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假带娃出游，一场精心策划的“人间酷刑”？
今年十一假期前，我和老公决定带着快三岁的儿子前往福州游玩。尽管长辈以“孩子太小，不适合长途旅游”为由劝阻过我们，我俩意见却很一致：作为不想“一切围着孩子转”的新一代父母，尽早把孩子融入家庭的生活轨迹中，是一条“必经之路”。谁承想，这一路走得如同一场长达数日的噩梦。
做过噩梦的人都知道，半夜惊醒才是求之不得的解脱。正如回程那天的下午三点钟，我们早早瘫坐在机场儿童乐园旁，静等一架四个小时后才会起飞的飞机。老公回想起行前执意要定晚上的机票，苦笑着对我说，“当初是有多自信爆棚，才会担心最后一天舍不得回家？！”
《归路》剧照
平心而论，我们对带娃出游的信心不是毫无根据：这孩子是个独立睡觉、自主吃饭的“半自动化”小儿儿，对托育群体生活适应良好，在外基本能听从父母指令。况且我家并非“孤军奋战”，同行还有一对已婚朋友，带着他们两岁多的小男孩，以及一对恋爱中的朋友，大伙儿笑称他们为“见习父母”。选择福州作为目的地也颇费一番思量，考虑到它既非大热门的“网红”旅游城市，又具备城市游特有的便利条件，不光因近海玩水方便，而且饮食清淡，颇合幼儿胃口。从各个角度看这都是一个理想选择，但事实证明我们身处雷区而不自知。
行程第一天的午后，我们自驾着提前租好的车，抵达福州马尾区的一家江景酒店。酒店视野绝佳，门口的闽江沿岸处还开了一间露天酒吧。南国翻滚着热浪的空气迎面扑来，江风轻拂，度假感油然而生。我们约好晚饭后在此小酌一杯，想必是大人安坐着把酒言欢，小孩在面前草坪上嬉笑玩耍，好不惬意！实际情况是，两个小男孩虽然如亲兄热弟一般，但不住地推推搡搡，比赛着掷石头，在桌子底下钻来钻去，不一会儿就磕到了脑袋。我们不胜其烦，只好把他们拉出来，黯然点开一集《小猪佩奇》，这才换来片刻安息。一个朋友感慨，“这时候再牛的教育专家也拼不过《小猪佩奇》啊！不对，应该说再牛的教育专家也有给孩子打开《小猪佩奇》的时候！”
《陪你一起长大》剧照
带娃出游，如此这般“出其不意”的情形，比比皆是。我家小孩显然很喜欢住的江景房，盯着眼前两艘竞相飘走的船只，他惊呼，“它去找它了！”正当我们为童心童趣嘿嘿一笑的时候，接下来听到的却是一声认真的逐客令：爸爸妈妈，请出去。已经习惯独立睡觉的他，实在搞不清楚为什么大半夜了爸妈还赖在自己房间里。我俩面面相觑，知道只能厚着脸皮逗留原地。一番闹腾后小孩终于入睡，当然，这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
返程后我特意查了一下福州文旅局对今年国庆中秋长假游客接待数量的统计数字，答案是554.18万人次。作为五百万分之一的我，在平潭岛游人如织的海滨沙滩上，一边听着“风大浪急，请游客们立即上岸”的广播，使出浑身解数拽紧小推车，一边看着老公带娃戏沙，为弄干净孩子进沙子的眼睛出尽百宝。我内心爆发一阵咆哮：到底是谁教唆我们，带娃出游第一站首选海边？在三坊七巷，小孩遇见“人挤人”的盛况坚持要被抱着，直到我们好不容易拐入旁边小巷子的严复故居里，他才肯落了地。小朋友对名人故居的兴致不外乎于，高高的门槛骑上去，吱吱呀呀的木门推来推去。工作人员反复过来提醒，“请保持门打开哦！”
《爱闪亮》剧照
此时我意识到，和带一个“熊孩子”相比，我更害怕做一个“熊孩子”的家长。网上对“熊家长”的抱怨，聚焦于“不好好管教孩子”。其实，在“管教孩子”和“孩子按要求行事”之间，相隔着万里长河。以我家这位三岁小朋友为例，每当我满脸窘迫提醒他轻言细语时，他必然先极力压低声音，随后高喊一声，仿佛在自导自演一场恶作剧。我终于按捺不住呵斥了他，旋即想起一个教育理论：不要在怒气中教训孩子。因为他记住的只是“不要让父母发火”，而非自己究竟如何错了。这会儿想来，这个道理可能没错，但个中逻辑大概正相反：能轻松管教好的孩子，根本无须强力管教。
原以为“冷门”的福州城处处人头攒动，事已至此，我们只能将错就错。说来心酸，过去旅行我最在意的是“风景是否赚人眼目”，而今我只在意“场地够不够空”。基于此，我把福州行的最佳景点定为福州城市规划展示馆。因为场地够大，行人寥寥，孩子稍大点声也影响不到别人。和陌生人相处我们往往需要“安全距离”，而带娃游的“安全距离”显然要大得多。
《家有儿女》剧照
在原本规划的行程中，游玩以上午和晚间为主，下午回宾馆休息。看似圆满的设计被小孩因行程打乱的作息搅得粉碎：回到宾馆时，孩子大概还兴冲冲地回味着上午眼花缭乱的参观，哄睡变得异常艰难；等我们下定决心，不睡就出门吧，他却闹得一点精神也没了，从五点钟扎扎实实睡到了八点。到了行程后半段，我和孩子爸爸为小孩作息的矛盾达到巅峰。对方主张就把孩子放车上，玩累了自然会睡。我坚决表示，孩子累极了反而不容易入睡，还是应该到点睡觉。我们两人相顾无言，内心同时遗恨自己怎么嫁（娶）了一个如此缺乏常识的人。
尽管对队友心存怨怼，我也不得不承认，有个能带孩子上厕所的爸爸同行，自己减轻了不少心理重担。在互联网世界血雨腥风里混迹久了，我着实有点不敢带一个三岁小男孩进女厕所。然而，尽管网上关于性别观念的讨论轰轰烈烈，现实生活中就是找不到一个亲子卫生间啊！不光如此，如果放低自己，代入进孩子的视角，我很容易发现，上厕所、饭前洗手、坐着小推车行驶在坑坑洼洼的石板路上，对他来说都是不太舒服的体验。难怪这些天他悖逆得如同换了个人。我想，比父母把孩子融入自己生活轨迹更要紧的，是我们的社会如何把孩子的需求嵌入进它的基础设施建设里。
《真心想让你幸福》剧照
我深知，大谈带娃的疲累，不是一个讨喜的话题。排斥婚育的人视之为“自讨苦吃”，在身陷育儿之苦的人看来，则是“你这才哪到哪儿？”倘若痛苦是一场奥林匹克竞赛，我大概连预赛也混不进去。然而，一己哀乐之所以值得一谈，是因为我体悟到超越一己哀乐的“同理心”。
带娃出游，是一次“与弱者同行”的旅程。若不是与他相伴，我压根关注不到“无障碍设施”完善与否，因为我根本就是个通行无障碍的人嘛！路况如何，我看都不看，又怎么可能想象到那些身体不便的人的需要？我家小孩只是年幼体弱，而那些先天质弱、愚弱之人，不是值得我们更多关注么？透过孩子的眼光，我注意到原来日常生活，对某些人来说就是一座座难以逾越的高山。磕磕绊绊的体验，促使我对他人无言的痛苦有了更多想象和感知能力。“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孩子延展了我看世界的视野，不是向着灯红酒绿处，而是向着哀哭和渴慕的地方。
《周末父母》剧照
还记得从福建博物馆走出来时是正午，我们租的车尚停在两公里外，我抱着脑门直冒汗、呼呼大睡的孩子，一屁股坐在马路牙子的树荫下。成年人的行为举止，通常是体面持重、滴水不漏的，而这些窘迫的时刻，意义是什么呢？大概就是不时提醒我们，仍有许多长期处于窘迫、难堪乃至暴力中的人们吧。这种推己及人的胸怀，现代人称为“共情”，古人称为“恻隐”。“恻隐之心，仁之端也。”孟子诚不欺我。
除了上述形上的思索，我们自然也获得不少切身的愉悦。比如我家小朋友，在“闽江之心”游船上第一次看到灯光秀，激动得无以言表，拉着我在甲板上快乐地转起圈来。再比如同行的伙伴们，从单身时就开始一起玩，我也算见证了几个曾经荒腔走板的大男孩为人夫、为人父的变化，深感造物的奇妙。至于那对恋爱中的朋友，我们开玩笑说，“如果旁观完婚姻中的鸡飞狗跳居然没想着后退一步，那没准真的可以考虑再进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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