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资足球队，挣扎在中国

下赛季中超联赛将出现一支外资球队，确定性超过90%，但还没到100%。

10月18日，英国城市足球集团（CFG）控股的四川九牛——中国唯一的外资职业足球俱乐部，在2023中甲联赛第27轮提前冲超成功。10月22日，他们提前两轮锁定中甲联赛冠军。

赛季初，CFG还发公文声称若中国足协不允许他们异地搬迁到湖南就考虑退出中国。搬迁未果后，他们没有退出，又在四川坚持了一年，把主场从成都搬到了川东遂宁，赛季末稳稳冲上了顶级联赛。

但接下来他们去向如何还不能确定。

四川九牛是一个样本：全球范围内职业足球运营经验最成功的资本进入中国后，是试探是扎根，是死是活，是折腾是痛苦，是举棋不定是坚定？

磨合的过程多少有点意思。

1、省体育局和外资俱乐部以什么方式相处？

2021年9月，成都高新区的中国欧洲中心大厦举办了一场市政府主导的高规格堂会——成都世界赛事名城建设纲要发布活动。政府官员、行业领袖悉数出席。市长寄语、副市长现场主持发言过后，第一位被邀请上来做主旨演讲的嘉宾不是别人，恰是城市足球集团中国区时任首席执行官澳大利亚人斯科特·穆恩（Scott Munn）。

◎ 斯科特·穆恩代表四川九牛领取2021足协杯黑马奖

他的另一个身份是四川九牛足球俱乐部CEO。穆恩被邀请来为成都站台再合适不过，这能彰显成都体育赛事产业的国际化发展方向。

只可惜台下的故事没有台上的演讲那么丝滑。当时穆恩和政府及体育局官员身处一室，但交流极少，双方很沉默，有一丝尴尬。

这种尴尬可能源自于九牛俱乐部当时已开始酝酿搬离成都的计划，而地方政府职能部门当然也知道。

凤凰网体育掌握的一份资料显示，2021年7月，四川九牛俱乐部开始跟中国足协相关部门进行沟通，他们想搬迁到长沙。

那年世界500强成都兴城投资集团入主了同在中甲的成都蓉城俱乐部，国资旗下的成都队已有“光明的未来”。

当时，九牛的股东之一深圳优必选科技公司已退出，剩下两家股东是城市足球集团、华人文化旗下的中国健腾体育产业基金。这三家企业曾在2019年2月联合收购了九牛。优必选退出后，城市足球集团以超过50%的股权掌控并管理俱乐部。

背靠有阿联酋财团背景的城市足球集团，九牛俱乐部运营资金来源暂时可以得到保障，但他们认为在当地得不到什么支持。

业内人士分析，得不到支持有两个原因：

一、赛区协会归属关系上，四川九牛归属于四川省足协，而在中国地方足球协会的级别序列里，成都市足协跟四川省足协平级，但后者在资源上弱势得多。二、九牛是一家外企控股、运营的俱乐部，省里该怎么支持，此前没有可借鉴的案例。

◎ 球迷们来到谢菲联足球基地，在训练场入口与队员们击掌。

摇摆不定之际，出现了具体的矛盾。

比如，今年九牛俱乐部借租用了四川省足协手里的谢菲联足球基地作为训练场，但基地最好的一块草皮最初却被围起来了不让九牛用。基地的理由也很能理解：你们几个月后可能要搬走，但草皮毁掉了还要花很多钱重新维护。后来经过双方沟通，这块最好的草皮才能偶尔开放。

职业联赛是商业联赛，俱乐部理应自负盈亏，外资很清楚这一规则。但在中国搞足球，又有特殊国情和中国足协引导的“公益属性”。各地方政府和体育局都会或多或少会以各种方式资助本地职业俱乐部。

广州恒大、广州富力疯狂投入的时候，广州市政府和体育局会每年在球场运营、成绩奖金上给予两家俱乐部高达几千万的支助。深圳佳兆业疯狂投入之际，深圳市政府、深圳文体旅游局及龙深圳龙岗区政府每年还会联合起来给深圳队拉大几千万赞助款。

若九牛以纯粹的市场原则为开端在中国搞职业联赛，似乎有点勉为其难。何况禁止异地搬迁本身就是一道非市场化的规则。

2、“足协变故”让九牛搬迁计划搁浅

四川省相关部门此前对九牛相对冷淡，用俱乐部人士的话说：“几乎什么都没有。”不过前跳水奥运冠军熊倪挂帅的湖南省体育局对九牛来投很欢迎。

自2016赛季湘涛俱乐部降入中乙后，湖南省再无一支严格意义上的职业足球队。湖南省体育局对九牛俱乐部承诺，若搬到湖南，将给予诸多政策上和经济上的照顾。

这些照顾包括：扶持资金、训练基地、符合中国足协相关要求的各级梯队建制。年初，九牛拿着湖南省体育局盖章的红头文件去跟中国足协交涉，文件里白字黑字写清楚了所有“有利条件”。

根据中国足协在2016年制定的规则，职业俱乐部禁止异地搬迁。前两年，基于中甲、中乙俱乐部的集体投票表决结果（32票同意、3票反对、1票弃权），前中国足协陈戌源和前中国足协秘书长刘奕口头表示可以开口子，所以九牛此前一直在运作搬迁事宜。

2023赛季开赛前，陈戌源因违纪违法身陷囹圄，前中国足协党委书记杜兆才否决了九牛的搬迁申请。据凤凰网了解，九牛方面甚至动用了外事部门渠道从中斡旋，但没有效果。

即便如此，九牛在赛季初申报准入材料时填写的都是湖南方面提供的资质。中国足协通过了九牛的准入申请，但不允许他们离开四川。九牛方面可能觉得这件事有点滑稽。但这何尝不是足协给了九牛一些缓冲时间和空间。

很快杜兆才因违纪违法下马。九牛俱乐部试图与中国足协临时工作组进行沟通，但无下文。

城市足球集团的心态也是矛盾的。俱乐部一边发公文表达对中国足协变卦的声讨，一边安抚球队按原计划精心备战，在一种前途未卜的情况下开始了本赛季。

3、外资没有摆烂，反而加大投入尽快冲超

2023赛季，国资委旗下的成都蓉城在中超踢得风生水起，凤凰山主场成为金牌球市，甚至实现了一种城市品牌营销效果。成都队死忠球迷群体刀锋球迷会，震撼程度超过了北京国安的御林军和上海申花的蓝魔。

◎ 看台成都蓉城球迷加油助威

相比之下，赛季开始前发布异地搬迁公告的四川九牛遭到一些球迷唾弃，显得边缘且尴尬。

不过毕竟没走，也没有躺平。

还是有球迷会在主场给球队助威，就连客场也有旅居他乡的四川人跑去看川足比赛。很多四川人眼里，成都队是成都队，四川队是四川队，延续的情结不同。

虽然跟4万人的凤凰山不能比，但当你置身容量不到800人的城东体育公园爆满的现场时，又会意识到球队强烈的存在。九牛今年先后辗转城东体育公园、双流体育中心、遂宁体育中心，球迷人数最多的一次有5000以上。

九牛也很清楚，只有尽快冲超在四川当地才会更受欢迎。他们的本质诉求并非要搬迁，而是要争取资源。

有冲超可能性的这天是个星期三的工作下午，现场播报3413人从四川各地聚集到遂宁，不容易。看台上挂满了来自南充、自贡、绵阳、德阳、遂宁、成都的黄色横幅。黄色是九牛主色调，四川球迷很容易把当年的全兴情结投射到这支球队身上。

不能说九牛完全没有得到地方支持。遂宁市政府很欢迎他们把主场搬到这里，俱乐部则让球队深入当地校园跟孩子们进行互动。比赛当天，遂宁河东新区教育局还组织了几百位小学生来现场观战，孩子们喊“雄起”喊得如此自然。这种体育课上得倒是很开心。

◎ 几百位小学生来现场观战

尽管搬迁未遂，CFG维持了对俱乐部的“高投入”。赛季初他们引进了11名高质量球员包括于睿、朱宝杰、宋岳、张煜东、拜合拉木这样的中超级别内援，以及儒尼奥尔这种两年前还是中超金靴的外援，是转会窗口动静最大的国内俱乐部。

据凤凰网体育了解，九牛一些新内援年薪在税前200万元左右，原来就在对里的球员，这两年虽逐年有所降薪，但部分主力和主力替补能维持在税前100万元左右。用中甲其它俱乐部球员的话说：“他们一条防线的工资比我们全队加起来还多。”

另据圈内人士透露，九牛会根据不同的对手开设额度不同的单场赢球奖。奖金数额不高，平均单场赢球奖在税前30万左右。金元时代，30万元的单场赢球奖聊胜于无，但现在不一样了。

注意，九牛的工资和奖金都能及时发放。另外，俱乐部还开设了税前500万的冲超奖金。

凤凰网了解到，四川九牛全年的总投入超过5000万，在当下的中甲名列前三。然而即便如此，过去10年里，九牛是所有中甲冠军里花钱最少的一家。如此高效地冲超，也取决于城市足球集团在竞技层面的资源和经验。

CFG旗下在全球共有13家足球俱乐部，分别是：曼城（英国）、纽约城（美国）、墨尔本城（澳大利亚）、横滨水手（日本）、蒙得维的亚城托奎（乌拉圭）、赫罗纳（西班牙）、四川九牛（中国）、孟买城（印度）、洛默尔SK（比利时）、特鲁瓦（法国）、巴勒莫（意大利）、巴伊亚（巴西）、玻利瓦尔（玻利维亚）。

◎ 城市足球集团旗下的俱乐部

现九牛教练组来自于兄弟俱乐部孟买城。

原九牛主帅洛贝拉及其西班牙教练组，此前带领孟买城拿到印度超级联赛季前赛、季后赛冠军并历史性首次带印度球队闯入亚冠联赛。基于这种成功，CFG把这个教练组调配到九牛来工作。洛贝拉今年年初选择重回印度指教，助教赫苏斯.塔托的机会就来了。

10月18日遂宁体育中心比赛结束后，所有人都在等待相关比赛南京对阵济南的结果，当主持人吼出另一场比赛结束、九牛提前三轮冲超时，所有球员第一时间把塔托举起来甩向了空中。看上去队员早已提前商量好了这个庆祝方式。

这是塔托执教生涯迄今为止最大的成功。

只要看过几场九牛比赛的人会知道，球队的整体性很强，走地面，攻防转换很快，是很现代的踢法。对沧桑得看不出才40岁的塔托来说，“代理”二字大概快去掉了。

4、四川能不能留住城市足球集团？

接下来的问题很现实：九牛能不能扎根在四川。上赛季的中甲冠军昆山FC在获得中甲冠军后直接解散了。

九牛搬迁到长沙的可能性已微乎其微。

据凤凰网了解，2023年年初搬迁受阻后，湖南省体育局方面的态度是：九牛往后要先拿到了中国足协的准许搬迁的正式批文，他们才会向俱乐部提供相应的资质材料。湖南省体育局不会直接跟中国足协进行沟通。但九牛不可能拿到这个搬迁批文。

宋凯在足代会上表态以后的工作会“更开放”，也在10月22日的一次座谈会上主动提到了九牛，公开表示中国足球市场应该容纳外资俱乐部。但这不意味着允许搬迁。

九牛前任CEO斯科特·穆恩已经带前横滨水手主帅波斯特科格鲁赴热刺工作，后者连续两个月荣膺英超月最佳主帅。斯科特·穆恩走后的临时中国区负责人是荷兰人马泰斯·曼德斯，待了三个月后赴CFG旗下的法乙特鲁瓦俱乐部任职。

九牛现任CEO终于换成了中国人汤锡钢。汤锡钢先后担任过亚足联市场营销官、耐克中国足球总经理。九牛俱乐部乐观推测，汤锡钢入职后，俱乐部跟四川当地职能部门的沟通更加直接、高效，这对九牛能否得到更多支持有帮助。据了解，事实上也是如此，至少沟通渠道一直保持畅通。

虽然俱乐部对下赛季的规划暂时避而不谈，但外界呼声默认九牛不会再寻求搬迁。球员则大多渴望能留在成都踢主场。

◎ 四川各地市的所有球迷组织在看台呐喊

冲超之后，四川省足球协会发了贺信，末尾一句是“再接再厉，争创佳绩，为振兴四川足球和中国足球贡献力量。”遂宁体育中心，球队绕场尽情庆祝，逐一跟来自四川各地市的所有球迷组织一一互动。球迷在看台上挥舞黄色旗帜相继齐声高呼“四川雄起”，仿若全兴再现。

但挣扎、谈判和博弈是不可避免的。知情人士透露，川足元老邹侑根正作为中间人为九牛下赛季如何扎根四川跟省内相关部门积极沟通。

所有人都不希望再出现一个冲超即解散的球队了。

明年的四川德比将是继上海德比之后中国职业体育的又一盛景。毕竟，一个开放的社会，外资控股也不会妨碍它是“人民的球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