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员宁理：我不敢完全地、充分地享受幸福 | 谷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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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演员宁理的交谈进行到一个小时时，我沮丧地意识到，这次谈话可能失败了。我本想要写一个失败者最终被看到的故事，但宁理似乎有意打破这种叙事。

在因为《无证之罪》中李丰田这个冷血杀手角色被看到之前，宁理在娱乐圈是个十分陌生的名字，是选角导演不断向制片人和导演推荐，但“根本推不出去”的人。过往20年，作为演员的宁理有着无数挣扎、沮丧、尝试和等待。1996年，28岁的他从上海人民艺术剧院辞职，离开中国赴美，“当时我基本上知道自己接下来会做什么，好像已经触摸到了这个行业的天花板”，他后来形容这是一次“少不更事”的的决定。他在美国遇到很多挫败，但他不能回国，因为大家都知道他去美国了。他决定先待一年，没准到时候有好转。“就像我买瓶啤酒，撅开瓶盖看看，没准能中奖，没准这一瓶是白喝的。一看，谢谢你。不行，再来一瓶吧。结果呢，两箱过去了，全都是‘谢谢你’。但是，瓶盖打开之前你总觉得，这把肯定是，我都喝了一箱了，还不是吗？还真就不是。人生经常是这样的。”

在美国最窘迫的时候，他吃最便宜的罐头，做过翻译、二房东，学过珠宝鉴定和金融，干的最长的是一份在邮局的工作。一个巨大的手推车里装满了信，他的工作是把不同邮政编码的信放在相应的抽屉，分好以后，把信放在纸箱子里，放到传送带上打包寄走，打包的机器总是坏，维修的人效率很低，他后来自己学会了修理。后来邮局主管问他要不要正式入职，这个诱惑很大，是一份美国的铁饭碗，但他拒绝了，他不想要这样的生活，就像他之前辞掉的上海人民艺术剧院的工作。

他还是最喜欢影视，他开始读电影制作专业。那时候华人在美国的表演机会太有限了，毕业后他并不能以电影为生。那时他做过和电影最接近的事情就是去放电影，别人拿胶片，他去放映机放电影，每天放同样的电影，这算是他比较固定的工作。其它的零散的工作，诸如帮别人拍专题片，偶尔帮朋友录音，或者管道具，更多时候他只能私下里自己写写剧本，导小片。

后来他开始做全职父亲，在美国一晃十年过去。2006年他回到国内，和出国前比机会少了很多，很多时候他都得主动争取。有时候朋友去试戏，他就跟着一块去，拿着简历，然后被淘汰，很多很多次对方跟他说：“老师您挺好的，但是我们这儿可能不合适。”一年只能接到一两部戏，他会着急，会希望被看到，希望能多一点机会，没事干的时候会焦虑，发脾气，逮着谁跟谁发，停车时会因为十块钱的停车费跟别人吵架。

又是十年，2016年《无证之罪》播出后，他从每年只能接到一两部戏，到后来不用为没有戏拍而发愁，他出演了《爱情神话》《沉默的真相》《流浪地球2》，还有今年的《繁城之下》。

宁理总让我想起理查德·耶茨笔下的人物，他们总是想要去巴黎，理查德·耶茨写人的失败、悲伤和局限，他们离梦想总是很远，这些故事如此接近人生，也如此打动我。

但这次采访里，宁理不准备同我回忆过往的低落的经历，他想要跳出这个设定，他觉得如果你想听什么他就说什么，那就是不真诚了，采访来来去去，那些经历和故事都是车轱辘话了。就像他在李丰田之后，拒绝了所有找来的杀手角色，“那样就没新意了。”我一边表示理解：明星采访的困难就是他们被采访太多次了。一边非常焦虑：如果没有经历和故事，要如何写一个好看的专访？在采访的当下，宁理感受到了我的挫败，他接着问我，你难道想重复一些别人说过的东西吗？还是你想写一个别人没有写过的东西？

“在采访我之前，你看过一些采访，你对那个我的了解比我自己了解的都多，那些东西咱就不聊了。我给你看的是这么一个非常模糊的，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谁，然后东一榔头西一棒槌。你想写你期待的那个人，但是这个人今天给你的东西没有你设想的答案，这样的话你会觉得那好像不是这么回事，那这个东西它就不是这么回事，你知道吗？”他说。

比起那些痛苦，现在他更愿意聊一些新的、眼前的让他觉得快乐的事物，比如此时看到的夕阳，真漂亮。比如女儿，他说以前带女儿骑大象。他说他房子里的灯真难看。他还说起了山，你以为山很近，其实山很远，所有的事情都是这样。他说那些用来自我调节的道理，说感到知足的时刻，抵消那些过往沮丧的问题。

 相对的真实

我接受采访会有一点拘谨，人会有一些不自觉的伪装，很难避免。以前看姜文导演的《阳光灿烂的日子》，马小军和刘忆苦在老莫餐厅吃饭打起来，突然画面就静止了，他有一段旁白说：我努力把我真实的情况还原给大家，但是你也不要被我欺骗。我很难还原当时的真实，这只是相对的真实，是我给大家营造的真实。

我刚看《繁城之下》的故事和观众的感受是一样的，我以为宋辰就是一个酷吏，大家也期待看你演绎这样的角色，我心里会警惕，不想总演一个类型的角色。但宋辰和以往的角色不一样，他有他的过往，他的纠结，他最终的决定，这一切都打动我。

《繁城之下》

这个故事背后所传达了某种人性的矛盾，每个人都希望自己成为一个好人，但是就是剧里那句话，公道是条绕远的道路，就是说你要成为一个好人，你要想得到这个公道，其实并不是说直接的，它中间有很多的干扰，很多其他的诱惑。

我们念书的时候，老师说千万不要以为你拍戏是创作者对观众的输出，观众会完全接受，不是的，只是创作者和观众在黑暗中共同完成了一场仪式。宋辰的孤独、残暴、失望、仁慈，这些都是理性的概念，首先他得是一个可信的人，对于他残疾的事情，我给他设计了一个小小的细节，在蠹县县衙下台阶，我正好遇到曲三更，不小心没站稳，他刚准备扶我，我就立刻瞪着他。有人能看出来，但看不出来也没有关系，因为这些细节都完整的塑造了这个人物，而不是去塑造他的理性概念。

有很多人问我宁老师哪些是你创造的？哪些是原来剧本上就有的？我特别不喜欢回答这个问题，因为是导演和编剧创造了这个人物，我只是给了这个人具体的形象而已。比如大家总想找李丰田反向抽烟的细节，但即使是这个细节也是有剧本基础的，剧本里说他留在现场的唯一线索就是一个没有过滤嘴的烟头。我平时不抽烟，我就想去店里买没有过滤嘴的烟，结果找不着，现在基本上没有卖的，我就想了几个办法，把它撕掉，撕掉我就发现烟丝撒的哪里都是，嘴里也都是，很不舒服，那我就想倒着抽，这种东西属于可遇不可求。

在《繁城之下》里，非要我说我自己设计了什么东西，那可能就是宋辰骑驴，因为残疾，我想他跨上去不方便，我就跟导演商量，侧着骑，他说这会不会危险，我试了，还好，于是就这么定了。我觉得这些都是小的伎俩，不能算是创作，人物创作还是得考虑整体，如果细节过于详细，可能也不一定好。

各行各业大家都很希望有一个秘方，这个搁多少， 那个多少克，但我没办法用一个精确的度量衡告诉你我是怎么具体创作的，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他就是应该这样呈现。

 “在我焦虑的时候，

太太说你在陪着孩子成长”

《繁城之下》的片尾曲是我女儿唱的和声。我当时听完一下就没自信了，让人家唱得了，别让我唱了，我这个跟人家一比，简直就是大白嗓。当时我就想不会被嘲笑吧？你看你，臭不要脸，唱成这样居然还敢唱，把整个戏都破坏了，这样就太糟糕了。

我女儿大学是学音乐的，在工作上我和女儿是第一次合作，但在生活上，她一出生我们就开始合作，她教会我怎么成为一个父亲，我跟她一起学着怎么样做一个人。

她从小就对音乐有着特殊的敏感，她5岁，看两遍《音乐之声》就能完整地把所有的歌唱下来。12岁她写了一首歌。她就一直这么着，完全靠她自己，她作为我的女儿，只是一个非常小的角色，她更大的角色是她自己独立的人格，她在社会的角色，我为她自豪，而不是成就感，这个成就是她自己创造出来的。

所有的家长无外乎都希望孩子能幸福，但幸福很难具体化。原来我们家里有一只狗、一只猫、三个兔子，一条金鱼，我在家做菜，掉了一块肉，狗吃得特香，兔子置若罔闻。掉了一个西兰花，兔子吃得特香，狗也不以为然。后来我就在想，幸福不是一样的，你不能强求。于是我对我女儿就两个要求，一个是游泳，可以自救，另一个就是学艺术，艺术可以让你的生命有一点点光彩，有一点点的质量，有一点点的乐趣，音乐、美术、戏剧、诗歌，这让你的生命更加有趣，学校教你的那些知识，你们有多大能力就学多少。

我喜欢文艺或许是受到父亲熏陶。他上大学的时候，周末会从学校一直骑到首都剧场看话剧。老舍的话剧，他如数家珍。我们家里有很多书，很多古希腊神话，罗马的传说。他毕业的第一笔钱给自己买了一把口琴，因为他留校当老师，管吃管住，所以他就奢侈了一把，因为他觉得音乐很重要。

妈妈也特别喜欢音乐，母亲对我很大的一个影响，就是她在生活中对美的坚持。小时候家里特别穷，有一年冬天，我妈折了一个空树枝，有很多枝杈。拿回来以后，她把炸的玉米花全都插在了枝杈尖，放到花瓶里，她说你看多美，像梅花。长大了，再想起这件事情，觉得特别感动。在物质那么贫乏的情况下，她创造出这种美。

我跟所有父亲一样，希望努力成为一个好父亲，好父亲其实是很笼统的，你给予她爱，给她安全感。成为朋友也是一种奢望，你在她眼里仍然是一种权威，我所期待的是我永远能跟她们沟通，哪怕我对她的观点并不认同，她仍然会选择跟我探讨，我不太要求她一定要跟我一样。

你真正面对的小孩跟你想象的小孩总是会有一些差别的，从她降生的那一刻起我就吓一跳，电影里看的小孩生下来都特可爱，我的孩子皱巴巴的，跟我期待的就是不一样，从第一刻开始，这就注定了两个个体在一起就是没办法完全跟期待吻合，你总是希望对方跟你是合拍的，但有时候确实让你很抓狂，小时候小孩写作文偷懒，作文就写了一行田字格，我就挺不高兴的，加上我当时整体状态也不是很好，我当时就把那个作文给撕了。

那一刻看着孩子的眼神，特别无助，我看着特别难过，特别心疼，就跟她说，我们现在这个事情不讨论了，改天再说。第二天我就跟她道歉，宝贝，我有点过于粗暴了，如果你要是真的只能说那么多，也是可以的，不一定要凑够多少字。如果你想表达，但能力有限，爸爸可以跟你一起做这个事情，但我这个行为是不好的。她说，没关系，你以后别这样了。

婚后我是做全职主夫，带孩子久了，价值感肯定会降低。当时你没有固定的经济收入，人家没怎么想，你自己先胡思乱想了。这时候你会想，我到底是在干什么？也经常有亲戚朋友说，你最近忙什么呢？因为社会给你的男性定位，哪怕是善意的问候，都会让你觉得自卑敏感，你也不好意思说没事，闲着呢，我就说最近有个戏在筹拍。你要调整自己心态，不管是阿Q精神也好，还是自我调节也好。带孩子之外，没事就看看书，看看电影，做的时候也没什么目的，只是让自己不多想。不是说我一直在等待一个机会厚积薄发，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机会，你没什么选择。

我也想过去干点别的，但我太太说，你就做你想做的好了，因为干别的你也不快乐，你的不快乐会影响你周围的人。金钱会带来一定的生活便利，但是如果你不快乐的话，那更不值得。在我焦虑的时候，太太说你在陪着孩子成长。

父母都希望孩子将来是一个成功的人，这个成功从哪里来？成功的概念是什么？你希望她们将来实现这个自由，那个自由，无外乎希望她们能成功、幸福，但这到底以什么作为标准？（你曾经也会希望她们成功吗？）现在也会有，我现在说的唾沫星子乱飞，标榜我是一个多么那么的父亲，但我当然会那个什么了（希望她们成功了），无时无刻。

比方说小孩子老玩手机，我们现在大家说老玩手机怎么不好，我有时候也焦虑，我跟我女儿说玩手机是不是耽误事啊？我女儿就说，我平时看手机时间并不长，可能还没你看手机的时间长。我一听，哎呦，当时我就不太好意思了，可不是，我自己在自恋的时候哗啦哗啦，看手机时间确实比人时间长。

她说这是我们这一代人获取信息的方式，如果你担心我的眼睛，我们可以采用一些方法改善。我一想也对，我们干嘛要对这种形式恐惧，无非你担心她获得的这个资源是否被你认可。

我记得有一次我在拍戏，我太太给发了一张照片，我大女儿两岁，刚下完雨，她在地里玩水。我晚上给我妻子打电话，我说你怎么那么不负责任？你看很多人感冒了。她就跟我说，宁理，首先你冷静，她可能会感冒，但那一刻她获得了乐趣，这是她自己选择，这也是她了解世界的过程，最终她会学会做出自己的判断。但她的乐趣在那一刻是无以复加的。孩子在成长的过程中势必会感冒、会发烧，我们就给她养呗，还会增强抵抗力，只是大人麻烦一点，你为了避免麻烦，让孩子去牺牲快乐，这不是自私吗？

因为我母亲的离世是一次意外，早上我们还在一起，晚上她就永远离开了我们，那天我弟弟跟我姐下棋，我在旁边看小人书，这个时候我堂姐来了，跟我姐说，你妈妈出事了。突然听着我姐一声尖叫，我不知道怎么回事。那个时候时间静止了，一直到晚上都是。

我从小对生命的无常有着深深的体会，切肤的体会，这给我带来了很大很大的不安全感。有很多很多时候，我不敢去完全地、充分地享受幸福，因为我担心它会瞬间失去。于是你就努力地希望用你无力的双手去掌控你的命运，其实是真正挺可怜、也是挺可悲的事情。我就是在这种可怜又可悲的情况下，从11岁长到现在，而且将来还会，一直会。我现在甚至到了一种极端，这里我不想多说，因为这确实是我的一个敏感点，也是一个痛点，它已经深深的吸附在我身上，我也曾经想过用一些方式，包括去看心理医生，但是它只是作为一些缓解，没有办法根除。不只是不让孩子们去做一些危险运动，这个都属于常识，不光是我，其他家长都不会，只是说有一些东西是像我们所谓的迷信一样。我们换个话题好吗？

 再怎么抖落，那个疤都在那儿

《无证之罪》找来的时候，我差点拒绝了。我记得那个时候说这个是网剧，我说网剧是什么，我不懂，也有点想拒绝，我以为网剧就像现在的这种短视频一样的那种，拿个手机在那拍拍就行了。

但是当后来我看到这个剧本的时候，我就觉得我说这个剧本的质量太高了，太好了。从一个演员的角度来说，我觉得一个剧本不管是用手机来拍也好还是用别的来拍，它首先得是个好故事，它得能打动我。所以我就决定接了。

李丰田的角色之后，找我的工作明显增多，不像之前一年只能拍一两个戏。朋友会给我打电话，说你那个戏不错。你还不会一些套路说谢谢，会觉得不真实，逐渐你会有喜悦，同时我也会想，这个我别太美了，别太高兴了，让自己平静下来，一贯的我会担心有什么事情发生。

你演了一个角色又让人家津津乐道，很多人就问我说你当初创作的时候怎么样？那个我说句老实话，我真不太记得了，我不太能记住整个创作的那种细微的细节，那个过程当中有很多痛苦的过程，既来自创作的痛苦，也有拍摄的那种艰辛，但是最终你记着的都是美好。

这前面是日落，真的很漂亮，此时此刻，你周围的美不是应该的，真的都是你的一种幸运。其实我们每个人都会有很多的以为，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你以为山很近，但是你到山的时候，马都快累死了，但最终你能到了，你都是幸运的。所有的过程都是比你想象要长的，所以以后努力干活是最主要的，想那么多帮不了什么大忙。

不是事后看，事前也是这样，比方你写文章，潜意识你想，采访挺好，我聊得挺嗨，写完以后一看，可能跟你想象的有点差距。也许你在采访之前看宁理老师的采访，感觉有一些东西挺好的，结果采访一说，哎呦这个也不愿意聊，那也不愿意聊。不可能什么事都跟你想的一样。

人都有自保的机制，当我们碰到烫的东西，我们会本能地闪躲。你不可能整天痛苦，你会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找到满足和乐趣。比如你看到了日出，看到了夕阳，这给你带来了一些快乐，出去绕个弯，也会带给我快乐。不是说我纠结痛苦，如何排解，没那么悬，我说的都是我心里话和大实话。

我现在吃个棒棒糖可以吗？我有什么说什么，我觉得这是一种真诚。人的知足，其实是一种自我调节，好多这些事情，最终都是让你自己平和、安宁，你较这劲干嘛？你看这山那么远，你的马都累死了，你都没跑到，你多着急，慢慢跑，别让他累死。

我很纠结，才老是这么着总结嘛，我要是没纠结，我就想不起来这么多，自我调节就是因为人太纠结了，我就是一个很矛盾的人。

我们总是希望快乐更长一点，痛苦更短一点，但这不是你能改变的。确实你老去了，适合的角色越来越少。有的时候我看这个角色挺好的，结果一查年龄，人家是找28岁小伙子，您都什么岁数了。逐渐上岁数了之后，你能演的都是有限额的。没戏演才是常态，能创作的也就那么几年。所以在当下这个状态，你就偷摸乐吧。你拍了一个戏，这个戏能不能火咱谁也不知道，但你能掌握的就是你努力去做，其它的你都没辙。

我小时候知道死亡后，就会想象，我将要怎么离开这个世界。曾经有个演员被人问，你怎么看待死亡？他说得特别牛，死亡其实就是你爱的人会思念你。我妈妈去世之后，我也不会想那么多，我想的都是很直观的事情，哎呦，我这次没考好，回来以后又得挨我爸揍了，如果我妈在能帮我挡一挡，我就不用被我爸揍得那么厉害。我觉得我爸做菜可真难吃，我妈要在就不用整天吃他做的菜了。

每个人疗愈的方式是不一样的。比如在草原，瞪羚在吃东西，豹子追，咔咔开始跑，跑完以后豹子累了，歇着了，瞪羚就在离它不远的地方歇着，开始吃草，抖了抖身上，它用这种方式疗愈了那一瞬间的恐惧。一些动物学家说，它们身体抖落会分泌出一种酶，化解它被追逐的恐惧。人就会想，吃一堑长一智，你刚才差点就被吃了，现在你还离那么近，离得远点。但瞪羚就这么着，到时候他追我再跑呗。

人也有这种抖抖，可能是交朋友、喝酒、工作，我抖落的方式有很多，但是真正能抖落掉多少，可能很有限。再怎么抖落，那个疤都在那。

你不觉得生活就是一个很抽象的事情吗？除了一些不重要的事情是具体的，其它都是不具体的。其实每个人不管他表现得是否自洽，每个人都是在自洽的过程中奔跑的，他可能是希望得到一种自洽。如果今天我跟你聊天，我把事情说的比较简单，或是你想听什么我就说什么，我就觉得这个特别不真诚，这种采访就没劲了，那只是为了迎合大家的猜想。

演完李丰田以后，很多杀手来找我，我几乎全都拒绝了，这个没新意了，今天采访我一下，明天采访我一下，一直老采访，这些东西没什么可说的了，车轱辘话，就跟喝多了似的。这就像我们在看《繁城之下》的时候，我们都会有一种想象、期待，但是它的叙事方式又是我们没有见过的，比较新的东西，跟我们常规的不太一样。

我如果有一本自传，我会叫《看看而已》，这就是一普通人的兜兜转转。就像是在马路上听别人扯闲篇，有这么一个人，发生了这么一个事，但有多少你可以借鉴呢？我也不知道，没准借鉴了以后也不适合你，那不麻烦了嘛。我的经历基本上是真实的，但是不是我所理性分析的那样？也不一定。 （来源：腾讯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