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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庚戌:校园里最后的少年

卢庚戌:校园里最后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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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再遇到卢庚戌,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称呼。当他开口唱起:“多少人曾爱慕你年轻时的容颜/可知谁愿承受岁月无情的变迁”,人们会想起“水木年华”,遥远而模糊。


这一方面代表着极高的国民度,另一方面意味着演艺圈里沉浮无常。他曾经作为清华园的天之骄子登场,在匮乏的年代完成自我寻找,成为校园民谣歌手中颇具代表性的人物。


时代变迁,在他身上,有纯粹,有复杂,有失落,更多的是不随时代变化的东西。某些时刻,他目睹着原来世界属于他的某一部分在消逝,但难能可贵的是,他仍然站在台上,抱着吉他唱歌。


从清华园第一次抱着吉他上台唱歌,到一夜爆红、三次登上春晚,卢庚戌品尝过掌声的滋味,亦经历过同行人离开,观众口味、市场变化的打击。


人到中年,谈理想或许被认为“幼稚”,在曾经那个白衣飘飘的年代,这种执着和纯粹,是一种骄傲。


他说:“我是过气,又不是断气。”在他的故事里,诙谐和艰难总是同时出现,熟悉的锋芒被藏进黑色幽默中。


他接受下山,但绝不后退。



1994年,高晓松路过北京的郊区,听见菜田老农在哼“谁娶了多愁善感的你”;老狼开演唱会,唱到“分给我烟抽的兄弟”,台下的男生争着递烟,他手里夹满了烟;郑钧发了第一张专辑《赤裸裸》,里面有一首歌叫《回到拉萨》;郁冬抱着吉他在草坪上一唱《露天电影院》,就有无数女生欢呼……
 
那年,一起混的朋友们都唱出名堂了,卢庚戌却徘徊在搞音乐,还是当工程师的十字路口。他问郁冬怎么才能写出好歌,郁冬说:“你的人生太顺利了,缺乏打击。”
 
卢庚戌人生头二十几年,的确顺利极了。
 
他出生于辽宁营口盖县的一个小村子,父亲是公社书记,母亲是教师,都不是能给予孩子多少陪伴的职业。东北的冬日漫长,窗上总是蒙着一层水汽,两三岁时,卢庚戌就会在照着小人书在窗上写字,等到大人察觉时,他已经会写很多字了。
 
少年卢庚戌
 
上学后,频繁的转学延续了他独来独往的性格,但没有影响成绩。母亲特别爱开家长会,因为儿子基本没有考过第二名。
 
早慧对应着晚熟。上高中后,他身边总是聚集着几个问问题的女生,他埋头解答,起哄声绕在头顶,他茫然地抬头。有一回,他被班里一个男生堵在墙角,对方逼问他是不是跟某个女生谈恋爱了,卢庚戌还是一脸懵懂,男生上下打量看他也不像是装的,最后说“那你走吧”。
 
“我在大学之前这个生活就是很单调的。”卢庚戌如此总结进入清华之前的日子。
 
但就在他进入清华的第一天,一切都变了。1989年,卢庚戌以营口市理科状元的身份考进清华大学建筑系。
 
他扛着大包小包走进去,走廊的尽头传来“齐秦”的歌声。“几乎一模一样”,唱歌的人实际上是一个学长。少年的心摇摇晃晃,入夜后门外的吉他声彻底把这颗心拽了起来。像某种仪式,一群高年级学长在走廊抱着吉他唱崔健的歌,不让人睡觉,“那意思是大学得这么过才行”。

 

清华大学 卢庚戌绘
 
后来,别人上课的时候,去图书馆的时候,吃饭的时候,上晚自习的时候,卢庚戌都在弹吉他。室友下晚自习回来,把他赶出宿舍:“小卢,你出去吧,我们开始学英语了。”
 
卢庚戌就拎着吉他来到宿舍走廊尽头的水房,那儿混响很好,弹着弹着就唱了起来,没唱几句,一个酒瓶子扔过来:“别唱了!还让不让人活了!”酒瓶子快到眼前的时候,他一看来真的,只好撒腿就跑,又换到草坪上练琴唱歌,像摆摊儿小贩一样不断被驱赶,又不断唱。
 
都说不撞南墙不回头,但同学们说卢庚戌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他的大学生活,被音乐撒上了金粉,一切都闪闪发光,他享受着青春,享受着那个诗意尚存的年代,也开始了他真正的音乐创作。
 
最开始学吉他,他的手指磨出血迹,但他很快乐。直到有一天因为吉他能力被认可,他形容:“像闪电一样照得他目眩神迷。”
 

卢庚戌(左)旧照


然而自我意识的觉醒并不意味着成为脱离现实处境的爽文主角,卢庚戌依然要面对着毕业与就业以及社会身份的拷问。
 
当时清华学子之间有一句广为流传的话“清华一条虫,出去一条龙”,卢庚戌是一只不安分的虫,也没去当龙,而是选了另外一条路。
 
毕业后,北京一家设计院院长的小轿车开到了宿舍楼下,卢庚戌却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我不想当工程师,想做音乐。”
 
家里人当然不同意。卢庚戌的母亲在电话另一头哭了,父亲也扬言与他断绝父子关系,但他很自信一年时间就能火,他让父亲给他一年时间。谁知,是一年复一年。
 
他在清华北门租了一间房,房子很小,旁边就是公厕,味道很重,“每天早上一开窗就知道今天刮什么风”。
 
没人想到,这些破碎和迷茫,最终都化在了音乐里,感动了一代又一代年轻人。



李健和缪杰比卢庚戌低4届,经常去找他玩,请教如何跟喜欢的女孩表白,卢庚戌常以过来人的身份给予指导:吉他是基础,还要会写情书。
 
但他们谈论最多的还是写歌。卢庚戌当时写了首歌叫《收藏青春》,李健和缪杰拿这首歌去参加一个歌唱比赛,拿了一等奖。这首歌后来经历了好几个名字:《相信爱情》《相信》《一生有我》,直到七年之后,它的名字最终定下来,叫《一生有你》。
 
那几年,卢庚戌给唱片公司寄过不少歌曲小样。有一次,一家唱片公司给他打了个电话,约他去聊聊。他以为这家公司愿意签他了,非常兴奋,从清华骑了6小时自行车赶过去。
 
结果唱片公司老板说:“你有首歌写得不错,可以给我们公司某位歌手当主打歌。”人家问他卖不卖歌,卖就签。他说我的歌不是拿来卖的。“我是要自己唱的。”
 
对方以打量“怪物”的眼神看他,顿了一下说,回去等消息吧。
 
“那时候不知道人家是跟你客气。”后来同样的事情发生了许多次,卢庚戌有过短暂的自我怀疑,但仍然不放弃。他自我分析,是因为之前的人生太顺利了,所以总觉得自己做什么都能行。
 
“有时候人是需要点盲目自信的,当你能认清自己的时候,就很难坚持下去了。”卢庚戌说。
 
让他认清自己的人是音乐制作人陈梓秋,对方给陈明、田震都做过歌。
 
1997年,卢庚戌像往常一样拿着作品登门拜访,对方听他唱了几首,面露难色,最后他指着其中的一首歌说:“这歌给陈明唱比较合适,好东西别耽误了。”
 
卢庚戌:“这怎么个意思?”
 
陈梓秋也不绕弯:“你不是唱歌这块料,也许可以给别人写写。或者,不如继续做建筑吧!以我40年的人生经验,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在卢庚戌的追问下,或许是于心不忍,陈梓秋又补了一句:“你能考上清华,也许和别人不一样,你就试试吧。”
 
“那一瞬间像是一个人被判了死刑一样。”回忆起来,他还是感谢陈梓秋的,那是第一个对他说真话的专业人士。但卢庚戌说,如果易位而处,他或许不会直接否定当年的自己,而是会告诉他怎么练,“我已经熬过来了,我知道有些坎是可以逾越的。”
 
走出陈梓秋的公司,卢庚戌度过了辗转反侧的几个夜晚,还是选择联系一个在清华开过讲座的声乐老师。那位老师有种残酷的声音训练法——咽音,就是模仿各种动物叫声。每天黄昏,他就学狗叫,半年后全村的狗都跟着一起叫。
 
练完了就去录歌。那时,录音棚只能在闲置的空隙里才能租给他用。有一天上午,录音师来电话说可以录了,他急匆匆赶过去,田震来了,他要再等;4个小时后,零点乐队来了,他又等……
 
凌晨4点,录音师叫醒椅子上睡着的他,录了一会儿,嗓子哑了,只能明天再来……在他收拾东西准备走时,一个知名制作人进来好奇地问,上一个录音的人是谁?因为他看到电脑上很多轨疲惫的嗓音。
 
有一次好不容易录完音,卢庚戌带着墨镜走进一家理发店,店里的电视上正在放伍佰的《挪威的森林》。理发店老板娘说,你长得有点像伍佰。

 

卢庚戌旧照

 
他瞬间觉得心里有一股暖流,虽然老板娘没听过他唱歌,更不知道他是干嘛的,只是随口把他跟一个当红歌手联系在一起,“被打击了太多次,就特别渴望被鼓励,哪怕是虚假的”。
 
从1994年毕业算起,卢庚戌坚持了5年,没能等来走红,但等到了“大搞基建”的政策。同在建筑系的同学们很多开了事务所,大家都在抓紧发财,只有他还在北漂,贫穷且空怀一身才华。
 
1999年,他跟家里借了10万块,准备最后一搏,一年后出了一张专辑《未来的未来》,依旧没有多少水花,如同同名主打歌唱的:
 
从没有对你说/我忍受这孤独漂泊/只因为不放弃/从前许下的承诺/怎么样的生活/无法停止我心中的火
 
那时他不知道,这把内心的火,终将烧成熊熊大火,只是因为他没放弃。

 

 

 
卢庚戌的音乐道路走上正轨是从“水木年华”开始的。
 
90年代,卢庚戌常常和圈里的朋友聚在一起,一群人坐下天南地北聊一通,又各自散去。明明自己也没钱,但卢庚戌总是第一个冲去结账,人称“民谣财神爷”。
 
民谣圈里处处流传着卢庚戌的慷慨传说。钟立风至今还记得自己住在后海时,下个月的房租没有着落,“这个时候我就听小卢在楼下喊:小钟,我来给你送钱了”
 
“当年,李健就像我弟弟一样。”卢庚戌回忆,李健也找他借过钱,但当时他也没钱了,为了维持大哥形象,只能找别人借钱再借给李健。不仅在生活上大包大揽,在音乐上也是。
 
2001年初,卢庚戌执着于音乐的第七年,正在苦练唱功,而李健正在广电总局爬电线杆子。他给李健打了一通电话:“李健,你还想唱歌吗?”李健没有犹豫,很快辞去了广电的工作。
 
那年4月在清华90周年校庆日,卢庚戌和李健正式组成了水木年华组合,这个名字来源于‘水木清华’,也是为了纪念他们在清华大学的年华。
 
那是一个被羽·泉的《最美》点燃的年份,流行音乐成为主流,但水木年华还是坚持唱民谣。只有喜欢最没道理。
 
卢庚戌记得一帮认识的制作人跟他们说,你们这个歌早过时了,1994年老狼高晓松他们玩剩下的,你们还玩这个?

 

 

顶着压力与质疑。他们终于出了第一张专辑《一生有你》。市场的确没有迅速接纳他们,但行业还是给出了认可。
 
当年他们参加的最大的一个颁奖典礼是星空音乐台,水木年华是内地成绩最好的新人,港台分别是F4和陈冠希。上场后,两个人慌张到跑掉,李健瞥见坐在台下的孙楠和田震不停在笑。
 
他们被誉为校园民谣最后的余晖。那时候两个人,互相扶持,对成事充满热忱。却没想到,曾经的弟弟李健,却主动选择了离开。
 
2002年5月,李健放弃了看起来清苦坚持的水木年华。
 
那种痛,让卢庚戌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缓不过来。“就像两个人,一方想分手,有时候不会自己说出口,而是通过闹别扭,最后分开。”
 
一个刚要起飞的组合,就这样被用力拽回地面,多年的坚持摇摇欲坠,卢庚戌惶惶不可终日。
 
那天之后,他连着做了一个月噩梦,内心充满对朋友离开的难过、为临门一脚的成功痛苦,还有对未来的恐惧,五味杂陈。

 

 

李健走了,卢庚戌消沉了一段时间后,找到了当时在公司当白领的缪杰。
 
格子间里的日子让缪杰开始微微发福,而卢庚戌高瘦,俩人当时一琢磨,这样站一块会不会像说相声的。于是,又拉来了姚勇——一个清华大学计算机专业却偏偏爱上了摇滚的高材生。
 
3个人在卢庚戌的出租屋里排练,开门一片荒凉,要走1公里才能看到马路。缪杰现在还能回忆起2003年初的北京,下了一场大雪,练完琴后,他和姚勇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外走,看到对方在寒风里佝着背的样子,忽然哈哈大笑。
 
理想在卢庚戌的坚持下又长出了稚嫩的翅膀,远方清晰起来,但他没想到,还有打击接踵而至。
 
姚勇的舅舅是王小波。王小波去世前一年发过一篇文章,名为《我和摇滚青年》,这个“青年”就是姚勇,特立独行一辈子的舅舅劝他干个安稳营生。咂摸透舅舅的话,姚勇花了7年,在这7年中最关键的是在水木年华的半年,“如果想在现实社会中活得体面,需要作取舍”。

 

姚勇与舅舅王小波,摄于1996年

 
2003年3月1日,一个卢庚戌至今记忆犹新的日子,水木年华成名的前夜,姚勇也离开了。
 
那是一个颇具莎士比亚气质的戏剧性场景,结束外地通告回北京的火车上,三个座位上,只剩他和缪杰枯坐一夜。
 
车上熙熙攘攘,没有人认出他们。不到一年时间里,接连经历两次离别,音乐事业仍旧没有起色,彼时的卢庚戌像一头被围猎的困兽,火车开进隧道,周遭是浓郁得化不开的黑色。
 
后来的某一天,在路上,他们听到几个女孩在议论:“水木年华是几个人呢?”“两个”,一个女孩说。“不对,他们是三个人。”另一个女孩说。“不是……应该是四个人吧!水、木、年、华,四个人。”又一个女孩说。这时,卢庚戌和缪杰都意识到,要把水木年华坚持做下去了。
 
很多年后,缪杰说,在那样的境遇中,他能给卢庚戌最大的支持,就是继续站在一起走下去。其实他们也是王小波口中的青年,选择了理想,就要在不那么体面的现实里熬着。
 
坚定的人是卢庚戌,他还是要唱歌,唱自己写的歌,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缪杰与卢庚戌

 

 
时过境迁,可贵的不是回忆曾经的痛苦,而是珍惜坚持突围的过程。
 
在那个互联网不算发达的年代,歌曲的走红还带有明显的地域特征,比如《同桌的你》是从北方向南方火,《爱情鸟》是从南方向北方火,宣传经费的多少则决定了发歌与走红的时差。“《最美》的的制作经费是70万,《一生有你》只有10万。没有资金在更多电台打榜、在电视推广MV。”
 
自然发酵的过程耗费了将近2年。2003年秋天,市面上忽然出现了很多《一生有你》的盗版,卢庚戌颇为惊讶,这代表着某种程度上,专辑火了。
 
某天,卢庚戌在餐厅吃饭,听到音响里传出《一生有你》,以为老板认出了自己,有些得意,结账的时候主动搭话:你喜欢这首歌吗?结果老板混不吝地说:“怎么了,我乐意!”
 
《一生有你》开始在街头响起,但专辑的走红没有让背后的创作者红起来。那段时间,连母亲也经常问卢庚戌,你不是都出歌了吗?怎么还没挣钱?
 
转机是一通电话。2003年10月,电话那头上来就问“是水木年华的经纪人吗?”苦守2年的水木年华早已没有了经纪人,卢庚戌一个人身兼经纪人、助理,甚至造型师,时常出没于当年的西单“韩国城”“华威”,采购演出用的衣帽鞋服。
 
对方说有个演出,问卢庚戌是否有档期。他憋着笑假装看档期,“其实全都是档期”。对方说预算不高,只有8000块,卢庚戌努力保持镇静,“犹豫”了一下,“勉强”答应。
 
他和缪杰坐着绿皮火车去演出,唱完后,主办方现场结款,卢庚戌把8000块拍在桌子上,对缪杰说:“咱挣钱了!”
 
一个在黑夜中苦苦埋头走了近10年的人,终于快等到了天亮。

 

 
歌火了,音乐公司却不看好这对组合,没有公司签约,卢庚戌索性自己开了家公司“水木同创”,自己把自己签了。他知道自己要去哪,便逢山开路,遇水搭桥。
 
一年后,2004年年底,卢庚戌接到了央视春晚工作人员的电话。当时他半信半疑,随后便是大年三十的晚上,他拿着麦克,站在了全国观众的面前。
 
“也是从那一刻起可以靠这个行当养活自己了,在那之前基本都是在贫困线上挣扎。”缪杰说。
 
放在20年前,春晚曝光对歌手的影响是巨大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全国各地的音像店都在循环播放水木年华的歌。在KTV的点歌榜上,《一生有你》总是位居前十名。
 
更绝的是,在水木年华所到的地方,都会有有人跟卢庚戌说:水哥,给签个名儿吧
 
还有人戏称,当时的大学里男生和女生表白,总要唱一曲《一生有你》。
 
2005年秋天,由卢庚戌作词作曲的《完美世界》与同名游戏将他们的国民度推向了顶点。当时的年轻人多多少少都接触了这款游戏,玩过的都记得那句“fly with me/in the perfect world”。
 
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时刻,卢庚戌却在忙碌的同时保持着极为高产的创作状态。2006年发布的专辑《生命狂想曲》卢庚戌一人包揽所有词曲创作。一年后的专辑《双重幻想》中“卢庚戌”的名字同样写满了创作列表。
 
10年前,还在做建筑师的他幻想的巡回演唱会,也照进了现实。时间没有埋没金子的光芒,反而风霜把理想越擦越亮。
 
无数个日日夜夜的坚持,黑夜与天光交错,促成了梦想的实现。对于卢庚戌来说,所有的灵感都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而是长期判断和思考的结果。那个过程没有捷径。
 
他一直认为自己并不是大家想象中的那种天才。他是把自己放到自己在做的事情中靠执着燃烧一把的人。

 
2010年,水木年华发布专辑《启程》,名字来源于一句话:每个人的一生会有许多次启程。那是水木年华成立的第十个年头,卢庚戌希望把每一天都当成一个新的起点,然后重新启程。
 
《启程》虽然反响不错,但商业市场更复杂,水木年华似乎不红了成为外界认定的事实。
 
到了2016年,卢庚戌甚至要在微博上澄清谣言。起因是他在录制综艺《我是创始人》时在火锅店“卖唱”,被误以为出现了财务危机,甚至有老粉丝想为他募捐。他辟谣说:只是过气,还没断气。
 
 
那几年,流行音乐被流量经济冲击,按一种定制产品的方式生产,逐渐快餐化。宣传的渠道也从原来的发唱片、打榜,上架推广…变成上综艺上网络,忽然没人在意作品了。整个音乐产业体系崩盘了。
 
“在我刚出道时,歌手必须通过成名曲才可能火,但现在的歌手,他没有代表作也可以火。”
 
他还在写、还在唱,但唱片行业却一夜倒塌,互联网时代迅速到来。彩铃捧红了一堆歌手,互联网上又迅速涌现了另外的声音。口味变迁、市场变化,原创音乐人的坚持,愈加艰难。
 
那些年,卢庚戌也曾把作品,发去一个比原创歌曲的节目,不料石沉大海。有人建议卢庚戌给认识的综艺导演发微信,他不好意思,实在走投无路、绕了半天才说都重点“您看水木年华有没有机会上一期节目”。
 
聊天框停在了这条消息,那个上一句还喊着“卢哥”的导演一言不发。
 
当资源捉襟见肘时,边缘和有限反而会释放出巨大的生产力。
 
现在回头来看,那几年,水木年华的很多作品都是超前的。比如2015年的《世界上最美的花》,在女性主义尚未兴起时,卢庚戌从女性视角出发,从美丽的前景后,看到来自经历的景深。立意之外,还纳入了中国台湾高山族歌谣以及中国风等元素。
 
2017年,他推出了自己的个人专辑《我的生命不过是温柔的疯狂》,囊括了里尔克、伊丽莎白·弗莱、北岛等名家的诗作,贯穿着对于生命、孤独、死亡、爱情等主题的探索与沉思。
 
歌曲《坦白书》也创作于那个时期。歌词灵感源自马良的同名随笔集:
 
我所有的英雄气概/都来自心中的软弱/我所有的外表自负/都来自内心的自卑
 
他像一个冷静的社会观察者,目睹时代桑海桑田的变化,用准确的文字勾勒出人心的防御机制,流淌的曲调揭示一个幽深的世界,却无法与碎片化的时代吻合。

 

 

他聊起了一些行业上的具体的变化:比如一些同行愿意花更多的时间在歌曲选题上,而非寻求灵感源泉;音乐平台的“猜你喜欢”功能变了,从歌曲的高潮部分进入,只播放30秒……
 
这些事情卢庚戌不是不知道,但适应规则和妥协之间他有一条底线:不能为了火而火。
 
你可以说卢庚戌“守艺”,因为他追求的显然不是“神曲”,他要的是自己真心认可的作品。经历过白衣飘飘那个年代的人,注定无法产出过度迎合的作品。
 
身边和他同时期的同行大多早已退居幕后,或者转行做起老板、投资人,生活变好了,但也离音乐离创作越来越远了。又剩下选择坚守的卢庚戌,迟迟收不到正向反馈。人始终在一种不稳定、不确定、偶然性里头,会特别焦虑。2018年前后感知到环境的各种不确定性,与外界的不断碰撞,让卢庚戌焦虑成疾。
 
卢庚戌也怀疑,他尝试过拍电影、投资,即便反响不错,但亲历一线做完所有工作的他内心仍然觉得不安。那并不是他要坚持的东西。
 
他说:“青春最美好之处在于它给了人们一种怒放的力量,让你相信一切都有可能,让你充满向前冲的活力。但遗憾的是,走过青春之后我们才会发现,绝大多数人的梦想都在现实面前被撞得粉碎。”
 
但即便撞碎了,他还是要把自己重新拼起来,他相信环境不会一直如此糟糕下去,最重要的还是好的音乐,再谈论火与不火。他强烈拒绝“本末倒置”。
 
卢庚戌的笃定中有微妙的直觉,在这个喧闹的时代,诸如《墓志铭》《所以少年人》等化繁为简、向内看的作品既是填补空白,也是阐释权和话语权的分流,乃至某种意识形态层面的抢夺和重新书写。
 
世界终究会回到合适的节奏,好东西总有一天会被看到,他坚信着,也坚持着。
 

 

 
卢庚戌花了大半年,才从焦虑症的危境中走出来,也是这场病帮助他完成了一场新秩序确立。经历了人生抛物线的跌宕起伏,他还是要保持怒放。
 
他把这种体验和感受变成了一首《感谢生活》,把歌当做盛放自己想说的话的一个模具:我承受了痛与绝望/让我勇敢坚强地活着。
 
他试图用更细的触角,触达生活的每一个角落,更贴近普通人的真实。这种朴素的情感终将让他成为了破冰的那个人。

 

 

2020年7月,水木年华参加《乐队的夏天》第二季。那一晚,卢庚戌和缪杰换上了显青春的牛仔服,带了大编制电声乐队,一人低沉另一人激昂地唱了一首《青春再见》。但结果是,很多年轻观众和所谓的专业乐迷并不买账,有人说:“我作为一个23岁的年轻人,他们中年人的油腻已经打动不了我了。”
 
那次经历给了卢庚戌巨大的刺激,“人不可能不会老去,但如果有一种精神可以不老,能把水木年华传承下去,这是我的希望。”
 
他的内心有一个巨大的声音在嘶吼。他知道,他的心还没有麻木。像曾经经历过的打击没有让他放弃,如今的困境他亦执着往前走。
 
2021年,卢庚戌已经51岁了,人到中年,所作出的选择尤其折射他的沉淀和韧性。
 
那一年,水木年华在清华110周年校庆时官宣加入95后新成员——毕业于清华美院的陈秋桦。他与陈秋桦相识于一场音乐比赛,看他站在台上唱歌,恍惚中卢庚戌好像看见了曾经的自己。
 
不管人生遭逢为何,他仍然追寻着远方,同时拉紧后辈的纤绳,绳子勒的肩膀很疼,但他不会放手。

 

左起:陈秋桦、卢庚戌、缪杰

 
这种执着的追寻让他得以用作品为别人带去光。2022年的歌《成为不朽,然后死去》是一个标志:
 
那种曾经用力探求的存在感逐渐变得不那么重要了,慢慢从心底浮上来的,是关于时间的紧迫感。
 
这种时不我与的感觉,不只是年龄上的,同时也是一个创作者试图借着些微光芒,复苏或者创造一个世界。谈及此,语速一直不紧不慢的他突然顿了一下,显得有些严肃:“我的生命就这么长,想把更多时间支配给音乐。”
 
持续30年的创作,在行业里极少,谁也没想到是那个执着于考第一的少年,走到了最后。
 
他提起最近正在整理前一阶段写的歌,一共30首,筛选后,只剩下5首觉得还不错。对音乐,他始终怀抱着近乎洁癖的要求。在漫长的创作中,他会反复修改,甚至推翻重来,独自一人坐在桌案前,却时常感到“众声喧哗”。
 
那些新的曲调也好,歌词也罢,都是从他内心生长出来的,但在无数个角度的审视下,他总是不满足。
 
今天,他很清楚自己年龄日渐苍老,但有意思的是,在舞台上跳起来的那一霎那,当年的恣意与热烈仍在,他从未感觉到如此年轻。
 
他始终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即使命运一次一次地把他往下推,但他还在前进;即使是石镐凿光,敲打的过程缓慢而又艰难,但他还在坚持,有些事儿,掰不过来。

 


2023年的最后一天,他带着水木年华来到杭州,新建成的杭州奥体中心小莲花,灯光璀璨,他背着吉他和团队成员站在了舞台中央。
 
再唱起《一生有你》,声音依旧动容:多少人曾在你生命中来了又还,可知一生有你我都陪在你身边。
 
正映了巡回演唱会的标题:“青春不散场,所以少年人。”

沉浮半生,卢庚戌有时会回到清华校园里,不声张,不夸饰,走进当年唱过歌的水房,不论身份再怎么扩充,周围的嘈杂都会消逝,余下唯有少年心境,一片澄明。


2021年,51岁的卢庚戌重回清华大学,来到当年的水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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