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封平
不知道你有没有留意过,大街小巷的便利店里,普通的一次性注塑打火机,价格似乎一直是1元钱,多少年来未曾涨价。许多人不知道的是,就是这样不起眼的打火机,几乎全部生产自湖南的一座小县城——邵东(2019年撤县设市)。邵东,位于湖南中部,打火机、箱包、五金等产品在这片常住人口刚过百万的土地上形成产业集群,自上世纪90年代起,让一个个农民摇身一变成为企业家,造就了一段又一段关于“邵商”的传奇。打火机生意,是邵东最为声名远扬的产业。这里拥有完整的打火机产业链——生产厂家27家,其中出口企业13家,出口全球100多个国家和地区;上下游产业链配套企业87家,200多种配件全部实现本土化配套,且配套厂家都在半径20公里内。邵东一年生产一次性注塑打火机150亿只,承担了全球70%的需求量,甚至连越南都搬不走。打火机产业是典型的“浮萍行业”,价值低、利润薄,一旦成本上涨,很容易发生大规模转移,难以在一个地方扎根。从历史上看,它最早发迹于西班牙,后在法国、美国短暂停留,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辗转到日本,紧接着又去了韩国以及中国台湾,九十年代在广东和温州落地。利润微薄的打火机产业不断“流浪”,寻觅成本洼地。一地接着一地漂浮、没落、转移,直至来到邵东,才有了扎根生长的机遇。邵东打火机行业里,姚喊云、付再华夫妇无人不晓。上世纪90年代,夫妻俩成为当地第一批“吃螃蟹”的人。
商机来自一次聊天,聊着聊着朋友急着喊走,说要“排队买打火机,晚了就没货了”。夫妻俩“顺藤摸瓜”,找到了邵阳市面上在售打火机的产地——广东顺德,他们在顺德实地考察,订购了一批打火机零配件回家研究。 一个个零件拆了装,装了拆,翻来覆去,一遍遍摸索其中门道。“看上去不到一厘米的圆柱状配件面阀内,竟然有6个更零碎的配件,包括弹簧、塑胶垫片。”一个小小的打火机,涉及多达12道工序,30多个零件。1993年,夫妻俩筹够钱,租下宋家塘镇一个不到300平方的场地,成立顺发打火机厂。从顺德买回所有零件,招来十几个工人,夫妻俩手把手教他们组装。“那个时候自己也参与一线生产,一天下来,能组装五六百个。”产品一经推出便销售一空。有些名气后,夫妻俩也像广东厂家一样,开始对外出售配件并附送教学,一天下来,有十余人排队买配件。“我卖给别人配件,保证手把手包教会的。邵东很多打火机厂的老板,都是我的徒弟。”从业多年的锻炼,付再华能在10秒内拆解一个打火机。生意做大之后,问题也随之出现——外购配件质量参差不齐,导致大量产品售出后被判定“不合格”,一年到头亏了几万块,这让夫妻俩决定买来注塑机生产塑料配件。其它打火机生产商见势也纷纷效仿,邵东开始出现打火机配套工厂。顺发如同一颗火种,点燃了整个产业。从县里到乡里,从乡里到村里,大大小小的打火机厂、家庭作坊星罗棋布,遍布邵东县。这就是“邵东模式”:先解决一个家庭的温饱,再让一个家族、一村人致富,再接着催生出一个又一个作坊和工厂,从而形成了一个又一个市场。在邵东,很多人家都有计件组装打火机的经历。姚喊云回忆,“当时都是手工作坊,镇上、村里有厂房的都是做打火机的,路上行色匆匆的都是送配件的。”一个市场发展到一定程度,必然会迎来一个局面:仿冒、伪劣产品出现,价格战上演,商家互相拆台。为破解这个局面,2002年,邵东打火机协会应运而生。协会发布指导价格,整合行业资源,引导企业自律。“邵东打火机协会有一个新品数据库,所有公司的新品在开发打样期都需要送到这里备案,相似的产品会被协会打回。协会还成立价格监管会,避免在海外形成恶性竞争。”在行业协会的有序引导下,邵东打火机产业逐渐成为“正规军”。
2000年,他在邵东成立了一家打火机注塑厂。正好赶上邵东打火机产业火热发展时期,那几年时间,打火机行业备受地方鼓励,企业可以租用乡镇的废旧学校、厂房等闲置土地开设分工厂,租金便宜。顶峰时期,吕省华开设了20个加工厂,覆盖了邵东的大部分乡镇。名声越来越响,邵东打火机吸引到越来越多的外贸商前来。吕省华想着,也是时候走出国门了。最初,他获客的办法就是四处参展。2006年,吕省华前往迪拜,参加一场专为中国企业举办的国际展会。江浙、广东等沿海省份都有十余个展位,而湖南仅有6个,他是其中唯一一家打火机企业,吉利汽车的展位离他不远。吕省华还去往第26届巴拿马国际贸易博览会参展,那是2008年,由于当时中巴还未建交,吕省华一行人原计划借道美国,没想到面签被拒。于是,他们一路波折,经法国、委内瑞拉才最终抵达巴拿马,“已经记不清到底过了多少天。”路途漫长而曲折,但那次博览会让吕省华带的2000多只打火机被一抢而空,价格高至2美元一只,还结识了不少国外客户。“打火机属危化品,拖到宁波港1000多公里,单个企业不具备运输实力。”2008年,邵东打火机协会牵头成立危货运输公司,13家出口企业共享42台专用大货车进行货物运输。十几年过去,邵东打火机通过不断“走出去”,建立了全球直达的销售网络。2020年,邵阳海关成立运营,打火机出口成为邵阳外贸出口的主要产品之一。为进一步便利打火机出口,邵阳海关打造打火机区域性检测实验室,整体检测时间压缩30%。在邵东12家打火机出口企业中,规模最大的是湖南东亿电气股份有限公司(下称东亿电气),2022年其产量约为25亿个。成立于2009年的东亿电气,每天生产800万到1000万个打火机,产品远销100多个国家和地区。在东亿电气的展柜里,500多个品种的打火机,以样式和功能区分一一陈列,令人目不暇接。其生产车间内,自动化生产线上机器轰鸣,铁机头、弹簧、塑胶件被一步步地压制、组装成一批批成品打火机。邵东打火机产业的规模与定位,与当初如日中天的浙江相比,几乎南辕北辙。浙江打火机企业规模和产量较小,一个企业普遍约有百名员工,日均产量约为二十万个,主打中高端产品,更重要的是,浙江打火机产业“集而不群”。2012年,邵东生产的注塑打火机年产量突破100亿,成为国内打火机出口最多的地区。两年之后,邵东打火机产业迎来转折点。邵东打火机作坊式生产能够极致运作多年,得益于当时低廉的人工成本和竞争尚不激烈的市场。但是到2014年,邵东打火机订单猛增,劳动力成本也在上升,传统生产模式已经难以维持。 “当时,工人的月薪已从最初的1000元提升至4000元甚至更高,但招工还是特别困难。”东亿电气董事长陈书奇算过一笔账:一只打火机利润仅为2分钱到4分钱,要想把打火机零售价维持在1元且利润不减,那么人工成本必须控制在7%以下。作为典型的劳动密集型产业,打火机行业对劳动力成本的敏感性尤其高,“打火机利润微薄,一分一毫的成本都要严格控制。以前产业能转移到成本低的邵东,往后也能转移到成本更低的地方,要想保持竞争力就必须引入自动化生产和现代化管理。”但一个很现实的情况是,当时不少老板对升级都有抵触情绪。“十多年来赚的一点钱,还不够一年自动化改造的投入。”当劳动成本的上升、国际贸易壁垒的限制以及产品竞争力的下降等问题逐一显现,陈书奇认为,是时候该升级了。2015年,以东亿电气为代表的邵东大部分打火机厂开始升级,通过对所有生产环节自动化改造,来降低人力成本。 陈书奇从浙江和广东挖来十几位打火机技术研发人员,其中一位名叫白家宝,来自浙江,“我刚来到东亿电气时,这边的产品还存在很多缺陷,如无法通过高温测试、漏气等,公司也还没有实施自动化改造,万余名工人’排排坐’,打火机日产量却只有100万只。”从2016年开始,东亿电气每年投入2000万元用于研发、2000万元用于更新自动化设备。4年间,东亿电气对所有生产环节和工序进行了自动化改造,实现了13道工序的自动化,以及人均效率30倍的提升。改造前,一个焊接车间200多个工人,一天做100万只打火机,每只打火机的工艺成本高达1毛钱;改造后,30个工人一天可以焊接500万只打火机,工艺成本被大幅压缩到2分钱。白家宝透露,从2015年到2022年,东亿电气人员数量增长不到一倍,但打火机产量提高了8倍,每只打火机的人力成本从0.1元降到了0.015元。在东亿电气整个销量中,占比最大的是注塑打火机,以东南亚、印度、南美和非洲市场为主,毛利率为7%—9%。“东亿电气销售情况也代表了邵东打火机产业的普遍情况。”邵东有114家打火机企业——生产厂家27家,其中出口企业13家;配套企业87家。“这么多配套企业说明打火机产业链很长。”一般来说,一家打火机企业的背后,需要上百家配套商。“普通的塑料打火机有20多个零件,需经过十几道工艺和10多项测试才能出厂。打火机内部最常见的引流芯、芯套、海绵三件套,就需要一系列配套工厂供货。同样,打火机的电子装置、出气阀乃至印刷、包装材料、电镀喷漆的背后也都各自拥有一条长长的供应链。”一张邵东打火机产业地图显示,内销机、设计研发等不同的产业集群分散在邵东的各个角落,相关生产和配套企业超过120家。在邵东,打火机相关的配套企业和组装工厂就像紧密合作的左右手,两者可能就隔了一条马路。机壳、底座、火石、包装等打火机需要的零配件,20公里内一定能找到。“200多种配件,邵东都能自己生产,厂家需要什么配件,配套商最多半个小时就能全部搞定。”在邵东众多配套企业中,诞生了好几个世界级的“单项冠军”。流泽镇的一家打火机防风罩工厂,日产1000万只,位列全球第一;邵东一家包装印刷厂,每年印刷5万多款图案,成品数量在打火机行业中位居第一。从家庭作坊演化为规模化、现代化的产业集群,让本是“浮萍”的打火机,在邵东成了一个“越南都搬不走”的产业,这也正是“1元打火机,20年不涨价”背后真正的秘密。本文部分资料来源:
1.《邵东:小产业创出百亿元产值》/中国小康网/郭煦
2.《湖南小城造1元打火机制霸全球,卷的不是价格》/南方周末/施璇
3.《年产150亿!全球70%打火机都产自这里》/新县志/新小志CEO企业家微信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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