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融博览》│绿色金融与钱江源国家公园(二)

神秘的北纬30度

研究团队终于奔赴钱江源国家公园了。在等候飞机的时候，学生问我：“蓝老师，目前全国有十处国家公园试点，比如东北虎豹国家公园、大熊猫国家公园等，从名字上就可以知道生物多样性特色，那么钱江源国家公园从生物多样性角度看最大的‘王牌’是什么呢？是黑麂吗？”

我赶紧答疑解惑：“黑麂当然已经很珍稀了，但是，还不是钱江源国家公园成为国家公园最根本的原因，最根本的原因，是其拥有全球稀有的、大面积的亚热带低海拔原生常绿阔叶林，并且仍然保持着生态系统的原真性和完整性，是这一类稀少森林的基因库，这在全球极具保护和科学研究价值。”

学生有着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执着：“为什么这类森林在全球会这么稀少呢？”我喜欢学生这种执着钻劲。我说：“因为钱江源国家公园的亚热带常绿阔叶林，是北纬30度的奇迹呀。”

我这么一说，好几个学生就围过来了。我对她们讲，你们听过地球神奇之谜的北纬30度吗？北纬30度因受副热带高气压带的控制，这条纬线上大部分地区呈现终年高温少雨的特点，因而大部分是沙漠地区，被称为“地球的黄腰带”。但在这条“黄腰带”上，沿着漫漫黄沙，到处都是传奇。例如埃及金字塔和狮身人面像、撒哈拉沙漠的“火神火种”壁画、古巴比伦的“空中花园”、玛雅文明等，都在北纬30度。但是，北纬30度这条纬度带在穿越我国时，却是黄沙褪去，绿意渐浓，特别是钱江源国家公园所代表的低海拔地区大面积连续分布的亚热带常绿阔叶林，郁郁葱葱枝繁叶茂，在这条“黄腰带”上，特别醒目，特别与众不同。

“那为什么会有这样大的差异呢？”我抬头一看，团队的专家也很有兴趣地在问我。我说，我查了资料，地质学家们发现，大约距今几千万年以前，我国北纬30度的景象和世界上北纬30度的其他地区一样，也是沙漠。造成原有气候特征发生巨大改变的重要原因是青藏高原的隆起。

青藏高原隆起是近三百万年以来亚洲大陆发生的最重大的地质事件。我国地处欧亚板块东南部，为印度板块、太平洋板块所夹峙。自早第三纪以来，各个板块相互碰撞，对中国现代地貌格局和演变产生重要影响。自始新世以来，印度板块向北俯冲，产生强大的南北向挤压力，致使青藏高原快速隆起，形成喜马拉雅山地，这次构造运动称为喜马拉雅运动。这一地球演化的重大事件，改变了神秘的北纬30度在我国的地形地貌特征和气候格局。

青藏高原的存在，使三四千米以下的西风气流产生动力分支、绕流、汇合等变化，形成南北两支气流，由此长江中下游的冬季变得温和湿润。而夏季的西南季风在青藏高原的阻挡下，不能北上，来自印度洋热带洋面上的暖湿气流，增加了这些区域的降雨，从而造就了我国东南部这片低海拔亚热带常绿阔叶森林。我总结说，钱江源国家公园的低海拔亚热带常绿阔叶森林，具有生态系统的独特性。这片全球稀有的低海拔亚热带常绿阔叶林，因为是钱江源的源头，是水源地，所以一直被保护得很好，没有被开发，还保持着处子般的原始模样，各种生命以它们本来的面貌繁衍生息，呈现了丰富的生物多样性，目前共有高等植物2234种、鸟类2647种、兽类44种、两栖类动物26种、爬行类动物38种、昆虫2013种，其中珍稀濒危植物84种，中国特有属17个。这里还是我国特有的世界珍稀濒危物种、国家一级重点保护野生动物白颈长尾雉和黑麂的主要栖息地。

对于大自然的安排，我总是觉得非常神奇。浙江是个经济非常发达的地区，人口也很密集，原生自然环境受人类活动的影响而严重改变，可是竟然保留了这样一块原始的低海拔亚热带常绿阔叶林，真是令人惊叹！

作为一名山哈（由于村子在深山密林之中，畲族人都叫自己山哈），我是可以深切感受到原始森林的气息的。当我第一次来到钱江源国家公园，就被那么多老树所感动。畲族是崇尚自然的民族，千年老树被称为树母。那自然横躺的枯树，那藤缠枝绕的盘根错节，原始的气息扑面而来。这样的幸运，一定是享受了作为钱江源头涵水林的庇护吧。

怒发冲冠的

非主流时髦青年黑麂

黑麂是低海拔亚热带常绿阔叶林特有的物种，因此，其栖息地范围非常有限，目前仅剩处于浙江、江西、安徽交界的这块低海拔亚热带常绿阔叶森林。也就是说，如果这块原始的低海拔亚热带常绿阔叶林不能保住，就意味着濒危物种黑麂将要灭绝。

黑麂为中国特有，没有亚种分化，分布范围十分狭小，也是世界上极为稀有的哺乳动物之一。由于森林破坏、人口增长和非法捕猎等原因，黑麂的数量已经急剧减少，据估计，目前野外仅存不到5000只。因此，被称为“南方的大熊猫”。另外，黑麂染色体也很独特，染色体数目稀少且雌雄各异，雌性8条，雄性9条，是研究哺乳动物染色体演化的重要对象。黑麂为我国一级重点保护野生动物，濒危野生动植物种国际贸易公约（CITES）附录Ⅰ物种，世界自然保护联盟（IUCN）将其濒危等级列为易危。

我去调研的时候，钱江源国家公园管理局的专家就告诉我，黑麂很好分辨，因为它的长相很独特，长得像鹿又像羊。它头顶一撮黄色鬃毛，像极了烫染过的潮男发型。而且，头部这簇黄灿灿的潮男毛发还很长，会遮挡住两只短鹿角，长毛非常蓬松，看起来就更像是烫染的怒发冲冠的非主流青年。它的尾巴长得也很独特。尾巴很长，而且里面的毛是白色的，外面的毛是黑色的，里外黑白分明，由于尾巴里面的毛发比外面的宽，当尾巴垂下来的时候，就好像被镶嵌了两道白色的边，远远看过去，又好像穿了一条黑底白边的小裤衩，十分搞笑。但是，当它受到惊吓逃窜的时候，尾巴会向上翻翘，露出里面白色的毛发。这对我们就是警告了，说明它已经很惊慌，我们不要再尾随观察。

黑麂生性警觉，活动隐秘，在海拔1000米左右的山地常绿阔叶林及常绿、落叶阔叶混交林和灌木丛中栖息。它们常在早晨和黄昏单独活动，偶尔与伴侣出双入对，白天则在大树根下或在石洞中休息觅食。黑麂的嗅觉很灵敏，能远远地分辨出潜伏的敌人，每啃几口青草或树叶，就要抬起头立着耳朵倾听，一旦感知到可疑声响，就迅速逃之夭夭，藏进灌木丛中。因此，虽然我已经去了很多次钱江源国家公园调研，但还没有实地见过黑麂。不过，森林里放置的红外相机多次拍到了它们的身影。一条硕大如羽扇般的尾巴从红外相机前晃过，那条黑白相间的小裤衩太显眼了；有时候它又正面朝红外相机走来，那黄灿灿的非主流潮男发型，太好辨认了。

我在钱江源国家公园工作的朋友告诉我，他还幸运地邂逅了黑麂呢。一次进山调研，远远地，他就看见一只黑麂站在那儿，正扭头看他，双方都有些不期而遇的吃惊，所以都愣住了。朋友说，黑麂的眼睛非常漂亮，黑亮湿润，头顶的黄色毛发那天看着也并没有怒发冲冠，却好像时髦女郎烫染的蓬松长发，在微微的山风中轻轻拂动，身上黑黑的毛发，那条镶嵌着白边的黑色大尾巴温顺地垂下来，像鹿又像羊，真的很像钱江源女神，他当时被惊艳到了。说着他拿出手机，翻出照片。天哪，这大概是黑麂公主吧，这么美貌的黑麂，那双水汪汪的黑色大眼睛，感觉会说话了，真是钱江源的精灵呀！

随着人类活动频繁和范围扩大，与其他珍稀野生动物一样，黑麂也面临着栖息地破碎化、分布区面积缩小的问题，加之盗猎、误伤和自身的繁殖能力等因素，近40年来，黑麂群数量总体呈逐年下降之势。另外，气候变化被认为是21世纪全球生物多样性面临的最主要威胁之一，这些都对黑麂的生存形成挑战。钱江源国家公园的建设，对于保护黑麂意义非常重大。

我对钱江源国家公园管理局的康老师建议，是否可以考虑建立以黑麂为主的珍稀动物养殖场，既可以收养没收、误伤、误捕的珍稀野生动物，又可以开展黑麂等珍稀动物的驯养和繁殖人工种群，还可以进行生物多样性教育。我想，这样到钱江源国家公园的孩子们就可以见到黑麂了。和黑麂的接触、对视，眼神的交流，甚至爱的触摸，对于激发人们对黑麂这种快要从地球上消失的物种的疼惜，是非常重要的。人们不忍它的消失，想要留住这个钱江源的精灵，因此付费，既使钱江源国家公园的市场化运营获得了市场付费的基础，又使孩子们学会了爱，爱可爱的黑麂，爱大自然。这就是生物多样性教育呀。

康老师有些担心。她说，抚摸对野生动物是不合适的，会导致它们对人类的过度信任，不利于它们野外生存。我说，当然当然，野生黑麂我们肯定只是远远地看，我说的抚摸是对那些被误伤或者失去妈妈被人类收养的小黑麂。您看，大熊猫国家公园里，不是有一些熊猫宝宝可以让孩子们观看甚至拥抱吗？康老师想了想，终于点点头。

（作者单位：中国人民大学）

本文刊载于《金融博览》2023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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