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高考成绩直落4000名之后的翻滚过山车
01
” 吓“门大学
小孩儿一模成绩一般，二模全班第二，班主任老师来微信专门表扬他：“状态甚勇。”我听了很多高校报志愿的讲座，亲朋好友纷纷来问：“小孩儿自己有什么方向了吗？”，只能答还没有。我根据他优秀的二模成绩在心里草拟了三段志愿：计算机、电气、地理或数学师范，问小孩儿行不行，他说都不喜欢，不想谈，考后再说。
北京今年夏天热得凶猛，热得早。我们希望这一切赶紧结束，又觉得复习时间总也不够。
小孩儿最后一个月主攻物理和化学，内存条有限，在家时间少，他不怎么说话，有一次却主动说，优势科目地理的成绩有点下降，怎么也考不到原来的水平了。我赶紧说，不怕的，每天晚自习拿出15分钟看看地理大题，就像我看小说看美剧那样，当乐趣，当休息，不要当复习，小孩儿点点头。
学校只余最后一个星期的晚自习，照例是家长自愿去值班。我之前就报名过，但都因为临时有事甚至“二阳“了，没有去成。这一次赶紧第一时间举手，安排在了周二。夏日的傍晚仍亮如白昼，学校已倦鸟归巢，静静的，只有高三学生和老师仍在。我在传达室登记，保安热心跟我寒喧：“快熬出头啦！“ ，我连忙点头微笑致意，心想高三学生和家长真是人神共悯啊。
我到的有点早，教室是半空的，小孩儿也不在。班主任客气地引我到讲台坐好。说话的功夫，却不知什么时候小孩儿跟几个要好的同学都进班了。他没有想到我来，坐在位子上鼓着嘴笑，他旁边的同学也在偷笑，老师指给我看：“小孩儿前后左右都是好学生。”我知道，小孩儿一直是个有福的人儿。
老师把安静的教室交给我。一会儿有学生站起来去别的教室，也有趴着瞌睡的，有在书包里翻来翻去的，有喝水的，我拍了一张照片，传给朋友们看，有闺密说：“我一看这张照片就知道小孩儿准行，你看别人还在看这儿看那儿，只有他进入了心流状态。”
确实，小孩摇笔如飞，一个小时没抬头。后来咱们表扬他的时候，他说：“那是因为你坐在讲台上啊。”早知道我天天来啊。（此处捂脸笑）。晚自习两个半小时，我只下讲台一次拿走他的保温杯去打了瓶水，回来示意他喝，没有去看他在写的卷子，也没有问他有没有拿出15分钟看地理。
进入六月，北京更加骄阳似火。考前学校只放了三天假，我们也按部就班地安排了最后的磨枪。6月6号下午复习了语文全套（阅读，古文，作文素材），有朋友建议大考大玩儿，不如去看一场刚上线的《蜘蛛侠》，问了小孩儿，他说不去，只一起去吃了冰淇淋。
傍晚，再次过了作文素材后，小孩儿突然说他觉得不舒服，问怎么个不舒服法，答：“说不上来，跟打完疫苗那天的感觉差不多。“ 我心中一沉，脑中就两字：”坏了！“。 小孩儿是二模后打的新冠疫苗加强针，一周后我自己阳了，又一周后小孩儿爸爸阳了，我一直紧张地计算着疫苗生效时间，本来已觉得安然度过窗口期，现在到了高考前夜，他他他，首阳了？
入夜，小孩儿的体温上来了，无法入眠，直到凌晨三点还不见退，我在窗前借着手机的光亮看体温表，小孩儿迷迷糊糊地问：“多少啊？”我答37度5，其实是38度5。
之后的三天，都是早晨起来靠药顶着，才能让体温保持在37度左右。我知道那种感觉，睡不好，身体虽不发烫，但脑子懵懵的。不过小孩儿眼睛骨碌骨碌地，自己说“倒不难受，可能是身体启动了应激反应”。
小孩儿爸爸考前就说，回头我们送考时在考场外全程候着，我本来觉得大可不必，但现在这个情况，我觉得也必须如此了。
学医的朋友鼓励我：“你别担心孩子的发挥，这会儿就像人被大老虎追着跑，觉不出哪儿疼哪儿痒。”
我觉得朋友说得对，也知道小孩儿能挺住，但就是心疼。心里最难过是第一天下午，这天是考语文和数学，都是硬仗。凌晨三点吃的布洛芬到下午果然到时效了，午睡前给吃了第二粒。醒了他说嗓子感觉很怪，不太疼但有点儿堵。我想起他小宝宝时得过的两次喉炎，如果今天犯了可怎么办？学校门口停着警车救护车，我们只能祈祷，只要不晕在考场里就是胜利。
以前看家长送考穿旗袍我颇不以为然，觉得无端给孩子压力，现在？早就把办公室生涯中找上海裁缝做的旗袍全都找了出来，基本上都是中长宽身改良款，叠了一抽屉，送考就是一科换一件也够哈哈。除此之外，咱们还能做什么？ 孩子爸爸这几天的着装也是尽量选择好意头，看到校门口有一家老小都穿红色长衫来送考，我不笑反悲，真的，都到这一刻了，我们还能做什么？
根据小孩儿自述嗓子堵的情况，我上网查了，发现布洛芬副作用包括咽喉水肿，与他说的嗓子发堵吻和，就没再给他吃，改吃散利痛。第三天早上他还是37度。我跟小孩儿开玩笑，去年十二月父母都阳了，我闺蜜李微阿姨专门来照顾他，等于是把他专门隔离了，躲过一劫。五月份二模结束后立刻给他打了疫苗，然后家长和周围人逐渐开始二阳，他都没事，直到高考当日，疑似首阳了！ 我表情夸张，小孩儿哈哈笑，那天中午体温第一次恢复了正常。
物理考得不妙，化学倒比以前有进步。我说那就专心再复习地理，这是你的优势科目，希望题难点儿，能扳回一点儿局势。等回头上了考场，题难要稳，题简单别飘，狠狠咬住，拼了。小孩儿点头。这时候大局基本已定，也退烧了，才给他测了抗原，第二道杠浅得看不清，但也是有惊无险的首阳确凿记录。
高考最后这天，小孩儿爸爸买了葵花，一路举着过来，考场门口一片歌舞升平。突然卸下重担，家长和孩子都云里雾里。同学们迅速地集结，每天都安排地充实快乐，并很有默契地不谈考试。
当然也并不会发生考前是熊猫考后是流浪猫这回事，因为小孩儿永远是我的国宝。这天我收拾他的书房，偷偷哭了一鼻子。觉得孩子可怜。练习册装了五次小推车，才全部处理掉。
高考作为我国最公平的制度，说穿了，就是一个选拔机制。不管是海淀还是衡水，都是替以后的社会机器过滤人选，第一层选智商，第二层选身体，第三层选精神健康。
在外企工作20年，我对此有直观感受。VP 级的老板，每天都是背靠背的会，晚7：30 与家人吃饭，9点后通常还有跟美国的电话会，早上7：30 也常常应邀上会。正如那天把晚自习交给我的高三班主任，她一年来也差不多是这样的日程，只不过工作内容不同而已，回到家简单休息，就要开始准备第二天教案，或直接留在教研室等学生过来面批作文。
北京海淀西城等地的重点中学，就是在替社会筛选这样的能顶大梁的继任者。所以，智力一般的、身体差的、心灵脆弱的，就会一层层被刷下来。到了能进大公司大机构的时候，接着筛选接着刷，反正每年都有新大学生，每年都有海归，猎头公司环伺着，随时效劳，为这个系统替换掉不合适的人。
以上这段感想，节选自我自己写的一篇阅读量88.7万的微博，点赞3000多人次，评论337，可见有很多人心有戚戚。
自已这一辈子，并没有取得过任何竞赛的名次，反倒是退出职场后以写作的爱好找到了生存方向。看着小孩儿，昨天还是书包打屁股的小可怜儿，今天就在这绞肉机一般的残酷竞争中求生存，心里特别觉得恻然。小孩儿高中后基本没上过什么课外班，用我的话说是肓学哑练地只凭在学校里认真听讲扛到今天，作为家长，我觉得我不如他。如果不是最后几个月在身体和精神上都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紧绷状态，又怎么可能打了疫苗还阳了呢？
02
答案揭晓
小孩儿倒没有高考后PTSD，每天早上起来都可以看见他低头在那儿鼓着嘴笑，这种快乐是静默的但极易感染人。然后有天早上起来，发现他又发烧了。我有点紧张，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嗓子也不疼，哪儿也没有不舒服，是阳后反复？测了抗原也只有一道杠。
扛到下午烧不见退，带他去医院检查，各项指标都正常。我想起日本儿科医生松田道雄在他的育儿圣经中讲过的“自体中毒症”，意指幼儿在度过欢脱的周末后莫名其妙地发烧，小孩儿大解放后的身体反应就是这么让人哭笑不得。
综合小孩儿高考时每门结束后的感觉反馈，我在心中给他的估分在590到600出头。媒体关于各科难度的报道也是因人而异，不足采信。在从医院回家的路上我跟小孩儿说了我的这个估计，他有点不高兴，看来与他自己的估算有些出入，他说如果考得不好就复读，这让我大吃一惊。
复读是一个很有志气的选择，但是根据我对高三这一年的观察与思考，我觉得除非是没学上，不然可以负责地说，复读是生命的浪费。小孩儿的学校是从高三上学期开始总复习，一些较为激进的学校更是早在高二就开始了总复习。这种长时间变着法儿地对继往课程查漏补缺的强度和深度，恐怕在人类的其它领域都是绝无仅有的。而同时，高考题目的难度却是不可捉摸的。以海淀区一模语文考的一首杜诗为例，我在全网都没有找到白话翻译，作为一个闲来无事翻阅三册《杜诗详注》解闷的人，看到这样的题目，也只能无奈地劝孩子在大考的冲刺阶段放弃古诗这部分。
我很后悔说出了我对小孩儿成绩的预测，不过分数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名次，我把话题拉回他成绩突出的二模，问他如果这次还是这个水平，想不想报考某校的计算机系。一年来，小孩儿首次说他想去地质大学。我很震动，折分儿也愿意吗？愿意。
原来小孩儿不是对未来没有想法，而是早就有了非常明确的方向。他一向喜欢天文地理，而天文系只有真正的名校才开立，我们暂时够不到。在这个计算机与电气、汉语言和法学为王的时代，小孩儿想学地理地质。
这是个星期五，第二天的早晨我跟小孩儿说，我正式表达对他报考地质大学的支持，小孩儿点点头。而星期天就是高考出分的日子了。我和他爸爸说好，万一成绩不理想也认命，因为他已经尽了全力。
分数出来了，算上一模二模，这是最低的一次，从全市排名来看，比二模成绩直落4000名。查分前小孩儿本来在帮我整理书架，现在退回到卧室打蔫呆着。我也有点懵了，因为名次掉落这么多，原来计划的志愿都用不上了，也就是说，原来设想的保底院校，现在都可能够不到。填报提交志愿的时间只有六天，重新作功课只觉一头雾水加不甘心。
电光火石间，想起以前给学校作过升学讲座的机构，赶紧去联系一下，当然答复让赶紧报名，费用比考前贵4000元，不过这也是可以预计的。后来的事实却证明，这是我们花的最值的一笔钱。
我联系了一位咨询老师，下午就见面。小孩儿不想去，我严肃地跟他说，这不是世界末日，这也不是家长能代替出面的情况，不要困在情绪中，当下最重要的是解决问题。
机构的老师在酒店茶室办公，寒暄中了解到，她是兰大考到人大的新闻硕士毕业，我立刻想到热议的张雪峰关于新闻专业的意见。老师很亲切，也很专业，她认为小孩儿的语数英全在110以上，物化地全在85盘旋，没有明显的弱科，其实选专业范围很广，根据他的兴趣和平时的优势科目，提议了地质与地理，数学与地理师范，和金融与会计三个方向。
可选的院校是很多的，尤其是金融与会计这个方向我们之前从未考虑过，医学院的一些冷门专业也可以选择。虽然成绩不尽理想，但本地和外地都仍有冲一冲211院校的希望。
我坐在小孩儿的对面，他坐在老师身边，随老师的讲解看着滚动的电脑页面。在说到地质地理专业时，他的小脸儿明显发光，说到金融与会计时又整个黯淡下去。我目不转睛地看着这种阴晴变化，觉得很奇异。与小孩儿共度18年，有很多将时光的金币放进心中丝绒袋子的一瞬，此刻我又仿佛听见那“叮”的一声。
与多数人想象的不同，我并不介意小孩儿为上更好的大学去外地，但当然希望是经济与文化不欠发达的地区，不过小孩儿坚决不去外地。其实大学这种象牙塔，有时与院墙外的当地联系也不那么紧密，能在年轻的时候去认识不同的人与地域风貌是好事，不过他不愿意，我觉得也无谓硬推他去。我唯一对南京信息工程大学比较感兴趣，因为她合并了北京气象学院，但老师说小孩儿这次的分数只够南信大的中外合作项目，我也就更没有劝小孩儿出走的动力了。想到小孩儿新冠时的可怜样儿，我母性发作，想，什么锻炼自理能力啊，去它的回头再说吧。
老师建议把地质大学列为第一志愿，并说有95%的录取可能，我前边说这次的咨询是我花的最值的一笔钱就是因为，凭我们自己的信息和理解，觉得小孩儿原本的心中梦校这回要失之交臂了，只能说还是专业的人对院校各专业的情况了解地更透彻全面。老师将首师大列为第二志愿，首经贸列为保底。
提交了志愿后，小孩儿的情绪很快恢复。 我也开始了未来生活的畅想，觉得地大很有希望；首师大是我母校，近年来行势见涨，我的学历也托福升值，小孩儿如果能去他原来的中学当地理老师，也是很美好的人生。
7月16日那晚，我在网上查到了来自地大的录取通知书。小孩儿一年来的高考大战就此画上有惊无险的句号。我的吓门大学博士学位也算拿到了，以后也许还有“吓大博士后”需要担心的事，不过也接受生活的安排。
03
复盘反思
对于小孩儿考学，说我没有野心也是假的。小学一年级上所谓的学科英语，四年级学奥数，中学跟新东方上新概念，从拉着小手儿接送到他自己于风雪天坐地铁去上课，回忆中有逐渐变大的脚印，有夜晚下课去吃火锅的香气，您说这些课程都在高考分数上有所体现了吗？我十分不确定，但按说每口饭都有用。
这些补课，有应时顺势的无奈，也有我们作为家长的兴趣和托举，但他们加在一起，都不及小孩儿从初中起，一次不落地在本校天文社上课的热情，尤其是初中时，天文社在两站地之外，但小孩儿情愿风雨无阻。我把小孩儿被地大录取的消息告诉了天文社的陈老师，他表示祝贺，并美言这是“地质界的清华”。
那，就祝小孩儿前程似锦。能够在这么年轻的时候悄悄地在心里立下志愿，并如愿去了梦校，我觉得他是幸福的，也是幸运的，因为他没有像我们这一辈很多人那样，茫然无知地选了一个不知所云的专业，继而浪费至少四五年的光阴。这是最重要的。
如果说还有什么可分享的教训，那就是，高考和中考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初三有可能通过临阵磨枪拿到好分数，考入好高中，高三这种超水平发挥的可能性不大。
我至今记得小孩儿初三开学前写不完作业，急得哭了一书桌鼻涕纸。开学后果然遭到了老师的痛批。中考一模二模物理均为全班垫底。他痛下决心在最后一个月刷题，结果中考物理和英语双百，如愿考上本校，还是重点班。
小孩儿有两句名言，一句是“我喜欢学，但不喜欢习”，看总结得多好，上课听讲是极认真的，但习题本留白较多。另一句是“我虽然曾经挨过英语老师的暴训，还不是中考拿了满分吗”。但这一招不适用于高考。
因为高中课程的难度和深度，大大超过初中。高考题型的广度与难度也无法预料。一模后，小孩儿在物理和化学上的弱势明显，化学老师评价他：“基础可以，但理论和实验两张皮，直白说，就是没刷够题。”物理老师评价：“很聪明，一点就会，但笔下没有。发力地有点晚了。”
到小孩儿拿到录取通知书，我才敢将这半个月的心中感想跟他说：我觉得中考的优异表现害了他，让他误认为凭小聪明临阵磨枪可以取胜。如果当初在中考没有超水平发挥，而是落到次一级（但也别太多）的学校，他吸取教训，奋发图强，也许高考表现反倒会有不同。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和班主任也和我的几位学霸闺蜜讨论，大家一致认为，虽然高考前夜感染新冠很不幸，小孩儿很坚毅地扛了下来，但其实高考分数还是较为忠实地反映了小孩儿的实际水平：物理与化学甚至比平时有所进步；英语与以往持平；语文作文表现尤其稳健，得分超过了很多平时的“大拿”；小孩儿自己也承认，真正受到新冠影响的只有数学，本来是老师列入冲击130分梯队的人选；而地理，只能说，还是没有给予在优势科目上追求高精尖难度的勇气，所以也没有能靠它将整体分数线拉起来，可惜。
04
入学
拿到红红的通知书，陌生的EMS 快递员道声“恭喜”，老母亲再次决定哭泣。打开大红信封，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学校英语分班考试的通知，又不禁大笑。给小孩儿买了大学英语四级的参考书，嘱咐在他自己安排的几个快乐旅途中抽时间学习，分个好班。有没有用，现在还不知道，反正考完了说题型熟悉，题目却很难，这就还是单词关难过的意思。继续努力吧。
小孩儿的宿舍同学来自天南地北，送来报到的家长，坐在宿舍的板凳上，延挨着不舍得离去，让人看了眼眶发酸。
虽然不算热门院校，但也可以想见在祖国各地的录取名额都十分有限，学子们意气风发，一心要为着将来努力。小孩儿这次的学习机会，与他们一样得之不易，唯愿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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