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发魔女传》：香港武侠片的“邪典”爱情

据说那年林青霞本来是没有档期的，而练霓裳原来也指定由杨紫琼饰演，但后来杨紫琼因故无法演出，林青霞又得知是和张国荣搭戏便欣然接受，于是这才有了今天这部诡异怪诞的《白发魔女传》。

说它“诡异”是因为影片始终保持着阴暗的色调，同徐克喜欢的红与黄不同，于仁泰爱把青灰黑用到极致。

说它“怪诞”是因为看完一二两部电影，通篇找不到什么好人，至少没有那种通常意义下的伟光正的角色，什么民族大义、国家危难，不存在的。男主和女主眼里只有那酸臭的爱情，可即便如此，依然很好看。

 尽管《白发魔女传》在随后的日子里让港台内地拍了个遍，谁都来演一场正邪对战，但我心中最标准的还是那个独坐在孤峰上守护着雪莲的卓一航，剑光一闪，从关外来的大内高手倒地，有个人忍着一口气问出一句话：

“什么人？比皇上还重要？”

这时镜头流转到了那个民不聊生的年代，那年代里，大家都活得不易，而且大家都觉得自己才是正义的。无论武林正派还是朝廷大将，大家都在高喊“捍卫”和“正统”，唯有那两个男女偷偷摸摸地在山林里欢爱，所以就成了异端和大逆不道。

更有趣的是，他们还分属两个阵营，这就更有了几分罗密欧与朱丽叶的味道。

在他们的背后，两边都说自己才是对的，对方是错的，彼此都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这种道貌岸然下的爱情，当真很刺激。

明末，武当山有一不世出的武学奇才被紫阳真人（鲍方 饰）带回门中习武，其时金国与明廷征战，百姓民不聊生。关外魔教在姬无双（吴镇宇、吕少玲 饰）的治理下苟且自保，成为名门正派眼中的异类。

在双方尚未爆发激烈冲突时，《白发魔女传》中的世界在卓一航的眼里是这样的：

论资排辈、群坐开会，师父紫阳真人是武林盟主，每逢开会时台下振臂高呼，台上的师父仙风道骨且无比正确。然而散会后当卓一航满心崇拜地向师父表达景仰之情时，师父却冷笑道：

“假的，一切都是假的。这门派会场，比武林更凶险……”

卓一航心中疑惑，便跑去与守关的吴三桂（高雄 饰）喝酒聊天，这时的吴三桂同他师父一样，心怀大明，忠诚热血。

吴三桂说：“对邪祟，一定要斩尽杀绝。”

语气与紫阳真人一模一样，然而紫阳真人只是说说，吴三桂是真的时不时地派军队出关对金人“减丁”。

一次卓一航邂逅了为金人百姓出头的狼女练霓裳，叛逆的卓一航与从未经历情事的练霓裳在密林中浓情蜜意，这才牵扯出了魔教与武林正派之间的大乱斗。

这个故事如今看少有新意，作为武侠大家梁羽生先生的传世名作，剑与火、男与女，似乎在专属于他的时代里都是应当的模板，然而在于仁泰的暗黑系浪漫表现手法下，第一部的《白发魔女》里有近一半的篇幅讲述这对男女的恋爱，让人在满屏恩怨中看着这一段孽缘——

心惊胆战。

张国荣扮演的武当奇才卓一航，长发半卷，于乱世中邂逅惊鸿一瞥的魔女练霓裳。正派邪教，积仇宿恨，一言难尽。然而他们反是天生的相互吸引。练霓裳也尚未白头。

为了摆脱魔教控制历尽磨难，然而当她去寻找卓一航时，武当已经惨遭魔教灭门，人人都认为她为凶手：

卓一航那句“是不是你做的？” 让在高手围攻中游刃有余的练霓裳顿时一败涂地。

“你跟不跟我走？”练霓裳问他。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卓一航依旧问。

直到大师姐何绿华（蓝洁瑛 饰）的那把剑刺入她胸口，卓一航震惊却已经太晚，他的手还搭在剑上，他的脑海依旧混乱成一团，师父断头的尸体，同门尸横遍野的惨景让他无法清醒过来。　

她看着他，抓住他的手再一使劲，让剑更穿透了她。

“你为什么不相信我？我最恨人家不相信我，你可千万不要不相信我。”瞬间卓一航想起练霓裳昔日所言，也想起了自己所言：

“我卓一航发誓，若辜负练霓裳，天打雷劈。”　　

练霓裳震退卓一航，仰天狂啸，青丝变白头，终于大开杀戒……

然而她还是救下卓一航，杀死潜伏着的魔教教主。卓一航践行诺言，苦守千雪峰下十年，只为守得雪莲花开换霓裳青丝常在。

十年后，卓一航带花去寻已变成杀人魔头的练霓裳，二人拥吻中共葬火海。一句“原谅我”，还给练霓裳乌发满头。这段传奇就此画上了句号。

1993年，张国荣还完成了一部传世之作《霸王别姬》，至于林青霞也总在徐克的《东方不败》和周星驰的《鹿鼎记》中辗转，90年代香港电影颠覆时代的浪潮下，这对华语电影史中的美男美女演技和颜值双双在线。

同东方不败或神龙教的龙儿比，林青霞似乎和张国荣更来电一些，二人的对手戏收放自如，如行云流水般让人痴醉。那段密林山泉间的欢爱，透着光的朦胧和放肆，至今可谓经典。

彼时林青霞的英气豪气还在，似乎美丽于她身上渐趋中性，但在《白发魔女》里，她更有一种痴情女子柔软似水的幽怨：

爱的也是你，恨的也是你。

青丝变白发，念的还是你。

当练霓裳与卓一航拥吻在行将坍塌的大殿上时，这段纠缠痛苦的关系勉强算是有了一个圆满的结果——

既然彼此都是“正邪”关系，那就尽都毁灭吧！

虽然这份爱情已然随着他们的生命瓦解归于飘渺，可在长达一分半钟的吻戏里，还是会让人觉得似乎他们随后又会出现在是非不断的武林中。

张国荣和林青霞两人的演技在这部电影中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戏中两人一个对视的眼神，就包含了别人的千言万语，爱恨都在眼神的流转中。特别是林青霞，眉梢一动便可由万千风情化作浓烈杀意。

也正因为如此，《白发魔女传》在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盛极而衰的香港影坛中不仅占有一席地位，并且由于风格特殊而显得相当另类：

斜阳小童舞剑，狼女放歌对月。

亦幻亦真相会，剑华闪动如泪。

秀色撩人，当是它在血雨腥风中别样的独特感。

由于剧情的关系，本片第二部接着续上，但即便今天看来，都知道只需要将第一部接上第二部的最后十分钟，就是一部完整的电影。

彼时陈锦鸿、钟丽缇都还是新人，第二部中的主角成了后起一代的武林新秀，为报魔教灭门之仇聚集在一起杀入教中，但是话说回来，如果不是第二部中一帮胡乱折腾的小孩们不遗余力的搅局，卓一航和练霓裳的重聚也不会显得这样弥足珍贵，荡气回肠。

仔细想想，于仁泰还是有他的道理，不如此的话，似乎不止是他们，连配角的归宿也显得无处安放。

电影中吴镇宇和吕少玲饰演的连体姬无双也十分有看点。

作为一个连体人，他们的叛逆邪魅都事出有因。在彼此的回忆中，因为天生异像又身为异族年轻时被“正道”中人吊起来险些丧命，走上邪路的原因无非是当生存遭遇歧视和偏见后的不得不，这也是《白发魔女传》当时另类的另一个原因：

你们看这些正派人物，个个舍生忘死的样子，可他们好像偏偏能自动屏蔽掉明军对金国百姓的暴虐，屏蔽掉不同文化不同表述的意思，屏蔽掉攻击屠杀的真相，甚至在自己都有疑虑的时候用肌肉记忆把罪名安排给了无辜的练霓裳。

当年看到连体的姬无双在电闪雷鸣之下裸露的是血肉相连的两具躯体，丑陋恐怖，女的狂笑，男的哀嚎……男姬无双又是个情种，非练霓裳不要，爱不能爱，恨又恨不了，只能摧残自己的身体才会好过一些。

最后也正是因为自己的一念之差让卓一航有机可乘将他们劈开。临死时他说：

“原来，躺着睡觉这么舒服”的时候，似乎魔头也终于有了几分凡人相。

至于一二部中出场的吴三桂，在卓一航的叙事中，早已从忠贞爱国的明将变成了俯首听命的平西王，依然坚定、依然残忍，只是这坚定和残忍的对象互换了位置。

画外音处，人家说：

“想不到那么爱国的人摇身一变竟成了最恨国的人。”

结合真实的明史看武林人眼中的披甲人，也多了几分品茗的滋味。

当然，主角始终还是“白发魔女”，第一部里无辜的练霓裳终于成了第二部里新的魔头，被武林正派厌弃，当大火蔓延，一切似乎即将这样结束时，那扇木门轰然倒塌，门口那个黑色的身影闪过——

卓一航终究还是在最后时刻来了。在他心里，眼前这个女人不管变成什么样子都是因为他，封俊杰（陈锦鸿 饰）吼到：

“我卓师叔为了给你摘这朵花，在千雪峰足足等了十年”时，故事又回到了第一部中卓一航的喃喃自语：　　

“在我心中，最重要的是一个女人。我整整等了她十年，不晓得她知不知道……”

两部中第一部是因，第二部是果，于仁泰把所有重头戏都安排在了晚上，因此这两部电影都给人一种比较压抑的感觉，至于服装设计方面，他更是请到了日本著名设计师和田惠美，摄影也找来了鲍方先生之子鲍德焘先生，因此浓情烈恨+风格迥异的造型，结合眼花缭乱的武戏，也让《白发魔女传》多了几分视觉上的观赏性。

如上所言，近三十年里，《白发魔女传》被翻拍无数遍，不少后辈出演过戏中的痴男怨女，然而若论镜头中对正邪的辛辣讽刺和痴情的刻画，我依然认为当时风华正茂的这二位前辈艺人所饰可谓经典。

尤以在表现正邪对立背后的众生相方面，随着江山易主和武林沦亡，爱情这回事在上述人的努力演绎下显得更有深刻：

我们抢江山和银子，向来讲究的是“师出有名”。

你们这对男女非要坏了规矩，那肯定就是邪魔外道……

人人，得而诛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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