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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9月,网球名将罗杰·费德勒结束了他职业生涯的最后一场比赛,正式宣告退役。在告别时刻,费德勒泪流满面,与他并肩打完最后一场比赛的纳达尔也哭了。两个男人毫不掩饰地的泪水在互联网上流传开来,引发了关于男性在公共场合哭泣是否应该正常化的讨论。
这些讨论的核心在于“男人哭泣是否会削弱男子气概”,以及“男人是否应该维持硬汉的刻板印象”。“男孩不哭”在西方社会是一项传统惯例,并伴随着殖民主义和帝国主义向东方传播。即便是到了人类高度文明、男女平等观念深入人心的当代,“男孩不哭”这句话仍然如幽灵般随时出没在歌曲、电影和广告中,暗搓搓地传递着“男人不应表现脆弱”的固有观念。这种刻板印象的产生经历了漫长的社会发展历史,以至于我们一直忽视了它的存在。 图源:IC photo
男性眼泪的污名并没有一个确切的起源。但至少在16世纪,已经有关于人类生理学的论文宣称:“哭泣在女性中是自然的,但在男性中却是反常现象。”《忧郁症论》认为,悲伤是一种疾病,眼泪是它的副产品。女性因为拥有更加柔弱娇嫩的身体组织而容易感染这种疾病。男性的身体干燥坚硬,因此更有抵抗力。在1857年,英国作家查尔斯·金斯利提出的“肌肉发达的基督教”一词在维多利亚时代的英国非常流行,并被用来支持英国人发展骑士精神和爱国精神。金斯利在他的民谣《三个渔夫》中讲述了垂钓者冒险进入危险的大海的故事。在故事中,他传达了“男人负责工作,女人负责哭泣”的观点,并断言“哭泣是一种性别行为”。男人天生要养家糊口,要非常强壮;而女人只能焦急地等待着,当丈夫的尸体被冲上岸时,只能哀悼哭泣。这首民谣在当时非常受欢迎,甚至有艺术家以此为题创作了一幅画。时间一久,“肌肉发达的基督教”开始主导影响那些大英帝国野心家的意识形态。“被刺痛就流泪,这是懦夫的行为。”这些刻板的男子气概观念在英国帝国主义殖民过程中得到了体现。被派往殖民地担任行政职务的年轻人经常要在公立学校接受精心训练,刻意培养坚定沉着、 感情不外露的男性气质。这种气质被称呼为“僵硬的上唇”(stiff upper lip)。英国画家Walter Langley描绘的坚毅的男人
伊顿公学(Eton)、哈罗公学(Harrow)和拉德利公学(Radley)等精英机构通过体罚或者橄榄球、体操等高强度运动训练来强化这种气质。以致于当时的公立学校中充斥恃强凌弱文化。在寄宿学校里,小孩子被当作大孩子的奴仆随意驱使。在托马斯·休斯1857年出版的《汤姆·布朗的学生时代》一书中,主人公得知自己寄给母亲的一封信无法送达后,因哭泣而受被嘲笑为“生病的小妈妈”。在公立学校,人们用这样粗鲁的词汇来扭曲地表达强烈的情绪。图源:1823 via Wikimedia Commons在两次世界大战期间,在危机时刻不表露情绪的做法越来越流行。虽然英国人将其变为一种典型男性特质。然而追溯“僵硬的上唇”的根源却在美国。1815年,《马萨诸塞州间谍》中首次用“僵硬的上唇”(stiff upper lip)来形容那些在压力中镇定自若的男人。1852年,小说《汤姆叔叔的小屋》中,乔治向汤姆叔叔道别时,他要求保持“僵硬的上唇”。这个词语也出现在1848年的《美语词典》中。在美国,政客们的态度表明,克制情感也被认为是一种美德。在西班牙-古巴战争(1895-1898)期间,美国支持古巴在报道中将西班牙士兵描述为不堪一击的孩子,从而贬低对方。比如当时《Arena》杂志的一位作者写道:“我看到整个连队的士兵因为一封家书而像孩子一样哭泣。他们都想家了。”1872年,查尔斯·达尔文在《人与动物的情感表达》中将种族与男性的情感克制联系起来。达尔文将英国人置于文明的顶峰,而其他民族则被划为较低等级。他写道:“……那些野蛮人常常因为一点小事儿而哭个不停。一位新西兰酋长因为斗篷不小心被弄脏了而‘哭得像个孩子’。我在火地岛遇到一个当地人,因为失去了一名兄弟而哭得歇斯底里。即便是在欧洲大陆的不同国家,人们哭泣的频率也有很大差异。英国人很少哭,除非是在极度悲痛的压力下。而在欧洲大陆的其他地区,人们更容易流泪。”图版来自查尔斯·达尔文的《人与动物情感的表达》,显然他认为孩子的哭泣是正常的
达尔文的书出版后不久,一名牧师托马斯·希金森给他写信表示赞同。他信中写道:“我发现黑人也很容易因愤怒、羞耻或失望而哭泣。比如有人因为自己的甘蔗被朋友偷吃了而哭。”当西方发达国家争相将硬汉气质烙印在国民内心的同时,处于被殖民时期的印度也在向民众慢慢渗透“男人流泪有罪”的意识。在过去,印度有很多宗教仪式通过哭泣流泪来抒发情感。一些教派的男子会在一年一度的集会上放声痛哭来表达在战役失利时,对牺牲战士最激烈的哀悼之情。还有一些教派鼓励信徒用真诚地哭泣来感知神的旨意。然而伴随着殖民主义的入侵,印度新一代教徒开始改变这种传统观念,转而培养自己的男子汉气概。印度教哲学家斯瓦米·维韦卡南达督促印度男人为了国家而培养坚强的意志和自信。他表示,英国人从他们的民族身份中汲取力量,而印度人则被教导软弱,这样“什么都做不了”。“我们已经哭得够久了。”维韦卡南达说,“别再哭泣了,站起来做男子汉!”作为殖民地,印度成为意识形态纠缠斗争的舞台。1894年,孟加拉小说家班基姆·钱德拉·查托帕迪耶去世后,作家纳宾昌德拉·森应邀主持了一场纪念他的吊唁会。尽管森很钦佩这位小说家,但他却表达了不满:“作为一名印度人,我不明白怎么能召开一次会议来公开表达悲伤?”虽然他嘲笑悲伤的表达,但他自己却为了创作而毫不犹豫地流泪。在他的自传中,森曾经因为创作诗歌而情绪抑制不住地留下眼泪,这让他找到了创作灵感。后来,他在写诗的时候会故意让自己哭出来。他宣称,情绪宣泄有助于创作。图源:pixabay.com
人前男子汉,人后汉子难。在时间的沉淀下,这种刻板意识逐渐成为男人之间不可言说的“小秘密”。即便到了现代社会,大多数男性仍然在维护自己理性、阳刚的传统形象。其实,现代心理学中认为,哭泣是一种很好的情绪治疗方式,是有效的减压方式。哭和笑一样,都是人类的本能。当现代世界的文明为人类的情绪表达开拓了更宽阔的空间,适当地让情绪自然流露,也许对男性和女性都是一件有益的事吧。
https://daily.jstor.org/how-upper-lips-got-stif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