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亚三国怎么总是“互相嫌弃”？

文化

2023-07-19 05:07

《怒呛人生》

在刚刚过去不久的六月，日本东电开始尝试向太平洋排放福岛核电站的核废水，并计划在今年夏天内正式开启核废水的排放。此举毫不意外地遭到了中国、韩国的强烈反对和质疑，且先后宣布了应对措施。

显而易见，面对日本坚持执行的福岛核废水排放计划，中国和韩国这一次站在了同一个立场下。这不禁让人想起“中日友好靠韩国，中韩友好靠日本”这句在网络上一度流传过的“名言”。

中、日、韩三国为主所构成的东亚，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区域？相似的外表，接近的风俗，普遍“吃苦耐劳”或者说“卷”的性格……在亚洲之外，东亚人看起来没什么不一样，但对于生活在东亚内部的人来说，我们很难忽略东亚各国之间显著的差异。

这一大片冷热多变的区域，割裂与差异并存，暖昧与创伤同在。今天，也许我们需要一个全新的视角，卸下国族叙事的有色眼镜，重新认识东亚的历史。

由上海师范大学世界史系副教授康昊主讲的音频节目，《另类的共同体：海洋中的东亚世界》已在看理想上线，原价68元，限时特价48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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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述｜康昊

来源｜《另类的共同体：海洋中的东亚世界》发刊词

难以书写的“共同体”

我们都知道，东亚是东部亚洲的简称，是我们自己生活的空间。无论是中国人还是韩国人、朝鲜人或日本人，当你走到亚洲以外的世界的时候，都会被当做东亚人。

东亚人身上往往有着一些固定的标签，譬如“吃苦耐劳”、“勤奋”或者“卷”。走出国门，你能在西方国家的中餐馆吃到寿司，在日本料理店点到泡菜。大概对于一个美国人或是欧洲人来说，东亚人有着相似的长相、相似的性格和相似的风俗习惯，东亚人看起来对他们来说并没有什么不一样。

但是，对于我们这些生活在东亚内部的人来说，我们总能深切地感受到东亚各国之间显著的差异。虽然网上经常以“东亚三国手牵手”作为很有名的自嘲句式，但由于有着特殊的历史纠葛和现实利益的交织，东亚各国之间远远谈不上“手牵手”这般亲密。

恰恰相反，我们有时也会以“中日友好靠韩国，中韩友好靠日本”这句“名言”来插科打诨。这个在外部看来分不清差别的区域世界，内部实际上有着异乎寻常的复杂性和差异性。

福岛核电站

这是因为，亚洲实际上是欧洲人在近代发明出来的一个概念，并非一个在历史文化上具有同一性的区域。亚洲的领域实在过于辽阔，亚洲的历史也太过复杂、多元。因此，不同于欧洲人熟悉欧洲历史，并把欧洲史视作“自我延伸”，在我们的历史学习中通常只有中国史、世界史两个层级，不存在一个作为“自我”外延的亚洲史。

但是，从比国家更大的区域来观察世界对于我们来说又是必要的，尤其是在今天这样的局面下。

相比于十年前、二十年前，我们好像越来越少去讲全球化了，取而代之的是局部冲突、大国竞争、国际脱钩。日本的前首相安倍晋三遇刺，会被我们国家个别的一些人叫好；日本提出了新的核废水排污计划，周边国家舆论一片哗然；中国对韩国影片的非官方禁令，从2015年起已经有八年了。

那我们是不是不需要别人，也能实现自身民族的发展？我想一定有很多人不同意这样的观点。即便现在我们是在有意识地区隔彼此，那也应该要看到，全球一体化已经是既定的事实，并塑造了今天的我们和世界。

而如果我们回到历史，就更能在看出在过去的千百年来，这个区域的人民一直没有也无法彻底隔绝，甚至先民之间的联结比我们想象的还要紧密。这是我想要做这个节目的初衷之一。

如果我们从中国出发，想要在更大的范围、更广阔的视角上观察自身与周边、中心与内外，追求一个更和平、更开放的时代的话，最好的视角也是与我们在历史、文化、宗教上更为接近的东亚。于是，迄今为止国内外众多的学者们试图从区域世界的角度，把东亚的历史放在一起来看。

日本学者西嶋定生发明了“东亚世界”这个词，把东亚这几个若即若离的国家和地区看成一个区域世界整体，还费心地总结归纳了四个体现东亚世界共同性的关键词：汉字、儒学、律令、佛教，这似乎成为了我们今天理解东亚社会的一些共识。但当我们实际观察东亚世界漫长的历史时，却发现这四个关键词往往不能概括东亚的全貌。

《西嶋定生东亚史论集》岩波书店

譬如第一个关键词——汉字，现在实际上已经退出了朝鲜半岛的日常生活，让位于其本民族创制的谚文；再比如说儒学，孔夫子的思想虽然对日韩都有不小的影响，但对于中国内部边疆的少数民族文化来说恐怕儒学的影响很难与佛教、伊斯兰教等相提并论；再比如说律令，甚至连中国历史上的各民族政权的共同特征都算不上。

虽然在谈东亚，但西嶋定生的出发点显然是日本。汉字、儒学、律令、佛教四者与其说是描述东亚世界的关键词，倒不如说是日本受中国文化影响的关键词。西嶋定生还曾试图以“册封体制”来描述东亚历史的演变，但也难以回避日本作为国家曾长期游离于册封体制之外的事实。因此，试图用一些词汇或概念来概括整个庞大的东亚世界，其空间中的历史特征，是极其困难的。

如果与中古同时期的欧洲对比的话，我们大概会发现，东亚世界的内部联系远不如欧洲各国之间那般密切。中世纪的英国长期有着讲法语的君主，后来还有讲德语的。国王室之间互相联姻（譬如，大家大概听过哈布斯堡家族称霸全欧洲的故事），更不要说天主教会之上还有个罗马教皇（教宗），操持管理着全欧洲的宗教事务。与之相比，东亚的历史虽然也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但各国仍然走出了一条相对自主的发展道路。

比如说日本的天皇家族长期对外封闭，连见个外国人也会担心触碰了污秽；大多数时候，东亚大陆上不断发生的各种剧变对这个岛国的影响都不大。即便是与大陆直接相连的朝鲜半岛，其王室家族除蒙元时期外的高丽之外也极少与大陆联姻。

后醍醐天皇像

我们发现东亚很难以一种共同体的身份展开叙事，东亚各国有着相对比较清晰的界限和区隔，具有各自独立的历史进程。东亚似乎无法成为欧洲那样有着共同历史基础的区域世界。这给我们书写“东亚共同的历史”带来了极大的障碍。

为什么书写“东亚共同的历史”如此困难呢？有一个原因是我们在观察东亚时，是以陆地的视角出发的。陆地的视角是我们思考和探索历史最常规的方式，也就是说，从定居者的眼光出发，从乡土、民族、政权、国家的角度出发，将东亚视作若干城市、乡村、地区、国家的总和。

我们通常以政治的变动为历史叙述的基本线索，将东亚的历史视作各国家朝代兴衰更替的叠加。如果我们将中国西部边陲的小镇和日本列岛东部的一个村庄放在同一个水平线上，我们大概很难发现其中的共性；对一名在13世纪初的镰仓上班的武士来说，宋金之战发生着怎样激烈的对抗，高丽王朝又换了哪位武将上台，于他而言几乎是毫无意义，也不感兴趣的。

我们无法从陆地视角将东亚各国叠加成一个共同体。那么，我们要从怎样的角度，才能从看似独立、割裂的东亚历史中寻找到相互联系的线索和头绪，书写共同体的历史呢？

于是，我们想到了一种办法：这就是海洋的视角。

从一艘沉船说开去

1975年，韩国渔民在朝鲜半岛新安外方海域发现一艘14世纪的沉船（相当于我国元朝时期），考古工作者从这艘长34米、宽11米的巨大尖底船里，发掘出了20000多件陶瓷器，2000多件金属制品， 1000多根紫檀木，以及800万枚重达28吨的铜钱。这就是举世闻名的“新安沉船”。

新安沉船

那么，这是一艘从哪里驶向哪里，又是属于哪个国家的船只呢？

这是一艘韩国船吗？的确，这艘沉船是在韩国发现的，船中也发现了多种高丽式的生活物品，但朝鲜半岛却并不是它的制造地点，这是一艘典型的中国式尖底船，组成船体的木材原产于中国江南地区，因而极可能是“中国制造”。那么，这是一艘中国船吗？

诚然，这艘船的残骸中发现了许许多多中国产的物品，譬如带有鲜明中国地域特征的青瓷、铜钱（中国的货币），船上绝多大数物品毫无疑问是来自中国的。但考古工作者在沉船上也发现了不少不属于中国的物品。譬如日本的将棋棋子、木屐、漆碗，还有一些木简上面写着“东福寺”“筥崎宫”这样的日本地名。这似乎告诉我们，沉船上曾有很多日本人在此生活。那么，这是一艘日本船吗？

今天我们通过文献资料与考古发现的互证，已基本能够复原这艘沉船出海的原委。这艘满载货物的尖底船于元朝至治三年（1323）从庆元（今浙江宁波）出海，准备穿越东海直航到日本九州岛的贸易港博多，也就是现在的福冈市。结果，船只在海上遭遇了风浪，一路漂泊到了朝鲜半岛沿岸，最终沉没在了汪洋大海之中。船只的目的地是日本，主要的货主是日本京都的东福寺和九州博多的地方寺社，但船上的船员和乘客可能既有日本人，又有中国人和高丽人。

今天，出海远航的船舶所有人需要进行船舶登记，给船只注册一个“船籍”，还必须在船上悬挂国旗才能在公海航行。但七百年前的人们显然并不知道船籍这样的概念，我们很难直接判断新安沉船的归属，只能用一句模糊的话来概括：这艘沉船与中日之间的交往直接相关，船内体现了跨越元朝、日本、高丽的多民族生活空间。

東海道分间绘图

这种多民族、跨文化的生活场景，其实在海上并不是件新鲜事。南宋孝宗的时候，有位名叫徐德荣的商人渡海到宁波，向南宋朝廷传达了高丽将派出贺使的消息。这件小事被记载在《宋史》里面，我们的史料认为徐德荣是一位高丽商人（史料中写作“高丽纲首”）。但是如果我们去看高丽方面的史料，会发现高丽人把他叫做“宋都纲”，也就是宋朝来的海商、船主。两者的记载截然相反。

无独有偶，北宋的时候有位“大宰府进奉使”到宁波来，代表日本九州地区的地方管理机构大宰府，向宋朝进献贡物、请求通使。这位日本来的“进奉使”名叫周良史，在日本史料里记作“大宋国汝南郡商客”。明明是个宋朝人，到了中国竟然摇身一变成为了日本的使节，这难道是这些海商在搞欺诈吗？当然不是。

在这个缺乏船籍、国籍概念的时代，人们对渡海而来的商人究竟属于哪个国家、哪个民族并不关心。如果他是从高丽乘船到中国来贸易，我们就说他是高丽人；如果他是从中国到日本活动，我们就说他是中国商人。一位普普通通的宋朝海商，可能既是“高丽纲首”，又是“大宋商客”，还是“日本商人”，这在当时的东海、黄海、日本海之上是司空见惯的。

海上的世界有着比陆地上的世界更为密切的联系和互动，存在着更为突出的跨民族、跨文化特征。9世纪的新罗海商张保皋，以及大家耳熟能详的福建海商郑芝龙，无一不具有这样跨民族、跨国境的属性。

把东亚海域看成一个历史世界

通过以上的故事我们可以看到，东亚各国、各地区间的交流主要是靠海洋来完成的。海洋见证了唐、宋、元文化漂洋过海、远播异域的光辉历史，海洋也见证了陶瓷、铜钱、书籍等“唐物”在东亚各地的风靡，海洋还见证了儒学与佛教不断传播，一步步构筑儒家文化圈和佛教文化圈的经过。

当我们以海洋为视角，以海上的交流与贸易为线索的时候，东亚纷繁复杂的历史中相互联系、相互影响的线索就浮出了水面。这就是东亚海域的魅力。

但我们要做的，并不是仅仅是将东亚各国通过海洋密切交流的历史线索勾画出来。我们要观察的，并不是“东亚的海洋”，而是“海洋的东亚”，这两者是不一样的。

也就是说，不是简单地将东亚各国叠加起来，把各国之间的海域当成我们的探索对象。从海洋看历史，就是要把海洋本身，视作观察历史发展的中心。我们把所关注的广阔历史舞台，也就是以东海、黄海、日本海等为中心的大片海域，及周边的岛屿、群岛、半岛、沿海陆地、港口、入海口、礁石，乃至与其发生密切联系的内陆政权和商贸网络，看成一个具有密切的联系的历史世界——称之为东亚海域世界。

天下总图韩国国立中央博物馆藏

如果从东亚海域的视角来看的话，与海洋相接的各地区在地理环境上有着很多的相似性。这是世界上最典型的亚热带、温带季风气候区，是一片“季风吹拂的海域”，先民就是依靠着对风的知识掌握了远洋的技术。

在盛行夏季风的夏秋季节，东亚海域往往会出现大范围的西北太平洋、南海热带气旋——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台风，其影响范围可以跨越东南亚、东亚多个国家和地区。另外，每逢六到七月，我国长江中下游、台湾省、日本、韩国南部还会出现连绵不绝的阴雨天气，也就是梅雨，给受雨水滋润的地区带来了比较相近的生活习惯。

但是，东亚海域之所以能够成为一个历史世界，不仅仅是因为地理环境和气候条件的相似。能够让这片区域密切联系起来，成为一个同呼吸、共命运的空间，归根结底是因为那些跨海洋活动的人的存在。

因此，东亚海域世界并不是天然形成的，而是随着围绕海洋的联系不断加深，跨海活动日益频繁，才一步步形成的。我们将活跃在这片海域世界上的人们——也就是那些跨越浩瀚的海洋，在国家边界之外的广阔舞台中活动的人们——也就是跨境的海商、海盗、渔民、僧侣们，看成是东亚海域交流的载体。

正是因为有这样一些不畏艰险，穿过风浪的人们的存在，才使得国家边界不再成为东亚内部交流与商贸活动的阻碍。他们广泛而深入的跨境移动和交流，加深了东亚世界人与物的联系。

从东亚海域世界的视角出发，中心和边缘的相对关系发生了倒转。原本远离国家政治中心的对马岛、舟山群岛、济州岛，这些地方从主流叙事中的边缘地位一跃成为东亚海域交流的中心，成为海上商路密切交汇的舞台。

原本在正史的历史书写中被遗忘、被忽视的，让人觉得不值一提的海民、海盗，摇身一变成为了推动历史发展的关键角色；原本分处两国、相隔千里的博多与宁波，福州与琉球，长崎与澳门，二者之间被忽略的相似性越发凸显出来，超越国家、政权、民族的巨大海上交流网络开始浮现。我们将这样一个精彩纷呈的海域世界视作共同体，一个同呼吸、共命运的“另类”历史世界。

在这个节目里，我们将大部分内容关照的时间，设置在了“西方的冲击”也就是大航海时代到来以前。因为在大航海时代以前的好几个世纪里，东亚海域世界的互动早就已经异彩纷呈，同时，这一阶段的历史互动可以呈现东亚世界内部的长久以来就已经存在的联系机制。并且我相信历史也可以带来更多全新的故事和知识。

我们将从人、物质、情报、秩序四个角度，串联起这片海域激荡的历史，将东亚海域世界的无穷魅力呈现给大家。

第一个角度是人的角度，东亚海域上的商人、海盗、僧侣、传教士、渔民、难民，我们将通过一系列故事了解他们到底在东亚海域分别扮演了怎样的角色，他们对历史的进程有怎样的影响？

第二个角度是物的角度，铜钱、陶瓷器、硫磺、木材、刀剑……那些通过海上贸易远播异域的商品，又是如何改变着东亚各国历史发展的轨迹？

第三个角度是海上飞扬着的情报与信息的角度，大陆上那些重大事件的情报，究竟被谁传播到了海外，在周边国家又激起了怎样的浪花？

第四个角度是东亚海域政治格局的变化，坐落于东亚海域之中的政权与国家是如何在潮起潮落之中兴旺和衰落的，他们又是如何应对海洋上瞬息万变的危机，并且在封闭、开放、竞争、冲突中一次次摆脱历史轮回的？

我们将会一起随着历史的脉络来思考，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与各位朋友们一起体会，一起追寻，一起探索这些问题的答案。同时，我也会再收集一些当代的东亚问题，如近来以来的新移民，或者我自己很爱看的大河剧等等，来做一些轻松的番外。

东亚内部的隔阂与误解是很难消除的。但在这个节目里，我希望大家能够通过对“多元共生”的蔚蓝大海的追寻，通过对东亚海域世界这个“另类”的共同体的探索，跳出近代以来因民族国家叙事而逐渐僵化、固化的历史思考模式。

让我们尝试打破中日韩朝的固有界限，努力抛弃对周边的国家的成见和偏见，回归历史现场，将一个个被遗忘但是又鲜活的人物放回到大历史当中，回到海民、渔民、海商、海盗们穿梭往来的历史时空，回到东亚海域世界的历史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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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q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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