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损不止，追查艰难，“北溪”泄漏冲击欧洲人的安全感
文｜齐然
当地时间9月26日夜，位于瑞士楚格的“北溪”公司发布声明称，其控制中心发现“北溪-1”跨海输气管道内的压力陡然下降。技术人员立刻报告了波罗的海周边国家的海岸警卫部门。很快地，2021年底刚刚完工的“北溪-2”输气管也出现了压力骤降。当晚，丹麦、瑞典的海岸警卫队报告称，他们在距离德国北部海岸不远的、属于丹麦的博恩霍尔姆岛附近的海域上发现了“北溪”管道泄漏的痕迹。
次日白天，人们通过现场照片和视频看到了可怕的一幕：在纵贯波罗的海海底的“北溪”管道的其中一处泄露点上，天然气从秋季的波罗的海海底涌出，像喷泉一样一圈圈推开海水，在海面上留下了一个直径数公里的圆形扩散区。
当地时间2022年9月28日，波罗的海瑞典经济区的“北溪”2号天然气管道泄漏的气体正在释放。（图｜视觉中国）
“北溪”漏气了——同时从三处地点大规模泄露：两处泄漏点位于博恩霍尔姆岛东北部的国际水域；另一处位于岛的东南处，紧贴丹麦领海。就在昨天，也就是当地时间29日早晨，瑞典海岸警卫队又宣布发现了一处新泄漏，管道破口的数量增加到了四处。
长达超过1200千米的“北溪”输气管道分为“北溪-1”和“北溪-2”两期。前者在2011年竣工并投入使用，后者也在2021年完工。这两组管道从俄罗斯圣彼得堡附近入海，经过波罗的海到德国北部登陆，绕过地缘政治不稳定的乌克兰和东欧区域，直接连接德国和俄罗斯。“确保欧洲的天然气供应”——“北溪”公司的标志上写着这样一句格言。
在2022年之前，“北溪-1”每年为欧洲供气达550亿立方米，根据当时的预计，“北溪-2”将在2022年投入使用，令俄国对欧洲的跨海售气总额翻上一番。
“北溪-2”天然气管线局部（图 | 视觉中国）
在2022年的乌克兰战事爆发后，“北溪”一度成为了欧洲舆论的争论焦点之一。一方面，刚刚竣工的“北溪-2”管道随着局势急转直下，迟迟无法验收通过，最终在3月由德国政府宣布无限期推迟验收。另一方面，已经运营中的“北溪-1”也成为了德国“把能源安全交给俄罗斯”的证据，遭到欧盟范围内许多反对声音，尤其是波兰在内的中东欧国家的广泛诟病。
随着德国在内的欧洲国家向乌克兰提供军事上的更多援助，俄德关系日渐冰封。8月，俄罗斯以技术问题为由终止了经由“北溪-1”的天然气输送。人们本来讨论的是，俄罗斯会以什么条件和德国交换重新恢复“北溪-1”管道的供气，直到本周管道受损漏气。
至此，争议重重的“北溪”燃气管道的命运，几乎无可逆转了。
扑朔迷离的破坏
每一条“北溪”管道，都由十万节以上直径超过1米、单节重量超过24吨的管道拼接而成。这些管道铺设在海面下方80-110米深处。此次漏气的强度和烈度，意味着管道本身发生了非常巨大的损坏。
“在水下和水面上，我们都有修补管道的相关技术。”北溪公司的发言人迪米特里·斯米尔诺夫在接受瑞典报纸《每日新闻》的采访时，对修补管道的可能性表示乐观。然而，德国《每日镜报》引述业内相关专家分析认为，目前已知的几处受损点已经大量漏气，具有腐蚀性的含盐海水很快就会从破口涌入，充满管道内部。如果不能尽快开展修复工作，海水对管道造成的腐蚀将会不可逆转，将导致更多管道无法使用，届时再想维修就会非常困难了。
目前，瑞典和丹麦两国已经在几处泄漏点周围设置了半径五海里的安全区。欧洲多国的海洋安全和调查机构也正开始工作，以查清管道损坏情况，调查损坏成因。这一过程将持续一段时间，也就是距离管道维修提上日程，还有相当距离。“北溪”管道的前景可以说是颇为灰暗。
先前一直安全运行的海底管道在短短两天内出现四处破口，令人很难相信是普通的技术问题或意外破损。据路透社报道，位于博恩霍尔姆岛上的地震仪显示，泄漏事件发生前的周一凌晨2点开始，原本平静如常的海域，出现了一连串震动。相关机构没有就这些震动的具体原因做出解释，但不少人猜测，震动是因为“北溪”管道附近发生了爆炸。
目前为止，欧盟和北约各国都认定事件是一场人为破坏。27日，欧盟外交与安全事务高级代表何塞普（Josep Borrell）在新闻发布会上代表27个欧盟成员国表示，“目前一切信息都显示这些泄漏源于人为行动”，他还表示欧盟会对破坏能源基础设施的行为报以“强力和集体的回应”。欧盟委员会主席冯德莱恩也随后称事件是“蓄意破坏”。德国、瑞典、丹麦的相关部门也表达了类似观点。其中，德国副总理暨联邦经济事务和气候行动部部长哈贝克还表达了强硬的保护能源安全的姿态：“德国知道如何保卫自己，欧洲也有能力保护自己的能源基础设施。”
美国国务卿布林肯则表示有初步报告认为泄漏“可能是因为某种蓄意破坏所致”，但他也称目前并没有证实这一猜想。他同时还说，袭击天然气管道“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
蓄意破坏的矛头部分被指向俄罗斯，克里姆林宫发言人佩斯科夫对此表示，这些猜测是“愚蠢的”。他表示管道破坏已经对俄罗斯的经济造成了“严重损害”。“这对我们来说是个大问题。管道里已经灌上了天然气……天然气是很贵的。”佩斯科夫在29日对媒体表示。
的确，尽管俄罗斯先前多次以天然气断供作为外交筹码或施压方式对欧盟或乌克兰施压，但要相信俄罗斯主动破坏管道，确实有违常理。欧盟国家自身面临能源危机，也很难有主动破坏管道的动机。这一切都让“北溪”的泄漏显得更加破朔迷离。各种猜测和阴谋论也因此浮上水面。
有猜测认为，也许欧盟内部有力量希望，在冬天之前阻断任何恢复购买俄罗斯天然气的可能，以防在能源危机面前向俄罗斯妥协的音调变高；前波兰外交部长、现任欧洲议会议员西科尔斯基（Radoslaw Sikorski）在推特上就“北溪”破坏发出了一句“感谢美国”，也成为媒体关注焦点——尽管西科尔斯基近年来常以“说话不靠谱”著称，但他曾经在波兰政治中的位置，还是令他此次的发言引发了更多的困惑。当然，也有一些分析仍然认为，破坏可能是俄罗斯所为，目的是赶在波兰和挪威新近开辟的，旨在减轻波兰对俄天然气依赖的“波罗的海管道”落成之际，展现对管道系统的破坏能力，以震慑想要在能源上和俄罗斯脱钩的念头。
但无论如何，至今为止，这些论调都缺少站得住脚的任何证据。
无论如何，“北溪”管道的受创，对欧洲各国的后续影响会是巨大的。最直接的结果是，欧洲各国都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能源基建安全。德国副总理哈贝克已经公开表示称，德国需要加强能源基建的安保工作，因为其他关键基础设施也可以成为袭击对象，比如风电网可以被网络攻击所影响；挪威首相斯特勒（Jonas Gahr Støre）则在28日表示，挪威军方将加强对油气能源设施的保护，并指出最近在波罗的海和北海沿岸都有不明无人机靠近挪威油气设施。事实上，横贯波罗的海、北海和东欧平原的纵横交错的油气网络维持着欧洲人的基本生活，“北溪”事件将这一系统的脆弱推上了台面。这将很大程度上改变欧洲对能源安全的认知和防备。
联合国安理会已经确定在今天讨论“北溪”泄漏问题。在调查未有新的线索之前，各方的口水仗还有不断升级的可能。但同样值得注意的是，要在这片海域实施破坏管道的活动，不必然是要由隶属某一国家的军事力量直接出面。
瑞典国防大学系统国防和安全科学系的副教授汉斯·利万（Hans Liwång）在接受媒体访问时指出，蓄意袭击“北溪”管道的难度其实不大。他分析称，管道本身就铺设在海床上，没有任何保护，包括渔船在内的船只与小型水下航行器都可以携带相关设备破坏管道；此外，这一区域属于繁忙水域，来来往往的船只很多，时候调查很难追溯既往追查可疑对象；最后，破坏的布置完全可以在数天数星期甚至数月之前就部署完毕，然后通过延时或其他控制方式操纵。也就是说，许多国家、组织乃至公司都有能力实行这样的袭击。
欧洲能源危局未解
战争导致的能源困境，已令欧洲人在这个冬天相当难熬。早在一个月前，也就是今年八月，“北溪”管道系统就已经停止向欧洲供气。因而，这次泄漏事故并不会进一步减少欧盟的天然气供应，它给欧洲人带来的，更多是心理上的雪上加霜。
“疫情对我们的影响没有那么大，但是战争的影响是巨大的。熬了快三年，一下子被战争打趴了。”在意大利从事加工业的华人企业主张伟（化名）告诉《三联生活周刊》，“今年以来，因为燃料涨价，电费上涨了6-7倍。而原料也随着天然气价格上涨。”
张伟的企业是整个欧洲范围内中小型企业遭遇能源困境的一个缩影。相比在全球各地拥有产业的大型跨国企业来说，德国和意大利的中小型企业在高涨的气价面前更为脆弱。而在欧洲，供应量上下游大量的中小型企业是许多国家经济的支柱。
根据德国《明镜周刊》的一篇报道，欧洲工业的用气成本在今年已经远超美国。在2021年初，欧洲和美国每千瓦时的天然气成本还不相上下，约10欧左右，到了2022年8月底，欧洲的每千瓦时天然气价格已经达到了194.5欧，美国则只有28.61欧。这意味着欧盟的工业产品将根本无法和美国竞争。
根据德国智库基尔世界经济研究所的最新预测，德国经济和整个欧元区的经济，都将在这个秋天迎来衰退。“随着能源价格高涨，德国将迎来一场经济雪崩。能源密集型的生产和消费相关的经济领域将尤为受创。”这项研究预测称，能源上涨将更多体现在消费品和服务的最终价格上，导致更严重的通货膨胀。
经济学家们呼吁德国和其他欧洲国家的政府作出及时反应。慕尼黑IFO经济研究所所长、经济学家福斯特（Clemens Fuest）对德国《明镜周刊》表示，“去工业化的危险是真实存在的”，他认为德国政府必须立刻像面临新冠疫情那样推出救市政策。政府则的确正在试图以国家手段应对天然气价上涨：9月22日，德国将国内最大的天然气进口商Upinor公司国有化，这一举动被认为是将要以国家财政补贴气价，以保证工业不受损失。与此同时，“红绿灯”内阁中一贯反核电的绿党，也破例在近日允许了尚存的两座有待“去核电化”的核电站继续运营。它们将至少运行到2023年4月，以保证能源供应稳定。
9月初的数据显示，德国的天然气储备目前能够应对冬季使用，可以应对俄罗斯的“断气”威胁。但维持这一储备的过程极大推高了天然气价格。使得国民经济将受到巨大影响。与之类似，“北溪”遭到的袭击，并不直接影响欧洲能够获得的天然气总量，但其对欧洲能源基础设施安全投下的阴影，对人们的未来预期构成的打击，无疑也会进一步影响能源市场和供求关系。
排版：菲菲/审核：同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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