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联网“社畜”的尽头，是给AI打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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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读者：若绒

赵依依感觉自己要被裁了。

她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摆弄着桌上的鼠标。电脑屏幕上是空白的PS界面，她什么都没有画。

“画什么？我们之前画的也都去喂AI了，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看看AI的效果。”她的声音里带了几分自暴自弃的意味。

随着一系列AI的兴起，她所在的设计师岗位也相应地出现了变化。“走在科技最前沿”的领导第一时间对AI创作产生了兴趣，迅速在各个部门拉了一群人成立了横向项目小组，说是要研究自己的AI绘画工具。

对AI绘画工具的功能要求很简单，只需要根据指令，一键生成多张符合要求的图片即可。有Midjourney、StableDiffusion这样的绘图型AI在前，加上诸多模型的支持，赵依依所在的部门想制作一个“勉强能用”的AI绘画工具，并不是什么难事。

“我猜着技术那边也就是跑通一个接口，然后把我们之前的东西喂过去，他们是这么说的。”

赵依依说，在ChatGPT引起热议之前，她就听见过类似的风声，说是什么现在AI绘图已经比较成熟，她这种低级的绘图师迟早要被取代。

“所以，怪我吗？”她笑。

《夏花》剧照

赵依依在这个公司呆了好几年了。毕业之后她就来到这家公司，做一个普通的“画师”，主要是承接上游业务部门的一些插画、banner图等设计，薪资不高，胜在难度也不大，整体工作稳定，几年下来，她觉得自己越来越熟练。

“不是创意上的提升，是满足业务需求的那种熟练。”

最开始的时候，赵依依试图做过一些创新，被业务方打回了几次后，领导直接让她在网上找一些参考给业务方，再根据业务方的偏好，进行模仿。

慢慢地，赵依依形成了一套熟悉的工作模式，每次接到需求，就按照关键词寻找相关的作品，再参考、模仿，形成返给业务方的成稿。

“我曾经也想过，整天做这样的工作，会不会对自己的提升没有什么帮助。”赵依依承认，她自己也觉得，自己的这样一套工作流程，十分像AI。

“我想过自己在工作之余去学习、提升，但是我们部门的需求杂且多，我在工作的时候没得选择，在工作之余看了些东西后，一回到工作，又发现根本没有机会去使用——毕竟，业务方那边不给我这种底层设计师试错的成本。”

久而久之，赵依依就一直停留在自己的这一套工作流程里，每天重复性地做着类似的工作。

“最近议论ChatGPT的少了，没想到AI绘画工具的影响突然变得明显了。”

又或者，在风暴悄悄酝酿的时候，赵依依被各种繁杂的工作牵扯，并没有注意。

直到公司突然“拥抱变化”，大张旗鼓地搞AI绘画，赵依依这种工作模式，变成了最容易被AI取代的一类。

《人工智能》剧照

“也许，真的怪我。

“我也不知道了。”

说完这句话后，周遭陷入了令人尴尬的沉默之中。

由于AI绘画还存在一些诸如手指数量错误、光影失误、形体扭曲等问题，在AI绘画生成图片之后，还要由专门的画师去进行检查和调整。

赵依依对这件事表示无奈又好笑：“我们小时候学的都是说‘科技给人带来便利’，理论上不应该是人来创作、AI帮忙调整吗？现在怎么变成了AI创作——拼接，由人去给它打下手、给它调整了？”

阴差阳错之间，本来应该作为辅助工具的AI成为了主体，而本应享受AI带来的便利的人，成为了给AI打工的角色。

《她》剧照

网上对于AI绘画的讨论，有两极分化的趋势。

支持的人十分支持：科技的发展是不可避免的；AI绘画可以降低成本、提升效率，原本要十余天才能做出来的东西，有了AI的支持，只需要几个小时就能跑出来，对于小公司或者没有绘画能力的人来说，大大降低了创作的成本……

反对的人格外反对：AI绘画无非是“尸块拼接”，没有灵魂；很多优秀的画师的作品被喂给AI，其中的版权归属已经成了一个急需解决的问题；在AI绘画抢占大量曝光量的同时，真正有能力的画师的资源被挤占，甚至对于后续个性化的创作产生巨大的影响……

赵依依最开始也参与了这样的讨论，后来她慢慢淡出了，看见类似的讨论，也不再点进去。

“讨论这些有什么用呢？”赵依依将PS打开又关上。

“这件事情已经开始了，已经有很多公司在做这样的事情了，大家都在搞，我就是一个打工人，也拦不住他们啊。”

说到“AI绘画与‘尸块’拼接”这件事情，赵依依思考片刻：“实话实说，现在网上很多AI绘画明显能看出是参考了一些作者的绘画风格，但是我之前……也没画出什么灵魂。

“画画这种事情，很多时候都是从模仿、借鉴走来的，做得好的，可以在此基础上再逐渐形成自己的风格；像我这种没什么天赋的，也就是去个公司，根据甲方的要求，画出他们想要的东西。”

《花束般的恋爱》剧照

没有创作，单纯实现别人的构思，赵依依觉得，在这样的前提下，自己的确比不上AI好使。

“网上不也有人说嘛，能被AI淘汰的，都是一些能力比较低的人，真正顶尖的高手，那种可以创作的，不会被AI影响。

“可是，在这个世上，又有多少人能够达到那么高的创作水平啊。”

因为有了“AI绘画”的加持，赵依依的部门迎来了一轮“清洗”，根据领导的说法，就是“AI提升了效率，可以裁掉一些多余的人”。

说到这里，赵依依不禁叹气：“领导一点儿也不懂。”

“工作量一点儿也没减少，有的AI做出来那东西都是啥啊，说是只需要我们调整，其实相当于给它重画！”

“那又有什么办法呢？你不接受，就只能被淘汰。”

降本增效的浪潮之下，作为最普通员工的“底层设计师”赵依依，没有任何反驳的余地。

谈及未来的打算，赵依依只有摇头。

“我已经在找新的工作了。不过现在岗位放得少，目前也没什么合适的。

《何者》剧照

“如果真的一时间找不到工作，就问一下其他朋友，能不能接单什么的。真说接单的话，我前一阵子做自己的作品集，感觉没什么特别拿得出手的作品。”

赵依依之前接的需求更多是要求“及时性”，要尽快完成、不出错误，几乎没有时间让她想更多的创意，每次都是匆匆讨论、匆匆完成。比起说那是“作品”，赵依依更愿意称它们为“流水线作业”。

“越说越觉得，我之前就是个流水线女工，现在不裁我，还能裁谁啊？”赵依依勉强笑着。

她表示，比起来担心AI对画师这一工种的影响，她更担心的是，如果真的出现了断档期，她的社保应该怎么办。

“AI对人类的影响这种事情也太远大了些，我只能先顾及眼前的苟且了。”

《机械姬》剧照

不仅仅是AI绘画。

在ChatGPT爆火之时，做文案的李尔和我吐槽说，他们领导打算创作一个“文案生成工具”，在网上大量抓取几个主要的新媒体平台的文案，利用AI对文案进行拼接组合，再将组合出的文案交给他们文案组处理，来提升文案生产效率。

李尔所在的行业比较细分、垂直，对应的新媒体文案也相对模板化一些，许多描述词会重复利用，AI学习成本因此大大降低。

他们之前所有的文案都已经被放入了AI的资料库中，供AI学习。

“在他们的规划里，文案组未来只有一个正式员工，带领一群‘远程工作’的实习生，我们要做的事情，就是拿到生成的一系列文案，检查一下有没有病句、错别字，然后发布。”

“这叫文案吗？这叫AI修正员！到最后，大家生成的文案都一个样子，根本没什么意思！”

与李尔的经历相似，在ChatGPT火起来之后，网文小说领域也掀起过一阵“AI创作”的热潮，甚至有作者在网文论坛发布帖子，一步步教大家怎么用ChatGPT生成一篇小说。

利用AI，通过“尸块”拼接来形成大规模生产，再由真人进行调整，已经成为了一种新的“工作方式。”

《智能大反攻》剧照

赵依依说这是“真人给AI打工”，李尔说这是“舍本逐末”，他们为此愤愤不平，却也成为了这其中的一环。

“真要说的话，也不是不能理解。”李尔坦言，“公司要铺量，招个人太贵，领导也想用最省钱的办法。”

“只是，这是创作啊。”

李尔看过许多科幻作品，那些作品里也对AI与人类工作的议题进行过涉及。在李尔看的作品里，人类不可以被AI代替的最主要的原因，是人类的创作能力。

“没想到，所谓的人类独有的创作能力，竟然是一种理想主义。”

李尔发了一通牢骚，但那个“文案生成工具”的项目，还是进行了下去。李尔每天都要抽出一定的时间去检查AI生成的文案，一边大骂文案过于套路，一边进行修改调整，并将修改调整后的文案返给AI。

他说，这是他的工作。他还得吃饭，还得养家。

正如在互联网员工交流的APP上，有人发帖说：“互联网时代已死，生成式AI时代已来。”

下面有人评论：“但是你的房贷才刚刚开始还。”

排版：城子 / 审核：Hanna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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