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与老鼠：迪士尼与州长的决斗

2023-05-06 10:05

【美国法务】

—— 有意有思的法律故事 ——

最近，佛罗里达州长德桑提斯与迪士尼结上了梁子。州长行政权力有限，不能直接对迪士尼怎么样。但州长推动州议会立法，给迪士尼定制“小鞋”。迪士尼赶在立法生效之前签署合同，在小鞋上戳了一个大洞……你来我往，好不热闹，好似迪士尼卡通片《汤姆与杰瑞》里笨猫汤姆与聪明老鼠杰瑞的斗争。

迪士尼能像杰瑞那样总能最终化险为夷吗？

©️撰文丨高西白

迪士尼惹上了麻烦

迪士尼原本和州长关系挺好。迪士尼全世界有12个主题公园，佛罗里达就占四个。迪士尼在佛州有七万多员工，是佛州最大雇主，也是最大纳税人。从2019年到2021年，迪士尼给迪桑提斯政治捐款10万多美元。更早时候，德桑提斯婚礼就在迪士尼未来世界（Epcot）公园举办。

政治友情小船说翻就翻。

Tom & Jerry | Fair use 版权：迪士尼

2021年1月，时任总统特朗普推特账号被封后，州长德桑提斯宣布了一项新法律，禁止科技公司（包括迪士尼的Hulu和Disney+）关闭政治人物账号。迪士尼批评该法违反了美国宪法第一修正案，侵犯了公司言论自由权利。

最后一根刺破脸皮的稻草是州长2022年推行的一个新法——家长教育权利法（the Parental Rights in Education Act）。该法禁止佛罗里达公立学校对三年级之前的学生进行性教育。这项法律和迪士尼没有直接利益冲突，迪士尼没有表态站队。但随后时任迪士尼老总Bob Chapek顶不住员工和媒体鼓噪，发表声明谴责该法。

佛罗里达州州长迪桑提斯 | 来源：佛罗里达州政府网站

这一下打开了比马蜂窝还厉害的潘多拉盒子。随后迪斯尼换掉了老总，但州长还是不依不饶。

杰瑞老窝：“芦苇溪发展区”（RCID）

《汤姆与杰瑞》里，笨猫汤姆面凶心善。帅哥州长正好相反，第一爪就挥向迪士尼所在地芦苇溪发展区（RCID），要端掉老鼠杰瑞老窝。

芦苇溪发展区是半个多世纪前设立的。在迪士尼进入佛罗里达之前，奥兰多是沼泽中一个小镇。六十年代，迪士尼以奥兰多为中心，买了四十多平方英里土地，建设主题公园。迪士尼土地横跨佛州两个县。为了减少各种政府审批官僚程序，同时避免政府承担基建所需的巨额投资，1967年佛罗里达州通过法案，以迪士尼的土地为主画了一个圈，成立了芦苇溪发展区，行政功能上相当于一个县。

迪斯尼奥兰多主题公园里的城堡 | 摄影：xg

发展区面积相当于两个曼哈顿，自行收税，自筹资金进行基础建设。和其他地方政府一样，发展区可以颁布法规，发行债券，提供消防、路灯、垃圾收集、供水和下水等公告服务。迪斯尼作为一个娱乐公司，不想把当地搞成一个租界样子，所以警察权委托州警和附近两个县执行。

发展区政府按照拥有土地面积大小分配投票权，选举政府管委会委员。迪士尼拥有这个区大部分土地，所以基本可以决定政府五个委员人选，但同时也承担绝大部分税赋。

半个世纪以来，发展区管理井井有条，运作良好，成功建设和管理了度假区基础设施和政府服务。其最大成就之一就是投资上亿美元建设公路。没花州政府一分钱，发展区建设和维护了267公里公路，同时还资助了附近州政府公路建设。

猫与老鼠

德桑提斯作为佛罗里达人选举的州长，享有政府之权威，当猫无愧。迪士尼再大，也是一个民营公司，属鼠无疑。

迪桑提斯取消发展区的理由是发展区作为一个“影子政府”缺乏足够的问责制和透明度。但州长行政权力有限，不能直接对迪士尼怎么样，只能利用其政治影响力，推动议会专门给迪士尼定制法律，穿小鞋。

2023年2月6日，在迪桑提斯推动下，州议会提议一项法案，赋予州长指定发展区五个委员的权力。法案还禁止在过去三年中与迪士尼有联系的任何人任职委员。2月27日州长签署后，该法案生效。

2 月 8 日，在州长任命的新人接管之前，老管委会悄悄和迪士尼签署了合同，转移了管委会大部分权力，给新管委会只留下了保养公路等杂活。通过釜底抽薪这一招，迪士尼保留了自治能力，还给州长留了面子。迪士尼还是希望能“双赢”。

4月17日，州长发誓要撤销迪士尼所做的改变，并暗示州政府可能会对附近酒店征税，增加通往迪士尼通行费，并可能在公园附近建造一座监狱。“谁知道？我觉得有无限（折腾小老鼠）的可能”。

4月26日，新管委会通过决议，高调宣布老管委会和迪士尼之间合同“自始无效”（void ab initio）。

几分钟后，迪士尼向联邦法院提起诉讼，控告州长利用政府权力，打击报复，违反了美国宪法第一修正案，侵犯了其言论自由。

自此，迪士尼与州长最后一丝和解幻想破灭，猫和老鼠在厮打中从卡通片滚进了现实世界。

美国宪法第一修正案

美国宪法第一修正案保护言论自由。根据最高法院裁定，公司和公民一样受宪法第一修正案保护，有权表达观点并参与政治进程。

言论自由意味着可以做州长喜欢的事情，比如迪士尼之前向州长的政治捐款是合法的言论表达。言论自由也意味可以做州长不喜欢的事情，比如恶评攻击州长签署的法律。

但是在判定州长违法之前，还要落实两个概念区别：权利与特许。权利是不能在法律上被剥夺的自由，例如言论自由、迁徙自由和养家糊口的权利。特许是可以给予和剥夺的，是只有某些人才能获得的特殊优势或机会。

按照佛罗里达州新法，州长直接指定发展区管委会委员。这虽然有悖民主原则，但按照旧法，发展区一亩一票选举，不同于普遍的一人一票选举，这无疑是一种特许。

迪斯尼未来世界公园中的中国城 | 摄影：xg

政府授予的特许可以被政府无理由收回吗？美国最高法院判例O'Hare Truck Service, Inc. v. City of Northlake可以提供参考。

原告奥黑尔卡车服务公司(O’Hare Truck Service, Inc.) 是美国伊利诺斯州北湖市（City of Northlake）一个拖车公司。奥黑尔和其他拖车公司都列在政府的拖车公司名单上。这个名单不是拖车公司执照，只是政府有需要时，比如警察需要拖走事故车辆，按名单顺序要求拖车服务。除非出现问题，北湖市一般不会无故将某一拖车公司除名。

但1993年，奥黑尔公司被从名单上除名，原因是北湖市市长竞选连任，奥黑尔老板没有给现任市长捐款，而是支持其竞选对手。

案子打到美国最高法院。最高法院裁定，Elrod和 Branti这两个案例中的原则同样适用于服务提供商：即政府不得报复行使政治权利的服务提供商。Elrod指Elrod v. Burns一案，Branti指Branti v. Finkel一案。在这两个案例中，最高法院裁定政府不得因公职人员（事务官）拒绝支持某一政党或候选人而将其解雇，除非政治派别是该职位的适当要求（政务官）。

美国法院判例具有约束力。但奥黑尔一案也和迪士尼与州长情形有所不同。迪士尼不是政府雇员，也不是服务提供商，州长只是拿走了迪士尼指定政府官员的能力。但共同之处在于都是政府对他人行使自由言论的报复，而且新政府确实撤销了迪士尼各种合同。

如果不能和解，迪斯尼与州长的官司两三年后可能到达美国最高法院。最高法院届时将再一次划清宪法第一修正案保护的言论自由的边界。／END

▇作者简介

高西白，河南偃师人，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法学院（硕士，1998）和美国乔治敦大学法学院（硕士，2000）。1999年前曾在中国做执业律师，目前为纽约州执业律师。

—————————————

**本文不构成法律意见**

需转载请后台留言或联系微信：xibaigao

往期精彩回顾

纽约城管和美国宪法第一修正“贩”

基层法院“临时工”，动了美国前总统 —— 美国的大官与小官

中立规则的演化：美国，不中立的中立国

三个法律人的俄乌战争：史上最糟糕的合同纠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