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据造假风波后，哥大宣布永久退出US News美国大学排名评选

2023-06-07 13:06

当地时间2023年6月6日星期二，哥伦比亚大学宣布不再向《美国新闻和世界报道》（U. S. News & World Report）的美国大学排名提供数据，这一极为引人注目的抵制举措，或鼓励其他院校考虑退出这个最具影响力的大学榜单。

数据造假风波

去年2月，该校一位数学教授质疑令哥大跻身U.S. News榜单第二把交椅的数据准确性。塞迪乌斯（Michael Thaddeus）博士在其网站发出长达21页的尖锐批评报告，不仅对榜单背后的数据表示质疑，而且还围绕高校排行榜（事关数以百万计未来学生及其家庭择校选择）本身价值甚至准确性的争论推波助澜。其调查报告主要提出以下六大问题：

1、班级规模

班级规模是U.S. News排名中衡量教师资源最重要的指标，占8%。小班授课比例越大，学校得分越高。在2022版榜单中，哥大提供数据称该校82.5%的本科班级规模在20人以下，8.9%班级超过50人。该数据在排名前100所综合性大学中高居榜首。

调查报告截图

然而，通过直接统计哥大官网的课程注册信息，赛迪乌斯博士发现2019年秋季到2020年秋季（数据提供时间段）期间，只有62.7%-66.9%的本科班级规模在20名学生以下；与此同时，10.6%-12.4%班级上课学生超过50名。

2、最高学位教师比例

博士学位或最终学位的全职教师指标占榜单权重的3%。哥大声称100%的教职员工拥有最高学位——博士。相较其竞争对手普林斯顿 (94%)、麻省理工 (91%)、哈佛 (91%) 和耶鲁 (93%) 具有明显优势。而事实上，哥大共有69名教师最高学历为本科或硕士。

3、财务资源

U.S. News榜单通过该指标衡量学校对于每个学生的教育投入，权重10%。

哥大声称花费巨额教学资金：2019-20学年的教学支出略高于31亿美元。然而，塞迪乌斯教授统计的各种财务数据表明，事实绝非如此！

哥大财务支出不同分裂

他指出该金额还包括哥大医院提供患者护理的费用，而后者肯定不该归类为“教学”费用。此外，31亿美元比哈佛、耶鲁和普林斯顿的相应数字加起来还要大。他补充道，包括纽大在内的其他大学明确从其报告的教学支出总额中剔除了患者护理费用。哥大没有对其如何得出31亿美元支出数据进行任何解释。

4、师生比例造假

哥伦比亚大学汇报给U.S. News的师生比为6:1，而据其他途径测算数据约为11:1。

5、全职教师比例造假

哥伦比亚大学汇报给USNews的非医学全职教师占比约为96.5%。这项数据使得哥大领先其他院校：普林斯顿（93.8%）、哈佛大学（94.5%）、麻省理工（93.0%）和耶鲁（86.2%）。而哥大汇报给政府的该数据却是74.1%。

6、毕业率

包括毕业率、退学率等在内的所谓成果指标占U. S. News整体排名权重达35%。哥大向该排名机构提供的信息显示：96%本科生在6年或者更短的时间内毕业。

各大知名高校本科转学生比例

然而，转学至哥大的本科生占比达到30%。塞迪乌斯教授指出，尽管哥大非转学本科生六年毕业率达到96%，转学生同期毕业率仅为85%。因此哥大毕业率指标应该有所夸大。

有兴趣的读者可查阅赛迪乌斯教授调查报告全文：

http://www.math.columbia.edu/~thaddeus/ranking/investigation.html

此后，哥大校方承认其向排名机构提交了班级规模、教学支出和其他项目的错误数据。在2022年9月发布的最新榜单中，哥大从上个年度的第2名一落千丈跌至18名。然而，即使如此，哥大依然是正式退出U. S. News本科榜单的排名最高院校。

正式退榜

周二（2023年6月6日），哥伦比亚大学教务长博伊斯（Mary C. Boyce）和其他管理层致信该校社区称，“对于高校排名在本科申请流程所起作用，我们深感担忧，这不但由于过度影响未来学生，还在于其将一所大学概况归结为不同类别数据的堆砌。这种做法完全得不偿失！”

U. S. News表示该机构提供有价值的消费新闻，帮助用户做出生活中的重大决定；并将继续对哥伦比亚大学进行排名。每一年，该机构都向高校发出详尽的问卷调查，询问包括教师工资、班级规模和财务资源等方面的信息，并在调查中要求校方行政人员评价其他院校的声望。

U. S. News首席执行官格特勒（Eric Gertler）在回应哥大退出声明时指出，“学生需要一个公平比对院校的参考依据，这有助于其确定自己最适合哪所大学。”

哥大的退榜也成为去年11月开启的抵制U.S. News传奇故事的最新篇章，彼时多年名列榜首的耶鲁法学院率先退出该榜单的法学院排名，耶鲁法学院院长痛斥该排名“漏洞百出”。紧随其后全美十余所顶级法学院，以及著名的斯坦福医学院和哈佛医学院等顶尖研究型医学院也步其后尘于今年1月开始加入抵制行列。哥大法学院和医学院均分别退出了相应排名。

对于影响力更为巨大的U.S. News本科排名的反抗则更为谨慎。今年2月底，常年名列美国文理学院排名前30的科罗拉多学院宣布不再与U.S. News合作；巴德学院、罗德岛设计学院和位于阿拉巴马州的传统黑人院校斯蒂尔曼学院近期也做出同样决定。

U.S. News表示，即使高校不配合其数据调查，该排名机构也将继续根据公开发布信息对这些院校进行排名。高中升学指导和高校管理人员指出，如果U.S. News的排名结果更多基于未来学生可以在其他地方找到的免费信息，那么用户或许不愿意为其提供的数据付费。

今年2月，格特勒为《华尔街日报》撰写专栏文章称精英名校之所以反对排名，是“因为这些学校无法控制我们的排名，他们不想遭到一个独立第三方问责。”

在宣布退榜的同时，哥伦比亚大学表示将继续通过包括通用数据集（Common Data set）等渠道发布有关其本科项目的详细信息，该等信息可通过互联网免费获取。通用数据集由美国大学理事会、U.S.News和Peterson's等三家权威教育机构共同倡议发起并制定使用的一个松散性标准化统计数据标准，包括诸多招生和运营数据。目前已经成为众多高校官方按规定标准每年发布的权威招生数据报告。在去年的数据造假风波前，哥大是唯一拒绝提供通用数据集的常春藤盟校。

塞迪乌斯博士说，据他了解哥大此前曾编制此类数据集供校方内部使用，但从未公开发表。他指出，“关键在于其手头的文件说明校方掌握过去提交至U. S. News数据的实情（甚至可能表明其错误陈述究竟是故意还是无意），但他们拒绝公开这些文件，即使当绝大多数投票教授要求公开后依然固执己见。这是哥大管理层存在的一个严重问题，即极其缺乏透明度。校方更感兴趣的是改善人们对哥大的看法，而非学校本身。”

U.S. News在高等教育领域拥有巨大权力，其榜单为不堪重负的申请学生、寻求最佳人才的招聘雇主和其他相关人士提供一项简单易懂的指南。很多大学校长抱怨称，排名迫使校方重视某些排名指标相关统计数据，但是该榜单所具备的影响力使其不敢轻易退出，害怕像此前退出的其他院校那样排名下降。

今年春天发布的研究生榜单中，耶鲁法学院依然稳居榜首。这表明如果学校不再合作，该排名机构似乎也不会严惩学校。

在上个年度榜单中，哥伦比亚大学排名攀升一位达到第二，仅屈居普林斯顿大学之下，与哈佛大学和麻省理工学院并驾齐驱。哥大数学教授塞迪乌斯博士指出哥大在1988年仅位列第18，他认为这一升幅极为可观。在其分析报告中教授发出灵魂拷问，“为什么哥大的命运会有如此程度的改善？”

哥大1988年起U.S. News排名变动状况

关于U.S. News排名

1983年，U.S. News发布第一期最佳大学排名时，只是粗略地将大学分为全国性大学、地区性大学和文理学院，再给学校的教职人员分发调查问卷，让他们选出心目中的5所最佳大学。可想而知，如此草率的排名，学界根本不会买账，还被当时的斯坦福大学校长肯尼迪（Donald Kennedy）讥讽为“大学的选美比赛”，与大学的教育质量好坏毫无关系。

即便如此，杂志的销量却出人意料地好。1988年，杂志社认识到了排名背后的巨大商机，当时的杂志社社长挖来了艾尔温（Mel Elvin），让他主持高校排名项目。

埃尔温于 1976 年在民主党全国代表大会上，当时他在《新闻周刊》工作

埃尔温是彼时赫赫有名的记者，《新闻周刊》华盛顿分社社长，尼克松访华时他当过随行记者。

加入U.S. News不久，埃尔温就组织团队开始给大学排名进行升级。他们为大学排名建立了一整套运算法则，设立了若干个指标，比如我们今天熟知的录取率、毕业率、学术声誉、校友捐赠等等。每期的排名后面都跟着密密麻麻的数据，内行的人都知道，排名浮动实际上并不是学校的水平发生了变化，只是计算公式和数据的权重变了。

大学排名之所以大获成功也是因为它利用了美国人对数字的敬畏心理。把大学的教育水平用数字进行量化，经过一番“科学化”的包装后，一般老百姓便很难参透其中的玄机。毕竟有哪个人会认真地去研究排名中的师生比例、校友捐赠率、学生入学率这些数据背后的真正含义呢？不如直接相信专业的排名机构来得简单。

另一方面，大学排名满足了当时的美国民众对高等教育强烈的兴趣。上世纪70至80年代初，美国大学的入学人数不断增长，高等教育不再是富人阶级的特权，普罗大众开始重视高等教育。U.S.News排名将难以捉摸的大学教育水平量化成数字呈现在读者面前，正好迎合了大众对大学的好奇心。在大众对大学教育还处于懵懂的时候，排名成为了一种快速建立认知的捷径。

大学里的教授和管理人员起初只是拿大学排名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以为过几年热度就会消退。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大学排名不但没有凉凉，反而越做越大，被许多学生和家长奉为圭臬。更头疼的是，学校每年都不得不花费大量精力在研究大学排名上。许多大学都会花高薪聘请既懂高等教育又会统计分析的人才来主持院校研究办公室（Office of Institutional Research），并为之配备助理。这样一个办公室每年的运营经费可以雇到2-3个终身教授。

学校一边对大学排名恨得牙痒痒，另一边又不得不勉力维持自己在排行榜上的位置，因为排名的变化会切实地影响到每年的招生人数。每当学校的排名下降时，当年收到的申请就会急剧下降；生源下滑的结果就是生源质量下降，影响到下一年的排名。没有学校会愿意陷入这种恶性循环，因此即使再瞧不起排名，在执行层面上，仍然会向《美新》杂志提供数据，满足他们的要求。

来自斯坦福大学，专业研究大学招生实践的社会学家斯蒂文斯（Michell Stevens）表示US News的排名已经成为事实上的“组织和支配大学竞争的指引机制。”她一针见血地指出：“它们已经形成了一种特殊的治理模式。US News既非联邦或州政府，也不是官方监管机构，亦无政府部门的背书。但它事实上已经成为这个国家高等教育的监管机构，因为学校本质上依靠US News来了解自身相对其他机构的地位；而家庭基本上已将US News排名作为高等教育市场的指南。“

其实无论在榜上的排名如何，美国大学都有理由为自己感到骄傲。他们有高度的学术自由、自治的精神，并为各行各业输送着人才。至今为止不参与最佳大学排名的学校，像里德学院（Reed College）、爱默生学院（Emerson College）、巴布森学院（Babson College）、库伯联盟学院（Cooper Union）、圣约翰学院（St. John's College），即使榜上无名，也依然在各自的领域闪闪发光。

早些年，当乔治城大学的校长面对来自商界和社会的批评，说美国大学与时代脱节、效率低下时，他激动地说：“我要问一问这些批评我们的人，我们乔大已经有200多年历史了，至今辉煌依旧。而那些自以为是的大公司、大银行们，那些被《财富》杂志排名前500的大企业们，你能找到几家过了100岁生日、几家鸿运高照超过三代的？”

我们该如何看待大学排名？榜单在某种程度上犹如一场考试，可以衡量学生对知识的掌握程度和学术水平，但参加考试的人需要意识到，没有任何一种考试能衡量一切。大学排名也是如此，它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学校的实力，但教育给心灵带来的创造是无法数字去衡量的。

附：哥伦比亚大学中国学生录取数据：

参考资料：

https://www.wsj.com/articles/columbia-university-pulls-out-of-u-s-news-world-report-college-ranking-ebebb798

http://www.math.columbia.edu/~thaddeus/ranking/investigation.html

https://www.nytimes.com/2022/06/30/us/columbia-us-news-rankings.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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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海哥，本文经授权发表，版权归属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