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力大的新中产,爱上199元拼团睡觉
敲钵,治好了我的精神内耗。
文|普通小夏
编辑|杨柳
来源|后浪研究所(ID:youth36kr)
封面来源|后浪研究所
最近我发现北京白领们正流行一种新的解压方式:去声音疗愈馆睡觉。
在北京做金融的小安最近下班后,会急匆匆地跳上地铁,前往一家声音疗愈馆。她会约好朋友一起去听疗愈师演奏乐器同时放松地躺上一小时。曾经她们娱乐放松多是看电影、展览,或是逛街吃饭,而今声音疗愈是她们新发现的放松活动。
躺在柔软的沙发里,小安跟随疗愈师的引导开始放空,铜钵与水晶钵敲击,各种乐器演奏出的雨声、海浪、鸟鸣声从四面八方涌向她的耳朵。“感觉就像你躺在海边,听着海浪拍打着沙滩,会短暂忘记工作上的事儿。”
随着都市人口心理压力不断增加,带有一定“神秘”色彩、能够缓解压力帮助睡眠的声音疗愈成为不少年轻人的新出口。
声音疗愈顾名思义就是通过各种声音与身体的同频共振,营造放松氛围,帮助改善身体和精神状态。
ASMR、白噪音、轻音乐、颂钵冥想、脉轮调频... ...各种以改善睡眠为目的的声音概念层出不穷。以“失眠”为关键词搜索,网易云音乐里的一个助眠歌单播放了1176万次,B站上不少颂钵音乐的视频播放量超过百万。
失眠大军也同样助长了线下生意,打开大众点评搜索“声音疗愈”,在北京范围内就有近500家声音疗愈中心。他们提供的疗愈形式主要包括自然声音音乐会、颂钵疗愈和琴床疗愈等。
这些疗愈工作室的客单价并不低,一次疗愈音乐会的价格大概是199元,更进阶的声音疗愈服务则可以达到几千甚至上万元。
一线城市激增的疗愈需求以及高昂的客单价,让声音疗愈师这个职业迅速走入大众视野,社交媒体上的相关课程越来越多,真假难辨。
我们很好奇声音疗愈到底有没有效,做疗愈师真能赚钱吗?这一次,“后浪研究所”编辑部决定去体验在一线城市非常火爆的颂钵疗愈,并进一步学习如何成为一名声音疗愈师。
一小时的短暂“躺平”
听说能帮助睡眠,我马上举手参与了这次体验。失眠与焦虑是每一个写稿人的职业病,在每一个写不出稿子、但是明天就要交稿的夜晚,我总是坐在电脑前睁眼到天亮。
一个工作日的中午,我和同事来到北京三元桥一个商住两用小区,在壹衍声音疗愈工作室见到了声音疗愈师李艳。
清爽的短发,带细框眼镜,李艳让我想起了我的高中语文老师。她边沏茶边和我们聊天,声音柔和轻盈,语速不急不躁,一种去职场化的“轻盈”和“无攻击性”。
李艳今年38岁,曾经在外企工作十年,30岁时经历了产后抑郁和父亲的突然离世,短时间内的生死变故让她的人生跌入谷底,学习颂钵本来想要疗愈自己,后来爱上了这个领域。她从外企辞职后转行成了一名声音疗愈师,从业7年多,2021年和合伙人一起开办了这间声音疗愈工作室。
工作室里最大的空间约有25平米,最中间摆放了一个半圆形的“颂钵阵”:十几只大大小小的铜钵、半透明材质的水晶钵按次摆放,背后竖立着三面大号铜锣,房间另外两边地上摆放着雨棍、手碟、风铃、溪水鼓、海浪鼓等之前我从未见过的乐器,这就是举行睡眠音乐会的地方。
关于声音疗愈这种新兴的疗愈方式,我们编辑部内态度鲜明的分成两派。我之前就喜欢研究身心灵,因为失眠问题,日常也会做瑜伽、冥想类练习,非常期待这次体验;另外一位同事则对此抱有偏见,她认为声音具有欺骗性,把自己的意识完全交给别人引导仿佛自己失去了自主性。
睡眠音乐会正式开始。一位疗愈师分发了几张香薰精油试香纸,引导我们摘下眼镜、手表等饰物,头冲着钵的方向躺下。
阳光被窗帘隔绝在外,房间变得昏暗,只有一排蜡烛闪烁着黄色的微光,我的身体被柔软的沙发垫稳稳托住,盖上一张毛毯。空气里飘散着淡淡的佛手柑和橘子的味道。
耳边听到三声钵的敲击声,李艳轻柔缓慢的声音飘来,“你开始察觉到每一次呼吸,空气的温度进入身体,或许脑海中的思绪还在不断浮现,你看着它们就像天上的白云,来了又散,不必跟随... ...”
颂钵的泛音进入脑海,雨声、海浪声、鸟鸣声.......层层叠叠的声音从我的头、腹部、脚三个方向涌来,包裹着我进入半梦半醒的状态。
某个时刻,我好像进入了纪录片《坂本龙一:终曲》里那个阴雨天,把蓝色的塑料桶罩在头上,站在窗外听雨打在桶身的敲击。
伴随声音的推进,我感到身体在下沉,但是脑中越来越多的杂念不受控制地翻涌:要推进的采访、未写完的稿件、明天要预约的医院、甚至等下音乐会结束后要提什么问题,零零总总就像走马灯一样不停打转。
叮,叮,叮,清脆的敲击声后,大梦初醒。
醒来后,我非常诧异,我明明感觉自己没有睡着,脑子一直高速运转,大家却说听见了我打呼的声音。
另一位同事则是完全没有睡着,变得异常警觉,不仅听到了我打呼的声音,甚至连李艳拿起乐器的响动,有人轻轻走过的脚步声都变得清晰可听。
李艳向我们解释,无论有没有睡着,疗愈的效果都已经被身体感受到了。声音疗愈中声音只是媒介,核心是乐器发声时产生的共振在起作用。人体含有60%-70%的体液,通过钵的泛音,身体会和声波形成很强的共振。
更多的资料显示,通过脑电图的监测,疗愈的声音可以改变人的脑波状态,从非常活跃的Beta波慢慢降低到低频的Alpha波、Theta波,甚至深度睡眠的Delta波。
我的脑波如何变化我不知道,但在一小时的短暂“躺平”之后,可以肯定的是它又迅速恢复了紧张状态,离开工作室即将奔赴高强度工作时我有些恍惚:对于繁忙的上班族来说,即使没有声音疗愈,安安静静的平躺一小时是不是也足够疗愈了呢?
我本以为来听声音疗愈的人,大概都有些“苦大仇深”,深受失眠困扰。没想到,一部分客户提到声音疗愈非常轻松,在他们眼里这仅仅是另一种城市潮流。
七七是一位不断追求新鲜感的90后女孩,过去她喜欢通过追求刺激来放松工作的疲惫,看电影、唱KTV或是跟朋友出去玩一趟。随着年龄的增长,现在面对压力时,她更想找个地儿安安静静地待一会儿,平复一下能量。
今年8月,她第一次体验了声音疗愈音乐会,她形容整个过程就像做了一场“仲夏夜之梦”。暖黄不刺眼的灯光、加上丰富的音乐,让她的整体感官都得到了巨大的放松。
从事艺术工作的她,习惯睡前在脑中复盘今天经历的各种事情,偶尔就会陷进去睡得不安稳。听完音乐会后,虽然睡眠时间和之前一样,但是七七的睡眠质量变好了。
相较于自己一个人去,七七更愿意叫上朋友们一起。在她眼里,一个人听只得到了治疗失眠的功效,而和好友一起相当于多了一个聚会方式,能够得到双倍或者三倍快乐。
一起同去的小安则是对“声音”本身更感兴趣。在音乐会现场,她感受到“震动”真实地发生了,钵、铜锣、手碟各种乐器的声波震动通过空气传导到自己身体里。
音乐会中小安完全没睡着,她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分辨声音上,刚刚听到了什么声音,它从哪个位置发出来的,是什么乐器。放松之余,这场音乐会带给她的感受更多是兴奋。
当晚回家,她并没有明显感觉到那场音乐会对自己的睡眠有什么帮助,她原本就没有失眠困扰。不过,她很快就在网上下单了一个钵,准备自己练习。
来壹衍工作室体验声音疗愈的人群主要在20岁到50岁,其中有金融白领、大厂程序员、全职妈妈。他们受过良好教育,有一定消费能力,常常要面临来自工作、人际、家庭等多方面压力,大部分人抱着猎奇的心态来这里短暂体验,另外一部分持续进行疗愈的客户只占到30%。
从今年5月起,林珂已经在声音疗愈里花了近五千块钱。她正在创业,开了一家软装店,之前因为疫情接不到单,甚至偶尔会拖欠房租。今年以来情况并没有多少好转,受开店房租和员工成本困扰,她长期压力大,经常失眠。林珂说今年从年初冬天到夏天会看着天越亮越早,“一开始七点,天才开始亮,慢慢的4点多,天就亮了。”
林珂本来想通过颂钵来帮助自己缓解压力。在大众点评上搜索的时候,意外发现了睡眠音乐会。之前她不喜欢下雨,每年北京夏天下雨、打雷,她感觉非常没有安全感,在音乐会上伴随着雨声她却慢慢进入了睡眠。
当晚她睡得很好,第二天起床后,去工作的时候情绪也变得稳定,员工也说她那天状态不错。她猜想那场音乐会是有帮助的,就办了卡,规律地两周左右去听一次。
除了五到十人的小型团体音乐会之外,李艳的工作室也有一对一的个案疗愈服务。接触的客人通常患有长期的睡眠问题,或者人生遭遇重大创伤,其中也包括一些抑郁症和癌症患者。
当我问及这和传统的心理咨询相比有什么不同时,得到的回答是“声音疗愈的非语言部分会占到70%”。
“但我们只是疗愈,绝非治疗。”李艳强调,“这种疗愈方式对于亚健康的状态会有一定的缓解和帮助,但是绝对不能完全地治疗精神类疾病。”
目前声音疗愈师的盈利模式主要包括个案疗愈、企业活动、行业培训和疗愈物品售卖,李艳告诉我,行业里最顶尖的疗愈师可以通过四者结合,达到月收入几万的水平。
她刚转行做声音疗愈师时,行业是另一番模样。七年前,李艳在外企工作的同时,兼职做瑜伽老师和声音疗愈师。当时没有专业的声音疗愈机构,李艳会在每次瑜伽课结尾冥想放松环节会加入颂钵,客户体验后都觉得很放松,她就和瑜伽馆的馆主商量在馆内开设了颂钵疗愈课程。
最近两三年,尤其是疫情之后,她发现越来越多的人需要声音疗愈,市场上出现了只做声音疗愈的机构。前年李艳觉得时机成熟,创业成立了壹衍声音疗愈工作室。
在学习声音疗愈的人中,有些是自身体验过,感觉自己被治愈,开始对声音疗愈产生兴趣,进而想要转行成为一名疗愈师;还有一部分则是属于自己的工作需要范畴内,为自己增加一个新的工作技能,比如,瑜伽老师,SPA馆工作人员,心理咨询师。
虽然未来解决都市人的情绪问题会是一个很大市场,但是对于真正想要转行的人,初期完全转行不太可取。
声音疗愈行业也遵循二八法则,资深疗愈师薪资水平很高,一个初入行业的疗愈师工资水平大概只有5-6k左右。在一线城市,如果只有这一份工作,工资很难覆盖生活成本。李艳建议如果感兴趣可以先作为一个副业,等到积累了一定的客源和经验再考虑转行。
大部分声音疗愈工作室开设了相关培训课程。我咨询了三家在北京的工作室后发现,每个工作室的课程大体上结构都差不多,课程分为初级、中级、高级三个阶段,每个阶段价格在3000-5000不等,培训时间多是3-4天。
没有想到一个看似挺高深的职业,只要学习3-4天就行?
抱着一丝怀疑的态度,我和李艳商量,参与了壹衍自然声音疗愈师初级培训课程。课程内容涵盖了声音疗愈的历史、原理,具体乐器的操作手法,音乐会编排思路,疗愈师的素养和自我修行方法等。
颂钵当然是不可缺席的重点学习对象。面对工作室地上、墙上大大小小的上百只钵,我开始迷茫,从哪一只钵开始呢?铜钵敲出来的音是低频,一般用于稳定,而水晶钵则是高频,有提醒和警醒的功效。
练习颂钵时,我的心情逐渐变得烦躁,托着钵的左手手腕开始发酸,每一次钵音的等待时间变得无比漫长,心里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地催促自己“快点、快点”,最后敲击出来的钵音破碎得不成样子。
我突然有些明白,为什么最初颂钵是僧人修行的方式。一只沉甸甸的铜钵托在左手,右手执锤,要长时间敲击出轻重一样、声音间隔相同的钵音的确是考验耐心和定力的事。
我在音乐会中听到了非常多“水”元素的声音,比如下雨、溪流、海浪,这些声音是由自然声音乐器制造的。
比如产自南美洲的雨棍,由一种仙人掌植物风干后制成,将其外边的刺敲进枝干内部,在仙人掌的树干内种子和刺相互碰撞就会发出雨声。明明是生长在土地上的植物,却能发出“水”一般的声音。
雨棍只需轻轻晃动就能发出模拟雨声的声音,上手可以说是毫无门槛。
李艳问我,想要这只乐器制造什么样的雨声呢?我一下子愣住了,脑海里完全没有关于一场雨的具体声音印象。下雨天,我常常坐在气温恒定、灯光明亮的办公室里,直到下班走出公司,发现地是湿的才知道刚刚下雨了;又或者遇上雨天要出门,烦躁自己的鞋和裤子会被弄脏。
另一位演奏雨棍的声音疗愈师姜姜说,在转雨棍时,她会冥想自己就在一场大雨里,先是一两滴雨滴缓缓落下,慢慢雨势越来越大、越来越急,雨声变得急促,而后雨势渐缓、停歇。
这些自然乐器基本操作都很好学,想要完全模拟出自然里真实的声音,却很考验疗愈师的功力,需要有强大的观察力,以及细腻的自然体验。
学到这里,我也明白不可能学完三天就直接成为一名声音疗愈师,长时间的乐器练习以及自我修行才能以此为业。
一名优秀的声音疗愈师首先需要自己回归自然,观察自然中真实的声音是如何发生的,才能为客人创造仿佛置身大自然的声音场景。学习过程中李艳也带领我们去户外,通过冥想,抱树,自然吟唱,让自身和自然的链接加深。在自然里采风也是疗愈师放松和自我疗愈的过程。
壹衍工作室培训的声音疗愈师在上完课程之后,至少还要经过三次和同学老师共修,三次音乐会实习,以及跟老师去两次大型活动演出后才能成为一个初级声音疗愈师。
但目前提供声音疗愈课程的工作室很多,声音疗愈行业还没有统一的考证认证标准。每一家开设疗愈课程的机构会给学员颁发自己机构的初、中、高级资格证,但是这些证书并不互通。
大部分学员学习后,只能挂靠在培训的工作室,依靠工作室提供一些音乐会、企业疗愈工作坊的实践机会。
声音疗愈师的必备条件
这次体验中,我最疗愈的时刻不是躺在沙发里聆听音乐会的时刻,而是学习成为声音疗愈师的过程。拿着羊毛毡锤敲击铜钹,专心转动雨棍的时刻里,虽然没有言说,但是我的情绪和想法随着雨声慢慢流走。
乐器成为我表达情绪和身体感受的一种途径。李艳也是这样,她平常心情不好的时候可以一个人打上三四个小时的手碟,自己的情绪通过乐器释放后就会得到放松与平静。
我的自我觉察也在练习中不断加深,意识到原来被Deadline追赶着的日常里,我已经很难慢下来等待一声钵的泛音结束,已经忘记了一场真实的雨是什么声音,更未曾静下来听听这个城市除我之外的其他人的声音。
等待北京下一次下雨时,我会放下手机,打开窗户,专注去听听一场大雨的节奏究竟有什么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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