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侬此日生双翼,随花飞到天尽头
天尽头,何处有香丘? | 第3593期
葬花吟
作者:曹雪芹 [清]
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游丝软系飘春榭,落絮轻沾扑绣帘。
闺中女儿惜春暮,愁绪满怀无处诉。
手把花锄出绣帘,忍踏落花来复去。
柳丝榆荚自芳菲,不管桃飘与李飞。
桃李明年能再发,明年闺中知有谁?
三月香巢已垒成,梁间燕子太无情!
明年花发虽可啄,却不道人去梁空巢也倾。
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
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漂泊难寻觅。
花开易见落难寻,阶前闷杀葬花人。
独把花锄偷洒泪,洒上空枝见血痕。
杜鹃无语正黄昏,荷锄归去掩重门。
青灯照壁人初睡,冷雨敲窗被未温。
怪侬底事倍伤神,半为怜春半恼春。
怜春忽至恼忽去,至又无言去未闻。
昨宵庭外悲歌发,知是花魂与鸟魂?
花魂鸟魂总难留,鸟自无言花自羞。
愿侬此日生双翼,随花飞到天尽头。
天尽头,何处有香丘?
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抔净土掩风流。
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
尔今死去侬收葬,未卜侬身何日丧?
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
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
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 诗文作者 -
曹雪芹(约1715—1763),名霑,字梦阮,号雪芹,又号芹溪、芹圃,中国古典名著《红楼梦》的作者,出生于江宁(今南京),出身清代内务府正白旗包衣世家,江宁织造曹寅之孙。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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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和花朵总是在一起的。花满枝头,春意盎然。那么多花朵的绽放,似乎能让每个人都感到春天的活力。如今,春天过去,夏天来了,花朵们已经凋零。
“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这是《葬花吟》的第一句。从这个疑问出发,探究下去,慢慢的,我们可以感受到,一个以往坚实的世界崩塌了。它的崩塌,又是那么突然。
这不仅是伤春的一首诗,更是在叩问人生的意义,就像西方哲人的人生三问:“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到哪里去?”
“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花朵象征着美好的生命。一切美好的生命都会消逝,这不让人惊讶吗?它们从哪里来?它们是谁?它们到哪里去?无人知晓,一切归于虚无。
在《红楼梦》里,林黛玉是极富性灵的诗人。她看到花开花落,会受到强烈的震撼,但她绝不是受到这种震撼的唯一一个。
宝玉是和黛玉心性相通的人。《红楼梦》第二十三回说:他在桃花树下看书,“一阵风来,把树头上桃花吹下一大半来,落的满身满书满地皆是。宝玉要抖落下来,恐怕脚步践踏了,只得兜了那花瓣来至池边,抖在池内。那花瓣浮在水面,飘飘荡荡,竟流出沁芳闸去了。”
她看到宝玉把落花扫在一起,放到水里,让流水把它们带走,便说:“你看这里的水干净,只一流出去,有人家的地方儿,什么没有?仍旧把花遭塌了。那畸角上我有一个花冢,如今把他扫了,装在这绢袋里,拿土埋上,日久不过随土化了,岂不干净。”
相比天真无邪的宝玉,黛玉的心理年龄更大。她更明白世态炎凉。“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花朵会凋零、毁灭,被无常的命运拨弄,会被时间和岁月带走。而让人痛惜的,是它的死亡还会伴随着被侮辱、戏弄,掉入污浊的泥淖;或者被肮脏的水流裹挟而去。
于是,黛玉选择了把花葬在大观园。而她自己,最终也死在大观园。
“愿侬此日生双翼,随花飞到天尽头。
天尽头,何处有香丘?
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抔净土掩风流。
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
这是黛玉对花朵最后的爱。
撰文 | 湘人彭二 审校 | 西格玛
头图 | 刘旦宅《黛玉葬花》
插图丨戴敦邦《红楼梦》插图(一)
林风眠《仕女图》
配乐 | 覃晔《归》《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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