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混乱和压抑之外，年轻设计师主宰的“另一个”东欧

Pervert 想为自己的服装找到与众不同的展示方式，于是这个俄罗斯品牌模拟了某种场景，拍摄名为 Femme Scandal 的一系列照片，也就是你看到的这些。

很难说这究竟是什么，富家千金不情愿地被保镖带走，又或者偷偷溜进派对的女孩儿被俱乐部保安发现？

无论如何，不容寻常的展示方式让这个 2021 年才成立的品牌收获了大量关注。

品牌创始人 Anastasia Nozhina（Анастасия Ножина）在英文世界没什么相关资料，要使用俄语搜索才能发现是她创造了 Pervert。

俄罗斯媒体对她的评价是“谁是圣彼得堡最时髦的人：穿 Old Celine 的女孩最好看”，或者“夹克、哥萨克和复杂的性格：圣彼得堡最时尚的女孩 Anastasia Nozhina 穿什么”。

按照现在的标准，她是个穿搭网红。

但与收获流量后开始带货的网红们不同，她因社交媒体得到关注，随后创立了一个没那么随意的品牌 Pervert。当 Pervert 渐渐走上正轨，她迅速删除了自己的社交媒体账号，理由也简单直接并不遮掩，她在面对俄罗斯媒体 Sobaka 的采访时说：

“我做社交网络是为了赚钱，现在意识到可以用不同的方式赚钱，隐私看起来就更重要了。”

她转而把自己想要的东西放在 Pervert 上，不只是服装，其官方社交媒体也有着独特的风格。她们对 Rihanna 的歌词进行改造，制作有趣的梗图：

官方合作的摄影师在标注 Femme Scandal 系列照片时将模特称为 Scoundrels（无赖们）：

当然，还有极具东欧色彩的场景：

这个拥有独特表达的新品牌，它有很多话想说，但看起来还没构建起完整的体系。

其实这也是整个东欧服装设计以及相关创意人士正在面临的处境，你可以细数出几个名字，媒体把这些人统一划归为“后苏联时代”创意人士，但这定义并不那么贴切，同时带着强烈的西方视角。

这份暂且可以被称为“叛逆”的独特美学，的确可以追溯回东欧的独特历史：在铁幕倒塌以前，年轻人接受着苏联严格的审美教育，在那之后他们能喝到可口可乐或者吃麦当劳了，但眼前又是一派混乱灰暗的景象。

社会环境的变化让创作者们吸收了大量西方元素，同时尝试在其中融入本土的东西，冲突和对立因此产生，就像那些在列宁雕塑下玩滑板和 BMX 的东欧青年。

但拥有东欧背景的设计师、造型师以及其他创意人士却未必都对苏联那么满意（所以“后苏联时代”并不是个好称呼）。

他们只是记录自己的经历，尝试找到些什么，能够让整个东欧那不同于任何地域的、野蛮且精致的独特美学为更多人所知，希望世界可以看到战争、混乱和压抑以外，由年轻人主宰的另一个“叛逆”东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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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莫斯科长大的 Gosha Rubchinskiy 可以算做是最早出圈的俄罗斯服装设计师？他把大部分精力都用在复古运动服的设计上，钟爱诞生自俄罗斯的 Gopnik 文化，以印花或西里尔字母为主带来更直接地表达。

在西里尔字母之外，Gosha 把 CCCP、镰刀和斧头印在 T 恤衫上、把不同国家的国旗拼成 Tommy Hilfiger 的经典样式、或者从乔治·奥威尔以苏联生活为主题的反乌托邦小说中汲取灵感……

在品牌的巅峰期，Kylie Jenner 发布图片并配文“Gosha Kylie”：

A$AP Rocky 在演出时穿着 Gosha 帽衫：

Gosha 的设计确实很锋利。

甚至将 2008 年发布的第一季命名为“Evil Empire”，看似是对苏联的讽刺，实际上指的是 1983 年美国总统罗纳德·里根的一次演讲，他将苏联称为“邪恶帝国”，再结合 2018 年品牌结业秀场播放了 Nautilus Pompilius 的 Gudbay,Amerika，其中的蕴含意味已经不能再明显。

他对苏联或者俄罗斯并不反感，从其创立的第二个品牌 Paccbet（俄语含义为日出或黎明将至）名称的含义就不难看出，他显然对未来抱有光明的期待。

“摇滚乐的时代、电影的时代，电子音乐的时代……现在，是时候让来自时尚的能量——街头服饰来团结每一个游离的年轻人了。我认为排队的年轻人也在等待希望——就像他们的父母排队等待购买黑胶唱片一样。”

关于自己的品牌，Gosha 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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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圈是很奇妙的事情，它有时候会跨越物理空间，比如出生在符拉迪沃斯托克的造型师 Lotta Volkova 与 Gosha 的童年居住地相隔数千公里，但却有着相同的东欧特质。

她的父亲 16 岁时从西伯利亚跳上火车去当海员，母亲是喜爱 Vivienne Westwood 和 John Galliano 的物理学教授，关于她的名字——“我妈妈用 Led Zeppelin 的歌‘Whole Lotta Love’给我取名。在苏联！”

Lotta Volkova 在接受采访时提到这件事。

多亏港口城市的成长经历，她的船长父亲总能带回一些世界各地的服装和杂志，妈妈也不限制她去做想做的事情。

17 岁时她离开符拉迪沃斯托克来到伦敦，在中央圣马丁学习，也在这时爱上了俱乐部。Lotta 在伦敦创立了自己的品牌 Lotta Skeletrix，也曾被川久保玲发现并带入 Dover Street Market。

2007 年，完成学业之后 Lotta 去到巴黎，她不再设计服装，转而意识到自己最喜欢的工作是打造造型。

著名摄影师 Ellen Von Unwerth 为她提供了第一份工作，在此后的某次拍摄中认识了 Gosha Rubchinskiy，以同样的方式再遇到 Demna，神奇的概率事件发生，代表着东欧设计力量的三人组正式建立联系。

他们出生在东欧，有过在西欧长期生活的经历，并将他们自己独特的、受苏联影响的 90 年代经历融入创意之中。这三位被看作是东欧独特服装美学（或者说后苏联风格）的“发明者”，虽然他们都不喜欢后苏联风格这个称呼。

但毫无疑问他们是八十年代出生、共同经历九十年代的同一代人，彼此可以互相理解，有着共同相似的经历，只是每个人都以自己的方式重现它们。

Lotta 选择居于幕后。

她能极好地捕捉千禧一代年轻人的喜好，所以在 Vetements 和 Balenciaga 担任选角、造型和咨询工作，尝试将情绪转化为那些奇怪的、实验的、甚至有些“不合时宜”的形状与轮廓。

比如 Vetements 2017 A/W 秀场中，她将 CEO、经纪人、秘书、流浪汉等等不同身份的刻板印象转换成数十个秀场造型，让 Demna 的设计传达了关于主流文化入侵亚文化这一话题的讨论。

同时她还在多家杂志社担任特约时装编辑，或者直接走上 Demna 的秀场担任模特。

在 Vetements 2016 AW 的秀场中， Lotta 手捧黄色水仙花，以一个顽皮且叛逆的天主教会学校女学生的造型挑战传统，第一个出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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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时装秀的另一个重要部分——模特，东欧也有自己的答案，俄罗斯的 Lumpen Agency 看起来与一般模特经纪公司有点不同。

Lumpen 的全称为 Lumpenproletariat，直接翻译是“被剥夺财产和背井离乡的个人”，这个词最初用来形容对社会毫无用处的下层阶级，或者，你可以叫它“社会弃儿”。

莫斯科女孩 Avdotja Alexandrova 在了解这个词语的现实含义以及历史含义后表示接受，并在 2014 年以此为名创办了这家模特经纪公司。

大致浏览他们的模特库，你得到的答案无关美与丑，这里需要特点和眼缘。

模特可能患有瞳孔异色症或者脸上有胎记以及疤痕，没有审美标准，Avdotja 的摄影和制片背景让她想要给时尚界带来一些“纪录片”式的面孔。

独特的选角方式让这家俄罗斯模特经纪公司大受欢迎，Demna 是 Lumpen 的忠实客户，你能在 Vetements 或其分支品牌 VTMNTS 的绝大多数秀场中找到 Lumpen 模特的身影：

Gucci 会邀请 Lumpen 模特来拍摄产品广告：

俄罗斯版 Elle 则干脆让 Lumpen 模特 Gret 登上了封面：

关于模特的待遇，Avdotja 看到的事情是：“此前这里（俄罗斯）的每个人都通过代理机构寻找工作，然后去到西方，90%的收入被机构拿走。”

所以 Lumpen 仅收取其模特费用的 20%，一些顶级经纪公司会收取 50% 的费用甚至更多。更重要的是 Lumpen 为每一位模特提供了平等的试镜机会，官方网站不会划分级别，这里没有超级名模和普通模特，所有人都存在于同一个页面中，唯二的分类方式是城市与性别。

模特不再像是商品，他们回归到一个个真实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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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到东欧、设计、服装等等关键词，Balenciaga 现任创意总监、Vetements 联合创始人 Demna 毫无疑问是最有话题性的一位，也是个绕不开的名字。

人们喜欢他在一季又一季的秀场中带来的新玩意，那些与此前时装不相同的东西。

比如在 Balenciaga Pre-Fall 2023 系列中，虽不是春夏或秋冬的正式秀场，但设计师也没“发疯”。一系列混凝土试衣间中的模特自拍，展示了可穿性很强的服装，有宽松的运动服、廓形西装夹克或者超大的派克大衣。独特性和趣味则在细节中展现，羽绒服下摆的填充让它更“廓”，双排扣西装的纽扣歪歪扭扭……

毕竟是在 Balenciaga 这样一个有风格历史传承的品牌，细节上玩点小花样，整体上 Demna 显然是有所克制的。

如果回到早些时候，Demna 的注意力更多放在 Vetements 时，东欧气质就释放得更彻底，也不难看出他大概对所谓“后苏联时代”好感不多。

Demna 曾数次在采访中回忆儿时生活，12 岁时发生的俄格战争留下的印象无比深刻，儿时居住的格鲁吉亚城市苏呼米（Sukhumi）成为军事冲突所在地，他们的房子被炸毁，一家人穿越高加索山脉来到格鲁吉亚首府第比利斯，随后前往德国杜塞尔多夫。

创伤是一定存在的，他经常称呼自己为“终身难民儿童（lifelong refugee child）”，但糟糕的经历还是为 Demna 带来了一些积极的东西，比如最初创造 Vetements 时最为人称道的宽松造型。

“小时候我的整个衣橱都是这样，夹克对我来说总是很大，因为大一号的衣服可以穿得更久。我认为我喜欢那种比例和形状的原因与此密切相关。”

Demna 在 2017 年的采访中对 WWD 这样说。

他本人对超大号时装的设计来源给出了解释，这并非街头文化的装腔作势，也不是对地下俱乐部风格的致敬，只是在苏联时期格鲁吉亚的童年经历给他留下的痕迹——那时候服装非常珍贵，因此家长在给孩子购买衣服时总会买大几个尺码。

在被所有人熟知的巨大廓形以外，90 年代东欧女性经常穿着的围裙花纹也被 Demna 搬上 Vetements 秀场。或许不止东欧，这图案也可能让你感到熟悉：

苏联解体后开始迈入资本主义的 90 年代东欧，穿着尺码夸张的西装大衣在街上闲逛的“坏人”们后期成为寡头，他们开着俄罗斯的第一批宝马或者奔驰轿车招摇过市，西装对他们来说是地位的象征，Demna 也把这个场景加以改造，保留在早期 Vetements 的设计中：

在 Vetements 2019 Spring Menswear 的秀场中，Demna 则直面儿时的战争创伤，他把格鲁吉亚语放置在经典飞行夹克上；打造了格鲁吉亚、土耳其、乌克兰、俄罗斯和美国的国旗夹克；还有一些戴着黑色头套、身着复古运动服的“恐怖”造型：

Demna 是勇敢者和先驱，他尝试用服装说话、克制地构建自己的体系，表达显然非常准确，也取得了传统意义上巨大的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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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想要讲一个关于 Kraftwerk 的故事，毕竟 50-60 年代的德国，Kraftwerk 成员的成长环境与苏联解体后的东欧多少有些相似。

那时德国一地鸡毛，人们笼罩在二战失败和希特勒带来的羞耻之中，文化迫切地需要被重塑。作为战败国，德国不可避免地接受英美的文化殖民，年轻人崇拜披头士，Kraftwerk 的出现终结了这一切。他们并不觉得刻板印象是坏事，反而把世界对德国精确、冷漠、工业化的一面搬上舞台，1974 年专辑 Autubahn 的出现让现代音乐的根源不只有 Blues，无性别无感情的机器人形象改变了音乐世界。

这是话语权的争夺，Kraftwerk 成功了，而哪一个文化圈不想要自己的 Kraftwerk 呢？

再看看东欧，沙皇革命前精致且资产阶级的建筑、破败的苏联建筑以及现代购物中心出现在同一个场景，这也让东欧的设计力量带着一丝犹豫、些许冷漠和更多矛盾。

虽然现在东欧设计尚且不能被称为一个完整的体系，但年轻人们正在尝试创造，遵循着自己的体系。没人知道最后的结果，未来变得更不清晰，也许他们成功重塑自己的文化，也许他们正在摧毁。

但无论如何，来自东欧的叛逆青年们对既有规则表达了不满，也拥有敢于尝试重塑自己文化的勇气。

对此，地球村村民们保持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