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隆·马斯克的星舰虽然发射失败,但如此巨大的火箭确实令人震撼,星舰自近地轨道的载重量可以达到惊人的150吨(我国现役最重型火箭长征五号载重为25吨),成功发射即可打破1967年美国土星五号140吨载重的历史记录。虽然我对马斯克的印象向来是无法信守诺言,对Tesla全自动驾驶的预言完全失败,对Neuralink意识上传的狂言现在也遥遥无期(Nerualink创始团队8人仅剩下马斯克和另外一人),他执掌Twitter后的种种措施也是前后颠倒,引发巨大争议。但也不得不承认,在很多领域,尤其是工程领域,他达成了很多实际可见的成果。当星舰如此巨大的身躯飞出几十公里,且它造价相对低廉,还可以反复回收使用,让人不得不对这个结果肃然起敬。从现在进展和大家的预期来看,星舰最终成功发射并实际使用也许就进入一年的倒计时了,因此,我们很快就要进入殖民火星的星际时代,走向星辰大海了么? 01.技术幻想与技术实现但问题是,我们为什么要殖民火星呢?如果明年重型载重火箭就将投入具体使用,那么明年用途就是殖民火星吗?这是一个值得发问的问题,因为说回到AI技术,我们最初的想象还是人型机器人,或者程序中高超的机器助理,一种非常“上流社会”的生活想象形式,即AI让普通人也可以享受到上流社会的生活形式;或者是全知全能的AI预言者,利用技术知晓一切的神学想象。很明显我们对技术的设想与技术实现拥有巨大差异,从上面的两个例子中就可以发现技术设想总是被狭隘地框定在很多传统的叙事框架中,要么是神话式的,要么是布尔迪厄所言的“文化资本区分”视角。《火星救援》但大概谁都没想到,AI应用真正进入我们生活用途首先替代了笔头翻译行业,绘画和文稿工作,以及更多的,推荐算法和审查,完全超越了黄金科幻的定势。因此星舰对我们生活带来的影响,极有可能并不像“星际殖民”的野望。150吨近地轨道载重,带来的第一个巨大可能就是近地卫星可以有更大的重量。受限于载荷,近地卫星重量一般都在一吨以内,马斯克星链1.0卫星仅260千克,但为追求更大的功率和效率,星链2.0卫星就达到了1.25吨,这已经不是现役的猎鹰火箭(载荷60吨,但如需要回收载荷为30吨左右)可以商用发射的程度。但将载荷提高一倍不止的星舰,可以胜任更大更重型的发射任务,这可不仅仅是火箭。一个完全可以想象的用途就是近地轨道的低轨道武器,爱国者导弹一枚重量接近1吨,这远超现在卫星可以负载的重量,但星舰的重量可以搭载的卫星,则完全拥有这样的能力。而现役预警机的雷达预警系统,重量在30吨左右,远超现有间谍卫星两三吨的重量,也将完全可能由星舰搭载。《火星救援》相信诸位读者都知道,在美苏于上世纪六十年代到七十年代开展的太空军备竞赛上,双方都烧掉了大量金钱,美国总共花费超过300亿美金,而苏联花费超过530亿美金,苏联在1970年的GDP也不过4330亿美金。太空军备竞赛严重打击了苏联的经济和社会,也为其之后的衰落埋下祸根。我并不预测超重型运载火箭一定让太空军备竞赛2.0卷土重来,只是希望打开一个视野,将我们从“星际殖民”的预言上移开,看到技术对我们可能造成的更切近的影响。02.技术实现过程中威胁的应对之道从移动互联网开始,“技术影响”社会就是一个巨大的话题。到AI这里,已经能够从个案看清技术如何对人的劳动价值进行实际替代。而在此之前,我们津津乐道的还是facebook的机器人开始自己和自己说话,或者AI到底是否可能产生“意识”这样的哲学话题。但失业问题袭来,这些浪漫都失去了意义。对于技术呈现的威胁,个体在其中总是显得无能为力,技术像大海,而个体就像一艘小舢板。似乎每个人可以做得非常少,这是真的,还是因为这是我们的经验有所缺乏?以AIGC为例,其实现在已经有多种反制的方式,芝加哥大学计算机团队设计了一个Glaze的工具,艺术家在上传作品之前,可以通过Glaze进行一次优化,使作品在人的审视中和元作品相差无几,但对Diffusion算法则是天壤之别,然而算法无法捕捉到艺术家的风格特点。而一些在线艺术社群,例如Fur Affinity和Newgrounds就禁止了AI生成技术,新兴艺术平台InkBlot也采取了相似的策略。这些社群是因为社群生态的因素,恐怕AI生成图片导致整体生态的破坏而采取了限制策略。全球最大的图片平台GettyImages,这家以法务著称的公司,则是因为法律和版权风险的原因选择禁止AI生成图片,并使用由微软和BBC等科技媒体公司共同建立的“内容来源和真实性联盟”的内容过滤器扫描平台内容。《纽约的一个雨天》而Concept Art Association,一家在AI艺术出现后旨在帮助概念艺术画家拥有更好从业环境的组织,也开始在众筹平台募资,希望用于政策游说,改变产业对AI艺术的接受程度,他们已经成功募资到了25万美金。当然这个问题同样非常复杂,艺术创意工作价格下降,让很多艺术类外包更多走向印度、孟加拉、南非等市场,这对欠发达地区,也带来了新的机会。上面我们提到共同创建“内容来源和真实性联盟”的微软,在今年3月的裁员计划中,也几乎裁撤了所有AI部门下的“伦理与社会团队”。这也能看出AI技术与商业利益之间非常紧张的关系。我并不认为AI艺术对行业的冲击和失业现象可以立即得到优化和解决,这本来就是个比较复杂的问题。但不管是“行业生态”还是“法律”,是用“政策游说”还是“技术工具”。我们都能发现,技术并不建立一个独立的场域在社会中,技术背后是开发技术的公司,使用技术的人,他依然通过经济、政治、法律与我们相连,如果我们拥有上述视角和方法,技术的作用方法并不神秘。就连“太空军事竞赛”这样的事务,也并不神秘,在美国,共和党正在推进和民主党就联邦债务上限达成的一揽子协议,其中关键的就是着眼对每年日益增长的军费开支加以限制。即便是事关国防安全的“终极事务”,也被纠缠在税收、债务、两党政治这样的问题之中。03.“宏大叙事”是“个体主义”的同义词但在公共舆论中,关于这种涉及社会法理机制的讨论依然太少,谈及技术威胁,我们依然采用一种“全局威胁”的论调。例如马斯克和沃兹尼亚克等1000余人联署,希望AI训练暂停半年这样的消息。这样的耸动新闻,明显更引发人们的关注。但联署者未必对这个是真心的,转头马斯克就开始在推特囤积1万片以上的GPU芯片,要全力all-in人工智能领域。“宏大叙事”这个词大家都听得不少了,在比较主要的网路观点中,大家对“宏大叙事”都感到疲惫。但“宏大叙事”有多种多样,AI有没有意识,一千个科学家警告AI的危险,也是另一种“宏大叙事”。从黄金科幻神话到技术的全局威胁,都是这种“宏大叙事”。当我们平时说警惕“宏大叙事”的时候,似乎替代项都是我们自己的“小生活”,宏大叙事的反义词好像是“个体主义”,我们总谈宏大叙事中被边缘化的“个人”。但问题是,个人怎么才能不被边缘化呢?《星际穿越》就像在AIGC的浪潮中,我们绝大多数人都是获益者,我现在的工作已经深度与ChatGPT融合,技术失业受到严重影响的翻译人群和绘画艺术创作人群,在社会中所占比例都很小。但如果我们据此认为他们的命运和生活和我无关,更不愿意对技术和社会碰撞的细节产生兴趣进而努力。那么“宏大叙事”反面的“个体主义”又在什么样的土壤上站立呢?所以,“宏大叙事”的反义词不是“个体主义”,“宏大叙事”和“个体主义”不仅不是反义词,而是近义词,他们都代表对社会运行法理肌理的遮蔽,前者靠叙事遮蔽,后者靠放弃遮蔽。他们的结果,同样是令个体失去对他所生存环境的实际理解和实践性的理解,陷入对世界的无知之中。人生活在社会中,免不了要对社会产生安全和信心的判断,要么这样的安全和信心来自神话,要么来自法理。在古典时代,全世界各个国家都依靠要么修建宏伟的建筑,要么完成征服的功业来完成这种信心的构建,也就是说——可见成就,这是为何苏联有那么多宏大的建筑,骇人的兵器,卫星、载人航天,都是他们要打造的巨大成就。《星际穿越》这就像是一家企业和投资人的关系,苹果发布会,马斯克的发布会,都在呈现“可见成就”,以“可见成就”作为一切的基础。这都是“宏大叙事”的一部分。但“可见成就”终究虚幻,甚至为了达成无数“可见成就”,被拖累和掩盖的是真正重要的东西。投资人对企业的信心可以是可见成就,但如果你置身于企业之中,却不是如此,不然Neuralink的众多创始人就不会离开。这是我们很多人都有的经验,外人看来光鲜亮丽的企业和工作,身处其中才发现百出的漏洞和困境。这是因为企业实际运转不由“可见成就”支撑,而靠实际的制度和治理。这与社会完全一样,只是社会比一个企业环境更大更加复杂,更容易被遮蔽。这恰恰为”神话“留出了空间。填补这个空间,让社会运转的肌理浮出,是我们唯一的方法。尾声.这需要我们在一切事务上,改变一个视角,从技术的“黄金神话”到“全局威胁”转向,看到技术在社会中实际作用的方式,并看到扭转技术对社会产生实际影响的可能。我当然也非常明白,这是一个困难的话题,促使很多人转向“个体主义”的原因,恰恰就是对社会理解的匮乏,和现实中人们被外力不断原子化和分隔的过程。所以我们好像回到了一个永恒的先后问题,是生存处境先改变,还是人的意识先改变。生存环境如此,我的意识没有作用,或是我的意识改变,生存环境因之变化。这是个复杂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