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卫选唐嫣演《繁花》，一招好棋
开年第一爆剧《繁花》终于尘埃落定了。
虽然毁誉参半，但在一众评价中，有一点是共通的。
“沪语版伐要特灵哦（上海话版不要太好哦）～”
图源：繁花微博
沪语版的《繁花》，让观众更切身沉浸到了剧中上海人的生活，连唐嫣饰演的汪小姐，说起台词来也是灵得不要不要的，甚至被誉为出道以来最好的角色。
而这也是继《山海情》之后，方言再次在一部电视剧里展现自己独有的魅力。
图源：《山海情》
虽然近些年来方言在很多影视剧里都会出现，但要说像这两部剧一样如此大规模使用，其实是很少见的。
而与此同时，随着普通话的普及，保护方言的呼吁也越来越多。
方言为什么需要保护？
作为传播媒介的影视剧，方言在其中的作用是什么？
这背后的原因，可能比你想的更紧要。
图源：《男亲女爱》
影视创作中有句话叫，镜头里的任何事物，都是为了故事服务。
为什么同样是语言输出，创作者会选择方言呢？
这第一个，也是最明显的作用，就是因其独特的口音语调，以及丰富的词汇表达，因此方言有着普通话所没有的草根性和戏剧性，也就是搞笑。
图源：《漫长的季节》
既可以在正剧里装点。
例如《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中的孙家婆母，张口“我儿子是秀才”，闭口“那可是宰相gin苗儿～”，如果不是夹杂着山东口音，喜感势必会大打折扣。
图源：《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还能为喜剧增色，而在这一点上，宁浩导演有绝对的发言权。
曾经，就是因为他导演的《疯狂的石头》，让粤语脏话“顶你个肺”成为现象级台词。
图源：《疯狂的石头》
而到了电视《心花路放》，更是堪称集方言之大成。
随着主人公穿越大半个中国，各地方言粉墨登场，周冬雨的湖南口音，马苏的东北话，特别是王砚辉一句“文身噶？赫（黑）社会？”，可以说是云南话的第一次出圈。
图源：《心花路放》
可要说将这一作用运用得最为充分的，当属情景喜剧。
不夸张的说，《武林外传》中一些角色的名台词，就是靠方言成就的。
扈十娘，虽然设定是扬州歌妓，但她说的其实是南京话，名台词不仅有“雷欧，给勃公子看茶”，还仅凭一句“收拾东西回扬州”，成为了无数外地扬州大学生放假必发表情包。
图源：《武林外传》
钱夫人，唐山话，但她最经典台词的台词却是由郭芙蓉代劳的，“你们三位是什么关系呀，我咋瞅着有点不正常捏”，对，说的就是《燃冬》。
图源：《武林外传》
赛貂蝉，河南话，“居然是零耶～”
图源：《武林外传》
……
因为有着普通话所没有鲜活音调，所以方言往往能给人带来意想不到的反差感和幽默感，放在情景喜剧中更有一种天南海北聚一堂的喜庆氛围。
而顾名思义，作为地方语言，方言在影视剧中的第二个，也是最重要的作用，便是体现地域性。
图源：《东北一家人》
毕竟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听你这口音，不像本地人啊”，只要角色一开口，观众就能通过方言知道他的来处。
图源：《武林外传》
在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俗的中华大地上，光是称呼，就有成百上千种。
北京话是”您”，上海话是“侬”，天津话是“姐姐”，四川话是“幺妹儿”，广东话是“靓仔”，东北话是“大兄弟”，陕西话是“乡党”……
图源：《白鹿原》
只要将方言这一工具运用得好，对剧情的呈现也能事半功倍。
就比如《武林外传》讲的是偌大的江湖中，一个小镇客栈的人来人往，生活日常。
那如何在一个小小的录影棚中让观众感受到塞北江南呢？
方言，就是最大的利器。
不仅主角团都是来自四面八方的，老板娘佟湘玉一口陕西话“额错咧，额真的错咧”，跑堂白展堂、厨子李大嘴是东北腔“这事儿就包我身上啦！”，捕头老邢用山东话“金笨”，燕小六说天津话“你姓嘛？叫嘛？从哪来？到哪去？”……
图源：《武林外传》
配角也堪称“地域大杂烩”，除了上面说的几位，还有韩娟的青岛话，柳星雨的芜湖话，慕容嫣的四川话，包大仁的云南话，侯三的保定话，辛普森的广东话……
图源：《武林外传》
当这些人的言语落地时，江湖客栈的面貌也就此形成。
图源：《武林外传》
而告知背景外，方言还能作为推动剧情，展现冲突的辅助。
就比如在《山海情》中，有许多福建扶贫干部与当地人民的“鸡同鸭讲”片段，除了搞笑，还直观地展现了当年扶贫过程的沟通艰难。
图源：《山海情》
而要说将方言这一工具使用得最好的一部影视剧，首推2009年播出的《我的团长我的团》。
首先因为人物设定是“一群来自天南海北的散兵团”，因此众人的口音天差地别。
张译饰演的小太爷，来自北京，最常说的就是“你丫大爷的”；张国强饰演的迷龙，来自东北，口头禅是“你个瘪犊子玩意、我整死你”；王大治饰演来自湖南的不辣，最爱哼唱花鼓戏《刘海砍樵》；而罗京民饰演的陕西老兽医，则操着一口佟掌柜同款方言，“你这个娃娃儿、额滴神呀”……
图源：《我的团长我的团》
至于段奕宏饰演的团长龙文章，好像哪里的方言都会说一点，但这也正好映射了他拥有将全团凝聚在一起的能力。
可这还不是这部剧运用方言最妙的一笔。
林译，和其他人相比，来自上海的他完全不像一个军人，而文雅有余刚硬不足的吴侬软语也让他被嘲笑是“娘娘腔”。
图源：《我的团长我的团》
可就是这么一个扭捏做作的上海书生，在历时经事后却逐渐转变成一个有担当，勇敢坚强的军人模样。
图源：《我的团长我的团》
而他的上海口音除了展现这一层反差，更在他临死之时成为了点睛之笔。
因为不想与曾经的兄弟在战场上对立，最终他选择为了理想开枪自尽。
图源：《我的团长我的团》
而此时响起的背景音乐，正是他最喜欢的上海小调《野草闲花蓬春生》。
“他日春燕归来，身何在。”
心在故土，身死他乡，这首方言小调其实是代表着每一位阿译回不去的故乡，战士们之所以如此执着于说方言，就是想将家乡的印记带在自己身上。
而之于整部剧来看，方言展现着各自的背景，那方言如此之多，就代表抗战期间，太多城市都遭受了战争的苦难。
图源：《我的团长我的团》
可以说，生活中很少有事物能像方言这样，如此关联着我们故乡、童年、来处，承载着强烈的文化认同和情感共鸣，因此才会在影视剧的表达中起到了画龙点睛的作用。
通过上面的分析，如今的方言剧好像并不少，但这些最多只能算是泛方言剧，也就是普通话夹杂着少数方言。
但在上世纪90年代至新世纪初期间，纯方言剧才叫遍地开花。
市场决定方向，说起来，当年方言剧的热播其实与国内“办台热潮”同步进行的。
图源：网络
1958年9月2日，中国第一家电视台北京电视台开播，而到了1995年，国内的无线电视台已经有了足足837座。
其中，超过90%的台都是由市、县两级开办。
因此为了抢占市场，这些地方电视台纷纷开始制作自己的方言剧。
图源：《老娘舅》
除了用当地演员在当地拍摄可以压缩成本，当地方言当地故事也更能让当地观众产生亲和力认同感，进而提高收视率，可以说是一举两得。
因此在那段时间各地都出现了大量方言剧。
巴蜀有《山城棒棒军》《傻儿师长》，东北有《刘老根》《马大帅》，广东有《外来媳妇本地郎》《广州人家之开心廿四味》，上海有《老娘舅》《孽债》，湖南有《一家老小向前冲》……
图源：《山城棒棒军》
事实证明，这一决策果然有效。
2004年春节，赵本山执导的电视剧《马大帅》在东三省播出，在沈阳和长春的收视率达到28%，在哈尔滨更是获得了高达46%的收视。
图源：《马大帅》
而2005年播出的四川方言剧《王保长后传》，在成都电视台首播时就获得了9.5%的收视率，比央视大戏《汉武帝》还要高出近一倍。
图源：《王保长后传》
眼见方言剧如此受欢迎后，有些地方电视台甚至还会专门给一些影视剧配上方言，比如湖南经视就曾播出过湖南话版的《还珠格格》。
不过，相比于这些纯方言剧，大众更耳熟能详的还是一些泛方言剧，例如情景喜剧。
有全部使用一种方言的，像东北话《东北一家人》北京话《我爱我家》上海话《老娘舅》广东话《外来媳妇本地郎》，也有融合各地方言的，像《炊事班的故事》《武林外传》。
图源：《外来媳妇本地郎》
然而，因为要普及普通话，国家广电总局在2005年推出了“限制方言令”，并且在2009年重申，因此方言剧逐渐销声匿迹。
事实上，就算国家没有禁止，随着国内城市化浪潮以及市场化演变，曾经的方言剧也会随着大众不再关注而逐步退出历史舞台。
图源：新京报
可方言作为地方语言，地域文化的外现，却不可能被大众轻易忘却。
所以近些年来，随着乡土情结的抬头，越来越多人开始明白方言的重要性，呼吁保护方言，甚至会抵制那些没使用方言的影视剧。
例如就有很多人都吐槽在以上海为背景的《安家》以及以苏州为背景的《都挺好》，演员竟然都是北方口音，实在让人出戏。
图源：《安家》
那问题来了，我们为什么要如此关注方言呢？
归根到底，还是要落在文化传承。
随着建国后普通话的推广，以及人口大规模的迁徙，地方语言开始走向了前所未有的消亡局面。
哪怕是如今保存较好的粤语，在2017年一项对广州134人的调查显示，也有接近80%的学生只会在学校说普通话而非粤语。
图源：网络
可我们应当明白，正如粤剧必须用粤语，评弹自然需用苏白，京剧用京腔京韵，秦腔必须用陕西方言……
图源：《外来媳妇本地郎》
只有作为地域文化载体的方言，才能最大功效展现当地特色。
因为从形成开始，方言就是专属当地的量身定做。
正因北方天气寒风沙大，说话时口型不宜太大，所以才有了东北话字数少，不区分平翘舌且发音简单的特征。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东北话“传染性”十分之强，因为他发音不费劲。
而四川多山，因此人们在山间喊话才需要用力提高尾音，以助于山体回声，悠扬委婉。
这也就解释为什么四川话叠词多，且听起来很可爱。
而江南气候宜人，说话时可以细声慢语，不会有语言障碍，所以苏州话才这么软糯。
图源：《金陵十三钗》
而除了发音源于当地的气候环境，一些传承较久的方言字眼，还是当地文化的“活化石”。
就拿十三朝古都西安来说，在当地的方言里就藏着十分深厚的古文底蕴。
例如一直都有人疑惑为什么“肉夹馍”不叫成“馍夹肉”，这其实是沿用了古汉语的偏正结构，意思是肉夹于馍。
再比如我们非常熟悉的西安感叹词“嫽扎咧”，这里面的“嫽”，就是一个古字。
溯其源头，最早见于甲骨文，形容女子的美貌、聪明，《国风·陈风·月出》里就有“月出皎兮，佼人嫽兮”之句。
而“吃”在西安人被称为“咥”，这个“咥”也是古汉语，《易·履卦》里就有“履虎尾，不咥人，亨”之句。
贾平凹夜就曾在《西安这座城》中感慨：“最是那土得掉渣的土话里，如果依音笔写出来，竟然是文言文中的极典雅的词语。抱孩子不说抱，说‘携’，口中没味不说没味，说‘寡’，即使骂人滚开也不说滚，说‘避’。”
而除了汇聚当地文化，言随人动，我们还能通过方言的变化看到中华数千年来的人口迁徙史。
很多人惊叹东北话怎么有那么多比喻、四字词、歇后语？
这其实源于他们在近代受太多文化影响，因此汇聚了多样语言。
例如“嘎达”“嗯呐”“耷拉”是发源于满语，而表示下水井盖的“马葫芦”一词，则是来自日语。
图源：《马大帅》
再比如很多人都疑惑，为什么用粤语读唐诗更合拍。
这其实是源于秦朝统一岭南以后，迁徙过去的50万中原人。
他们带去的中原雅音成为了粤语最早的源头，而这种语音在唐宋固定，之后的元明清变化极小，所以就成就了如今的粤语和隋唐时期十分接近的现状。
图源：《外来媳妇本地郎》
而且因为中原雅言最初是被作为周朝官方用语，因此粤语不仅保留了中古汉语普遍存在的入声，还包含着大量的上古词汇和语法。
例如“利市”一词，早在《易经》就有出现，《易杂注》里也有“营商利市，营达利事”一句。
图源：《外来媳妇本地郎》
而同样通过方言能推理历史演进的还有四川话。
虽然在外界看来，四川人说的都是四川话，但其实内部也被分为了新派（川东、川北）与老派（川西、川南）。
这是因为在明末清初时期，四川遭清军屠杀，导致川东、川北地区的人口锐减，因而进行了“湖广填四川”事件。
所以如今川东、川北地区的语言习惯其实经过了大量移民的影响，而保留着大部分土著的川南地区则依旧说着传承明代的四川话。
这些，都是通过方言所能反推的历史人口迁移、同化、融合。
图源：《心花路放》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人说一方话，方言作为地域文化最基础的介质，也在形成发展过程中保留着最当地的文化特色和风土人情。
往大了说，是一方文化的传承载体，而往小了说，是每一个人最初的发音。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如果说普通话可以让你走的更远，那方言则能帮你找到回家的路。
所以，保护方言，就是在保护我们的根。
参考资料：
《方言出现在剧里，真的很奇怪吗？》 毒眸
《不说“把”字句，会被开除西安户籍吗？》 网易上流
方言 百度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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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 Jan / 2024
监制：视觉志
编辑：张益洲
微博：视觉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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