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Pel
“那一刻，我才反应过来，原来漫画可以打动这么多人。”
2021年夏天，一部短篇漫画《下一个春天》在笔者的微博首页刷了屏。
这是一部来自中国美术学院研究生刘允（微博@允犬）的毕设，描绘作者在农村生活的婶婶，聚焦“农村女性”——漫画发布后迅速引发了广泛反响，在微博收获超2.5万转发、5万点赞。故事和画风虽然都很简练，但其中呈现的婶婶人生切片与农村日常景观，却令许多读者深感触动……▼婚后，婶婶既打理家务，又赚钱补贴家用，琐碎的劳作挤满了她的日常。▼春节期间，婶婶迎接归乡的亲友，忙里忙外烹制饭菜，却顾不上自己，用默默的劳作，支撑家庭的欢乐祥和。▼年后，一切回到了原来的样子，婶婶独自一人，迎接下一个春天。乡村承载了许多人的乡愁，当我们提到传统家庭，似乎总想到歌颂朴实、勤劳、奉献的美德。但《下一个春天》并没有煽情的故事，更像是一篇私人的散文。漫画取材于作者春节返乡的经历，大多数时候采取冷静平视的态度，只在倏忽间，流露出女性身上积累已久的伤感和疏离。▼春节祭祖，“如果死去的人，不会被遗忘，那为什么活着的人，却不被看见？”。漫画里没有婶婶的心理描写，把理解情感的任务交给了读者。作者采取老式欧美漫画一般工整稳定的分格构成，客观的构图几乎从未靠近角色面部，色彩使用也非常克制。
▼上下区隔的两个格子，除夕夜一边是看春晚说笑的亲戚，一边是清洗碗筷的婶婶。
此外，作者还用马克笔涂出了类似水彩的质感。虽然角色造型并不稳定，但由此达到朦胧模糊的感觉，反而让读者足以代入和共情。作者的困惑在最后一章得到了精彩的呈现。春节结束，农村重新回到了冷清的样子。伴随婶婶在乡间的行走，旁白文字从描述性的话语转变为“我”的内心独白。在作者的年纪，婶婶已经嫁人，确定了一生的轨迹，而自己的未来又将走向何方？在迷惘的思索中，面对着鲜艳的油菜花，《下一个春天》画上了句号。“书中的故事由我亲眼看到过的一幕幕画面构成，‘书中’的‘婶婶’可能是妈妈、奶奶、姥姥，也可能是你，是我。”《下一个春天》不仅是一部完成度极高的毕设，也是中文互联网上少有积极探讨女性话题的漫画，真诚、朴实又沉重的感情令人难忘。而为了将这部漫画呈现给更多的读者，在读库漫编室的努力下，《下一个春天》在近日推出了实体版，将在动画学术趴·摸鱼走马首发，作为“漫编选·第五弹”之一发布。
▲点击图片入手《下一个春天》实体版趁此机会，我们也联系到了作者，与她聊了聊青年漫画家的创作观念和学习历程——Pel：您好，《下一个春天》最初发布时就在微博引发了很大的反响，在评论和转发区都有许多读者真挚的讨论和回忆；但同时，这又是一部有较强个人表达的作品，如您此前的许多漫画一样具有私人性质，某种程度上甚至有些像图像散文。
毕设作品收获如此多的共鸣是否超出您的预期？您在构思《下一个春天》时，又是如何平衡在作品中“描述普遍现象”与“表达个人观念”的？刘允：在画这部作品的时候，我想的更多的是怎么画，以及和大多数肝毕设的同学一样，抱着“画完即胜利”的想法来做的。因为在这部作品之前，基本没什么人关注我，所以我对最终的结果没有太大期待，只想着画完就好了。没想到发布之后，会获得那么多赞赏和共鸣，感觉像做梦一样。我觉得和我此前的作品相比，这一篇更具有广泛性，因为故事中反映的现实，是如此的真实，才引起了那么大的反响。同时我收到了很多留言和私信，和我分享他们阅读之后的感受。那一刻，我才反应过来，原来漫画可以打动这么多人。我知道所有美好的事物都会像烟花一样转瞬即逝，所以我会把这些赞美当成支撑我创作的勇气。说到表达个人观念，我在创作的时候，是以感受优先。画草稿的时候，我会把最有感触的画面先画出来，也就是一些概念图，这些部分会掺杂一些我的个人观念。之后我会再去画现实的部分。像两种颜色的珠子，散落在各地，我把它们安排在特定的位置，再用线把它们串起来。Pel：这部漫画以及您以往的漫画创作，似乎主要都采用矩形的、比较“规整”的分格，比起页面（page layout）的“分格”，更在乎格子（panel）内部的“构图”，采取了一种“观察者”的视角，没有太多中近景和特写（身边也有小伙伴表示读起来像绘本）。但这其实和主流漫画强调视觉引导、突出角色情绪的视觉语言是很不一样的。这种对于漫画的审美和观念是如何形成的？刘允：我是看日漫长大的，初高中的时候是个二次元党。大四开始接触图像小说，是一个朋友带我入了坑。那时我发现，原来漫画还可以这么画，像写文章一样。不同于小时候看的日漫，它的绘画语言会更多变一点。上课的时候，阮筠庭老师也会给我们带书，有一次她带了一本漫画，叫《战后风景》，法国作者埃里克·朗贝的作品。看过之后，我似乎找到毕设想要的感觉了，它讲了一个失去孩子的女人离家出走的故事。作者的叙述非常平静，镜头也很慢，但是你可以从中看到暴力、悲伤和绝望，就像死寂的火山在某一刻突然爆发，这简直太厉害了。于是，在创作《春天》的时候，我尝试着用这种方式去讲一个故事。另外，在进入美院时，我们就开始学习艺术史，当时不以为然，后来在阮老师的课程中，再次进入大师作品的学习。现在来看，艺术史带来的影响是潜移默化的。分析大师的画面和技法，然后再运用到自己的作品中去，我觉得不论是漫画或者插图和绘本，这对于个人语言的形成是很有帮助的。Pel：您和漫画中的主角“婶婶”的关系和日常交流是怎样的？她看了您创作的这部漫画作品么？刘允：我记得奶奶带叔叔去见面回来的那个下午，当时我在老家上小学，放学后我就在村口的树林里等他们，那时候不太懂这个“见面”具体是怎么回事，只知道奶奶篮子里有糖，很好吃。不久后我就见了婶婶第一面，当时他们已经决定结婚了，她从家里笑着出来，好像已经认识我很久了一样。回到城市上学之后，我只有暑假才可以见到她，和她一起去地里干活，一起赶集，帮她整理摆摊的货物。再后来就只有过年才能见到了，她会和我讲家里发生的事，给我看她种的花。婶婶特别喜欢花，她的院子里种了各种各样的花，她像这些植物一样，对生活有着极大的热情，又在一些困境中枯萎，来年春天再次焕发出生机。她的生命力就扎根在这片土地上。平时我们基本上没有什么交流，所以这几年对于婶婶的回忆只有过年。每次过年，她都要提前一个月开始准备，过年期间，又要负责一大家人的吃喝，最早一个起来，最后一个睡下。画毕设的时候，刚开始家里人都不知道我要画什么，有一次我让他们发照片，要做人物设计的参考，他们很开心，让我画的好看一点，每个人都给我拍了一张。包括《春天》最后一章，油菜花的画面，也是临时起意。本来第四章我觉得可以结束了，当时阮老师反问我：“这就结束了？”所以我就让婶婶再帮我补拍几个镜头。我和她视频的时候，她刚从地里干完活往回走，路过一片油菜花地，让我看好不好看，明晃晃的油菜花映着婶婶的脸。这个镜头太美了，我当时想我必须要画下来。现在看来，那次偶然成就了最后一章的点睛之笔。在我毕设发布之后，婶婶才知道我画了她。她没有说什么，我不太敢问她怎么想，可能我画的还是悲观一些，婶婶在现实生活中，大部分时间给别人的感觉是幸福的，虽然她会和我说她的苦恼，但是她又会觉得别人也是这么过来的......Pel：出版实体书、和出版方沟通的过程当中，有没有什么印象深刻的事想要分享？刘允：在作品发布后，有一些出版社编辑主动联系了我，想要争取出版《春天》。后来我咨询了阮老师，她向我推荐了漫编室，当时我对漫编室并不了解，但是阮老师既然这么坚持，一定有她的道理。于是在老师的介绍下，我联系了漫编室的主编铁雄老师。令我没想到的是，我们聊了大概一个多小时，就像朋友一样聊创作、生活、兴趣爱好。在进一步的沟通之后，我表达了出版的愿望，但是漫编室想要再看一下之后的创作。因为目前他们的出版计划是以引进为主，我可以理解，决定与一个新人作者合作以及做原创漫画是需要承担很大的风险的。后来我又深入了解漫编室之后，再次向编辑老师表达了想要出版的愿望。几天之后，编辑告诉我，他们商讨过后决定签约。我想他们做这个决定一定下了很大的决心。之后的合作也很愉快，漫编室给了我最大的自由，我也很放心把出版的事情全部交给他们。样书大大超出了我的预期。我理解了为什么大家都说漫编室的书就算不打折也要买。可以说漫编室的品控太好了，严谨到每一个细节。我也非常感谢当时那个坚持的自己，以及漫编室的各位。谢谢把这个宝贵的机会给了我，谢谢为这本书做出的努力。Pel：毕业后都在忙什么？接下来对于创作和生活有哪些打算？刘允：做了一段时间培训老师，目前在汉服店打工，给客人穿衣服和化妆，也会摆小摊卖东西。在现实中，我是一个非常普通的人，会淹没在人群中的那种。不过，我很享受现在的生活，在打工的过程中，遇到了有趣的人和一些深刻的故事，这种生活的过程也是我创作的来源。接下来还是会继续画故事，想让作品替我活着。如果我养活不了自己，就继续打工赚钱，再去创作。Pel：在中国美术学院学习漫画创作的多年期间，从本科到研究生，漫画/绘画创作的习惯和观念发生了哪些阶段性的变化？您曾多次提到阮筠庭老师，她提出过哪些受用的指导？时值毕业季，自己对正在肝漫画毕设的后辈又有哪些建议和寄语呢？刘允：我总觉得自己是因为运气才考上美院。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都非常不自信，觉得自己画得不好。特别是美院这个环境，画得好的太多了，身边也有很多同学早已是网络上的大大。所以，在最开始我一直想把造型画好，那时觉得只要造型好就是最好的。后来开始了专业课程，在上绘本课与插图课的时候，我比较关注怎么画好看，那个阶段喜欢甜美的、少女感、梦幻的感觉。但是我发现（即便）作业每次认真做了、也会看书，（但）直到本科毕业时，我依旧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作品。我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儿，单纯觉得是我画得不够、画得不好。到了读研的阶段，我一度不知道要画什么，甚至有点排斥画画。还好我的导师一直没有放弃我。如果说什么时候开始画漫画，应该是研一的暑假，参与了阮老师每日一画的课程训练。当时（阮老师）每天出一个题目，（我们）可以选择各种方式去画，我用漫画的方式画了一个月。这种训练让我又找到了画画的趣味，发现了自己的潜力。之后我就开始断断续续画了一些漫画作品。如果你看过《下一个春天》之前的作品，会发现这对我来说是多么大的飞跃。从阮老师身上，我学到了很多，因为我是一个马虎的人，什么都是差不多就行。比如说写论文的时候，别的同学大纲都定好了，只有我还在修改。但是我的老师会一句一句和我分析，包括标点符号的错误也会指出来。虽然有时候让人有些压力，但是正因为她的认真与坚持，最终论文也顺利写完，并且得到了赞赏。另外，在创作方面，阮老师也是以身作则，给我们看她画了无数遍的草稿，这一点也影响了我的创作。我在书中的后记写到，在画第一张正稿的时候，就画了十遍。阮老师曾对我们说过，毕业了不画画也没关系。我也把这句话送给肝毕设的各位，尽力完成，不留遗憾。如果以后不画画了，也没关系，我们都要开心的生活呀。如果还有画画的梦想，那请务必要坚持下去，说不定在哪一天就实现了。Pel：非常感谢您的回答！期待您未来创作出更多优秀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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