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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分不了的五间房 | 人间

平分不了的五间房 | 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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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父亲那天回家后,揣测出了大林的心思:如果分了房子,就等于两兄弟彻底分了家,那小林就再也没有义务来管他的儿子了。如果小林不管强强,那他还能和张英在外面快活地过属于他俩的好日子吗?


配图 | 《乔家的儿女》剧照



“十一”国庆节放假,“农二代”的我一般第一选择都是回家帮年过七旬的父母收玉米。

父亲去帮四叔收玉米了,母亲去村上街口小卖部买菜,我换上她的大红棉拖,坐在小板凳上剥玉米。

“快去你三叔家看看吧,听小卖部的张嫂说,你三叔家大林和小林又打起来了!”不一会儿,母亲火急火燎地从外面回来,把手里的菜扔进厨房,便着急地拽我去劝架。

走在路上,我气喘吁吁地问母亲那兄弟俩动手的原因。

“还是因为那五间平房。”母亲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你三叔糊涂啊,活着的时候,就应该给他们哥俩把这五间平房分了!”




我总说,三叔的苦命是从生下两个儿子开始的。

在华北农村,只要谁家有儿子,当父母的都会提前和村委会申请好宅基地,攒钱,日子再难,也要闹腾着为儿子盖上新房——盖上了新房,才有资格提亲,给儿子娶媳妇,这似乎就是农村一辈一辈的父母活着的全部意义。

三叔也早早在村委会申请了两处宅基地,准备给两个儿子一人盖一处房子。这兄弟俩差了三岁,老大大林脑袋瓜聪明、能说会道,用本地话说,是个“皮小子”。八岁时,他玩爆竹炸掉了右手,三叔四处求医问药,花掉了准备盖新房的积蓄;老二小林性格腼腆、心思重,看到哥哥没了右手,从小有好吃好玩的,总是让着哥哥,还特别孝顺。三婶在世时,常常和我母亲念叨:“俺小林才七岁,还没有桌子高,就跟着下地干活了。”

在大林十四岁时,三叔将自家的三间平房推倒重建,盖成了有大院落的五间平房。当时我父亲劝他一定要再攒钱,哪怕借钱,也要把另两处宅基地上盖好房子,这样以后两个儿子就不会因为没房子娶媳妇而闹气。

三叔没把我父亲的话放在心上,只一心想给残疾的大儿子先说上个媳妇(村上有长子先说亲的习俗)。之后那些年,媒人找了不少,红包花了大几千块,但婚事却总因为大林残疾的右手而告吹。而步入成年的大林用一只手学会了电脑,去了县城一个网吧当网管,工资比在工厂打工还强些,但他只顾自己吃喝,从不往家交钱。

大林相亲不顺,倒是有人来给小林提了一门亲事,说女孩家看上小林的忠厚老实,只是有一个条件——跟小林结婚后,公婆和大哥得搬出去,去另一处宅基地上盖房。小林初中毕业后去学了个电工证,那时正在一个塑料厂当学徒,确实一晃也就到了适婚的年纪,三叔为了尽快给他成亲,想也没想就答应了这门婚事。但“搬家”这一条,仿佛像一个定时炸弹,隐藏在了小林的婚姻里。

小林结婚时,大林没有回家,三叔三婶也三缄其口,没有在小儿子的婚礼上和亲戚们透露出大儿子的一丁点消息。

婚后那两年,小林媳妇总为房子的事说闲话,后来竟以离婚为要挟,让公婆和大哥搬出去。三婶迫不得已,打电话把大林叫回了家,大林对分家明确表示了反对。有了大儿子撑腰,三婶也觉得小儿子婚都结了,大胖孙子壮壮都生下来了,儿媳哪能为了这点事就离婚?再说了,小林工资也只有几百块钱,而他们老两口攒的钱都添在了儿媳妇的彩礼、婚宴上了,即使搬出去也没有钱再盖房了,难道一家三口还要先借别人的旧房栖身?

小林媳妇看他们固执地不搬家,就撂下儿子回了娘家。最终,小林的婚姻因为三叔三婶的固执、大林的冷漠,因为房子,破裂了。

一年后,大林带回来一个外地的女朋友,大着肚子的。俩人没办婚礼,没领结婚证,几个月后,那女孩生下了儿子强强。不到半年,那女孩说要外出打工,一走就和大林断了联系,也抛弃了孩子。

两个儿子都成了带着孩子的光棍儿,让三叔在村子里抬不起头来。他时常和我父亲诉苦,埋怨自己没有为儿子攒下钱、盖好房子。后面的几年,为了让两个儿子好好打工赚钱,攒钱娶媳妇,三叔三婶承担起了照顾两个孙子的责任。他们除去忙自己家的农活,农闲时节还四处打零工,攒下一万多块钱,在二林的那块宅基地上盖起了三间砖瓦房,又圈起来一个院子,搭建了一个大牲口棚子,在里面养了十只羊、一群鸡和一群鹅来贴补家用。

终于把两个孙子拉扯到上了小学的年纪,三叔本想着喘口气,再攒点钱,像以前一样,把二林宅基地上那三间房翻盖成五间房,谁承想,三婶却在那时患上了肺癌。治了半年后,三婶撒手而去,花光了家里的五万元积蓄,还拉上了三万元的饥荒。

这时的三叔六十过半,但为了让大林和小林能安心打工,他既当爷爷又当奶奶,独自照顾两个孙子的衣食起居。他忍痛把自家的几亩地承包给了别人,还申请下来了低保,再加上每月大林的残疾补助,能勉强维持他们祖孙三个人的生活开销。他再也没了为儿子再盖上一处新房的雄心壮志,生活的闷棍,一下一下地把这个寡言、老实的农村老汉打到了人生的谷底。




去年中秋节,父亲招呼我去给三叔送节礼,除去月饼、牛奶那些特意准备的礼物,母亲还端来一盆刚出锅的饺子,嘱咐我说:“你三叔肯定没做饭,这一盆饺子够他们爷仨吃的。”

拎着东西走进三叔家的院子,我喊了几声“三叔”,没有人应答。院子里静悄悄的,推开堂屋的门,屋里传来电视的声音。我往里走了几步,看到三叔的两个孙子正坐在炕沿上聚精会神地看着电视,手里各拿着一块小面包啃着。三叔的炕头堆满了孩子们的衣服,被子胡乱地团在炕角,地上散落着糖果皮和各种小食品的包装。

看着这邋遢的居住环境和这两个没妈的孩子,我的鼻子一酸,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难受了一下,我赶紧抹了把眼泪,问两个孩子:“这都快十二点了,爷爷干什么去了?”他们说,爷爷去钓鱼了还没有回来,他们的爸爸也都没有回家过节。

我想起母亲告诉过我说,平日里三叔除去照顾两个孙子上学、吃饭以外,就爱去运河边钓鱼:“你三叔对钓鱼可迷了,总是骑着三轮车早早把孩子送到学校,顾不得收拾家,就去河边和老头们聚在一起钓鱼。”三叔患有高血压好多年了,但他从不拿自己的血压当回事,三天两头地常常忘记吃药,这年春天,还晕倒在河边被钓友送到医院抢救过一次。

我招呼着两个孩子趁热吃了饺子,又翻看了一下他们的课本,问了问他们的学习情况。过了约摸二十分钟,三叔回来了。常年钓鱼的他,脸被晒得黝黑,在昏暗的屋里,高度近视的我竟一时没有辨出他来。

三叔先和我打了招呼,我们叔侄俩拉起了家常。我问完三叔的身体和两个弟弟的工作之后,却再也找不到聊天的话头。长年离家的我和木讷的三叔,就像在一棵老树根上生长的两株枝条,虽然都是同一株老树根生发的枝丫,却各自朝着不同的方向,只能偶尔触碰,却再也不能融成一体。

阖家团圆的中秋节,只有清锅冷灶,只有小面包,只有孤单的爷孙三人相依为命。这样窒息的环境令我一秒钟都不想待下去了,我起身告辞:“三叔,你和孩子们快吃饭吧,我有空儿再来看你。”

三叔执意要送我。走出堂屋,我瞧见院子里的两棵柿子树上挂着许多红红的柿子,秋风吹过,像一串串摇曳的红灯笼,不由感叹道:“三叔,你这柿子树长得好啊,结得这么多,这么红!”

“也没时间管,就一劲儿地结柿子,我给你摘点带着。”三叔说着就要踮脚去摘柿子。

“不用,不用!”我赶紧摆手谢了三叔的好意,逃也似的离开了他家。

节后返回城上班前,我发现母亲为我收拾的行李里有一个红色的纤维袋子,里面装着二十几个又大又红的柿子,母亲告诉我,这是三叔早上送来的,让我回家慢慢吃。我不想带,怕苦涩得不能下口。母亲说这是三叔的一片心意,执拗地塞进了我的后备箱。

回家后,我随意地把这兜柿子晾在了阳台。看着它,脑海里总会浮现出三叔那张黝黑的脸和那个冷清家。但我没想到的是,这个中秋节,竟是我见到三叔的最后一面,十几天后,三叔就离开了这个令他受尽苦难的人世间。

三叔的离世那天的事情,还是和他一起钓鱼的海叔后来向我们讲的。

海叔他们村里这帮钓友,最爱去的垂钓地点是大运河冲击出来的一个小河湾旁。秋天,依傍在大运河身旁的景色显得格外迷人,玉米地早已收割完,耕地机深翻后的华北平原,仔细一嗅,还能闻到一丝泥土的芬芳,勤快的乡亲已经在忙着播种冬小麦了。

那天,三叔开着三轮车把两个孙子送到学校后,就来到海叔的旁边坐下了。静静的河岸,河面如镜,芦花摇曳,三叔和海叔打过招呼,惬意地甩起钓鱼竿,嘴上又盼望着能钓到几尾大鱼,为两个孙子改善一下生活——其实三叔平时收获不多,常常只有两三尾巴掌大小鲫鱼和鲤鱼,但对于他而言,已经是生活里最大的快乐。

海叔聚精会神盯着浮标,突然意识到坐在右侧的三叔半天没发出动静了,扭头看去,见三叔像是困极了,头低低地垂着。海叔觉得不对劲,急忙走过去试三叔的口鼻,才发现早没有了气息。等救护车把三叔拉到县医院时,急救医生都没有做过多的抢救,就宣布三叔已死亡多时,死因是突发脑溢血。

六十八岁的三叔,带着对两个孙子的牵挂,对两个光棍儿子没有完整家庭的遗憾,永远地在河滩边休息了。此时,他的大孙子壮壮十一岁,上小学六年级。小孙子强强十岁,上小学五年级。




当年与妻子离婚后,小林远走他乡,去了北方沿海省份的一个城市打工。凭借着自己的电工证,他在船厂里谋到了一份薪金很高的电工工作。也就是在那段时间,他认识了一个叫刘芳的女人。刘芳当时三十二岁,当地郊区人,离异,有一个七岁的女儿,判给了前夫。她离婚后一直和父母、弟弟和弟媳生活在一起。

本分、勤劳的小林受到了刘芳家人的待见和喜欢,很快,刘芳就从父母家搬出来,和小林同居了。第二年,他们一起贷款买了一套二手房。首付是小林和刘芳各自出了十万,房本写了他们两个人的名字,房贷是小林还。

没想到买房以后,随着还贷和生活压力增大,小林和刘芳之间产生了矛盾。疫情期间,小林被船厂辞退,新找到的工作比以前收入少了一半,每月工资还完房贷,所剩无几。可刘芳却只字不提帮助小林还贷款,还把自己的女儿接到了家里共同生活。

小林看到刘芳的女儿在家里一待就是几个月,也想趁着暑假把壮壮和三叔接到城里来玩几天,没想到他的请求遭到了刘芳断然拒绝。小林内心不满:“这个房子是我付的首付,我每个月在还房贷,只能接你的孩子来住,就不能接自己的孩子来住?”

小林怨恨刘芳,但笨嘴拙舌的他却又不会和刘芳好好沟通,于是就开始和刘芳的女儿闹别扭:孩子想看动画片,他就把遥控器藏起来;孩子想吃薯片,他就在休班时把家里的薯片全部吃光;孩子想让刘芳带着出去玩,他就故意让刘芳留在家里做家务。刘芳和小林吵闹,一气之下,带着女儿回了娘家。

小林跟我说过,那时的他好像得了神经病,每天跑到海边给刘芳打电话,说如果刘芳和他分手,他就跳海。情绪激动时,他还把电动车的钥匙从刘芳那里抢来扔进了大海,甚至追到刘芳娘家,要在人家家门口割腕自杀。

我去那个城市出差时,和小林、刘芳一起吃饭,在饭桌上加了刘芳的微信。在小林扬言要自杀的时候,刘芳给我打来了电话,让我劝劝小林。我拉上弟弟、弟媳,买了最快的高铁票赶了过去。

小林说,他心里还想和刘芳一起生活,但无法接受刘芳的女儿和他们住在一起,如果刘芳坚决接女儿来住,他也要求接儿子壮壮来住。那时,刘芳已把女儿的抚养权从前夫那边要了回来,但坚决不同意小林接壮壮来住,她害怕小林会做出疯狂的行为伤害自己和孩子,恳求我们劝劝小林,希望与他断绝一切联系。

我们给小林找了律师,并叮嘱他不要再干跟踪刘芳的事情。期间小林还是想不开,心情抑郁到要跳海。一次,他在海边给我打电话:“姐,我真想从这海边跳下去,那样就轻松了。”吓得我耐着性子开导了他一个多小时,他才没有干出傻事。

之后,刘芳从那套房子里搬走了她的所有东西,五十平米的房间空荡荡的,只剩下了孤独的小林。小林把这套房子挂牌卖了,因为地段偏僻又没有电梯,又赶上房地产市场下行,最后卖房所得,除去还给刘芳的十万元,他只赚了两万。

对小林来说,生活好像和他开了一个玩笑,又回到了原点,他又沦为了一个孤独的人,在这个城市里形只影单地打工。

刚刚结束和刘芳的关系不久,小林就又接到自己父亲去世的噩耗。他立刻向工厂请假,当天第一个赶回了家。当他走进院子时,我正站在院子里帮忙做饭,只见他眼神迷离,一副没有睡醒的样子,我父亲上前提醒他,他才跪在三叔棺材前面,痛哭不止。

我想,三叔的死无疑又给小林伤痕累累的心里撒上了一层厚厚的盐,可以说是痛彻心扉了吧。


大林是在三叔去世后的第二天才赶回来的,这是近两年里,我第一次见到他。

他一直在漂泊在外,过着四处打工的生活,我也只是时常在电话里听母亲念叨说,大林今天帮人看门市、看网吧,明天又去做买卖,说得挺热闹,就没见给家里交过一分钱。不过,他能言善道、会哄女人,今天领回家一个女朋友,明天又领回家一个女朋友,只是没有哪个女人愿意跟他领结婚证,踏踏实实地过日子。

大林对自己父亲的突然离世好像很麻木,进院后跪在棺材前干嚎了几声,表情也不像小林那般难受。他没有跪在灵棚前守灵,而是走到院子里来帮忙的父老乡亲面前,散了一盒子中华烟,倒也符合他常年混迹社会的形象。

和大林一起回家的还有他现任女朋友张英。这女人近一米七的个头,披着染成亚麻色的头发,化着精致的妆容,看着像和大林差不多的年纪。她很健谈,也不避讳和大林的关系,还时不时地走到大林面前帮他整整衣服、说两句话,看着很亲昵。灵棚前后,张英俨然摆出一副家里女主人的架势,一口一个“兄弟”地叫着小林,指挥着兄弟俩干这干那。

听说张英也是离异,带着一个十八岁的儿子。她曾和前夫一起创业,做着不小的买卖,但后来前夫变了心,她只分到一小块生意,正好遇到大林,便让他帮着料理生意,慢慢地两人就走在了一起。

我想,张英应该是看中大林是个场面人、精明能干,而大林看中了张英的人脉和金钱,两人算是各取所需吧。




三叔的丧事办得还算体面,我父亲他们兄弟四个,就三叔日子过得困难,大家一凑钱物,也没有让大林和小林多花钱。

办完丧事,我母亲和几个老家的嫂子看着这一家四个男丁,屋里邋遢得没处下脚,就自发地聚在一起清理。她们说死人的东西留在家里不吉利,就把三叔三婶的衣物都扔了,又把三叔睡过的床也拆了,一共从三叔家里拉出了三车垃圾,将堂屋、两个卧室、储藏间和灶台,还有院子里的柴火垛,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遍,院子和房子都焕然一新。

父亲和几个叔叔拉着大林和小林坐在一起,商量了三件事情:

第一件事,三叔是低保户,政府给入了意外保险。因为他的死算突发意外,保险公司给赔付了两万元。父亲和叔伯们怕大林小林哥俩因为这事吵架,主张一人一万分了。大林和小林都没有异议。

第二件事,大林和小林必须有一个留在家里照顾这两个上学的孩子,保证他们的生活起居有人照料,谁留下?

我父亲排行老大,当过村干部,在叔叔们面前很有威信。他先问大林:“能不能在老家找个工作?你有残疾补助,还有低保,在附近县城找个工作,照顾两个孩子上学,问题不大。再说,还有我们这些大爷叔伯的帮扶,日子总归比你在外面打工饥一顿饱一顿强。”

大林抽着烟,还没有说话,张英却接过了话头:“二大爷,要说没有父母了,我们和小林就是最亲的人了,我们才是亲哥俩。我们的日子,还是得我们商量——我先声明哈,大林和我在外面做买卖,我这边离不开他,希望小林兄弟担待一下!”

小林低着头,手捏着衣角,死死地咬着嘴唇,不说一句话。场面一度陷入了尴尬,我父亲刚刚让这个张英噎了一下,气得不想说话。

小叔打破了沉默,问:“小林,你怎么想的?有俺们长辈给你做主嘞,别不好意思说!你们一人一个孩子,带走照顾也可以,反正都是你们的亲骨肉。”

小叔这句话,明显是回击张英刚才那不占理的话。

“带走,我们也不方便!”大林终于开口说话了,“我们这买卖需要到处跑,带着个孩子也不是个事,再说现在他在老家这儿学上得好好的,转学还不得受影响嘛。”

“是啊,是啊,转学肯定受影响。”张英附和着大林的话。

“我来管!俺爸走了,这个家还有我,我来照顾两个孩子上学。”小林终于开口了,他对着地面,仍旧低着头,声音很沉重,也很郑重,仿佛一颗石头落了地,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于是,再商量第三件事情——三叔的家产分配。除了五间平房,三叔存折上有两万元,家里还有五千元的现金,这些钱,是三叔辛苦劳作、省吃俭用攒了一辈子的积蓄。

“五间房先别分了,就先分这些存款吧。这两万五,咱们兄弟一人一半。”大林还没说话,张英又先开口,“咱哥俩也别让大爷和叔叔们为难了。”

的确,谁无法做到把那五间平房平均分配——那么,谁要三间,谁要两间?这话,我父亲也说不出口。

“小林,你同意吗?”我父亲问。

“先这样吧,我……也觉得房子没法分。”小林吞吞吐吐地回答着。

分遗产毕竟是兄弟两人的事情,长辈们也不好多说什么,三叔这五间平房,就成为了大林小林哥俩的共同财产。大林和张英匆匆回来,又像一阵旋风匆匆离开,偌大的五间平房和一个大院子,就只剩下了小林和两个孩子。

父亲回到家,告诉我说,终究是小林不忍心把两个孩子交给大林照顾。大林已经在外面游荡惯了,和形形色色的女人鬼混,从来没有为家里操过心,这些年过年过节都没有给他儿子强强买过一件新衣服,更没有给过三叔三婶一分钱,其实三叔和两个孩子,一直都是小林在往家寄钱照顾。




把房子粉刷一新后,小林带着儿子和侄子过起了日子。

小林的儿子壮壮非常懂事,学习也不用操心,小小年纪就学会了做饭,蒸馒头、炒菜、熬粥,样样都会干。而大林的儿子强强也特别像大林,什么活儿都不愿意干,光知道到处跑着玩,学习更是一塌糊涂。

小林好歹比三叔有文化,也更细心,他开始一个人扮演父亲、母亲的角色。当院子里的那两棵柿子树还挂着露珠的时候,小林已经起来为两个孩子做早饭了。吃完早饭,小林就把他们送到学校,中午再把他们接回家吃饭,下午再送到学校,晚上再接回家,再做饭,陪他们做作业。

小林精心的照料,让两个从小没有妈妈的男孩再次找到了家的感觉。他们很听小林的话,强强对这个小叔也十分亲,有什么事情总愿意和小林商量——大林常年在外打工,挣来的钱都用在了交女朋友上,没有给儿子买过一件新玩具、新衣服,孩子和他一点不亲,也是情有可原的。

说实话,听到母亲电话里说到这些小林带孩子的事情,我真心为他高兴。

好的消息也算一个接一个。

今年四月,小林在县城找到了一份工作,在一家大工厂里做电工。每月五千元的工资使小林不再担心坐吃山空,他为两个孩子找了一个“小饭桌”,中午和晚上的放学上学不用再来回接送了。

五月,有人给小林介绍了一个对象,这个叫李红的女人,比小林大六七岁,离异,有一个女儿判给了前夫,现在已经上了大学,没有什么负担。

八月,壮壮考入了当地最好的初中,住校了,一个月才回家一次。小林的负担又减轻了一些,平时只需要照顾上六年级的侄子壮壮了。


小林新处的对象李红,是因为前夫家暴而离的婚。本来离婚后她不想再找对象,也不想再婚了,但介绍人详细地和她说了小林的情况,她觉得小林是个好人,可以接触了解一下。就这样接触了一段时间后,她觉得小林是一个老实忠厚、值得托付后半生的男人,就慢慢地对小林有了感情。

两人商量着在今年年底领结婚证,但是一到谈婚论嫁了,第一个现实的问题也随之而来了:结婚后,两人住哪儿呢?

正赶上国庆节小长假,大林带着张英也一起回了老家,小林就想趁着这个机会和哥哥商量一下房子的事情。在饭桌上,他和大林商量,说父亲留下的五间平房,东边两间归我,西边两间归你,中间的堂屋共同使用,可不可以?

按理说,五间平房一人两间,也算合情合理,但张英却说,房子可以让小林先用着,谁也不能分,只能留给两个孩子。听到张英这样说,小林气得抓起她喝水的杯子,一把摔在了地上。大林一看弟弟敢这样对自己的女朋友,直接一个巴掌呼了过去,兄弟俩就扭打在了一起。

壮壮一看父亲和大伯打了起来,马上跑去找我父亲来劝架。等我和母亲赶到三叔家的时候,父亲和二叔早把他们兄弟两人拉开了。张英一边拉扯着大林身上被小林扯坏的衣服,一边大声地向着我们诉苦:“你看这兄弟下手也太狠了,把你大哥袖子都扯烂了。”

终究是少了一只右手,大林在这场打斗中没有占到一丝便宜。小林的脸上被哥哥的指甲划了几道深深的血印,坐在堂屋的沙发上,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似的,一声不吭地用纸擦拭着脸上渗出的血丝。

“张英,你快别吵吵了,这是他们兄弟俩的事情,老娘们少掺和!”我父亲怼了张英一句,她终于安静了下来。

这是三叔去世后,我第一次来这个家里。四处打量之下,我发现堂屋新换玻璃窗户比以前明亮了许多,以前光秃秃的水泥地面也铺上了干净洁白的瓷砖了,沙发也是新换的,上面罩着向日葵图案的粗布沙发罩,没有被沙发罩盖住的地方,露着还没有撕开的薄薄的塑料膜。再向里屋望去,每个卧室都摆上了一个学习桌,上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孩子们学习用的书本。这细微的变化,使我对小林多了几分佩服,也在三婶去世后第一次感觉到有温暖的阳光洒进了这个家。

我们轮流做大林和张英的工作,他们俩都不同意把这五间平房间平分,异口同声地说要留给两个孩子。拗不过大林和张英,小林也只能暂时搁置了平分这五间平房的想法。分房的风波,就这样以小林的失败告终了。

我父亲那天回家后,揣测出了大林的心思:如果分了房子,就等于两兄弟彻底分了家,那小林就再也没有义务来管他的儿子了。如果小林不管强强,那他还能和张英在外面快活地过属于他俩的好日子吗?这应该就是大林坚决不同意把三叔留下的这五间平房和弟弟平分的根本原因了。

二叔和我母亲一致认为我父亲分析得对,自私的大林,又一次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了弟弟的痛苦之上了。

国庆节假期快结束的时候,我父母的小院里垛起了五个高大的玉米垛子,金灿灿的颜色,映衬得整个小院像座珠光宝气的豪宅。大林带着张英,没有打一声招呼,在一个傍晚灰溜溜地走了。我想,也许只有当他身无分文、无处可去时,才会回到这个生他养他的小村庄,才会回到他和弟弟大打出手争夺的五间平房里吧。而小林见分房无望,开始在县城里打听合适的出租房。我们,只希望善良的小林和温柔的李红能早结良缘。

(文中人物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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