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三江源的猛禽都快被电线电死了？

这几天三江源的猛禽触电现象被炒得沸沸扬扬。

关于这个事儿，我的感受是，猛禽触电事件，其实不是啥新鲜事，至少十年前我去青藏高原时就会看到类似的现象。

但要对一个保护问题做出价值判断，并不是“听蝲蝲蛄叫就不种地了”，听到有破坏就一律采取放弃策略。我们还得看这个问题影响究竟如何，它的紧迫性和重要性如何评估？

比如说北京通州盖了个大房子，这地儿本来是一大片荒地。现在有人说，这大房子用的玻璃幕墙，会导致每年撞死好多鸟，估计得有好几十只。这是个保护问题吗？当然是。但你没有看到的是，这地方如果不盖大楼，那可能原本有10000只鸟。盖了楼以后，连1000只都没了。

所以从保护这地方的鸟的角度看，鸟撞楼的影响显然没有盖大楼的影响大。

那么回到三江源这个事儿，发现53只非正常死亡的猛禽，真的是“非常严重的生态环境事故”吗？

首先我们要面对一个现实：确实有不少猛禽因电击身亡。

主要原因是这些猛禽体型较大，翅膀一伸开，就容易搭到上下两根电线，形成短路然后被电死。体型小一点的猎隼、红隼、纵纹腹小鸮就很少出现这种情况。

但很多鸟也会在飞行时撞到电线而死，这部分可能比电死的还多。原因是多样的，比如起雾、阴雨、黑夜等因素都可能导致鸟撞电线。加拿大对于电线造成的鸟死亡的统计，结论是死于撞击比死于触电的比例高得多，美国的统计也得出了差不多的结论。

如本次事件中所列举的，找到了50多只身亡猛禽。这个情况我认为应该属实。但是重点在于：这些猛禽占当地所有猛禽种群多大的比例？它们被电死会导致当地猛禽数量减少、并形成种群衰减，进而推导为“严重的生态环境事故”吗？

这是识别一个重要保护问题的关键所在。

猎隼 ©大猫

遗憾的是，我翻看这些天的文章，不管是指责方还是国家公园管理方，都没有相应的数据。既不知道一共有多少猛禽，也没有电击死亡猛禽的持续调研数据。所以没法得出经得起推敲的结论：电击究竟是否会导致青藏高原地区大型猛禽的种群规模衰减。

那就从直观感受来谈谈这个问题吧。

根据我个人在青藏高原不多的游历经验来看，猛禽落电线杆主要发生在地势非常平坦、缺乏起伏的草原上。在地形较为崎岖的地方，会有很多山丘、断崖等高地势让大鵟等猛禽站立，它们对电线杆的需求就会降低。

而这些平坦的草原，猛禽的数量主要取决于鼠兔的数量。鼠兔分布并不均匀，有的地方密度非常高，但有的地方就稀稀拉拉。在满地鼠兔的地方，猛禽也就非常多。

啥叫非常多呢？

比如在北京，要是哪里有个大鵟或者猎隼活动，那么肯定总有人去蹲着拍，因为在北京这些猛禽太过于罕见。

但是去过高原的人，想必都有和我一样的感受：在经过了最初一两个小时的兴奋之后，可能再也没人对路边的大鵟或者猎隼有兴趣了。因为实在是太多了。比如在若尔盖草原上沿着国道开，仔细搜寻的话，一天看一百多只大鵟、五六十只猎隼应该纯属正常。在祁连山、四川石渠、三江源，都有类似的感觉。

它们为啥会喜欢站在电线杆上？因为平坦的草原上没有树，这些电线杆提供了稀缺的制高点资源。站在上面就可以轻松地环顾四周，不管是捕猎还是休息，都很适合。

特别是大清早和黄昏时段，我们会看到几乎每一个电线杆子上都站着一只猛禽，有的则是两只。我也在这些地方看到过死在电线杆下面的猛禽，如果稍加注意的话，大约开个十来公里就能看到一只。我所见到的绝大多数是大鵟，也有秃鹫，偶见草原雕。

那么问题来了：草原上的猛禽因为电击而变少了么？

至少我现在得不出这个结论，因为隔了几年去同一个地方，遇见的频率几无二致，我并没觉得猛禽显著变少了。有些地方猛禽减少，肉眼可见的原因是当地的鼠兔或者老鼠不知道因为什么变少了。

“看到猛禽被电死因此很难过且气愤”，和“猛禽被电线电死/撞死的情况很严重，极大威胁了猛禽种群健康”，这两件事其实是没有逻辑关系的。我们往往会因为很容易感受到前者，而接受后者这一观点，但这可能并不成立。

要得出后者这一结论，是需要持续的科学调查分析的。

关于输电线路对于鸟类的影响，我们找到了国外一些相关的研究。

但同样的问题：这些经过科学调查所得出的数据，究竟能在多大程度上证明电线导致鸟类种群衰退呢？

虽然关于输电线和鸟类关系的研究不少，但这方面的确凿证据不多。2018年发表在《人类环境杂志》（Ambio）上的一篇短文就指出，关于触电和鸟撞电线对鸟类数量产生的影响，这方面的研究还很有限，而这些研究是真正能确定输电系统对鸟类种群，到底产生了多大作用的。注⑸

2019年发表在《科学》杂志上的一项研究表明，在过去的50年里，北美的鸟类数量减少了近30亿只，也就是鸟类总量减少了1/4。这意味着，五十年前北美大约有120亿只鸟，而现在大约有90亿。注⑹

在这个量级基础上，每年被电死的鸟大概占比1-2/1000。我不能判断这个比例是否算高。但看上去在各种导致鸟类减少的原因里，这并不是一个非常大的影响因素。

因此，在三江源猛禽被电死这件事情上。我大致的想法如下：

⑴ Calvert A, Bishop C, Elliot R, et al. A synthesis of human-related avian mortality in Canada[J]. Avian conservation and ecology, 2013, 8(2).

⑵ Loss S R, Will T, Marra P P. Refining estimates of bird collision and electrocution mortality at power lines in the United States[J]. PloS one, 2014, 9(7): e101565.

⑶ Boshoff A F, Minnie J C, Tambling C J, et al. The impact of power line-related mortality on the Cape Vulture Gyps coprotheres in a part of its range, with an emphasis on electrocution[J]. Bird Conservation International, 2011, 21(3): 311-327.

⑷ Jenkins A R, Smallie J J, Diamond M. Avian collisions with power lines: a global review of causes and mitigation with a South African perspective[J]. Bird Conservation International, 2010, 20(3): 263-278.

⑸ D’Amico M, Catry I, Martins R C, et al. Bird on the wire: Landscape planning considering costs and benefits for bird populations coexisting with power lines[J]. Ambio, 2018, 47: 650-656.

⑹ 最新研究显示，北美地区在最近的50年内，鸟类数量减少了四分之一（刘建国编译 中国野生动物保护协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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