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始人被控“号召叛乱”,俄非官方武装“瓦格纳”是怎样的存在?
▲ 瓦格纳士兵施放微型无人机。(吴佩供图 / 图)
据央视新闻,俄罗斯瓦格纳雇佣兵公司负责人普里戈任6月23日表示,俄罗斯国防部军队袭击了瓦格纳雇佣军的营地,瓦格纳军人遭到“巨大损失”,他承诺会对此做出回应。对此,俄国防部回应称,社交网络上以普里戈任名义传播的所有关于 “俄罗斯国防部对‘瓦格纳私人军事公司后方营地’进行打击”的消息和视频都是不真实的。俄罗斯国家反恐委员会发布消息称俄罗斯联邦安全局23日对号召进行武装叛乱的行为进行了刑事立案。
当地时间24日,根据塔斯社报道,俄罗斯首都莫斯科已加强安全措施,所有最重要的设施、国家政府机构和交通基础设施都已加强安保。
2014年之后,俄几乎所有境外军事行动都少不了瓦格纳的身影。对俄罗斯来说,它究竟是怎样的存在?今日旧稿重推,以资读者参考。
“前线乌军更警惕的对手,是不属于俄军序列的‘瓦格纳’武装。”2023年1月2日,乌克兰NV网站援引本国军情总局(格乌尔)局长基里尔·布达诺夫的话说,“他们战术灵活,往往不按牌理出牌,堪称‘战场恶煞’。”
持续超过三百天的俄乌冲突,颠覆了传统国家军队交战模式,双方都有私人武装集团甚至雇佣兵出阵,他们常常拥有高于正规军的待遇,用兵模式不拘一格,加上获得先进武器更容易,因此战绩也不容小觑。
俄罗斯在这一方面的代表,当属瓦格纳。
“欧洲前沿倡议”网站(MEI)2022年12月16日称,瓦格纳是一家私人军事公司(PMC),利用俄乌冲突扩张势力,从俄军的“饭碗”里分到一杯羹,还让克里姆林宫更加依赖自己,这一变化不光影响了俄乌冲突走向,还可能对俄罗斯未来政治格局造成难以估量的冲击。
不过,俄总统新闻秘书佩斯科夫早在2021年6月19日就回应了这一切:“从法律上讲,俄罗斯没有私人军事公司(PMC)这一概念,我们只有私人保安公司(PSC)。”
“声名鹊起”与“名誉围剿”
2022年11月22日,伊万·彼得罗夫被安葬到俄罗斯小镇谢苗诺夫卡,多年前,他以特种兵身份开赴叙利亚前线,但这个冬天,已离开部队的他却在乌克兰阵亡了。根据俄罗斯列宁格勒州政府通报,“彼得罗夫以志愿者身份参加特别军事行动,在战斗中牺牲,死后追授勇敢勋章”。
有很多像彼得罗夫这样的战死者,不属于俄军,属于瓦格纳,当然也不会纳入俄军在乌作战伤亡统计。
可是,乌克兰人却不这样统计。
2022年9月17日,乌克兰“防务线索”网站曾综合俄军公告及地方政府讣告核实,俄乌冲突爆发头半年,瓦格纳已为军事行动付出不可恢复性人员(阵亡及重伤)727名至938名。而乌克兰军情总局(格乌尔)在2022年11月20日称,俄乌冲突至今,瓦格纳常态化投入八千多名雇佣兵。
伤亡虽大,瓦格纳在战场上缔造的“名望”仍无法小觑。
2022年10月至今,瓦格纳在卢甘斯克-顿涅茨克战线上承担着俄方重要的作战任务——攻打交通枢纽阿特木斯克。此地位于北顿涅茨河的河曲地带南岸,与北岸的红利曼遥相呼应。此前,俄军组成联合集群大力攻坚,但未取得突破。不同于俄军的三人一队最小编制,瓦格纳常用的任务编组是四人小组,且是两个小组一起出动,若执行敌后破袭,则是12人加强班为最小编制,战术非常灵活。
2022年10月28日,俄罗斯《共青团真理报》播放了瓦格纳作战视频:两组瓦格纳人员向一个乌军排级据点摸去,该据点位于高地,能控制周围数公里的范围,且筑有绵密的战壕、防空洞和隐蔽坑道。攻击中,瓦格纳小组与民用小微型无人机相互配合,传送关于敌人位置数据,分队先切断据点外围的联系,然后才占领战壕。其间,分队多次用无人机发现埋伏在战壕拐弯处、无顶掩体内的乌军,然后召唤俄军炮火杀伤。这一幕,也在俄罗斯新上映电影《地狱尖兵》中得到体现。
冲突之外,瓦格纳公司则遭遇“名誉围剿”。
2022年11月11日,欧洲议会里的多国人民党、社会民主党和绿党议员联名致信欧洲理事会主席查尔斯·米歇尔和轮值主席国首脑,指出瓦格纳“在乌克兰持续违反国际法”,要求宣布其为恐怖组织。
之前的2021年12月13日,欧盟外长会议已决定制裁瓦格纳,冻结瓦格纳公司及其关联的8名个人、3家实体的财产,禁止受制裁者进入欧盟国家。欧盟外交与安全政策高级代表博雷利称,此举意在遏制瓦格纳“对乌克兰领土完整的威胁”,“它长期充当俄罗斯‘混合战争’的工具”。至于美国,早在2018年9月20日就宣布基于《以制裁反击美国敌人法》将瓦格纳列入黑名单。
对于这些指控,瓦格纳老板叶夫根尼·普里戈任只是淡淡地公开表示:“无论谁说什么,我们有我们的生活。”
游走于“灰色地带”
2001年阿富汗战争后,私人军事公司(PMC)概念从欧美兴起,其员工来自各国退役军警,客户是政府、企业或社会组织,业绩好的还能上市。
黑水是美国著名的私人军事公司(PMC),被定性为现代商业包装的雇佣兵集团,虽因伊拉克战争中滥杀平民而遭拆分,但影响至今犹存。一般而言,能出头的PMC,往往是欧美政府的“白手套”,秘密介入海外冲突,一旦出事就跟政府撇清关系,性质与雇佣兵大同小异。
但在俄罗斯,孕育这类公司有着自身独特的路径。
长期跟踪相关业态的俄罗斯《论据与事实》周刊记者瓦列里·布尔达科夫表示,苏联解体后,私人保安公司(PSC)和侦探机构成倍增加,2001年达1.2万家,全国登记在册的私人保镖有31.3万人,他们大多是退伍军人,因就业困难不得不为私营企业和富豪寡头看家护院。虽然这些公司持有十多万件武器,员工多达数十万,但与雇佣兵参战是两码事。
俄刑法典第359条规定,招募、资助雇佣兵及雇佣兵本人参加作战行动均属违法,视情节轻重处8-15年有期徒刑。尽管在1999年,俄总参情报总局(格鲁乌)曾开办“技术兵器进出口公司”,自己当幕后老板,为陷入战争的埃塞俄比亚提供军火和参战的炮兵、航空兵,但战火一停,公司就解散了。
全俄硬实力运动理事长玛利亚·布京娜指出,俄罗斯法律禁止PMC,潜意识里是避免出现像车臣杜达耶夫分裂集团那样的非政府武装,“俄国历史上,军队总是垄断的”,谁要公开组建私人军事公司(PMC),那可是大逆之罪。
转折点出现在2008年,格鲁吉亚偷袭受俄保护的南奥塞梯自治区,俄军仓促介入五天战争,结果发现数百名欧美雇佣兵为格鲁吉亚人效劳,其中有不少人是原苏联国家公民。
“这给俄高层的启示是,俄军无法消化的大批优秀军事人才若找不到专业对口的工作,他们就可能变成别人甚至俄罗斯敌人的财富。”布京娜评价,自那以后,俄方法律中对私人保安公司(PSC)的界定变得越来越模糊,虽然逻辑上PSC应该去帮警察工作,维护一方平安,可实际运用上,他们已悄然进入军事和外交领域。
俄方的细微变化,被一个精明的商人捕捉到,他就是普里戈任。
据报道,苏联解体后,他建立起庞大的连锁饭店网,常为克里姆林宫宴会提供餐饮服务。而普里戈任为总统端菜上桌的照片让其获得“普京大厨”的雅号。
2012年,普里戈任牵头组建特别公司,为克里姆林宫执行秘密军事任务,他选择的“搭档”是退役军官德米特里·乌特金,此人在军营度过了二十多年时光,所有技能也来自部队,上世纪90年代征战车臣,还获得过中校军衔,但被强制退役后却一度穷得身无立锥之地。
由此,普里戈任开始打造“俄罗斯特色的PMC”——瓦格纳(当然对外宣传还是PSC性质)。
成立头两年,瓦格纳主要是为身处敌对或偏远地区的俄政府、商业组织和非政府组织提供防御性保安,这种服务建立在纯粹的商业合同基础上。服务项目有:对高管贴身保护或当保镖;在管理人员进入危险地区前进行培训;设计并管理公司安全方案和使用当地保安人员;支持人道主义扫雷。
瓦格纳同俄军的关键区别,是他们不主动参加军事或进攻行动,其雇员虽配备武器,但何时何地允许使用受到严格程序指导。
然而2014年乌东战事爆发后,情况变了,乌特金亲率“公司战队”同顿涅茨克亲俄民兵合作。
2016年,公司在顿巴斯作战的详情,出现在圣彼得堡《丰坦卡报》上,还提及瓦格纳在全俄以及独联体国家招兵,用现金支付高薪,代价是去乌克兰等冲突地区打仗。严格来说,瓦格纳雇员在俄罗斯境外活动,是游走于“灰色地带”。
俄国防部则不对这些“商业士兵”死亡情况发表声明,理由是这些阵亡者“没有军籍”。
20%的成本,完成80%的任务
2014年之后,俄几乎所有境外军事行动都少不了瓦格纳的身影。
2015年,俄出兵叙利亚,俄官方称瓦格纳只承担人道援助物资护送、冲突降级区安保、要地防御等“消极任务”,但西方情报机关认为瓦格纳早就是战场主力军。
2016年12月9日,普京总统在克里姆林宫为瓦格纳参战人员举行“卫国英雄”欢迎仪式并颁奖,包括公司经理乌特金在内的三人获此殊荣。公司经理乌特金曾向普京保证:“(瓦格纳)用20%的成本完成80%的任务。”此后,普京又为多名入叙参战的瓦格纳人员颁发勇敢勋章。
2019年1月12日,英国《泰晤士报》记者安谢尔·普费弗透露,瓦格纳以分队方式嵌入叙军基层单位,承担坦克兵、炮兵、航空兵、侦察兵等技术兵种任务,他们取得的战果甚至受到国家层面奖赏。
此后,瓦格纳的生意就此“一路开挂”,因为他们找到了厉害的生意伙伴。
法国《世界报》记者雅克·福洛鲁和马吉德·扎鲁基2018年9月29日报道,其实早在2014年9月,叙政府颁布第55号法令,允许国内组建私人武装平叛。待俄军介入后,瓦格纳老板普里戈任结识“叙利亚的洛克菲勒”穆罕穆德·贾比尔,将大批瓦格纳教官安插进后者打造的沙鹰旅,这是以叙退役军人和阿拉维派男性为班底的私人武装,以贾比尔的石化商业帝国(市值43亿美元)为后盾,奉行“战胜重奖,战死重恤”措施,官兵士气高昂,作战骁勇。
随着沙鹰旅一路攻城略地,瓦格纳也涉足能源出口、设施重建等业务,普里戈任和搭档乌特金就在前线帐篷里接待过各国商人。
高额收益助力下,瓦格纳公司规模持续扩大,2016年为1452人,2017年增至2738人。即便2017年8月叙总统巴沙尔解散沙鹰旅,瓦格纳全套人马依然被叙军留用,至于贾比尔则定居莫斯科,在瓦格纳保护下延续石油贸易。
2022年俄乌冲突爆发之初,当俄军主力向基辅急进之际,瓦格纳就非常活跃,乌克兰国家安全局(斯勃乌)曾指责瓦格纳企图暗杀总统泽连斯基。但根据英国国防部(2022年9月)一份报告,随着俄军进攻受阻,瓦格纳越来越多地“像正规军一样”投入常规作战,与乌军争夺一个个居民点,像马里乌波尔、北顿涅茨克攻坚战里都有他们的身影。
2022年8月13日,俄罗斯“隐蔽空间”网站记者安德烈·菲洛夫透露,在俄罗斯第一电视频道等媒体里,瓦格纳经常露脸,他们对记者采访更开放,各类战地报道让公众感觉他们“非常酷”,因此在俄国内收获大批粉丝。
据调查,俄乌冲突前,瓦格纳麾下的战斗人员基本是俄罗斯和独联体国家退役军人,月工资不低于1200美元,受伤补助4500美元,若战死,家属会得到7.5万美元抚恤金,这都是俄军人待遇的两倍以上。
事实上,瓦格纳的主要收入除俄政府合同,更多依赖过去在中东和非洲开辟的贸易网。
2019年10月23日,法国《世界报》记者伯努瓦·维金发现,2018年俄罗斯向中非共和国政府军交付武器后,数百名瓦格纳教官就留在那里,配合军方围剿分离武装“塞雷卡”,回报是当地丰富的金刚石、黄金、木材等资源开发权,这为瓦格纳提供了充沛的运营资金。维金称,瓦格纳还在另外20个非洲国家拥有他们的外围商业机构。
“欧洲前沿倡议”网站称,无论俄乌冲突如何收场,那些活下来的瓦格纳老兵绝不会失业,“因为他们照样能在诸如布基纳法索等不稳定的非洲国家谋得差事”。
提防与利用之间
随着欧美军援乌克兰力度加大,俄罗斯在战场上的消耗急剧增加。
日本《军事研究》杂志2022年10月号称,展望未来,俄总统普京若要动员一切资源作战,将不得不效法叙利亚总统巴沙尔,给予PMC等私人武装正式的法律认可,条件是服从军队和政府调遣。作为回馈,私人武装所有者甚至可以获得地方及中央的各种职务。
“欧洲前沿倡议”网站撰文称,“随着普里戈任在普京核心圈的地位不断加强,他可能推动政府最终解除对PMC的禁令,并为瓦格纳变成俄罗斯更公开和制度化的军事工具铺平道路,变成‘第二军队’”。
《论据与事实》记者布尔达科夫指出,可以把瓦格纳公司当作一个寡头,“普京大部分时间打击寡头,但同时也在驾驭寡头”。他认为,普京时代,俄罗斯没有完全消灭寡头,但他们需要为国家提供各种服务,来换取某些情况下的“垄断利益”,正如瓦格纳公司过去的“黄金十年”。这种由企业出面,执行国家海外战略,以规避国际法和他国法律的模式,很难用黑白分明的方式去评价利弊,只能说是特定历史条件下的特殊办法,而且随着俄国内外的形势变化也在不断改变。
一位俄军将领也指出,无法用传统标准来评价瓦格纳好与坏。“应当把它理解为客观的自然现象,这就像山洪,如果引入准备好的河道内,可以带动涡轮机发电。如果放任自流,就可能会冲毁一切。”
布尔达科夫认为,以瓦格纳为代表的私人军事公司产业将在俄罗斯得到进一步发展,但同时媒体和公众意识也会同步增长,加强行业监管和对员工准入标准的监管将成为一种主流呼声。
在俄罗斯学界,较为认可的私人军事公司模板当属英国武装集团(ArmorGroup),它有正式的招聘流程,建立在强烈的道德基础上,有严格的面试、候选人推荐,在部署前进行规范化培训。此外,行业内也要强化标准和监管,这些标准和监管必须具备严格的程序,以确保员工始终在相关的国际和当地法律框架内行事。
如今,在西方国家,已出现私人军事公司协会,鼓励政府引入立法,涵盖那些海外工作的私人军事承包商。“也许到了那个时代,瓦格纳不再被俄军方视为竞争对手,而会被视为国家安全的有益补充。”德国《军事技术》杂志主笔帕特里克·托尼·休厄尔在文章中这样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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