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张家界，被韩国人包围

国庆到张家界玩一趟，留在你脑海中的可能不止有天门山的壮观、鬼谷栈道的刺激、金鞭溪猴子的灵性，还有耳边此起彼伏的“大发”（厉害）、“莫西大”（酷）等韩语。

沉寂三年，和国内游客一起重返张家界的，还有韩国旅游团。在社交媒体上搜索“张家界”，出来的内容除了鬼斧神工的山水风景图、干货满满的旅游攻略，就是不少中国游客关于张家界“韩国人是真多啊”、“在张家界被韩国人包围”的感叹。

中国的大好河山如此之多，为什么韩国人偏偏这么爱到张家界旅游呢？张家界的这股“韩流”又是怎么形成的？

如果有一个韩国朋友得知你是中国人，兴冲冲地要和你分享他与中国的关联，你可能下意识地觉得他会提到北京、上海这些中国名片城市，正打算跟他唠唠长城故宫，或是外滩东方明珠。然而，对方的下一句却很可能是：“我之前去过张家界，那里真是个好地方。”

是的，张家界在韩国的知名度，是和北京、上海相并列的存在。

韩国人对于张家界极高的认知度和特别的青睐，在资深韩流粉丝们那里早已有所体会。因为不管是韩剧、韩综还是正在追的KPOP爱豆，当提起中国，除了北京上海，还有一个意外的城市总会出现，那就是湖南张家界。

韩国综艺节目《团结才能火》、《Battle Trip》都曾前往张家界录制。在节目中，几位明星在距离地面1400m的玻璃栈道上瑟瑟发抖，乘着缆车穿梭于峡谷之间，对于张家界险峻的自然风光赞叹不已。在韩剧《我的大叔》中，张家界还被写进了台词里。几个年轻人在讨论送父母去旅游时说到：“我看电视上的张家界不错”、“张家界那边也有不少老头去”。

张家界还可能是你追的韩流爱豆去过的第一个中国城市。BTS的闵玧其、Red Velvet的姜涩琪、ENHYPEN的梁祯元在与中国粉丝互动时，都提到过他们小时候和父母一起去张家界游玩过，姜涩琪还提到她对于张家界陡峭的阶梯至今仍然印象深刻，让人怀疑是不是这一届韩国年轻人共享同一份全家出国到张家界旅游的童年经历。

韩国甚至有不少家名叫“张家界”的中餐馆，里面经营的并非湖南特色美食，而是糖醋肉、炸酱面、炒码面等韩式中餐菜品[1]。足以见得在韩国，张家界在某种程度上成为了中国的代名词，是个能够招揽顾客、打开名气的招牌。

从数据上来看，韩国确实长期以来都是张家界的第一大入境客源地。疫情前韩国游客大概占入境游客总数的60%，即使在因萨德事件中韩关系恶化的2016、2017年，韩国游客数量依然未下降多少[2]。在张家界入境游因疫情暂停的三年里，最失望的可能是韩国人。今年3月份，外国人来华旅游签证刚刚恢复，韩国人就按耐不住了。在韩国旅行社今年推出的中国旅游产品中，查询和预定人数最多的便是张家界的旅游产品[3]。

在中国人眼中不那么有存在感的城市张家界，怎么就成了韩国人旅游的梦中情地？

其实，张家界并不是近几年才在韩国火起来的。出乎大多数人意料的是，韩国人已经爱上张家界很久了。

张家界的这一波“韩流”在二十年前就已形成。1989年，张家界开始发展入境旅游。最初的十年吸引的主要是港台的游客，国外游客寥寥无几[4]。根据数据显示，2001年开始有较多的韩国人来到张家界旅游，此后的几年内飞速增长，到了2005年，韩国游客更是惊人地占到了当年张家界入境旅游市场的95.7%[5]，多到了几乎可以将来到张家界的外国游客和韩国人划等号的程度。

此后的几年，由于韩国市场大小有限，市场的主要组成部分逐渐趋于饱和，韩国游客的数量有所降低。同时，2009年《阿凡达》的热映，也为张家界吸引来了不少其他国家的游客。因此，韩国人在张家界入境游客中的占比有所回落，但也一直稳定在60%左右，始终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大入境客源地[2]。

值得一提的是，在张家界“韩流”形成的2001年，中韩建交才不到十年，韩国公民可以自由前往中国旅游也不过七年[6]。所以，张家界可能是不少韩国人去的第一个中国城市。

可以说，张家界在韩国人的心中占有一席之地，胜在早。

张家界之所以能够早早地赢得韩国人的芳心，还得感谢几位朝鲜族旅游从业者对于同民族者敏锐的洞察，拿捏住了张家界与韩国人之间微妙的适配度。他们凭借对韩国人爱山景、爱爬山的了解，预感他们一定会喜欢以奇异的山水风光出名的张家界，于是开始积极开拓韩国市场，在1999年左右便开始带着张家界的风光画册和宾馆酒店的宣传册子，到韩国找旅行社促销，并在旅行社内组建了韩国部，全力开拓韩国市场，初见成效[7][8]。

山是将张家界和韩国联系在一起一大要素。一方面，张家界以险峻壮观的山景闻名，超过3000座独特的石英砂岩峰林，造就了张家界国内外罕见的景色，形象逼真，秀丽壮美。

另一方面，徒步爬山可以说是韩国的国民爱好。韩国近70%的国土面积都是山，共有大大小小4400座山[9]。多山的地理环境让徒步登山成为韩国人的心头爱，似乎显得很自然。盖洛普韩国于2004年至2019 年的15年间进行的跟踪调查发现，韩国人最喜欢的爱好是徒步登山，并且十几年来它一直是无可争议的第一爱好[10]。韩国林务厅的2022年的调查数据显示，约80%的韩国成年人每月至少登山或森林步道徒步一次[11]。

国内的山如此之多，但风景毕竟趋同，不足以满足韩国人的登山热情，韩国人还热衷于到世界各地集邮爬山。朝日新闻的一则报道就曾调侃道，如果你在机场或旅游景点看到一群穿着登山服的人，那他们绝对是韩国人[12]。就中国而言，韩国也是黄山多年来的第一大入境旅游客源地[13]；在云南徒步胜地虎跳峡，中国人往往是一路坐车，中途到几个点停下看看风景拍拍照，韩国登山客则是在桥头便下车，占领了中国人涉足不多的徒步线，和途中客栈餐厅的留言墙。

朝鲜族旅游从业者对于韩国人爱山的洞察，为张家界的韩国市场开发打开了思路，此后官方层面瞄准韩国市场进行的各种交流推广活动，最终促成了这股“韩流”的形成。

2001年开始，张家界官方带着旅行社开始了针对韩国市场的大规模推广。他们先到了韩国人聚集的大连，然后又去了韩国[14]。同年11月底，张家界国际森林保护节举行，韩国观光公社社长赵洪奎受邀参加。他对张家界的奇山异石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回国后大力推广，在韩国旅游界内影响很大。此后，就有一批韩国旅行社前来张家界踩线考察，2002年，张家界迎来了第一波韩流高峰[14]。

在张家界，偶遇一个韩国人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不过你偶遇的大概率不是欧巴、欧尼，而是韩国夕阳红老年团。

有研究者在2009年对来到张家界旅游的韩国游客进行了三次随机抽样调查，发现45岁以上的中老年游客占了八成，其中，65岁以上的游客占比最大，约为42%[5]。

这群韩国大爷大妈们的画像是：挂着丝巾，带着帽子，身着全套专业登山服，身体素质那叫一个高，明明是一同出发的，他们健步如飞到没一会儿就只能看见背影了，连青壮年的你都自叹不如。

来张家界的韩国人里中老年人居多，一方面是因为在韩国，热爱登山的主力军就是中老年人。盖洛普韩国的调查数据显示，登山在五十多岁的人群中最受欢迎[10]。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在韩国人看来，送父母来张家界旅游是践行孝道的一种方式，不少年轻人都热衷于将自家父母送到张家界玩。

在韩国流传着一句中国人闻所未闻的“中国古话”：人生不到张家界，百岁岂能称老翁。在韩国旅游网站搜索“张家界”，你会发现大多数旅游产品都被打上了“孝道之旅”的宣传词。

张家界与孝顺的捆绑可能让许多中国人摸不着头脑，这句所谓的中国古话也大概率是一场以讹传讹的误会，或是一种有意的旅游营销。但从结果来看，张家界和孝顺之间的联系在韩国已经是相当深入人心的了。在韩国综艺里，当有嘉宾提到自己以前把父母送到张家界旅游过时，综艺花字配着“果然是孝顺观光第一”。有研究在针对张家界韩国游客的调查中发现，确实部分老年游客的旅游费用是子女支付，用来表示孝道的[5]。

有人可能会疑惑，出国旅游语言不通，又容易水土不服，在不少年轻人看来都是难度级别略高的游玩选择，为什么张家界还能吸引如此多的韩国中老年人远道而来呢？

那是因为从韩国到张家界来旅游，真的so easy。由于韩国游客众多，又以中老年人为主，张家界推出了许多便利措施。

首先，从出行来看，2015年之后，韩国各地直飞张家界的航线陆续开通[15]。目前韩国有5个国际机场都有直飞张家界荷花国际机场的航线，单程在3小时左右。在定期直飞航线未开通之前，张家界实施过旅游包机计划，专门从韩国接游客来张家界旅游 [16]。

其次，在张家界不仅景区指示牌有韩语标识，连街边的小店都有韩语菜单。这么多年来持续的韩国游客潮，使得景区经营者和当地乡民都会简单的韩语对话[17]，如果你在张家界看到景区卖东西的老爷爷老奶奶和韩国人无障碍沟通，不足为奇。如果你看到景区小贩对着韩国游客掏出的万元韩币来者不拒，并且掏出韩币来找零，也不要太大惊小怪。2005年，张家界便成为国内第一个单纯因旅游产业发展而获准外汇流通的城市[18]。早在近二十年前，韩币就可以在张家界直接使用。

此外，在吃上，湘菜的重口味让不少中国人都接受无能，韩国人能吃得来吗？这一点也无需为他们操心。张家界的许多旅游饭店都推出了韩餐，以方便韩国游客的饮食[17]。在张家界还开着许多韩餐厅，其中有不少还是延边朝鲜族开的[19]，可以说比不少大城市的连锁韩料店都来得正宗。

因此，韩国大爷大妈们来到张家界，那叫一个宾至如归，根本不用顾虑太多。得益于此，重游张家界的韩国人也不少。2008年一项针对张家界韩国游客的调查显示，二次及二次以上游玩张家界的游客占到了近一半[20]。

下次来到张家界游玩，在欣赏风景之余，可以留意一下周围同为黑头发黄皮肤的游客，他们可能不是你的同胞，而是被张家界的风光所折服的韩国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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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献审核丨泡泡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