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票机坏了 让我窥视到背后的...
【留美学子】第3045期
9年国际视角精选
仰望星空·脚踏实地
【陈屹视线】教育·人文·名家文摘
【留美学子】导语
刚刚一位幸运儿独得15亿美元的乐透,这是美国历史上第三高的彩金。
此次乐透叫“兆彩”(Mega Millions),兆彩彩券以每张2美元在全美45个州出售。连续4个月竟然没有人中头奖,而这次被居住在佛罗里达州的一位幸运儿独享,彩金是15亿8000万美元。头彩的获奖号码为13、19、20、32、33以及特别号14。
获奖人的姓名尚未透露,根据规定,头奖得主可以选择一次领取约7亿8300万美元的现金,或在30年内分年领取全额,每年增加5%。
另外,佛州法律允许赢得25万元或以上奖金的人,在领奖后的90天内暂时保持匿名。
大部分乐透得主都选择一次性结算,当然,所有奖金皆须缴纳所得税。
其实能赢得“兆彩”头奖的机率为3亿300万分之一,比遭雷击机率百万分之一还要低很多。
美国兆彩下一次开奖日是8月11日,将又一轮的追梦开始。
是的,
彩票就是这么一个东西。
它给你希望,
它给你无限希望。
它让你一个梦接着一个,
梦一直做下去。
这一张没中没关系,
下一张可能中。
下一张没中也没关系,
下下一张肯定中。
这样一张一张铺下去,
漫长的人生就由彩票铺平了,
温暖了,
有意思了。
日子就没有那么难捱了。
而本期作者栩栩如生的展示了,当彩票机坏的日子里,彩票世界里的奇葩众生相。
文 | 陆蔚青
发表于北美中文作家协会会刊《东西》第320期
01
从周日开始,彩票机突然不工作了,里面打出通知,暂时停运。彩票机一停运,我就闲下来。因为我在彩票站工作。开始时我还以为是短暂的,也许几分钟,也许几个小时,一切都恢复正常。
宕机的事时有发生,比如之前,当大奖马克斯冲到7千万时,就出现过宕机。那时店里人满为患,很多都是生面孔。他们是从别的店来的。买彩票的人都是不屈不挠的人,如果一个店的机器不工作了,他们会认为另一个店的机器还工作。他们总是要碰运气。
买彩票本来就是碰运气。
他们来了,站在店里大声喧哗,即使互不相识,也会对宕机谈论几句。我是一个敬业的人,宕机的时候,我没有等它完全恢复,而是很认真地站在那里不停的试。
有时一秒钟一个样,也许这一秒好用,有人就买到彩票,极其满足的离开,而下一秒不好用了,那人只好垂头丧气地离开。所以当有人问我什么时候恢复正常时,我很有信心。
也许下一秒。我说。
但是没有。这一整天的下一秒都是暂时停运。
第二天还是暂时停运。这是从未有过的事。人们陆续而来,又陆续离开,脸上带着各种表情。人们形态各异。
哦,停机了。有人说。怎么回事?
下午机器叮咚响了一下,打出的纸条上写着,我们正经历技术问题,请稍后再试。我将纸条贴在玻璃板上。疫情开始时挂着的玻璃板,如今人们已经习惯了,他们不再将手碰疼。刚开始时他们总是犯同样的错误。他们将手大力伸出,碰在玻璃板上,口中叫一声Oops。
有一次一个老妇人的手碰在边缘上,她呲牙咧嘴,捂着手又呼又揉,疼了好一阵。我望着她,很害怕她向我提出索赔。伤了顾客不是好玩儿的。如果遇到刁蛮之徒,他们会提出非理要求。
斯蒂文有一次摔倒在我店门口,他的双手双脚乱蹬乱刨,口中哇哇大叫,好在那里属于走廊,属于购物中心公共地带,有人叫了救护车将他拉走,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斯蒂文是一个白日梦患者,我不知道他的脑子哪里出了毛病。第一次见面,他就告诉我他刚找到一个工作,我狐疑地望着他,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看起来最起码有七十岁,矮个子,冬瓜脸,两条眉毛呈八字,分得很开,扁平,苍白,头发很少,服帖地趴在头上,能看见头皮。他应该退休了吧,我想,这么大年纪还找什么工作。
我找到一个洗地板的工作。他用很低沉的声音说,一边说,一边环顾四周,好像生怕别人听见。每周五百块。他继续说,全塞进我的腰包。
那是不是很辛苦?我问。
每天晚上人们都走光了,我就开始工作。斯蒂文说。体育场很大,我工作很努力。我妈妈说,只有你自己努力,别人才会看得起你。我妈妈总是这么说。
你妈妈说得对。我说。
当然。而且我准备结婚了。你看,斯蒂文说,他从兜里掏出一个戒指戴在食指上,硕大的戒指。我看见那是一个糖戒指,一元店有卖的,就在柜台旁边。女孩子们喜欢糖戒指,戴在手指上,一边走一边伸出舌头舔。
这是我和琳达的结婚戒指。斯蒂文说,她十六岁,比我小两岁。
那你多大?我问。
斯蒂文小心翼翼的环顾四周,确信周围没有人,他打开西服的前襟,撩开了给我看。西服马甲上别着一张粉红小圆纸,上面写着,男孩18岁。
噢噢。我说,忍不住笑了起来。
斯蒂文还给我跳过一次舞,那天他很高兴,他跳探戈,他的腿和脚很利落。脚上的小花样也很多,我给他鼓了掌。我说你什么时候迎娶新娘?我这样说话时感到犹豫,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是指出他生活在幻觉里,还是参与他的白日梦,或者我就不应该理睬他,有时故意忽视也是一种尊重。
但每次他兴高采烈的来找我,偷偷摸摸的告诉我秘密,我都不忍心惊扰他的美梦。如果一个人在做梦,我有什么权利叫醒他呢?我更愿意跟着他分享他的快乐。
这是前新冠时代的事情了,自从斯蒂文摔倒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02
开店不是好玩的,有各种风险。老板说。有一次伸缩刀没收好,放在桌面上,他把我教训了一番。
一定要注意细节。他说。细节最重要。如果刀没有收好,碰到顾客的手,是你赔,还是我赔?我赔不起,你也赔不起。
这是真心话。因为赔这件事,是一个无止境的事。我刚移民不久,就听说过波士顿四美元教授的事情。都说法国人爱浪漫,美国人爱打官司,大概率不假。
话说一个哈佛的法学教授,在一个中餐馆点外卖,因为网上价钱与实际付款相差四美元而投诉,掀起一场风暴。
还听说一个法官向干洗店老板索赔天价,因为他们没烫好他的西裤,据说是裤脚熨的不合要求。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对打官司和索赔就产生了恐惧。说句心里话,我胆小,我最怕打官司。
我爸爸生前是律师,他醉心于他的职业,喜欢把工作带回家,不只把工作带回家,还把告状的人带回家,那些人来到家里,带着愤怒,气恼,绝望,丧失理性,他们面红耳赤,声音嘶哑,肢体动作凌乱,把事情说得颠三倒四,那种场景我终生难忘。
继续我们的话题。彩票机始终没有正常运行。我虽然不能工作,工作却一直都在,很多人络绎不绝地来买彩票,每个人来,我都要说明彩票机不工作。
怎么回事?他们问。
不知道。我回答。
为什么不工作?他们又问。
不知道。我必须回答。
所有彩票机都不工作吗?还是只有你的店,或者是这个区?
是整个魁北克。
真的?
真的。
那什么时候工作?
不知道。
他们没通知你吗?
没有。
那他们太不像话了。他们同情地看着我。
我不是一个爱说话的人,我有时对说话这件事很厌倦。语言是声波的结果,一旦出口就化为虚无,有时却恰恰相反,语言会伤人,像一个利器,甚至比利器更有力。有时你的心会疼,不是因为利器,而是因为别人的言语。所以与回答这些问题相比,我更愿意工作。
让手指飞起来,生成彩票,兑现彩票,按各种要求行动,将我的手变成机器手。好歹那样每一块钱我还能赚6分钱。但是现在我一分钱不赚,只磨嘴皮子。
当然也有些人很高兴。我觉得那是生活无聊所致。对某些人来说,生活中出现一些不正常,可以调剂心情。
看,出事了,他们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幸灾乐祸的微笑着说,有些不正常啊。
03
不正常的原因很快就传来了。
你知道吗?不是技术问题。他们说。彩票局撒谎,其实是罢工。
罢工,你懂吗?一切都罢下来了。
开始我还有些不相信。后来机器发生了变化,机器恢复了主页面,所有按钮都不工作了。
这就不是技术问题了,我想。这只能是罢工。
周三是预定刮票的时间,也不能订。原本电话中温柔的女声消失了,变成了一个自动留言。
这一周订货取消。它说。彬彬有礼而语调生硬。谢谢你的合作。
我想罢工是一定的了。因为上周吉米来过。吉米是我的销售代表。最早的销售代表是朱利,他的姓氏是快乐,连起来是朱利快乐。我就叫他快乐。那时的销售代表是拎着大黑箱子上门卖货,他进来,打个招呼,将大黑箱子放在柜台上,啪啪打开,箱子两面都是花花绿绿的刮票,我可以按种类订货。
他问我想订什么,然后点好给我,再从机器中打出条子,我给他支票。后来销售代表被取消了,送货系统变成快递。快递员送来刮票,我在彩票机上激活。销售代表被裁员,集体失业。我后来见过快乐,他一下子就老了。这一个区只留了一个销售代表,就是吉米。
我很幸运。他说。他保住了工作。
机器代替人,是大趋势。超市和麦当劳都是自动售货机了。那人类怎么办?没有人知道。最近智能机器人火了,它们什么都知道。我问一个IT精英邮箱被人绑定怎么办,他说去问问智能人。有人将关键词输入,智能人就写起文学评论,文从字顺,煞有介事,能糊弄绝大多数读者。
马斯克说人类最终会让渡给机器人,这引起了恐慌。
奥特曼说给人类发钱吧发钱吧,让他们在家呆着。老板跟我讨论过这个问题,他说那个时候人类干什么呢?我说人类可以从事文学艺术活动,拉拉琴练练字,写写小说和诗歌,精神满足就可以了。
那些都毫无意义。老板说。
那什么有意义?我说。除了生死,什么都无意义。
连生死都无意义。我说。米兰昆德拉说,人生无意义。
可是他八十岁还在写小说。老板说。
昆德拉八十岁写的小说,我不太喜欢。相比之下,我更喜欢《生命不能承受之轻》。
吉米一个月来一次,来检查一下广告位置好不好,新票摆得位置对不对,营业额是否达到要求,如何改进,他对我们的工作很不满之类。总之,就是挑剔一番。
但是上周,吉米来说,他不干了,他辞职了。他来向我们告别。
我问为什么。
工钱太低了。他说。通货膨胀又这么严重。我快吃不上饭了。你看看,一只玉米两块钱。我就喜欢吃玉米。
那你干什么谋生呢?我问。
我去开卡车。他说。
我有点不敢相信。他长得很清秀,文弱书生的样子,戴一副高度近视的眼镜。
你知道,卡车司机都是大胡子大胖子,胳膊上还满是刺青。我说,你能行吗?
怎么不行。他说。能赚钱,干什么都行。
我冲他挑了一下大拇指。
现在看那就是预兆。但是吉米为什么不等到罢工呢?这样如果争取到权益,也许他就不用辞职了。
来问的人越来越多。很多人来了,手里拿着彩票,对我笑,我说不工作。他们就问为什么,怎么会,都是老一套。我就一问三不知。临走了,他们满意的点点头,很神秘地对我小声说,他们罢工了。
其实他们什么都知道。广播和电视都开始说这件事了。但是他们还是会来问,他们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然后把知道的告诉我,然后怀着满足的心情离开。
有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来,女人说我要买一张彩票,我还没说话,男人就说不工作。女人说为什么?男人说罢工。女人说为什么罢工?男人说要求涨工钱。两个人像唱双簧一样。我站着,却插不上话。然后女人笑笑,对我说,你看,我都不知道。
我看看那亲爱的两个人儿,拉着手走出去。我都怀疑他们是故意来消遣我的。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高兴。也有人不高兴。他们忧心忡忡。
我买了一张彩票,一个五官揪在一起女人说。她愁苦的模样让我的心也揪在一起。可是我不知道我中没中奖,这可怎么办?
等待。我说。等着机器恢复工作。
可是它什么时候能恢复呢?她抬起无望的眼睛看着我。
一定会恢复的。我说。
我真是担心得很。想到如果我中了奖,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兑现,或者根本不能兑现了,我晚上都睡不着觉。
放心,或者吃点安眠药。我说。好像安慰一个病人。
我将这个消息告诉西蒙。我说魁北克彩票机器不工作了。西蒙很不以为然,他说那有什么,又不会死人。他在癌症中心工作,白天刚接了两个病人住院,其中一个是晚期,活不了几天了。
这可难说。我说。很多人晚上睡不着觉。睡眠不好是个大事,睡不好就会没精打采,就会茶饭不思,就会生病。你知道,很多病都源于心理。
你这个推理并不科学。西蒙说。你这是危言耸听。
对他的话我不争辩。我已经耳顺。我只关心我身边的事情,我不想什么逻辑,科学。相比之下,我反而更相信玄学。西蒙是科学的信奉者,我们也不矛盾,他信他的,我信我的。
你知道彩票是什么?它是很多人活着的动力。一周7天,每天都有一个大奖,一天也不闲着。前些年叫一块钱一个梦,如今梦贵了,涨价了, 5块钱一个梦。买了这5块钱,今晚就能做一个好梦。
04
05
发表于《香港文学》2023年第1期·照片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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