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变了，该讲羊性文化了

注：本文为王振耀在“为了公共利益——2023南风窗社会创新大会”的演讲实录，原题为《善经济时代的社会创新》，标题为编者所加，略有删减

南都公益基金会名誉理事长徐永光在“2023南风窗社会创新大会”上说：“公益要向右，商业要向左。”说得是非常好，我想谈一下为什么要这样？

我最近10年提出了一个概念，人类社会现在进入到“善经济时代”，你必须做公益。换句话说，就是人均GDP达到1万美元阶段高质量发展的挑战。

这个观点，我常谈，人类文明进到了一个大的转型期，转型期的门槛，就是人均GDP达到1万美元。

2010年，全球就进入了这个转折点。具体是什么？那就是生产力非常发达，然后全世界商业文明就开始变了，由竞争“有”和“没有”、争“多”和“少”，转变到争“好”和“更好”。

现在就是争“好”和“更好”的阶段。“好”是什么？英文里面直接就是“善”，在中国的含义就更宽泛了，是善加美。

其实这个时代逻辑变了，指导我们行为的逻辑，过去是经济价值决定社会价值，有钱了啥事都好办。现在倒过来，是社会价值决定经济价值，我称之为善经济时代。

善经济时代造成的一个结果是：“无公益，不商业”。争多争少的狼性文化，开始失效，现在是要“争好”、“争美”的羊性文化。羊性文化日益主导，大家看看善与美的价值观，以及和而不同的文化，开始全面提上社会的日程。

人类文明进入一个新的突变凝聚期，东西方的发展进入了一个新的交互期。这个交互是什么？如果通俗一点说就是“P to P”，就是“Private”和“Public”。Private是“私”，Public是“公”。

我们过去瞧不起“私”，后来我们转而认同“私”有很多好的方面。

一个新的经济和社会形态开始出现，我们都是局中人，新的财富观、传承观、金融观都正在形成，其实需要我们用很多新观念来解释现在的社会现象。我们现在所有人受过的洗礼是什么呢？是以亚当·斯密为基础的经济学。这个假设基础是理性经济人，我们学过经济学的都知道，这个假设产生的是两条曲线，即供需曲线，现在这两条曲线还能解释现在的经济吗？这确实需要思考。

客观上，中国走的路，是没有“无产阶级”的现代化，没有极端两极分化。这个特殊性在哪？共同富裕。其实现在没有无产化的资本化，中国农业主要是劳动和资本双密集型的小而精的农业，主体是现代化的小型家庭农场。

没有极端两极分化，就基本上没有一个整体性的、彻底的“无产阶级”。这个社会结构和西方国家，包括和印度，是完全不同的。这是咱们要重新认识的一点。

经济结构也非常独特。中国农民真正种地的、有农民身份的，恐怕还有五、六个亿人。农民分化不动，小农经济有奇特的韧性，从男耕女织到了现在的半工半耕，是非典型的市场结构。我们说完全市场化不行，为什么？因为大量的农民是自给自足，所以说，这个情况是全世界没有的，这有我们非常独特的历史文化依据。

这源自中国从周朝开始就基本上没有奴隶制了。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对勤劳劳动的特殊热爱，这是一个非常奇特的文化，他不会说“我就停下来休息，吃喝玩乐才好”，中国人骨子里是这样的价值观。

我想在座各位管这叫“非正规就业”。根据黄宗智（著名历史社会学家）的算法，非正规就业人群，在城镇大概有2.2亿，农村估计得4亿，加起来占全国就业人数的83%。中国可能长期保持这样的社会结构。严格意义上是有产者、非资产阶级和有产工人，大量地占据了中国社会的主体，不允许大规模的两极分化，这就是中国，这就是现实，这是和全世界都不一样的现实。

我们社会创新，要从两个不同的视角观察。第一，善经济时代来了，社会必须向善，无公益，不商业。第二，是中国社会非常特殊的向善之路。

在这个社会组织大创新的时代，当社会价值引领经济价值的时候，我们一定要认识到，我们自己用不着标榜我们是商业，我们（中国）完全是在国际上引领着商业经济的发展。我们一定要认识到我们自身的价值。

我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补充永光的认识——“公益向右”，其实我们内在的逻辑必然要向右，必然要考虑我们的社会价值如何转化，如何开始整个推动经济价值的发展。

这个时候怎么办？我觉得，我们需要来合作探索中国式现代化社会创新之路。这是时代的一个新课题，对我们公益界、对所有做公益的人，甚至是关注经济和社会发展的人，需要注意的。

时代的新课题，就是要创新社会价值的生产方式，要大家理解什么是社会价值，怎样生产社会价值，如何转化社会价值，然后是如何引领经济价值的创造。社会价值的生产特性，不是说我做下来就简单地增长了，它的核心品格是求真、向善、爱美，它具有民族性，但同时它的生产链条也相当长，它有着广泛的复合性，并且它跨越了公与私的界限。

尤其是在中国，我们讲的是家国情怀，家是什么？是小集体，甚至说私；国就是国家。“国”“家”两个字，在中华文明中是融合在一起的，它不是截然对立的。要做社会价值开发怎么办？就像南风窗这样的社会创新大会，创造社会价值，就是给大家搭建很多平台，再不断地开发，像永光老师、文奎（刘文奎，中国乡村发展基金会执行副理事长）等这样的专家，以各种方式再创造、连接，实际是在开发社会组织、拓展社会资本。

南风窗执行主编李少威提了一个很好的问题，现在的新媒体时代，大众媒体上谁都可以说话，但好多数据都是假的，这咋办？这不就是个重要的社会议题吗？把这个议题开发出来，政府的宣传部门、文化部门和大家一块探讨，这就是一个时代的大课题。

还有各种各样的社会纽带，比如规模化的创新，在这个时代我认为很有必然性，而南风窗有客观的优势条件。

我们要善于生产公共价值。怎么生产呢？我举了两方面的例子，首先是理论创新。理论创新是什么？是我们怎么重新认识这个世界，包括我在想的善经济。我在想着如何认识中国社会，理论上要做很多探索。其次，在实践中，垃圾分类不就是很大的产业吗？

我最近写了一本书叫《善经济论纲》，垃圾分类产业和日本比，我们还早着呢，但这里有巨大的产业机会，比如厕所革命完成了吗？其实才刚刚开始，公共价值正是起源于此，大家要注意寻找，类似的机会很多。

既然，这个时代大家都要向善，都要有社会价值的创造，我们和政府、社会就要有很好的对接，我们要更好地融合、积极地融合。工作时不要对立，和政府合作、和社会合作、和企业家合作，主动地创造和融合，解决养老、儿童、残疾人等各项基本的社会问题。

新加坡招商局曾经跟我说过一个秘密，说这个时代来了之后，才知道经济发展靠什么，要靠人气。经济发展要靠人气，谁是最好的人气？社会组织、社会活动都有社会使命，它不会往下沉，它会往上推。所以，他们招商局先招国际社会组织，包括中国大陆的社会组织，能到新加坡的，都给予特殊的条件，包括免费的办公室等。

现在大家知道，那里吸引了很多招商引资，中国大陆很多人要捐款就跑到那里建基金会。社会企业，我觉得要大家有意识地来推动。

最后，我要说的是，发展生活型社会服务业非常重要。生活型服务业，是中国十四五规划很重要的议题。老龄化来了，需要有价值的养老服务。拓展中国巨大的养老服务业，包括儿童养育、未成年人保护，都需要专业化的社工，也包括残疾人事业，需要更发达的高科技的康复器具等。社会价值提升的需求，拥有巨大的空间，包括举办事业型产业的广阔前景，也包括生活型服务业这种战略地位，大家都需要重新认识。在推动我们社会价值壮大的同时，我们也要重塑商业文明的规范，包括重新定义以善为本、义利合一的经济体系。

所以，社会创新具有广阔的前景，但是一定需要我们坚定信心，知道这是时代的必然，同时又注意中国社会的特殊性，中国社会有我们可以利用的广泛的、雄厚的资源。这个资源就是我刚才说的第二个议题，大家重新认识中国的这个共同富裕，重新认识中国式现代化的特征，重新认识中国的国情。

由此，我们将来可以从理论和实践上揭示创新、重塑商业文明的规范。在这方面，我觉得南风窗其实是走在了前面，如果能够再稍微拓展，将会凝成更大的社会创新的洪流，我觉得希望就在这里，希望就在今天，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