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美高升入Top10的中国留学生，曾无数次想让世界毁灭

如果明天是世界末日

“如果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你会怎么做？”同学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着我。

我回看他，也半开玩笑：“那我一定要抛下今天的五个due，爬到恐龙园中巨型霸王龙模型上，抱着霸王龙的头，与恐龙们一起走向世界末日。”

他不知道的是，其实早在很久前，在某一些留学中撑不过去的时刻，我都会想，如果，明天是世界末日就好了......

留学久了，总会有种被操纵的傀儡感。

不同于世人对留学生的刻板印象，觉得我们自由又多样。好像出了国，就会有五彩缤纷的世界，就能够轻而易举地跳出一个个固定好的圈，从一个地方游历到另一个地方，从一个国家游玩到另一个国家。

其实并非如此。

我们很忙，每一天都好像有很多事情要做。今天也许在朋友圈发有趣的教授，明天在朋友圈被due逼疯，后天也许转眼就开车自驾去了某个国际巨星的演唱会，大后天也许又去了网球场、游泳馆健身。

不知道今天是不是在哪里看超惊艳的风景，也不知道是不是与某些同学有了超有趣的哲学辩论。会经常收到各种各样的评论，他们诉说着羡慕，觉得现充真好，觉得生活真丰富。

可实际上不是的，当留学生当久了，就会觉得自己被一个强大的程序执行着，无法跳出常规，只能看着自己一步一步走该走的路，做该做的事。

有时候走着走着就忘了自己，走着走着就觉得，好像每天时间都被填满，可心里总是空空的，有时候会觉得茫然，好似在做梦。

因此，我常常会想，要是明天是世界末日就好了，那样我就可以跳出常规，跳出这个为我设定好的程序，做一回真正的我。

被遗弃的皮诺曹

第一次真诚地希望世界毁灭是忽然被爸妈告知，要将我送到美高的时候。

其实从小到大，爸妈陪我的时间并不多。他们似乎有着自己的一套认为“正确”的教育理念，他们希望能给我最好的教育，尽可能多的教育资源。所以，他们拼了命地工作，拼了命地赚钱。

毕竟，在这个世界上，有钱人，能够分到更多的蛋糕，也能够拥有更多的资源。他们也认定，他们周围朋友、同事的理念，把孩子送出国越早，意味着享受到出国的优势就更大，无论从以后更容易升学去Top 30，还是从视野拓展的角度。

我被这样的理念，这样的社会经济推着走，无力反抗，也没打算过反抗。那时候我想着，做一个乖孩子，听爸妈的安排，也许他们就能够陪我更多一些，给我更多些关注。

他们是开始对我有了更多的关注，只不过方式是往各种中介、培训班砸钱，开始规划我美高的申请。我辗转于英语语言提升班之间，辗转于一个又一个申请规划。可他们不知道，那时候我的愿望是坐下来多吃几顿爸妈亲手做的饭，多去几次其他同学都去过的游乐园，多拥有一些平凡而快乐跟父母相处的瞬间。

爸妈找的中介、培训机构都很好，很有效率，很直接地将我送到了美高。我还没来得及反应，那时候也懵懵懂懂。

可我永远清晰地记得，在快要出发的前几天，我真的好希望好希望，第二天就能够发生什么特别重大的事件，让我不用来美国。可以跟爸妈待在家里。像无数次小时候家里停电那样，我们三个人被困在小小的屋子里，窝在一起，点着微亮烛光，哪也不去，不必分离。

可是，世界末日并未像我期冀那般到来。不出意外地，我到了美国，只身一人。

我不是我

刚来美国那会，再怎么不适应，最后都渐渐扛过来了。最开始，是想家的。特别是看着住家妈妈给住家哥哥做松饼，看着住家爸爸给他的小女儿讲道理，带她成长时。我曾好多次想，如果我爸妈也这样就好了。

可是人就是这样的，长期期盼一个东西，无论如何也得不到后，你就别扭地开始拒绝这些原本很期望的东西。我习惯了压抑自己的情感，也习惯了依靠自己。我如世界上大部分理念期望的那样，做着情绪稳定，理智选择效益最高的每个决定。

爸妈费尽心思将我送出国，又怎会允许他们的计划扑空。于是，我又在10年级的时候，被安排着签了留学中介，他们带着我规划竞赛，规划活动，规划领导力，规划community connection，规划一切应该在申请中体现的东西，却独独忘了规划我本身。

当然，我还是有选择的。起码能够在他们推荐的选课中，浅选一下自己喜欢的，感兴趣的课。也可以在推荐的竞赛中，选择我真正有兴趣的。在推荐的活动中，选择自己想做的活动。

就像我说的，人长期期盼一个东西，无论如何得不到后，你就会放弃想要的念头。我也在这样长期的规划中，渐渐教会了自己如何去热爱和确定我每一个选择。直到现在的我，渐渐模糊了本愿，坚信不疑地认定I am being myself.

我在推荐的一个又一个竞赛中，喜欢上了物理，喜欢上了逻辑和公式代表着的世间万物。逻辑是我的定心丸，是我每次心情不好时，就能让我快速平静下来的东西。我喜欢一次又一次，在思维的迷宫里顺着一条条线索，一步步公式推导最后寻到的宝藏与答案。

在既定好的人生中，我好像也真心喜欢上了我本该喜欢的东西。一切都很好，一切都如周围人所愿。我顺着路途，认真投入每一场竞赛，在里面获得快乐；认真做着每一次课外活动，有意识无意识地扩大自己的影响力；享受每一次网球队、田径赛跑带给我的酣畅淋漓。

我想，因为这些深信不疑的“喜欢”，也因为这些真心实意地享受，我确实将自己生活过得很丰富。学习上也认真对待每一个课，保持着学校里还算不错的GPA。彷佛一切都是顺水推舟，我顺着小溪，划着我的独木舟，就到了父母曾期待的终点，进了一所排名很靠前的Top 10。

申请季大满贯时，所有人都在鼓励我，恭喜我。夸我聪明有才，夸我思想独特，夸我经历丰富。可我却从所未有地，感受到了茫然。

他们夸的，真的是我吗？

我不知道我究竟是不是一具被塞进自己躯壳的灵魂，也许放任谁塞进我这个程序中，塞进我这个躯壳中，都能够得到跟我大差不差的结果。我又无法控制地，在忙碌新生入学各种手续，各种新生见面会，各种老友新友的一场场约中，想到了，如果明天是世界末日会怎样？

我想，也许我会扔下所有要准备的文件，要整理的行李，要见的七大姑八大姨，亲朋好友，回到我很多年没有回去的家，躲进房间里，做一本物理题。

毕竟，亲情不像是属于我的，名誉标签也不属于我，而唯一属于我的，也许就是一次又一次能够通过我本身推导，验证得出的物理答案。好像，这是我那时，唯一能抓住的东西。

我是怎么了？

不知道怎么回事，从我们学校新生见面会开始，我就越来越迷茫，突如其来地恐慌。总感觉见到的那些同学，都是真正配得上我如今这个学校的。他们各有各的优点，在自己喜欢的领域有着极深的学术探索与认知。他们幽默风趣，想法天马行空。

可我却像是一个偷了别人人生的人，好像通过杂七杂八，美曰“全面发展”的项目进了别人觉得很厉害的学校。可见了新同学后，才发现自己只是巨大宇宙中渺小的一颗行星，是蔚蓝大海中一滴入海无影的水滴，是丛山峻岭，巨大山峰中的一座小丘。

出于本能地害怕，我渐渐开始在意得失。

如果说，从前我是在既定程序中还算“自由”地发展与探索，去经历一切，去体验一切。可现在，我却为着GPA在每一个作业里，尝试体现所有可以的深入。也为着后续的MA或Phd申请，逼自己探索研究领域，进实验室，尽可能多且精地做科研。

我被生活绑架了，在日复一日的课与学期中，在接二连三的due和final中喘不过气，因为每次我都不敢松懈，每次都不敢停下来，每次都在拼尽全力。

我开始变得不择手段，只要最后GPA结果是好的，那我听不听课，学没学东西又有什么关系？我变得只会盯着syllabus上的每节课评分标准，在每一个会影响GPA的地方下功夫，除此之外却囫囵吞枣。

像是进入了一个死循环，上课认真是为了能够得到教授认可，获得更多研究机会，而获得研究机会就可以有机会有数据发论文，发论文就可以进入更牛逼的lab，做更前沿的实验。

这样的死循环，渐渐杀掉了原本还算快乐的我。我以前有种在忙里偷乐的窃喜感，总觉得自己玩着玩着，就有了好多奇妙的体验，就轻而易举获得了被大家认可的成绩。可现在每一日，我的灵魂都好像被关在永无止尽的牢笼中。盯着那些目的，而不知道自己到底得到了什么，收获了什么。

那种窃喜的幸运感没有了，取而代之的却是空洞与无聊。

其实大一的时候，一切对我都很新。我顺着本能探索，上着一堂又一堂有趣的课，感受着一切，吸收着一切。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被害怕与恐慌吞噬，逐渐忘记了本心，迷失在功利之中。

我像优绩主义下被异化的一环，像是经济主导下做着绝对理性选择的rational man，为了能够爬到更高，更优秀的世界，做着没有意义的“卷”。

我会想，如果世界毁灭就好了。那样我就可以跳出这样如何也走不出的loop，将我日复一日的常规全部毁灭。我会在世界末日前，将所有一切都抛下，走到与常规最没有联系的，来自远古的恐龙园中，抱着他们的身躯一起奔赴世界末日。

然后，我会做一场梦。

一场梦

我会梦到时光倒流，让我回到母亲的子宫中。

我会在爸妈含着期盼与喜悦的目光中出生，我会在爸爸还没有努力赚钱发家致富之前，与他们过着平凡快乐的生活。

爸爸会时不时故作严厉地批评我，也会笑着耐心解答我的每一个为什么。会偶尔给我讲讲大道理，会心血来潮带我逛书店买好多好多书。妈妈不必总是为了爸爸公司忙前忙后，妈妈会做好飘香四里的晚餐等着我下课回家，笑着使唤爸爸和我饭后洗碗。我不会再在放学时，回应我的总是空荡荡又黑漆漆的屋子。

我会平平凡凡地上个小学，在小学里调皮捣蛋，上课开小差，然后被老师板着脸批评。玩着闹着，上个初中。没有人要我去美国读高中，我不用逼着自己乖乖学英语，也不用走进既定好的规划之中。

我会随心所欲地学着一切想学的东西，马马虎虎上个国内的普通高中。在高中里，也许喜欢物理老师，也许又会喜欢幽默讲故事的历史老师，也许我会变成文科生呢？也许会喜欢上邻座的同桌，也许会偷偷被爸妈发现，然后怒斥我不好好学习。

我会跟爸妈一起吃上，一顿两顿无数顿饭，在饭桌上谈天说地。我会在奶奶病重的时候，仍然在她身边陪着她走过最后一程。

我会为了大学选专业而惆怅，会纠结好几天不知道自己想学什么。最后，好不容易选了一个感觉会有趣的专业，然后上着学，挂几门无聊课的科，认真请教最最喜欢的教授问题，不用再为着实验室、科研、GPA发愁。

然后呢，然后，梦忽然醒了。

即使走这样梦里的人生，可在早已根深蒂固的优绩主义中，我似乎最终不会有什么很好很好的结果。我会成为一个扔进人堆记不住的人，也许四处奔波找不到工作，然后在日复一日的生活中消磨，麻木。

可如果我抛弃“优秀”就等于“快乐”的想法呢？如果其实在那样的生活中，我并不会变得麻木呢？如果我会自由地享受着每一天的小确幸，在平凡的生活中有家人朋友相伴，有不需要时刻保持理性选择的喜怒哀乐，随心所欲地做着想做的事情呢？

可我没有答案，也没有如果。毕竟我们所有人都只有，一期一会的人生。

也许本没有人有真正的自由，每个人都被社会标准下的“优秀”，经济标准下的“理智”与“情绪稳定”绑架。也许正因为如此，才有了这么多发疯文学，才有了你我对于“世界末日”、“世界毁灭”的小小幻想。

来自世界末日的答案

在无数次关于世界末日的幻想中，好像忽然的某天，我灵光一闪，得到了某种答案。

是，也许现代社会将你我困在优秀标准之中。可那些madness，那些关于世界末日的幻想，何尝不是我们对于心灵困境的一场解救呢？如果我们每天都不管不顾地做着自己最想做的事情，尝试在所允许的最大限度中，抛掉自己“应该”做什么，而多专注在自己“更想”做什么。

试着，在这样的人生中，将每天当作世界末日去度过。我们会不会快乐一些？

从小到大，我被教导着如何站在宏观与长远的角度去看待问题。被教导着要延迟满足自己，要克制自己去选择马上就能得到的糖。可最近我忽然开始理解，那些关于yolo的人生理念，那些刹那花开，所有一期一会的瞬间。

你今天感受到的风，身边的人，身旁被风吹动的树叶，明天都不再会有这刻一模一样的瞬间。所以每天，又如何不算某种意义上的世界末日呢？今天的世界，与明天的世界其实截然不同。

宏观角度来说，由于熵增定律，我们知道世界最终将走向混乱，太阳能量会被燃尽。而那一天的你我，在庞然的宇宙间，何其渺小，何其不值一提。而当我们着眼于这样庞大的宏观时，想着远古之前的恐龙，想着亿万年或者数不清多久的很久很久之后的宇宙，好像现在的烦恼，当下多无法停下与放下的执着，都变得相对不再重要。

那为什么我们不能尽情享受，不留余力去让自己开心，随心所欲一些呢？这些将我们困住的标准，这些如何也逃不掉的牢笼，这些放到宇宙中最终渺小的“意义”，就让我们都忘记吧。

在这篇文章的结尾，我忽然想起一句在我心中环绕许久的诗句：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在梦与清醒之间，在末日与新生之隙，我们何不一晌贪欢。不要等到落花流水春去时，才怀念当年天上明月，空叹今日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