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清突然逆袭
谁都没想到,一部放了快两个月的电影,还能实现绝地反击。
7月8日上映时,《隐入尘烟》的排片率只有1%,预估票房只有200万。
然而,靠着极好的口碑,截止9月7日,这部电影的票房已经突破1亿,几乎是整个低迷的华语电影市场的奇迹。
截至9月7日,《隐入尘烟》累计票房已破亿
怎么做到的?
“纯粹”二字,或许正是《隐入尘烟》的“流量密码”。
影片中,有铁和贵英纯粹的爱情,彼此守护的真心,爱到愿意放弃一切去追随你的不管不顾,是我们这个时代的稀缺物,契合了我们心底最深处的渴望,因此引发观众的深度共鸣。
而那些情商课、人际关系课、人脉课充斥各大平台,告诉我们如何才能结交更多“有用”的朋友,如何才能认识“门当户对”的伴侣,如何才能“经营”好婚姻。
任何关系都变为“生意”,都掺杂“目的”与“利益”:友情是“人脉”,婚姻是“合作”,亲情是“钱包”。我们过早戴上面具,过早隐藏真情,过早埋葬真心。
《隐入尘烟》中的有铁和贵英
至于纯粹的关系,他们说:别傻了,不存在的,所有的关系都是你下意识衡量价值的结果,即使物质上“无用”的关系,也会提供你“情绪价值”。
于是我们“幡然醒悟”,战战兢兢地审视自己的所有关系,他满足了我什么价值,我又满足了他的什么?和我交往,他究竟有什么目的?
但事实上,我们是那么地渴求真情,犹如鱼渴求水、麦苗渴求阳光、黑夜渴求黎明。
被轻视和被虐待的
影片中,我们可以试着拼凑有铁和贵英的前半生:有铁的父母、大哥、二哥相继离世,三哥有铜是他唯一的亲人,他前半生一直为哥嫂家劳作;贵英父母也已逝去,她住在哥嫂家后院马厩中,从小被打骂而落下尿失禁与不能生育的疾病。
或许正是亲情如此稀缺,他才会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眷恋唯一的亲人“三哥”。即使被村民们称为“给他当牛做马”,即使从未得到过平等、尊重,他也隐忍而毫无怨言。
老四马有铁
因此,虽然颇为能干,马有铁却为三哥挣出了宽大的红砖瓦房,自己寄居在他家逼仄的泥砖房,活了半辈子。
他拥有的,只有一头驴,别无他物。
武汉大学社会学院院长贺雪峰在《南北中国:中国农村区域差异研究》曾将村庄归类为三种:分散型村庄、宗族性团结型村庄、以“小亲族”为基础的分裂型村庄。
马有铁所在的村,则更偏向于贺雪峰所说的分散型村庄:村民与村民之间的关系薄弱且多元,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
对村民来说,他不仅没有任何物质资源可供借取,连时间都被三哥占据,因此也无法出借自己,所以,他对村民们来说没有利用价值,于是成为永远是被轻视甚至被忽视的那个人。
贵英和有铁都被认为是“没有利用价值的”
整部影片中,除了给有铁芨芨草的牧民,其他人对有铁说话都是高高在上、不耐烦的。
我们可以看到,马有铁相亲当天都仍然劳作到开饭前一刻,嫂子不停喊着“快些地、快些地”,接着将三哥的大褂扔在铁栏杆上给他装“体面”。
村里开会让献血,大家七嘴八舌的讨论着:马有铁是谁?马老四啊!熊猫是国宝,马老四也成国宝了?不是熊猫,是熊猫血。
全程,马有铁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他们讨论着他,却没有对视,遑论交谈。
坐在最后一排被讨论的马有铁
几次献血,张永福的儿子都带着一群村民跟过来,传达着无声的压力。
献血时,有铁和贵英坐的椅子被套上塑料膜。张永福的妻子从不记得他们的姓名,或许未曾过问,她只是喊着“嘿”。
有铁献血过后,那群迫使他献血的村民,在小商店内戏谑、调侃有铁献血。
王小波曾这样描述尊严:尊严就是,你在任何地方都被当作一个人物来看待,不是一个东西来看待。
从这个意义上,无论是贵英,还是有铁,在相遇之前,从未获得过尊严。
弱者的相遇
有铁和贵英被各自扔出哥哥家,相遇虽是被安排,却让两个弱者终于感受到被爱。
虽然,只有短短的四季。
他们相遇在冬季,天上飘着雪。新婚当晚,有铁给炉子添了几块炭,他看着炕上被贵英濡湿的一块,顿了一顿,没有说话。贵英靠在炉火旁烘干裤子。
《隐入尘烟》剧照
春天,他们一起耕耘,贵英坐在爬犁上,有铁牵着驴犁地。融化了的土地上,画出一条条整齐的“一”。他们在一条条“一”字里安放一排排柔弱、稚嫩的麦苗。即使一根不小心被折断的麦苗,贵英也固执地种下,如他们疼惜的驴、鸡、蝌蚪一般,他们疼惜一切生命。
夏天,他们睡到了房顶上,有铁用绳子把贵英系到他身上,以免滚下屋顶。他们开始建造自己的房子,泥土被定型成砖,砖块逐渐围成大圆,是家的希望。
秋天,他们一起收割麦子,镰刀一把把割下,一捆捆扎起。驴车上压着满满的麦穗,贵英坐在有铁为她搭的麦穗“窝”里,有铁坐在驴车前,沾湿一个莜麦递给贵英,她惊奇的看着会旋转的莜麦尖儿,感受着生命的神奇。
他们一起将麦子打成面粉,有铁宠溺地让贵英去隔壁“蹭”电视看,自己一个人磨面。坐在邻居家外面“窥视”电视节目的贵英,笑得很美。
坐在屋外看电视的贵英
时间转回冬季,家中却只剩下孤独的有铁,那个甘心被哥哥当牛做马数十年、为燕子挪窝、将蝌蚪放生、为尿失禁的贵英披上大衣的男人,终于被爱过一次,却又如此突然地失去所爱。
如果不曾被爱过,或许他能欺骗自己仍有亲情。可是,怯懦的贵英为了他,敢于当着众多村民的面开口,不让有铁献血;病弱的贵英为了他,在路口和家里之间一遍遍往返重装上开水,只为早几步消除他的寒冷;瘦小的贵英为了他,宁愿让护士抽自己的血,想让他“缓一缓”。
可是,这真挚纯粹的爱,让他意识到此前自己眷恋的亲情是多么虚假,于是,在贵英走后,他不再有眷恋。
贵英往返装开水只为消除有铁的寒冷
此前,他们从未被平等对待过,只是累赘或工具。人一旦工具化,便会有排序,便不再平等。
身处底层的他们,却有着朴素的平等意识,泛化为生命的平等。
所以有铁几乎不坐驴车,因为怕把驴压坏。装水做泥砖时,他把桶中的小蝌蚪放生。邻居拆房前,他要赶走房檐下的燕子。吃饭时,他们会从自己的饭碗中挑面给小鸡。
真爱,一定是平等的相遇。
人类的“黑暗森林”
刘擎曾在节目中说,曾经思想生活重要是理所当然的,现在却需要强调思想生活是重要的。
情感也一样,曾经真情可贵是理所当然的,现在却需要强调,真情也很可贵。
对情感的舍弃,或许是因为我们的恐惧。
从小就在人生起跑线上奔跑的我们,害怕被打败、被落下,于是舍弃掉所有可能阻碍我们奔跑的东西,比如“无用”的感情。
《隐入尘烟》剧照
感情是多么累赘啊,它牵扯我们的心神,耗费我们的时间,却不能给我们实际利益。
可是,我们人生的价值,能够用跑的多快、多远来评判吗?
要知道,无论起跑点多高,终点都永远只有一个:死亡。
《父母爱情》中,年老的安杰说:我这辈子值了。
这份值得是因为她活着的岁月足够漫长吗?想必不是,而是这辈子能遇上江德福,彼此相知相惜,才让一生不白活。
贵英也是如此,她当然不该只拥有这么短暂的一生,但拥有过真爱的她,没白来这人世间。
贵英
虽然物质层面,他们拥有的很少,一个玻璃罐头的杯子、一张简易窗帘、一张油漆斑驳的炕上小桌、一幅辗转搬家几次的囍字。
但贵英说,第一次见面时看到有铁关心驴,便曾想:驴的命都比我好,“我觉得,你是好人,能跟你……”
她没有说下去,但一定是幸福的表述。
我们一定早已意识到真情的可贵,内心深处一定也渴望纯粹无目的情感,所以《隐入尘烟》才如此打动人心,我们才会在看完电影后久久无法释怀。
现代社会,我们貌似在人群之中,物理距离很近,关系连接却很弱。我们将他人视为工具的同时,也被他人视为工具。我们要努力增加自己被利用的价值,才能在这个社会中找到存在感。
但世事变迁,我们无法确定自己一直有被利用的价值,也无比渴望有一个人,是因为你是你而爱着,而非你的价值尺度。
在自建房子里的有铁和贵英
功利主义盛行的社会中,却难以找到纯粹的感情,某种程度上讲,我们都是孤立的、孤独的,我们在社交媒体上和他人分享着一切,却感受不到亲密。
于是,只能在影视中获得强连接和真情实感,获得满足。
我们成为了《三体》中的“黑暗森林”,都藏起自己的心,一旦暴露,就有被攻击的危险。于是,在人类森林中,我们各自孤独。
《隐入尘烟》的火爆,或许正是另一种对纯粹真情的呼唤,对功利主义的批判。
(文中配图来源于网络)
编辑 | 煎尼
排版 | 菲菲
南风窗新媒体 出品
未经授权 禁止转载
欢迎分享至 朋友圈
投稿、投简历:[email protected]
广告、商务合作:
nfcnewmedia
记得星标!点点在看让理性的声音传得更远
微信扫码关注该文公众号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