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勇事了拂衣去

2023-06-21 12:06

从2015年便开始担任阿里集团CEO的张勇，曾成功带领阿里打下数次关键性硬仗，并成为阿里进入“帝国时代”的关键先生。但在零售业态与时代巨变之下，与阿里的辉煌和困局都难脱干系的张勇也不得不面对“被贬”的命运。

来源：市界（公号ID：ishijie2018）

作者：赵子坤曾广编辑：李原

短短半年时间，阿里的最高权柄便经历了两轮快速更迭——上一次“退休”的是马云，这一次“出局”的是张勇。

今年1月，马云在十年中第三次低调“退休”，并通过与蚂蚁集团的投票权切割以及“阿里元老”合伙人的多数退出，宣告了“张勇时代”的到来。但不到6个月后，阿里最高管理层的权力蛋糕便再次被分切。

6月20日，在一次黯淡的618大促后，从2015年开始担任阿里巴巴集团控股有限公司（以下简称“阿里集团”）CEO的张勇通过全员信宣布：阿里“1+6+N”的全新业务集群基本成型；张勇将于今年9月10日卸任阿里集团董事会主席兼CEO职务，此后将专职担任阿里云智能集团董事长兼CEO。

这个巨大的变动引发市场震惊，但实际上在阿里内部，此传闻已飘荡在公司上空多时。

5月18日，在阿里新出炉的业务集团董事会名单中，张勇作为阿里集团董事会主席，除了在“合规与风险委员会”和“资本管理委员会”任职，没有出现在除阿里云之外的五大业务集团董事会名单中。

彼时，阿里内部便有预测，马云的旧人马将重新出山掌舵。而内部员工面对“老板半年又换人”的消息，在震动的同时，也在焦虑地猜测：波及到员工的更大风暴或许已经在路上。

一位阿里云人士向「市界」表示：不到两个月前，阿里云已经出现了一波“优化”，比例在7%左右。指令下达得非常迅速，内部彼时认为这是为了上市做“瘦身”准备。该员工同时透露：这次优化的名单多是“年包”较为丰厚的早期中层高P，“留下的大多是高性价比的。”

在集团层面，张勇“被出局”后，全员信也公布了其继任者——集团执行副主席蔡崇信将出任阿里集团董事会主席，吴泳铭出任阿里巴巴控股集团CEO，同时继续兼任淘天集团董事长。

作为集团内除马云之外的唯一一位永久合伙人，蔡崇信一直是马云最为信赖的伙伴。马云曾说，能取得今天的成就，最感谢 4 个人——孙正义、杨致远、金庸、蔡崇信。“如果非得选一个最感谢的，那就是蔡崇信。”

而作为马云早期创业伙伴“十八罗汉”之一的吴泳铭，他曾历任支付宝技术总监、中国雅虎P4P产品及技术总监、一淘网总裁、阿里巴巴网络技术有限公司总经理、阿里健康董事会主席等职务，也深受马云信任。

业内猜测，此二人的归来一方面意味着阿里还将出现重大的组织和业务调整，需要“阿里元老”重新出山统领。另一方面，在阿里“一拆六”后，还将出现更为复杂的上市需求，这时或许需要更有财务经验和人脉资源的蔡崇信等人操盘。

01、“阿里元老”重回一线

回头看去，阿里这次重要人事变动的号角从一个月前，便已经暗暗吹响。

据“晚点”报道：5 月下旬，马云召集淘天集团各业务负责人，开了一场小范围的沟通会。淘天集团 CEO 戴珊，行业发展部三位负责人汪海、刘鹏、刘一曼，淘宝直播负责人程道放等均有出席。淘天集团 CFO 李博、菜鸟集团 CEO 万霖也参加了该会议。

——而张勇并不在其列。这次会议的精神很快被传达给了集团员工。一位员工表示：“谁有阻力，马老师说他来解决。”——现在看来，张勇便是那个需要“被解决”的头一个阻力。

众所周知，张勇在阿里最大的业绩便是打响了“双11”的品牌，并强化了天猫属性，将其做成了阿里体系内最为重要的GMV收入来源。

但奈何如今，消费习惯和市场已经“变天”。在前述淘天沟通会上，马云指出：阿里过去那些赖以成功的方法论可能都不适用了，应该迅速改掉。他为淘天集团指出了三个方向：回归淘宝、回归用户、回归互联网。此外，马云认为淘天在组织上应该进一步扁平化。

这显然与张勇曾经以“天猫”为主的经营策略、人事布局背道而驰。

结合刚刚过去的阿里618业绩来看，阿里此刻面临的压力，或许比外界可见的更为深重。

虽然今年阿里、京东先后宣布：这是集团层面对于618投入最大的一次大促。但消费者明显对于平台的“套路”开始不买账。在各种社交媒体平台上，许多消费者都发出了“买不动”的声音。

在这些直观感受背后，根据高盛“全球投资研究报告”数据显示：淘宝天猫的市场份额从2019年的66%下降至2022年的44%左右；京东份额稳定在20%左右；拼多多则从10%增加到了18%。而抖音蚕食的主要份额，正是来自于淘天。

今年2月底，据“晚点”报道：阿里明确了淘宝今年的五大战略：直播、私域、内容化、本地零售和价格力。并明确指出，今年相比GMV增长，更重要的是DAU的增长——其中直播和内容化皆与来自抖音的直接压力有关。

此外，“内容场”与“低价力”成为了此时电商平台之间竞争的核心方向。而站在阿里的层面，“低价”变化不仅是简单的让利，更是从业务和组织层面的一次全面改造。

今年618期间，阿里和京东不约而同地，开始格外强调“中小商家”的贡献，其背后目标便是为了与拼多多拉近距离。淘天集团新任CEO戴珊表示：由中小商家构建起的丰富生态未来将成为阿里竞争的重点与优势。

在淘天的战报中，过去曾被大肆宣扬的GMV、天猫交易额等核心元素尽数消失，被“擦亮”的则是：超256万名中小商家今年618的成交额超过去年同期；118万名中小商家达成了“1万元成交”的小突破；未来淘宝直播要为中小商家开设1万场产业带专场直播。

另据「市界」了解，阿里正在内部开始构建低价和“比价”工具和系统。淘天集团接下来的投入重点将放在直播、内容电商和价格战略上，希望今年的投入力度，能为电商带来20%以上的GMV增长。

其中，未来可能会上线的“比价”工具便是淘天将拿出的重要变化之一。而比价也可能会从一些代表性的标品，逐渐扩展为全网比价，以提高用户留存和转化率。

但这样的变化可能会导致商家要靠降价生存，而不是投放广告，进而也会改变淘系建立20年来的营商逻辑，阿里内部对此格外谨慎。因此，阿里也同步在增强内容侧的投入，在直播、逛逛等业务上加强运营，以形成防御的合力。

面对市场这样遽然的变化，即便曾掌舵阿里多年，张勇的出局在集团的生死存亡面前，也成为了要被次要考虑的元素。

02、阿里风水加速轮转

经济周期的变动，叠加消费数据的流向转换，逼迫阿里要尽快做出选择。虽然过去这家公司一直以自我业务革新，以及人员的“战斗力”著称，但不到半年时间，高层便出现这样快速的转向，毕竟还是让业内大感惊诧。

今年1月7日，蚂蚁集团宣布调整投票机制，终止了马云和其他股东的对蚂蚁集团53.45%的投票权一致行动人协议。调整后，马云只保留持股6.21%的个人股东身份。同时，马云也对外暗示，自己会再度“退休”。

作为马云隐退的前奏，“马云时代”的核心老将：阿里CTO程立、首席人力官童文红、曾任蚂蚁集团CEO的胡晓明、阿里市场公关主席王帅在2022年8月前先后卸任，CFO武卫也于去年4月退居二线。

随着马云的第三次“退休”，阿里似乎将完全进入张勇时代。特别是2022年下半年，随着监管压力的逐渐淡化，阿里的氛围曾为之一松。2022年，张勇给阿里巴巴的主要战略是“定”。年中的股东信中，张勇给阿里巴巴定下了三个业务战略方向：消费、云计算、国际化。

在2023年初的内部信中，张勇转而表示：2023年阿里的战略要诀是“进”。他在央视访谈中谈到，“进”是指：“阿里自身发展最大的信心和底气，来自和国家社会发展目标的高度同频共振，高度一致。”

短短几个月后，其中“被出局”的许多人应该没有想到，风水这么快就转了回来。

5月18日，在阿里新推出的业务集团董事会名单上。作为阿里集团董事会主席，张勇除了在“合规与风险委员会”和“资本管理委员会”任职，没有出现在除阿里云之外的五大业务集团董事会名单中。

同时，许多已离职的合伙人再度归来。蔡崇信担任菜鸟董事长，前任蚂蚁金服董事长彭蕾、“阿里云之父”王坚再度担任董事。阿里巴巴联合创始人吴泳铭、童文红也宣告回归。

不过，在一贯以来习惯于“风云变幻”的阿里来说，此时便预言张勇将全面淡出或许也为时尚早。毕竟在ChatGPT点燃的AIGC热潮下，拿到“未来船票”，阿里云肩负着意义重大的责任，也需要一个大将坐镇。

特别是考虑到从2021年开始，作为国内唯一实现连续盈利的云服务商，阿里云市场份额和营收打破了此前营收稳定增长的局面，进入了波动期。2022年二季度财报显示：云计算收入增速下滑至10％，创历年新低，经营利润率转正为负。

在2022年12月29日，阿里祭出第一次组织变革后，同时宣布张勇兼任阿里云智能总裁。他在内部分享会上强调了云在战略上的意义。“时间窗口太宝贵，无论国际国内，数字化智能化都处于高速井喷期，抓住时代机遇非常重要。”

或许与其他人相比，张勇更早便开始预计到了自己的“命运”。在今年的三次公开露面中，张勇的身份均是阿里云智能集团CEO，谈论的也都是云的发展和未来。

据了解，今年4月阿里云率先发起的“价格战”，也与张勇的主导有关。近期，阿里云宣布核心产品价格全线下调15%至50%，存储产品价格最高降幅达50%。“大厂这么降，让我们很被动。”一家第三方独立云厂商曾向「市界」抱怨。

而张勇这次“被贬”的背后，还肩负着阿里“1+6+N”之后最受关注的上市目标：据媒体报道，按照计划，阿里云目标在未来12个月完成分拆上市。而在中国云市场上，从来没有成规模的公有云IaaS业务能够单独分拆上市。如果阿里云能完成这一创举，可以说在全球范围仅有一例。

目前在阿里内部，有着集团核心“第二增长曲线”的阿里云，也是分拆最彻底的业务板块。分拆后，阿里集团将不再持有阿里云智能集团股权，通过向股东分配股息的方式实现拆分——这正是一种可以确保回馈股东的方案。

03、辉煌和困局

虽然此刻阿里对于张勇的被动选择事发突然，作为阿里集团过去将近十年的“话事人”，张勇个人的命运巨变仍不免令人唏嘘。

毕竟从八年前，张勇担任阿里集团CEO以来，他便多次被誉为“最拼命”的职业经理人。

特别是，2019年张勇接任了阿里集团董事会主席之后，阿里股价一路上行，并于2020年10月创下历史记录：美股股价超过300美元，市值高达8600亿美元，港股市值超过6万亿港元。

在阿里内部，张勇也被称为著名的“工作狂”。据媒体报道，从2007年加入阿里开始，作为上海人的他在杭州住了十几年酒店，没有买房。“你会发现在工作状态下其实住酒店是最容易的一种方式。有人洗衣服、有人收拾房间，晚上饿了有夜宵，有健身房，有游泳池，也不用交水电费、电话费。这几年下来，酒店上下没有不认识我的人。”张勇曾在接受采访时表示。

考虑到CFO出身的掌门人通常离业务有一定距离、相对保守，张勇的特别之处更在于：他是靠战功上位。

——毕竟在阿里，马云曾表示自己最不喜欢的就是“职业经理人”。他曾说：谁要是把自己当职业经理人，“我一定会干掉他。”因此，张勇从加入阿里之初，在操盘财务的同时，一直立足于业务。

2007年，张勇加入阿里之前，在盛大只负责财务事务。但加入阿里后，他次年就被委任为淘宝COO，期间参与设计了淘宝网的商业模式，并成功推动淘宝于2009年底首次实现盈利。

更重要的是，天猫的崛起、并由此实现了对京东的全面压制，在很大程度上也归功于张勇。

2008年淘宝网成立商城事业部（天猫前身），前期在集团并不被重视，并伴随着剧烈人事变动，到年底就只剩下20多个人。

面对当时这个“爹不疼妈不爱”的业务，张勇主动请缨挂帅，在2009年3月接手淘宝商城。到2010年11月，淘宝商城域名独立。据2011年初“艾瑞咨询数据”显示，淘宝商城2010年全年的销售额为300亿人民币，已领跑国内B2C电商。

2012年年初，淘宝商城更名为“天猫”，这一年的双十一交易额191亿元，其中天猫成交额132亿，占比将近70%，曾经边缘化的B2C逐步成长为淘系电商的最重要板块，为阿里贡献了最大比例营收。

在成功打出“天猫”品牌后，2013年9月10日，张勇的职务也从B2C事业群总裁升任为阿里集团COO。同一时间，阿里面临着从PC向移动端转型的历史抉择。当年9月的总裁会上，阿里决定“all in 无线”，并将手机淘宝客户端确定为整个阿里集团在手机端最重要的战场。

当年11月，张勇再次证明了自己的战斗力：这一年双11的350亿成交额中，超过四分之一发生在无线终端。一年多以后，阿里宣布中国零售平台移动成交额占比超过了50%，移动端月活跃用户增加到2.89亿人，手机淘宝成为全球最大的移动电商平台。

成功带领阿里打下数次关键性的硬仗，终将张勇带到了阿里集团“掌门人”位置上。2015年5月7日，马云宣布任命张勇为新任阿里巴巴集团CEO，同时宣布一批“老阿里”集体退出一线，这在后来被称为阿里史上最大的管理层更替——由70后全面取代60后执掌集团。

在此之后，阿里的触角逐渐从电商开始延伸到金融、本地生活、文娱等多重领域，正式进入了“阿里帝国”时代。更为戏剧化的是，在张勇被任命为集团CEO的一个月前，2015年4月，阿里未来最大的对手拼多多正式上线。当时还没有人会想到，这个依托微信生态繁衍的“拼团”软件会成长为中国第三号电商巨头。

回望阿里，当时许多隐患逐渐开始显现。而截至目前，由于整合不畅及结合内外部环境原因，阿里多项业务亏损，需要依赖集团输血。

据2022年阿里财报显示：阿里国际商业经营利润为-74亿元；本地生活化服务为-232亿元；菜鸟为-35亿元；云业务（阿里云及钉钉）经营利润为-36亿元；数字媒体及娱乐为-51亿元；创新业务及其他为-97亿元，未分摊为-137亿元。

在2020年市值高点到来之后，面对行业竞争加剧等多方压力，阿里股价一路下跌，2022年10月24日触及最低点58美元，市值跌破2000亿美元。与此同时，受国家反垄断法规所限，各家大厂再度依赖资本扩张版图的方式，也变得越来越难以舒展。

可以说，阿里曾经的辉煌和如今的困局，与张勇这位过去近10年的阿里掌舵人都难脱干系。在张勇的主导下，阿里靠做大了天猫和KA商家上位，却也让拼多多在一片丛林中生长起来。而一定程度上，当年也正是阿里在大商家和中小商家之间，做出了站队选择。

2011年10月，在淘宝向天猫的转型过程中，曾发生过一起“十月围城”事件：阿里宣布提高淘宝商城技术服务费和保证金的新规。这一新规引发了中小商家对淘宝商城大商家的集体攻击，例如恶意下单后，再利用淘宝商城“无条件退货”的规则要求商家退货。尽管最后，该事件以淘宝最终让步而平息，但也成为天猫和品牌商家崛起的标志性事件。

如今，面临着零售业态发生的急剧转向，被“抛弃”的人变成了张勇。

而张勇的两位接任者，作为马云“可信赖”的伙伴，在公开信中蔡崇信和吴泳铭被描述为：有多年投资及企业培育经验，有助于阿里调整后的集团角色——“成为新技术的发现者和推动者，创新业务孵化的大本营”。

特别是考虑到蔡崇信曾担任了十余年集团CFO，并于2014年带领阿里成功在纽约上市；此刻，马云或许希望能在具备战略投资和丰富全球化经验的蔡崇信带领下，阿里“一拆六”的批发IPO计划能走得更为平顺一些。

“从一个阿里巴巴到一群阿里巴巴，从良将如云到企业家如云。”阿里集团的公开信中着重强调了“企业家精神”，也再度说明了阿里今年以来频繁举动背后的危机意识：未来集团现金流不会再为分支业务持续输血，要让拆分出去的业务，凭借资本市场，应对核心挑战。

而这几乎是应对当下经济周期和激烈竞争的唯一解法。

（市界作者董温淑对本文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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