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刘小念
公众号:写故事的刘小念(ID:xgsdlxn)
我和同桌周寻节衣缩食地淘来一本,午夜打着手电筒在被窝里如痴如醉地不知看了多少遍。我从家哭到学校,一整天把头埋在桌子上,眼泪止都止不住。一想到我最爱的流川枫、樱木花道、我的湘北篮球队被烧了,我甚至觉得整个青春都黯然了。隔天上学,同桌周寻笑眯眯地看着我,指指我的书桌:“内有惊喜。”打那天之后,他靠着跟表哥借来的《灌篮高手》,每天都会画一集给我。他说,还是我画给你吧,这样,我练画画,你也不会因为一口气追完耽误学习,让父母担心。少年周寻,身上有着流川枫的自律、宫城良田的孤独成熟,我因此常常叫他“宫成疯”,还特意强调“是疯子的疯。”少女希希,是因为他的这些特质,才疯狂喜欢上《灌篮高手》,这是我的秘密。那时青春,我们都有自己的小骄傲,没有轻易向彼此告白。但,101集的手绘漫画,101次的““to 希希”,以及每叫一次“宫城疯”,其实都是约定。1996年,井上雄彦写下“全国大赛见……”后,《灌篮高手》戛然而止。但周寻却很云淡风轻地跟我说:“只要我在,你的《灌篮高手》就会一直有续集。”我破涕为笑,同桌见证了这一幕,揶揄我:“你没发现你们家周寻是个‘惯妻高手’吗?”流川枫的11号、樱木花道的10号球衣,是最抢手的。事先彼此都没有商量和征询,所以,拿到时,彼此的惊喜是加倍的。我们都选择了北京,他进了中央美院,我去了传媒大学。人生中最为闲适放松的那个暑假,我们把《灌篮高手》看了无数遍。隆重地找了家印刷社,把周寻画给我的孤版《灌篮高手》装订成书。我们的娃要在皇城根下出生,在北京的胡同里听着鸽哨长大。我们相约,一起续写《灌篮高手》的续集:咱们人生的赛场见……周寻并没有成为一个画家,而是寻了一家民营图书公司做美编。我则经过几轮竞争,最终才拿到一个财经杂志实习生的位置,连个固定的办公桌都没有的那种。不管怎样,我们终还是都有了工作,这是留在北京的第一步。彼此,微薄的收入让我们真的是到了北京,却不舍得去故宫一次。我们租住的房子是间地下室,每天光是路上的通勤来回就要三个多小时。一套用来挤地铁时穿,一套用来下地铁后,找个卫生间换上。每次在早班地铁上被挤成照片时,我们的理想也随之缩水:在北京,能有个代步的车子该多好。可是,就算我们可以通过爸妈的帮忙,买辆车子,但也是我们养不起的。里面装着的,是周寻高中时为我手绘的《灌篮高手》,以及那两套当年我们送给彼此的球衣。我俩疯一样地回到原住处,低三下四求房东过来给开门。发现没落下之后,我们沿途一路找下去,翻遍了所有的垃圾筒。我们在那样巨大的失望中,认清一个事实:少年时想要扎根北京的梦,可能终我们一生也只能是一个梦。北京,北京,这一次是否还回来,我们都变得不再确定。曾经那么乐于结交朋友的社牛二人组,几乎跟从前的朋友没什么联系,现在,也没敢怎么交新朋友。亲戚一听说我们在北京租的房子还没有他们一个卧室面积大,转头就跟自己家的孩子说:“这人啊,光读书好像也没什么用。”唯一不变的,是不管过去多少年,那份因为湘北五虎带来的激情,还是随时可沸腾。周寻说:“希希,我们再拼一拼。谁的社会之初,不是一无所有呢?谁的人生,又不是从无到有。”我含着眼泪用《灌篮高手》里的经典台词回他:“所谓传奇,只是别人的仰望,不要畏惧什么,就算不被期待,也要努力。”但起码知道了一件事,人生需要用金钱来维护尊严的事情太多了。周寻一边上班,一边接各种私活,周六周日还在一家艺术校训学校教艺考生画画。我一年后离开了已经开始欠薪的杂志社,应聘到一家广告公司,负责服务综艺节目的赞助商、冠名商等品牌合作方,策划操作节目里的广告植入。这是一份既要写前期文案,又要对接各种艺人时间,全程跟拍的工作。那时候,通宵写文案,最终写了十几个版本都没通过的时候,很多。也遇到过那种甲方爸爸,不到拍摄前一夜,不敲定最终方案的。再就是几乎全年都在出差,艺人在哪里拍戏,就得飞过去,全天候着,等到人家拍摄的间隙,赔尽笑脸,赶紧把植入广告搞定。我见过五十几个城市凌晨三四点钟的样子,别人都在熟睡,而我的工作才刚刚开始。至于上午在长沙工作,深夜已经飞到乌鲁木齐的事情,几乎就是工作的常态。还有好几次,在片场被临时抓了“壮丁”,演一些路人乙,做某某艺人的手替、腿替。好多次,在飞机上赶文案,半个字写不出来,扣上帽子,在飞机的轰鸣声里,无声地哭泣。而周寻也没好到哪里去,2字头的年纪,颈椎炎,脑供血不足,胃溃疡。我们虽然同在一个屋檐,但一个月碰不上一次面,也是常有的。每次一见面,第一件就是向对方汇报最近收入,一起查手机账户余额。2016年7月,33岁的我们终于在京郊首付了两室一厅的房子,每月月供12000元。家里的家具,都是我们慢慢从二手市场、咸鱼上淘来的。尽管极尽简陋,但,“回家”两个字,我们终于能光明正大地说出口了。小生命来得虽然不在计划之内,却也给了我们足够的惊喜。我们渐渐了解了一些周遭教育资源,生存环境、人文氛围,心里开始动摇:这里能够给到娃的影响与环境,比老家好不了多少。我们想在二环里安家,让娃将来在百年名小、名校读书。为了这个目标,我们除了疯狂工作,生活里抠到你难以想象。周寻每天工作超过17个小时,有一次,他在地铁里,居然有个小学生站起来给他让座。我们家的大部分厨具都是用信用卡积分换的,面粉也是银行卡和话费积分换的,各种纸巾也是每天到网购平台签到用红包换的。有一次,我们花三块钱买来六根香菜做炸酱面里的调味品。结果发现用六根太浪费,于是,把省下的两根种在捡来的花盆里。结果,一个星期后,香菜不仅存活,而且长势喜人,掐了尖吃掉,它又长出新茬,从此我们每天都能够吃到新鲜且不花钱的香菜。举一反三,我们又买来生菜、韭菜、大葱,栽在花盆里……这样,常常一餐饭下来,除了燃气费,食材的花销少之又少。只不过,房子只有30平,没有卫生间,距离天安门直线距离不到2公里。但,奋斗多年,我们的薪酬也基本稳定,这个数目算是在可接受范围之内。只不过,双方父母分批来探望我们的新家时,都很难过。他们不约而同的,把他们全部的积蓄偷偷放在我们的衣柜里。加在一起,60W,对我和周寻来说,是一笔不大不小的数目,可以稍事喘息。可是,依靠自己习惯了,拿着父母的养老钱,真的烫手。走出银行那一刻,我俩兄弟般拍拍对方的肩膀,在彼此脑门上用大拇指盖章了一个赞。时间对于恨不得一天可以工作48个小时的我们来说,真快。再一转眼,2023年春天,若迪到了报名上学的年纪。尽管就是一个普通的备案,拿着房产证,带娃去小学进行一个简单的面试流程。但我和周寻难得一见地都请了假,一人牵着女儿一只手,走进那所百年名小。少不更事的若迪在进教室前,天真地问周寻:“爸爸,你的手好湿啊,你是紧张得出汗了吗?”为了这一天,这一刻,我和周寻走了整整18年,从青春年少,走到人至中年,从高三走到了三高。而女儿成功报上名、备上案那一晚,周寻给我看了一个海报。尽管脑海里一度习惯性盘算,电影票和黄牛钱够我们几周的生活费。那么燃的电影,却不时听到片场传来纸巾擤鼻涕的声音。
人生初见《灌篮》,我们看到的是青春与理想的盛大灿烂哗然。此时再看,品出的,都是自己人生越过山丘后的尽力平实艰辛。而此时,当片尾字幕飘过,少年偶像退场,很想拍拍自己和爱人的肩膀:我们,也很了不起。套着521号湘北篮球服,顶着刺眼的红头发,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朝我飞奔而来。周遭是尖叫声,欢呼声,还有对他“老夫聊发少年狂”的掌声。光阴荏苒,生活残忍,我的那个少年爱人已经华发早生。但我知道,他从来没有忘记朝着人生的篮筐千百次的投篮。在人生的赛场里,我们都是流川枫、樱木花道、赤木刚宪、宫城良田、三井寿……那日凌晨的北京,一对中年夫妻,唱着《直到世界的尽头》,一路高歌,边走边唱,边笑边哭。我想声明一下,我们不是疯了,而是知道“我本平凡”,但依然想赞美一下自己不向生活献出膝盖的倔强。很多年前,当我们还年轻时,以为成功就是站在高处,被人敬仰,其他的日子都不值得过。但现在,人至中年,渐渐明白,每一种普通的人生,升斗小民的平静自洽更值得敬畏。今日荐读
作者简介
刘小念,一个写故事的手艺人,也是一个二胎妈妈,专写婚姻内外那些事儿,著有作品《二胎时代》《煮妇炼爱记》《创业情侣》等,开设公众号:写故事的刘小念(ID:xgsdlxn),回复“目录”,可阅读所有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