一记惊雷。2022年末，冬天还没过去，互联网界突然变得热闹非凡。短短一周，ChatGPT用户数突破100万，关于人工智能的探讨，瞬间占领各大平台话题榜。自从2016年谷歌计算机围棋程序AlphaGo击败人类棋王李世石，人工智能对于大众而言，不再是新鲜的概念。过去几年，许多互联网巨头陆续加入研发人工智能的豪赌。那段时期，“ChatGPT能否让我失业”是人们最关心的话题。当大家嘲笑ChatGPT胡编乱造问题答案，藉此获取安慰时，3月14日OpenAI发布升级版的GPT-4，再度颠覆世人认知。连360创始人周鸿祎都忍不住赞叹：“GPT-4会掀起一场新的工业革命，带来新的社会分工，创造新的应用场景。”GPT-4发布当天，谷歌在社交平台发布视频预告，演示旗下人工智能Work Space的强大功能。两天后，被国人期待已久的百度推出“文心一言”。正如英伟达2023年GTC大会的广告语——“切勿错过AI的决定性时刻”，危机与机会并存，浪潮已到，乘风破浪，还是沉入海底，都在一念之间。3月底，科技界顶流马斯克甚至呼吁暂停GPT-5的研发，人类对AI的恐惧被推到了极点。形势复杂，疫情结束的第一个春天，新旧时代交替，大佬们的每个动作，都会引起波澜。先是刘强东的突然回国，有人在首都机场拍下他的照片。随后京东迎来人事变化，推出“百亿补贴”，力争更好地服务用户。一个月后，马云做出同样的选择。两位大佬前后脚回归，让国内的企业家们，真正恢复了信心。在云谷学校，马云以教师的身份，谈到了ChatGPT：“ChatGPT这一类技术已经对教育带来挑战，但这只是AI时代的开始。他呼吁要用人工智能去解决问题，而不是被人工智能所控制，虽然人的体力、脑力比不过机器，但机器只有‘芯’，而人有‘心’。”虽然马云没有回归科技界，但阿里的震动，足以回应一些问题。马云现身第三天，阿里宣布最新的组织结构：“1+6+N”。“1”代表阿里巴巴集团，下属设立淘宝天猫商业、菜鸟、大文娱、本地生活、国际数字商业、阿里云智能六大独立业务集团，和“N”家业务公司。CEO张勇说，这是阿里巴巴创办24年来，“最重要的”一次变革。新架构下，六位CEO的身份从职业经理人切换成创业者，单独面对资本市场，为各自集团的盈亏负总责。时代无法后退，过去的经验不见得能派上用场，无论是马云还是阿里，都得坦然面对新一轮技术革命兴起，以及其孕育的新产品生态。春天过半，西湖的早樱飘落满地，郁金香渐渐失去光芒。但在清明节过后，绣球花、海棠、丁香，以及更加繁盛的重瓣晚樱会相继开放，迎接着新一批前来感受春天的人们……
屠呦呦丨钟南山丨水庆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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