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部中弹后,他看到了一个颠倒的世界
"Lunch atop a Skyscraper"(图片来源:Ebbets)
撰文 | 栗子
审校 | clefable
1938年5月,西班牙正值内战,莱万特前线有一位25岁的共和军士兵,被子弹击中了头部。子弹从他的后脑穿入又穿出,令他失去了意识,昏倒在地上。
受伤的士兵被送往医院。在那里,没有经过手术或任何特殊治疗的他,居然顺利地活了下来。中弹十多天后,士兵幸运地苏醒了。又过去一段时间,他慢慢开始发现,自己眼前的景象和从前不一样了——
这位脑部受伤的士兵,看到了一个颠倒的世界。
“工人倒立在脚手架上”
那颗子弹在士兵头上留下了两个伤口,都在左侧顶枕部凸面(left parieto-occipital convexity)上:一个代表子弹的入口,另一个代表出口。随着子弹穿过,大脑皮层受到了破坏。医生根据伤口的位置判断,受伤的脑区大致是角回(angular gyrus)。
如今我们知道,角回和脑中许多重要的功能区相连,跟语言、数字处理、空间认知等等都有重要的关系。
子弹在伤者脑中的运动方向是,从后向前,从下往上(图片来源:原论文)
士兵受伤之后,昏迷的日子持续了两个星期。而在恢复意识的最初几周里,他出现了严重的头痛,还有轻微的脑膜炎。这些症状在医生眼里,都算是脑损伤患者常见的后遗症。
除此之外,这位士兵感觉到自己的视力远远不如从前,尤其是左眼;随后几个月里,医生又发现他的视野严重缩小,右眼只剩4°-6°,而左眼的视野比右眼还要窄1°-2°。但这些现象也没有让医生感到惊讶。
直到3个月后的夏天,士兵对医生讲出了一句:“看到工人在脚手架上倒立着工作。”
其实,这早就不是他第一次看见颠倒的事物,他说很长一段时间以来,都会不时看到倾斜或倒置的东西。士兵已经可以平静地描述这些场景,平静得好像那只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但医生却对此产生了强烈的兴趣。由此开始,一个名叫胡斯托·冈萨洛(Justo Gonzalo)的年轻医生,观察了这位患者大约半个世纪。
冈萨洛原本在马德里总医院做着神经科学领域的研究。而在1937年,他作为战地医生被派往共和军的前线。1938年初,冈萨洛又在另一位神经科学家的邀请下,进入了莱万特地区新建的一座军事卫生医院。就是在这里,冈萨洛开始研究与脑损伤相关的视觉感知变化。
内战期间,医院里有不少患者,可以作为他的研究对象。医生记录过30多个与这位士兵症状相近(但程度不同)的患者。但这位士兵是其中最突出的一个,冈萨洛医生给了他一个昵称,叫“患者M”。
图片来源:参考资料3
医生想要知道,患者M眼里的世界究竟能倾斜到什么程度。于是,他用一个箭头来做实验,这个箭头可以在圆盘上转到不同的角度,而患者M需要用手转动箭头,直到自己眼中的箭头朝上为止。如此一来,患者转动箭头的角度,就是他视觉倾斜的角度。
结果发现,在患者M眼睛放松的情况下,左眼的视觉最大能够转动170°;而视力稍好一些的左眼,放松状态下的视觉最大可以转动145°。在医生看来,这些旋转角度都与180°相差不远,即便不是完全颠倒,也可以视作颠倒了。
如果想要把旋转的角度减小一些,可以用肌肉力量来增强眼睛的功能。再有,不同的光照条件,也会影响患者眼中箭头倾斜的角度。
除此之外,冈萨洛医生还用一张“视力表”来做实验,看患者M眼里的字母倾斜角度有多大。右眼测试的结果是,放松状态下,只有表中最大的一个字母“N”在患者M眼中完全没有旋转,字体越小,患者M看到的字母就越歪。
图片来源:参考资料1
当右眼处在增强状态下,也就是被强大的肌肉力量控制时,患者看到的字母倾斜的角度会变小。而如果用双眼看,且眼球处在增强状态下,倾斜的角度又会变得更小。
这样扭曲的视觉,会让患者M产生不少误解。比如,有时以为自己视野的左边走来了人(或来了车),但实际上人(或是车)从右边来;比如,他可以读出按顺序打印的字母或数字,也可以读出倒序排列的字母或数字,但看不出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区别。不过这些症状好像没有影响到他的正常生活,他仍然可以走在路上,顺利地定位和导航,没有发生事故。
患者M眼里的事物不仅会颠倒,而且一个物体会出现三个影像,颜色还会从物体上“脱离”开来。战争结束之后,冈萨洛医生在1940年代继续为患者M做检查;接下来的几十年间,他们也依然保持联系,直到1986年医生去世。
另一种理论
冈萨洛医生对患者M进行的研究,应该是第一项针对视物颠倒的详尽研究,也是当时的一项开创性研究。
他提出了新的理论,认为大脑皮层是由多个功能连续性的大脑梯度组成,而梯度与特定神经元及神经元连接的密度有关——如果依照这个理论,脑损伤不一定要破坏某个脑区,而是可以通过影响神经元的信号传递来改变大脑的功能。冈萨洛认为这个理论更能解释,为何患者M既出现了视物颠倒又能继续正常生活。
不过,冈萨洛的观点与主流观点存在很大分歧,在很长一段时期里不常有人提起这种理论,也很少有人提起患者M这个病例。
今年,医生的女儿伊莎贝尔·冈萨洛(Isabel Gonzalo)将这个病例写成一篇新的论文,发表在神经学(Neurologia)杂志上,并被媒体竞相报道。西班牙《国家报》(El País)的一篇报道中说,患者M已经在上世纪90年代末离世,此前他一直带着颠倒的视觉生活。
伊莎贝尔说,她的父亲非常敬佩患者M,因为他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既能自己照顾自己,也能在田里劳作。
《环球科学》5月新刊正在热卖
各电商平台均有销售
微信扫码关注该文公众号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